《飞鸟》 第 1 章 天气很冷,真的冷。温度算不上特别低,但是冷,特别冷。 这根草看着冷,那棵树上绑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看着也冷。 特别是这个时间点儿,野猫都嫌冷。 其实也没多晚,大概十点出头。夜宵摊准备上街,隔壁阿姥姆拿了家里的报纸棍去了洗脚店里揪相好的回家,楼上小屁孩被他爸追着写作业,狗和猫不知道在架里吵哪年哪月的鸡毛。 南方的雪不会很厚,薄薄一层,人来人往之后就会显得有点黑。 自从巷子外边儿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之后,那都不是有点黑了。 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黑。 五颜六色,噼里啪啦。 门口还有挺多扎成捆的塑料瓶子和一箱一箱的瓶装啤酒,不是一箱十二瓶的青岛,就是一箱二十四瓶的百威。 后厨门口旁边扒着小凳写英语字母的小孩儿写一个字,发十分钟呆,看见对面石阶上坐着的季鸢,冲他撇撇嘴之后继续低头盯着米黄的四线格看。 看什么。 不知道。 小孩儿的精神世界就他妈的奇妙。 季鸢坐着的石阶只有两层,据他妈所说,是她刚嫁给他爸时候,自己动手给砌的嫁妆。 还砌得挺牢。 这些年风吹日晒也没给吹个窟窿出来。 上面的雪没扫,季鸢坐的地方下边儿就垫了一踏报纸,四十五块一双的对勾耐克已经掉了色。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越来越漫过来的红油,抬了抬脚,把搁衣领上的笔拿下来,往挺厚的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赵荣升开40 ——徐 6x3 ——鸡哥 695-30 665 / 存 今天晚上就这三个生意,因为店里就三台麻将机。 写完了之后,季鸢站起来,把屁股底下那叠报纸搁在红油的尾巴那儿,再把笔连着本子一块儿放在门框上勾着的铁篮子里。 “哪儿?”老妈说。 “长中。”季鸢看了眼老妈,“江安说今天我能去接他。” “路上注意。”老妈说着,往手上挤了一大堆洗发液,底下桶里的热水已经泛了一层泡沫。 季鸢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之后,把推拉门往边上扯了一小块。 半破的海报和磨砂的门挡住了里面,一拉之后,香烟燃过的白雾混着夹杂方言的笑骂一起溢出来,满满当当地冲了满脸。 季鸢没动,也没呛,等烟散得差不多了,就把门继续关上。 “走了。”他扯了一边的手机,充电线在空气中晃了两下,“你自己看着店。” 这回老妈不说话了,伸了两根手指冲他摇了摇。 这个意思他俩都知道。 闭嘴。 走吧。 谢谢。 季鸢笑了下,解了锁发了条信息,然后把边上摩托车的头盔往头上戴:“江安的那个头盔,你别老是拿去用,用你自己的。” “用用怎么了?”老妈说。 “没怎么。”季鸢说,“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那他别活着呗。”老妈像是被逗笑了,“哪口气别人没吸过啊。” 季鸢没再说什么,冲老妈摇了摇两根手指,腿一跨迈上车。 轰。 轰隆。 “拜拜。”季鸢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咻。” 天上飞过了一只鸟。 也可能不是鸟。 就那个羽毛和个头来看,可能是一只会飞的返祖大公鸡。 江安低头在选项上写了个c。 其实这题他也没把握,就是觉得c这个选项看着很科学,毕竟它不像b和d,跟a也没什么关系。 “等会儿你关门?”陈泽康靠着门框问了句。 “嗯。”江安应了声,“你可以把前门带了再走。” “记得关灯。”陈泽康笑了一下,说着把门带上。他走了之后,这层楼,或者说这栋教学楼里,就只剩江安一个人。 脚步声在晚自习结束四十分钟之后的教学楼里显得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儿闹了。 江安把笔盖上,再拿了红笔和答案把刚刚做好的题重新对了一遍。 做错的题目分两类处理——会的做错的,看一遍,再背十遍;不会的做错的,看一遍,等全部题目都对完了之后再看一遍。 做完这些之后,江安低头看了眼之前已经亮过两次的手机屏。 是季鸢。 江安不用看就知道。 这个时间点,会给他发信息的,而且永远只发两条的,只有季鸢。 他想了一会儿,把书合上,关灯之前最后看了眼教室的窗户外面。 高三教学楼的视野很好,正对着操场和郊区的天。 边上有一座已经被关停的化工厂,隔了很远,只能看见几根很粗的烟囱一样的水泥柱。 江安把门关上之后,解锁了屏幕,给季鸢发了条语音。 “在哪儿?” 季鸢听完了这句语音之后,发了条“酒厂”过去,然后又点开来听了一遍。 江安的声音很好听,过了电流更多了点意思。 季鸢说不出多了点什么意思。 就觉得有意思,他很喜欢听。 酒厂是长中边上的一个小巷口的名字,巷子里走进去七通八拐一顿绕,到处都是吃的喝的,是附近挺有名的小流氓聚集地。 季鸢平常见江安都在这里。 有的地方,江哥不乐意去;有的地方,季鸢不舍得他江哥去。 所以说来说去,这座城市他俩基本上哪儿都去过了,但基本上见面的时间,不是在老妈店里,就是在酒厂附近。 江安到的时候,季鸢站在一根柱子边上看人表演聚众走纹身秀。 柱子上面贴着的不孕不育的小纸条,都被这两波正面站着的大哥大姐震飞了一个小角。 看见江安了之后,季鸢很快地笑了一下,笑得不算明显,但能看出是笑了。 还笑得挺开心的。 江安觉得给他安个翅膀都能扑棱扑棱上天。 “哥。”季鸢小跑了两步,到了他边上,“下自习了,渴吗?刚我看那边左十三弄又开了一家新店,看着还不错。” “不感兴趣。”江安把小半张脸埋在外套里,帽子盖得很低,“大冷天的,跟你说了别过来。” “你同意我来的。”季鸢说。 “是啊是啊,我同意的。”江安偏头看了看那边领头的,剪了个寸头的寸头,“刚你看的他?” “没。”季鸢伸手把江安的衣领稍微往里压了压,“谁都没看,看小广告。” “哦。”江安有点儿想笑,但又说不清为什么想笑。 “别看他了。”季鸢说,“不就剃一秃毛么,我也可以。” “别。”江安说,“我就是看看,新鲜。” “没什么可新鲜的。”季鸢说,“化工厂那块一堆寸头,一寸二寸,什么寸都有。” “他比较特别。”江安说。 季鸢没再说话了,盯着那寸头看了一会儿。 也没别的,光盯着,那边的几个大姐姐就已经扯着男朋友的手臂往这边看。 “有什么可看的。”江安揉了一把季鸢的头,“还没我好看。” “没看。”季鸢说了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句,“哪儿特别?” “头。”江安把手重新放回衣服兜里,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玻璃屑,“他头特别圆。” 季鸢低头踩了会儿地上的雪。 结果没忍住,笑了。 “还玩雪呢。”江安看了他一眼,“小孩儿。” “从小到大就玩过两回,我们这边冬天不下雪。”季鸢看着他说,“第二回你跟我一块儿玩的,记得吗。” “记得。”江安笑笑,“你那会儿太傻了,想忘也难。” “是吧。”季鸢说,“我也觉得。” 酒厂的巷口立了很大的一块霓虹招牌,上面写了“进来”俩字,写得还很霸气,边上绕了七七八八不知道有什么美观性的彩线。 那两波大哥大姐估计是在解决道上的事儿,暂时没空理他们,季鸢转着手机,跟着江安往里面走。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江安往里走,季鸢跟着江安走。 走到一家烧烤小摊前面,江安从口袋里拿了一张一百。 “吃什么?”江安问。 “我来。”季鸢说,“今天我分红到了。” “分红啊。”江安笑了一下,“新上市了几股啊老板。” “不多。”季鸢也从口袋里拿了一踏钱出来,“一百七十二点七股。” “这个点七,哪儿来的?”江安问。 “税后。”季鸢说。 “那行吧。”江安说,“两串年糕,甜辣酱。” 季鸢没听他扯淡,接了老板娘递过来的铁盘子,拉来冰柜往上边儿放肉串。 “不是逗你。”江安说,“今天真吃不动。” “怎么了?”季鸢问。 “有点不舒服。”江安说,“可能感冒了,昨天穿得少。” 季鸢点点头,把羊肉串跟铁盘一块儿放在韭菜上边儿,拿了两根年糕递给一直看着他俩的老板娘。 “甜辣。”季鸢说,“不要辣,多点甜。” “小男孩子这么娇弱啊。”老板娘笑笑说,“下回身体好了再一起过来吃,多送你们两串。” “好的。”季鸢笑笑,“姨姨,他不娇弱,人都会着凉的。” “对对对。”老板娘乐了,“弟弟,四块。” 他俩说话的时候,江安就在边上看。 没出声,看着灯。 烧烤摊前面的灯,要么黄,要么红,这家店比较特别,又黄又红。 黄里透红,红里透黄。 比西红柿炒蛋还要红黄。 黄晕的灯光渗透进夜色的边缘里,江安顺着光线的尽头看着季鸢的侧脸。 平心而论,季鸢长得很好看。 跟他天生一副渣男皮相不一样,季鸢那张脸,如果不看他的眼睛和下颚线,几乎是有点清纯再带点无害的。 特别是刚刚一下子软下来的样子。 很可爱。 像一把雪糊的团子。 “刚说什么了?”江安问了句。他有点儿没弄明白恨不得成天把“不是好蛋”这四个字贴脸上的季鸢,刚刚冲年过五十,家有夫室的老板娘软个什么劲儿。 也没别的意思。 单纯的没弄明白。 没弄明白酒厂一哥跟烧烤摊姨姨玩什么你来我往的乖乖仔小游戏。 “她喊我们下回一起来吃。”季鸢转过来看着他说。 “哦。”江安叹了口气,“行。” “你不诚心。”季鸢又说了一遍,“她喊我们下回一起来吃,等你身体好了再来吃。” “哦。”江安往边上看了眼,尽量把哄小孩儿的劲儿收敛了点,“行行行。” “她还会多送我们两串。”季鸢又补充了一句。 江安这会儿没话说了,看着他在灯下边儿等年糕串涮甜辣酱的样子,觉得这人真的就是个小屁孩子。 但仔细看也不是。 十七岁的年纪,哪哪儿都已经不那么像孩子了。 就是在他这儿,好像总就这么甜稚,土里滚两下长大的小孩儿,愣是表现得跟不谙世事的花仙子一样。 但别说。 江安接了季鸢手里的年糕串,咬了一口,顺带接了他的一声哥。 还挺甜。 明天周末,没课,但高三的人,就算下了晚自习也就是换个地方写题,没差。 江安把背着的一踏书放在小桌的腿那儿,随便抽了一本出来看。 这里是酒厂一家很平价的水吧,老板鼎鼎有名,这么多年下来传闻没停。 有说是那谁谁的谁谁,有说跟哪个女明星谈过恋爱的,也有说家里在上海市中心有七套房。 但是江安来这儿其实就一理由。 季鸢跟这老板熟。 这样自己看书的时候季鸢可以去后厨里晃荡两下,省得一直看着自己,太无聊。 虽然说花十块钱在这儿喝免费续杯的水这件事,比什么都无聊。 江安看书很有逻辑,从教材到例题,翻来覆去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高二下学期学完所有知识点到现在,基本已经来回看了七遍了。 他看的时候,季鸢也就在旁边陪他看。 只不过看的内容比起江安来说要丰富一点。 看桌子,看地。 看外面的人和天。 主要看江安。 看得差不多了就端了杯子往后厨走:“吃点面包吗?” “龚华肯送?”江安没抬头,随口说了句。 “不肯。”季鸢说,“我先顺两片。” “哦。”江安说,“我一片就行。” “先拿两片吧。”季鸢笑了笑说,“吃不完再给他塞回去。” 塞回去那事儿最后还是没干。 主要是老板刚好抓到季鸢直接拿了一包蛋糕出后厨门。 “你能不能别这么劲儿。”老板给气乐了,“我儿子要是以后也在后厨这儿顺手顺脚的,你看我弄不弄得死你。” “格局太小。”季鸢笑笑,“你要真把儿子给我养,他看定看不上你这厨房。” “边去。”老板看了眼外边儿,这人审美跟个神经病似的,把整个店都用透明玻璃装着,一眼看过去什么都看得见,“今天又来陪太子读书啊。” “也不是。”季鸢说,“今天来看太子读书。” “他今年也高三了吧。”老板说。 “是啊。”季鸢点点头,“所以你下回就别拦着我给他拿吃的,这样没准以后求他抽点时间给小华补课的时候能多点可能。” “净你妈扯屁。”龚华乐了。 “还有件事,你回头培训员工的时候多上点心。”季鸢把倒干净了冰块的水杯放龚华前面晃了晃,“人感冒了,看不出?” 老板不说话了,半晌,挺无言以对地给季鸢比了个拇指。 “走了。”季鸢低头看了眼地,“晚点儿怎么说。” “看着吧。”龚华说,“要陪儿子写作业。” “这都十一点了。”季鸢说,“现在小学生写作业都这么野?” “那就是要哄儿子睡觉。”龚华说。 “反正就懒得搭理我。”季鸢说。 “对。”龚华点点头,“所以我说你是很聪明的,你就是不肯读书。” 季鸢没再接话,冲龚华摇了摇手指。 这次摇的左手。 因为右手拿了块蛋糕没法动。 “成。”龚华乐了一下,“我滚。” 回了位置上,江安已经又看了三页书。 季鸢把水杯放他左手边,再把蛋糕放他前面,坐下之后拿了手机出来看朋友圈。 外面这会儿是人最多的时候,临街的这个角落位置很好,一抬头就什么也看得到。 灯,烟火和人。 但里面这俩人谁也没注意。 季鸢把朋友圈翻得见底了之后,给老妈发了条“晚上留门”的信息,又给龚华转了二十五的红包。 过了一会儿龚华把信息回过来。 是一个五十块的红包。 季鸢看着这条信息,乐了半天,然后截屏了之后,把这张截屏发给江安。 顺带发了一条“哥,你看”。 手机响了两下,江安一般没事儿的时候不关静音。 “我就在边上,你也发信息?”江安偏过头开口说了句。 “不看了?”季鸢问。 “不看了。”江安说,“今天没状态,看不进去。” “那再走走?”季鸢弯了腰把地上的书包袋子拎起来,“蛋糕你带回去吃。” “不了。”江安叹了口气,“不太舒服,懒得动。” “那蛋糕吃吗?”季鸢问。 “也不了。”江安说,“懒得吃。” “哦。”季鸢顿了一下,“行,那我带回去。” 江安没开口,就那么看着他。 看的时间有点长,季鸢把水杯挪到江安的前边儿:“还喝吗?” “不喝了。”江安说,“懒得喝。” “江安。”季鸢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江安说得很轻,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儿疼。 “不知道。”季鸢说得挺坦荡,“但我改。” 江安这会儿又想叹气。 季鸢这话说得太理所应当了,理所应当得他没忍住笑了一下,一笑肋骨那儿又有点儿疼。 “随口逗你两句。”江安说,“你上赶着认什么错。” “因为你今天晚上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季鸢说,“我以为你是因为我不高兴。” “没有。”江安说。 “那你为什么半个月不肯见我。”季鸢说,“我忍很久了,以前再怎么离谱也就十一天,今天如果你再不肯见我,都满十六天了。” “因为我不舒服。”江安的语气挺轻快,说出来的话也特像是哄小孩,“不想传染给你,所以没见你。” ※※※※※※※※※※※※※※※※※※※※ 江安这人没什么爱好,就觉得逗鸟是真的有意思。 第 2 章 “啊。”季鸢看着有点儿找不到话说,啊了两声之后又哦了一声。 “而且我也没不开心。”江安喝了一口桌子上的水,“我只是没笑。” “你刚刚笑了。”季鸢说。 江安没再说话,主要这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季鸢在某些地方莫名其妙的执着经常让他有点儿不知道接什么话比较好,会不那么像个秀外慧中的好渣男。 季鸢伸了下脚,踩着地往后挪了一步。 然后又挪回来。 这个小习惯他一直都有,别人看着可能以为他觉得烦,但是江安知道,这人每次委屈了就这样,一句话不说,跟个弹簧似的挪来挪去,把自己重新挪成朵热情洋溢的小花就算完。 看他挪了快两分钟,江安起来把书放到书包里,拉了拉链之后伸手薅了一把季鸢的头发。 “走吧。”江安边薅边说,“沿江随便走走。” 季鸢顿了一下,没动。 “不走?”江安问。 “走。”季鸢说,“但不走江。” “你不是没事儿就往那儿蹿吗?”江安有点儿乐,“戴个戒指挂个棍子的。” “晚上。”季鸢说,“风大。” “哦。”江安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而且我从来不戴戒指。”季鸢说。 “哦。”江安乐了一下,伸手使劲搓了一把季鸢的头发,“乖乖真棒。” 出门了之后就从小道七拐八绕一通走。 酒厂这边离江很近,长中酒厂和边上的职校卫校连着建,每次放学都是三种校服混在各种摊子前。 这会儿长中和卫校的基本已经看不太到,职校的还能看见一群群。 江安每走一小段路,就能看见那一群群里边儿的几个或者全部朝这边打招呼。 “你在学校里光谈朋友了是吧。”江安看着觉得乐,“刚那给你打招呼的女生看着挺漂亮。” “不认识。”季鸢说,“你说哪个。” “就那个黄头发的妹妹。”江安转过去看人,“我看眼,刚没仔细看在哪儿。” “看不到的。”季鸢说。 “我认脸挺快的。”江安说。 “那也看不到。”季鸢偏过头,扫了一圈这一水儿的职校学生,“我们学校的女生三分之二都是黄毛。”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呢?”江安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季鸢说,“反正没几个黑毛。” “没那么绝对。”江安说,“总会有女生只喜欢黑头发的。” 季鸢摇摇头,指了指边上一圈。 江安也跟着看。 行吧。 长职的学生都挺有特色的。 在头发颜色的选择上都很有特色。 黑也得在中间夹着几根绿。 “我记得前两年,长职还是管很严的。”江安说,“最近怎么了。” “老大发话。”季鸢说,“都得染发。” “那你怎么不染?”江安乐了,长职的这个老大文化他一直挺感兴趣,觉得挺有意思。 “你想我染吗?”季鸢问。 “不怎么想。”江安说,“现在这样挺好的。” “所以我不染。”季鸢笑笑,“我不归老大管。” 一路上其实也没什么话。 倒不是说不说,就是说了也记不住说了什么,有时候中间重新插个新话题,都能把之前讲的东西给忘得一干二净。 长中离江安家里其实很近,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但这二十分钟最后是走了快一个来钟,主要是江安一直带着季鸢绕,江边绿化做得很好,绕来绕去就能绕很久。 绕到后来是靠导航回去的,走到街边的时候,江安问季鸢要不要打车回酒厂。 “不用。”季鸢摇摇头,“我等会儿走回去。” “行。”江安没多说,“那你回了之后给我发个信息。” “嗯。”季鸢说,“你这就回去?” “不然?”江安低头看了眼手机,“快一点了。” “没。”季鸢说,“明天我可能要跟大尧出去一趟,后天回来。” “行。”江安笑了下,“又去搬货?” “是啊。”季鸢看了看前边儿飞似的掠过去的车,“快春天了。” 其实离春天还有段时间。 这会儿还没到三月。 天气在慢慢回暖,地上的雪还没化,但是寒假已经过去的这个事实让人觉得冬天也快过了。 人的主观性还是很强的。 回去路上江安看了眼季鸢给他发的信息,完了之后发了个小表情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让他觉得很好笑的点。 就是季鸢这种有点儿什么屁事都爱发来给他看的劲儿,江安觉得可爱得不行。 “早点歇。”江安发了条语音,这会儿外面太冷了,冷到有点懒得打字,“回来了之后去吃姨姨的串串。” “不要姨姨。”季鸢的消息很快发过来,在风里的声音有点儿沉,“吃串串。” 操。 太操。 把语音发过去之后,季鸢觉得脸有点烫。 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就觉得整张脸都烫得不行,特别是后边儿靠耳脖子的那块,跟把燎原的火在烧似的。 特别是边上大尧跟那几个黄毛的眼神。 跟看猴儿似的。 还是那种长了六个耳朵的猴儿。 “别学。”季鸢说,“别提,有事儿说事。” “明天那批货。”大尧说,“张哥说扛三批就行,多的兜不住。” “三批是多少?”季鸢问,“一盒,一提还是一箱。” “一包。”大尧说,“主要是前段时间赵胖他们去……不知道上哪儿拿了好大一堆药材,给人抓了,所以最近价钱炒得特别高,但也不敢多拿。” “哦。”季鸢点点头,“在老酒厂那边拿还是在化工厂那边拿。” “在酒厂拿。”大尧说,“张哥说最近老酒厂和化工厂人都不多,太扎眼。” 季鸢闻言咬了咬舌头,忍着没骂娘。 张哥那神经病一直很有创意,比龚华还有创意,大捆的印度神油都敢用六神花露水装瓶,在人来人往混子扎堆的酒厂交货,也不是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要我说张哥这次是有点儿缺。”边上一黄毛说了句,“没见鸟哥跟对象喜欢往酒厂去么!” 季鸢转过去看了这人一眼,嘴里话转了一圈,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你个二路炮。”大尧抢在季鸢前边儿骂了声,“那人是个男的。” “我操。”黄毛喊了句,然后马上把嗓子压下来,“鸟哥好潮。” 鸟哥没什么表情。 好潮的鸟哥盯着黄毛面无表情。 “鸢哥消消气。”大尧□□了两把季鸢的后背,“这人没读完小学,不认字儿。” “我跟他像一对儿?”季鸢转过去盯着大尧看。 “有点儿吧。”大尧说,“毕竟你也就在他前边儿像个未成年。” 季鸢没再马上说话,又转过去看那话多的小黄毛。 “咋了,鸟哥。”黄毛看着很乐观,“咱们混道的,得要个好名儿,鸟字比冤强,一飞冲天,咻咻咻咻。” 季鸢不想转了,但他也不想在江安家门口动手。 总觉得在家前面动手不吉利。 会招坏运。 “再说,那哥们长得是真的好看。”黄毛说,“跟大明星似的。” “别记他的脸。”季鸢说,“他也不是我对象。” “啊。”黄毛愣了一下,“哦。” 大尧在边上叹了口气,又撸了两把季鸢的后背:“消气。” 其实也没多气。 本身就一嘴多的顺口多扯几句,季鸢也没什么病,不至于就这么生气。 但他就是不乐意别人把江安跟自己扯在一起。 特别还是男朋友这种事儿。 龚华说季鸢就是个死脑筋,季鸢也觉得没什么可否认的。 他从来受不了别人把江安跟自己放在一起相提,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 说不清。 坐了大尧的车回的酒厂,骑了摩托回店里。 今天那群人走得挺早,就剩老妈坐在小台子那块儿看早些年的电视剧。 看的台言,老妈年轻的时候就是被这玩意儿忽悠得嫁给他爸,最后生了季鸢。 “明天帮你徐姨接一下女儿。”老妈抬眼看着季鸢,“那小姑娘哭着喊着要你接。” “没空。”季鸢说,“跟徐姨说声对不住。” “看着心情不错。”老妈笑了笑,“跟江安出去一趟就开心,你就这德行。” 季鸢没直接答这话,转过来问了句:“今天晚上没事吧。” “没事。”老妈说,“本来姓徐的又想作,但是你徐姨在,最后没闹起来。” 季鸢顿了一下:“后天我回来。” “那也用不着你去接。”老妈乐了一下,“整的我像卖儿子似的,小姑娘我去接。” “路上小心。”季鸢笑笑。 “你自己注意点吧。”老妈说,“别让老妈这把年纪了给你操心。” “明天跟大尧一块儿。”季鸢说。 “所以?”老妈换了台之后,重新开了一部电视剧,“刚那玩意儿放的狗屁,哪有女孩子会哭着喊着跟个不喜欢她的穷鬼跑。” 季鸢笑着看她。 “别看我。”老妈笑了一声,“你爸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江安回家里,就听见老爸在楼上走路。 倒也不是他踩了个高跟鞋蹦来蹦去,就是家里房子建得太早,隔音差得可以,稍微有点儿什么声音,周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回来了。”江安他爸开了门,“上来。” 江安应了声,换了鞋往上走。 江安他爸,江仰止,今年也就四十,早婚早育,现在放小姑娘堆里还是有市场得不行。 “你那模拟志愿专业。”江仰止说,“你们蒋老师给我看了,你怎么填了个本市的?” “本市的不好吗?”江安笑了笑,“双一流,就业率百分之九十八,剩下百分之二全都回去继承家产。” “那也就只是个双一流。”江仰止说,“你的成绩,我以为你应该可以选个更好的。” “模拟志愿而已。”江安说。 “那也要重视。”江仰止的表情一直很严肃,特别是在面对江安的时候,“你不能这么草率地对待所有事。” “我没有草率。”江安说,“我喜欢那个学校。” “是喜欢这个学校。”江仰止说,“还是因为大学城里还有一些三流院校可以让人上。” “当然是喜欢这个学校。”江安笑笑,“您别想太多。” 想太多了。 真的想太多了。 季鸢把外套脱了挂墙上的钩子上。 其实那些男生之间的事,也不是没听说过,边上那群人聊起这种事的时候的那个语气,倒也不是多带恶意,只是那种猎奇的态度就让季鸢不舒服。 其他无所谓。 套在江安身上就不行。 老妈老是说他对江安有点太在意,季鸢也觉得是,但他不准备改。 因为江安就是很好。 在他这就是很好。 特别好。 好到应该拼命护着守着,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事儿缠上他,也不能不开心,要他独自开得灿烂热烈,有一天能跟另一朵最好的花在一起。 狗尾巴草不行,虚无缥缈的云不行,断了翅膀的鸟也不行。 在一起的只能是花。 而且是开得漂漂亮亮的花,花和花一起活在光下。 太阳很大。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雪夜的,第二天的太阳能大成这样。 季鸢醒来的时候正好早上七点半,一分没多一分没少。 他看了眼大尧发来的信息,说是十点半见面买模具。这也算是一个暗号一样的东西,模具是张哥的药材生意,水泥是收钱上门要债,至于女朋友就是上夜总会给看场子的意思。 季鸢主要的收入就来自这三大块,那个小小的麻将室养不活他跟她妈,最多只能算作他妈的一个没法割舍的回忆。 拿了手机出门,走到小弄堂里边儿准备先去买点早饭。 这边早饭生意火红,麻薯豆浆皮蛋粥,豆腐脑油条鸡蛋都有。 季鸢买了七个包子和两碗豆腐脑,一碗要了咸的,一碗要了甜的,然后付了钱往回走。 走到拐角的时候看见了一家理发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胖胖,横竖估计都一百五。 “剪头发多少?”季鸢朝里面问了句。 “光剪五块,加洗十块。”老板说,“艺术不讲价。” “剪就行。”季鸢说,“过五分钟来。” “店里可以吃早饭。”老板说,“可以吃了剪,也可以剪了吃。” “家里还有人要送。”季鸢说。 “女朋友?”老板撩起眼皮问,“那给你算三块好了,先剪了呗。” “我妈。”季鸢说,“过五分钟来,三块。” “操。”老板乐了一下,“这他妈的。” “艺术。”季鸢笑笑,“我一直尊重艺术。” 老妈早上七点回的家,这会儿又重新睡回去。 季鸢随手拿了把小扇子往老妈枕头边上敲了一下,把人弄醒之后说了句:“饭在外边儿,吃了记得十点之后去店里看着。” “知道了。”老妈喊了句,“你烦不烦烦不烦,大周末的。” “徐姨女儿都不说这话了。”季鸢说,“人家十二岁都知道周末要早起读书。” “我又没读过书。”老妈闭着眼睛笑了下,“我从小就是,能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 “哦。”季鸢笑笑,“确实。” “你等会儿跟大尧出去?”老妈问。 “嗯。”季鸢说。 “晚上回来得早记得带份花,明天我去看你爸。”老妈说。 “他又不是明天死的。”季鸢说,“再说去年九月你不是刚看过。” “小兔崽子有没有良心。”老妈骂了一句,“没事儿看一眼怎么了?没他还没你。” “是是是。”季鸢无所谓地点点头,“花我没钱买,门口桂姨养的花你自己看看开没开,开的话折两朵,省得她老是找你吵不明不白的架。” “折的话那婆娘能把咱们院儿给拆了。”老妈开始乐。 “是啊。”季鸢说,“这样你们吵架就能有点儿名头了,不然总听阿公说你俩是天生一对的泼妇。” “那你怎么说的?”老妈问。 “我说你俩不是泼妇。”季鸢说,“都是当家做主的大爹。” “哈哈。”老妈乐得不行,“我儿子。” 季鸢没再说话,拿了甜的那罐豆腐脑和五个包子就往外走。 老妈也没再问,在床上躺了会儿就起来洗漱。 月底要交房租。 这个月的租金还差三百一十二块没凑齐,今天已经快二十七号。 季鸢知道老妈也急。 但是他不舍得老妈跟前两年那样吃力。 周末也好,平常也好,季鸢放弃学业和别的,就想让他妈能有每天多睡两个小时的底气。 不至于跟徐姨一样,年纪不大,头发已经掺了很多的白。 横竖一百五看到季鸢回来,就抄了剪刀站起来。 “先剪再吃。”老板说,“等会儿我有事。” “剪完之后效果不好的话,能再便宜一块么?”季鸢问。 “我劝你是最好不要跟理发师讨价还价。”老板笑着说,“特别是我这种爱艺术的理发师。” “给我剪个短点儿的就行。”季鸢说,“不要寸。” “你是说那种特二的?”老板问。 “对。”季鸢冲着镜子给自己拍了张照,发给江安之后抬头说,“就那种短短的,看着跟少管所出来的一样。” “行。”老板说,“坐下。” ※※※※※※※※※※※※※※※※※※※※ 好的! 第 3 章 季鸢坐下得挺爽快的。 半点儿没犹豫。 老板给他后脖子那儿围了一小块毛巾,然后在前边儿掐了一块长围巾。 完事儿了之后季鸢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像个大龄的围口水巾的巨婴。 还是一米八多好几的那种。 “行了,闭眼。”老板说,“到时候碎会进眼睛。” “不用。”季鸢摇摇头,“你剪就行。” “小伙子你是真的很不尊重艺术。”老板说,“要是碰上没我那么宽容的艺术家就很吃亏了。” “是啊。”季鸢笑了一下,“所以老板您动作稍微弄快点吧,我这会儿赶时间。” “干吗去?”老板开始在脑门上拿剃须刀划第一刀。 “相亲。”季鸢说。 “哦。”老板的剃刀顿了一下,“挺好。” 剃得差不多了,江安的信息发了过来,季鸢低头看了眼,笑了一下。 江安就发了四字。 不要寸头。 季鸢乐着发了个好的回去,再看了眼镜子里边儿的自己。 还行。 配上这张脸都显得没那么乖顺,但是也不至于会被看一眼就抓进去。 “差不多。”老板收了剃刀,然后拿着剪刀在头上选择性地跳了两下修毛,“我觉得不错。” 季鸢没说话,站起来准备扫码。 “扫门那儿。”老板随手一指,右手已经勾了扫把,“三块,加上店内摄影的价钱,一共五块。” 老实说,这话挺不要脸的。 季鸢一点儿都不怀疑,就算他没拍这张照,这人都能开口问他要店里的空气净化费,椅子的使用体验费或者其他什么灯光借用费之类的钱。 但他也懒得计较。 这种一分钱都得捏着过的日子,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乐意过。 小时候不懂事,也向往过自己的老爸可能是某个抛妻弃子的有钱混蛋,人到中年开始想起自己年轻时不要了的儿子。 但后来季鸢发现这种想法确实只有单纯得不行的孩子才能有。 有钱混蛋从来不缺儿子,而老爸也的的确确是个负责爱家的废物点心。 甚至这个废物点心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年轻到来不及证明自己实际上不是个不能给家庭好生活的软蛋。 老妈说他爸是个运气实在不好的帅哥。 季鸢觉得,他爸运气是足够好了,所以能在一贫如洗的时候娶到老妈这样的女人,他只是没什么本事——又不能保护好这样的女人,又不能在一开始就学会远离这样的女人。 付了五块钱准备出门,老板给季鸢倒了一杯水:“路上小心。” 季鸢看着他笑了下:“行。” “稍微收敛点。”老板笑笑,“你这气质不行,看着人堆里就你最显眼,一副要死不活你看什么的样子。” “您还真是艺术家。”季鸢笑着说。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我搞艺术的。”老板说,“艺术都这样,为生活所迫。” “哦。”季鸢应了一声,接了水准备往外走。 “我猜你出门了就会把水倒了。”老板说。 “您在这儿剪头发真的委屈了。”季鸢用两根手指掐着水杯的边,“去街上算个命不比这有前途。” “毕竟我的艺术在这儿,就不方便干别的。”老板把地扫干净了,用脚一勾,把扫把搭在了一边,“再说算个命没什么艺术价值,人在想什么都其实写在脸上,一看就知道。” “哦。”季鸢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五分钟可以接着扯,“说说?” “你今日有血光之灾。”老板看了眼季鸢,“但是红鸾有心动,一招线引,我算你今晚有桃花开满山林。” 季鸢听完了,点点头,把水倒干净了之后再把纸杯揉成团扔进拐角的垃圾桶。 “别不信。”老板笑笑,“前者我算不准,后者我敢打包票。” “拿什么打?”季鸢问。 “五块钱。”老板说,“你这桃花要是开了,你带他来,我免费给表演艺术。” 三分钟。 又多十八秒。 季鸢又看了眼时间,再算了一下这边儿到酒厂的路,和路上那些红绿灯的秒数。 “行。”季鸢抬起头冲老板笑了一下,“赌了。” 这会儿太阳很好,照着人让周围一圈儿都泛着光。 季鸢站在太阳底下逆着光,看着像是一捧逆光生长的长生花。 “我要是输了。”季鸢说,“我给你白看半个月的店。” “你输不了。”老板说,“你信不过你自己,也得信我。” 季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骑了停在门口的摩托,戴了头盔之后冲老板挥了两下手。 手里攥着手套和溢满的光线。 老板靠着门看着他骑着车往巷子外边去,转过身把门拉上了,嘴里哼了声调儿。 过了一会儿还把词儿给填上了。 “你姥姥的亲子孙。” “年轻真他妈的好。” 拿骑摩托车不要命地乱开来说,小弄堂离长中十五分钟,离酒厂十八分钟。 出了三里弄,再到金门街,之后过了江滨北街就是学士北路。 季鸢开车的时候很少想事情。 这也是老妈教的。 玩命儿的事儿在做就必须心无杂念,不然这事儿就不是玩命儿,是纯送。 到了酒厂的时候,大尧跟边上昨天那几个小黄毛都在。 张哥做事喜欢讲究排面,人越少越好的事儿,他喜欢吹锣打鼓再摆个十里酒席助兴,吹完锣之后最好再能有几个漂亮姑娘给跳个舞。 季鸢把摩托停在一个四通八达哪儿都能走的路口,下车之后戴了个口罩。 纯黑的。 看着特像一个极度需要彰显个性的叛逆少年。 “鸢儿。”大尧走过来,“张哥说模具半个小时之后到。” “有说谁家的模具么?”季鸢问。 “这他哪儿会告诉我们。”大尧笑了一下,“不过这样也好,咱就赚个跑腿的钱,但出事儿也就担个跑腿的责。” 季鸢没说话,靠着墙角的广告牌给江安回了条信息。 ——禾子:没剪寸的,听你的。 发完了之后把手机放进兜里,走到酒厂的“进来”俩字里面,领着三五成群的黄毛晃悠,扮演一个德高望重的街溜子。 这会儿太阳大,但天气没回暖,连着太阳都让人觉得潮湿。 季鸢看了看边上的人,酒厂这会儿□□的人不算多,反正季鸢是没看出来这儿比起化工厂和老酒厂来说优势在哪儿。 但张哥的安排就这样。 介于季鸢和大尧的级别都还是光荣的小跑腿儿,暂时还不能左右张哥的安排,所以要拿钱,就得听话,让来就来。 不过酒厂倒也不是全无优势。 起码这里没有那种让人民警察一天内要花二十四小时看着的大哥大姐。 也不至于全天都有辆警车在边上晃。 而且最好的一点。 龚华在这里,出了事也能有个拖下水的一起。 大尧跟那几个黄毛已经从小卖部里拿了一包扑克,接着旁边的石头墩子开始打牌。 打的牛牛。 五张五张牌发得很快。 季鸢不玩儿牌,但他还是挺爱看人玩。 主要看的是他们玩儿牌的氛围。 一个两个喊得热热闹闹的,玩儿得莫名其妙的,赌得亲娘老婆不知道的。 大尧折了片叶子叼在嘴里摸牌。 他们玩儿的牛牛挺有意思,押注的,就看你敢不敢跟。之前有次,大尧一副牛不出的牌给人家牛九的牌吓得扔掉了,从此在酒厂牛牛界一战成名。 “第一把我自己来,盲压三块。”大尧咬着叶子,声音有点儿含糊不清,“跟不跟随意,三块起跟,七九翻倍,牛牛三倍。” “撇三。”黄毛喊了一句。 “六。”另一个看着年轻点的黄毛说。 “我扔了。”昨天晚上那个好潮的黄毛叹了口气,“我每次都牛不出。” “再压十二。”大尧说,“兄弟一场,劝一句,要跟随意。” “十五。”年轻黄毛看着气焰很嚣张,“尧哥你来!” “我不来了。”黄毛说,“我这牌也臭,六块算我请饮料。” “二十四。”大尧说着看过去,把五张牌按在桌子上,再把最上面的那张折了一个小角,“我先翻一张k给你看。” 年轻黄毛的表情这会儿慎重了一点,季鸢在边上看着想笑。 他跟大尧太熟,熟得但凡有点儿什么表情都知道对方内里是个什么东西。 通常大尧这么嚣张的时候,实际都是虚得不行。 只有看着像孙子的时候,手里的牌才是大爷。 最后黄毛还是把牌丢了,牛六,黑桃k大,还不错,起码在场上是压了挺大一片了。 季鸢笑了笑,弯腰把大尧的牌一张一张翻出来。 k,j,3,7,4。 就牛了个四。 “操。”小黄毛在边上乐了一下,“我现在知道之前那个九哥是怎么回事了,确实面对面看着压力大。” “小孩儿。”大尧把叶子吐了,笑着洗牌,“这把不算你钱,还玩儿么。” “玩儿。”黄毛说,“你们还玩儿么,不玩儿边儿待着。” “看不起谁呢。”潮哥一拍石墩子,“今天你土哥让你知道什么叫爹。” 季鸢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过去玩儿手机。 对面来给货的人不跟他们直接联系,有点儿什么都是张哥面对面地跟季鸢说个中心,再跟大尧说个具体,最后再让季鸢跟大尧和其他跑腿的说。 看着还挺精妙的。 虽然也不知道这么干有什么必要。 结果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来,对面的人还没来。 “张哥那边怎么说?”季鸢问了下大尧,“顺便问句,午饭钱给不给报。” “张哥没回。”大尧说,“不知道。” “没出事儿吗。”季鸢问。 “应该没。”大尧说,“要是出事儿了,早就应该有消息过来。” “张哥现在人在哪儿?”又土又潮的黄毛原地蹦了两下,捂着外套问,“我冷得手都僵了。” “他不会又跑到什么深山老林里了吧。”大尧说,“就之前不是也跑到什么新疆雨林还是什么的。” 季鸢在一边听着觉得有点儿乐,决定把新疆雨林这个地形给江安晚上说一遍。 还没往下继续想江安的反应,就听见边上大尧喊了句操,跑。 这像一种本能了。近乎于动物的本能。 季鸢还没过脑子去想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就从边上大尧的动作里看出一种预告。 他一把抓过还在发呆的土潮哥,一边喊了句跑,然后避着龚华的店往反方向跑。 也没有具体的为什么,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虽然是真的挺想把龚华一起扯下水,以免到时候除了老妈以外没人来捞,但真到了下意识来决定事情的时候还是没扯。 道德高尚得季鸢自己都觉得想笑。 土潮哥满脸压不住的兴奋,一边喊操一边跟着季鸢狂奔。 季鸢有时候都不知道这种兴奋是哪儿来的。 看着跟打了兴奋剂的大公猴似的。 还是六个耳朵的那种。 酒厂这边比较好绕,四通八达的小巷也很多,很多外地人来都得靠人带,不然只能用导航往一个方向走出去。 季鸢跟大尧对这块很熟,其他三个黄毛不知道。 有两条道很难绕,而且得有□□绕柱的本事,但两条道到停摩托的地方都挺近的,属于那种差不多时间但最能甩人的道。 季鸢后边儿领着一黄毛,□□的时候皱了下眉头。 这户人家估计被□□的这些人给惹毛了,在墙沿扎了很多碎玻璃,季鸢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手。 血糊得手心的纹路都有点模糊不清。 后边儿黄毛本来也迈了腿准备上来,但是被季鸢提了一把后领子。 “坐大尧的。”季鸢说。 “坐我的快点儿。”大尧从另一边跑过来,“我□□这血糊的……愣着准备招供啊,上车!” 黄毛这会儿没愣了,拔腿翻到大尧的车后边儿坐下。 那动作很利落。 季鸢抽空估计了一下,他应该是把自己代入到哪个教父角色里了。 摩托车其实在城市里很方便。 特别是长戈这种典型的南方水路小城。 七拐八拐的弄堂小巷子不适合跑车和suv,它适合自行车和阿公晃晃悠悠的小三轮。 季鸢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风吹在脸上的刺痛感了。 他甚至觉得脸上有点儿暖。 喘息融进了风里,但季鸢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是喜欢这种刺激感的。 这种被猎人追赶至无处躲藏的感觉让很多动物着迷。 但他同时又很厌恶这种感觉。 这是不良的。季鸢从小路里绕过一个红灯,摩托车的引擎没有那么大的音浪,但是在心里鼓鼓作响。 而且这是不详的。 等到了老酒厂那边,季鸢才把车停下。 大尧跟在他后面,也跟着把车子停在路边。 “操。”黄毛下了车就开始蹦蹦跳跳,但没人觉得可爱,毕竟没哪只兔子是黄成稻草的毛,“什么情况。” “被姓张的坑了。”大尧冷了下脸,他长得就挺凶的,拒绝女孩儿都是用面无表情来吓人家,“来的人我知道,市里缉毒队的。” 季鸢低头看了下地,没说话。 他很早之前就跟张哥说过,张哥要弄什么,他管不着,想占点便宜走点什么,他也能帮,但毒这种东西他不做,也别想让他做。 张哥不把他放在眼里倒也合情合理,但季鸢就是觉得有点儿抖。 他气上头了就会有点儿抖。 从小就这样,虽然很少,但克制不了。 大尧从屁兜里摸了包烟出来,抽了一根给季鸢:“冷静一下。” “不用。”季鸢说,嗓子有点儿哑,“我哥不乐意我抽。” “我等会儿跟我哥他们跑外地跑一趟避避,你俩怎么说。”大尧说着向黄毛,“你我知道,家里厉害的,就你自己不学好——你呢?” 他问季鸢。 “不知道。”季鸢踩了踩地上的雪,往后挪了一小步,然后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可能先回趟家,把钱取出来给我妈。” “反正就……”大尧咽了下口水,没再说下去,转过头又骂了句娘。 黄毛在边上也没再演教父,从衣服兜里拿了一踏红的,自己抽了一张,一人给了一半:“我先回家了,有事儿电话,我尽力。” “傻逼。”季鸢说了句,把钱接了放兜里,“真要都齐了,你爸得弄死你。” “我没爸。”黄毛说。 季鸢看着他十五六岁的脸,十七岁的年纪就觉得这是真年轻。 “我也没。”季鸢笑了笑,“这钱回头还你。” 跟大尧他们分开了之后,季鸢骑着摩托在外边儿开了挺久。 他挺喜欢风在脸上吹过去的感觉。 刺骨。 但是很舒服。 现在能去哪儿,季鸢不知道。 按理是应该回去找他妈,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妈说。 说什么呢。 说你儿子跟你老公不愧是一家人么。 而且最主要老妈已经说了别让她操心,再操心不要他了怎么办。 但是不去找老妈又能去哪儿。 找他哥肯定不现实。 季鸢再小的一点的时候做过的很多英雄梦里,没有一个梦是关于快被抓了找你说下最后的话这种孬种行径。 最后季鸢决定去找龚华。 龚华他家就在老酒厂靠北边的临江路上。 到了龚华他家门口,用地毯下边儿的备用钥匙准备开锁。 开锁之前突然又想起来今天周末,二华在家。 季鸢没说话,也没动,钥匙在锁里插了快十分钟。 最后他下了楼,看了看路上往来的人流和更远处的江面。 “老板。”楼下小店里昏昏欲睡的老板被叫醒,他睁眼看了看模糊不清的窗口外边的人,“一块钱,打个电话。” “哦。”老板点点头,“你打。” 季鸢低头,拿了话筒播了一串数字,拨号码的速度很慢,每按一个数字都在想要不要继续。 最后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季鸢松了口气。 好像一直沉浸的某种梦境被惊醒。 “哥。”季鸢清了清嗓子,带了点哑的嗓音弥漫在三月底的夜里,“我害怕。” ※※※※※※※※※※※※※※※※※※※※ 乖仔,不怕。 第 4 章 说完这句话,季鸢又咳了一下。 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害怕。 怕什么。 这事儿是他自己想过了,想好了,一定会做的而且也没脸让江安知道的。 所以害怕这种情绪是不必要的,在这儿只能算作一种撒娇。 “你手机怎么了吗?”江安问,“现在在哪儿?” “手机没事。”季鸢看了眼边上的灯,“在临市。” “不想一个人待着,你知道我家的。”江安说,“我会跟我爸说一声,你来家里住我房间就可以。” “不用。”季鸢踩了下地上的脏雪,小卖部的门口都是这样人来人往的一摊雪,“大尧过两天出门,我上他家就行。” “行。”江安说,“我在看题。” “哦。”季鸢应了一声,然后他想起来之前那句话,觉得还是应该讲给江安听,“刚大尧说那什么,他去过新疆雨林。” 江安在那边应该是笑了一下。 但具体笑没笑其实没太听清。 季鸢这会儿开始有点儿回温了,能感觉到手有点儿凉,但是感官好像只能有一个存活,活了温度,就听不见声音。 连带着说的话也是七零八碎的狗屁。 “你后天什么时候回来?”江安问,“姜姨刚跟我说你又出去野——这是姜姨的原话,我说我连你出去了都不知道。” “不清楚。”季鸢骂了句老妈这人,“老妈是更喜欢你一点。” “毕竟我不像她儿子。”江安笑着放了手机,冲这边喊了一句,“这儿呢,小骗子!” 季鸢愣了一下,半天没敢转头。 他觉得这温回得有点儿伤身体,脸上都分不清是倒映的雪色还是不听使唤的血色。 江安看着就觉得乐。 “你得谢谢我,没把大尧跟你一道供出去。”江安走过来,伸手摸了一下季鸢的脖子,“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截?” “可能。”季鸢说得挺谨慎的,“一公分。” “说吧,干嘛去了,跟你妈都能扯谎。”江安说,“还扯得这么不入流。” “她知道我没出去?”季鸢问。 “应该吧,但没跟我说。”江安笑笑,“你怎么会觉得你能蒙姜女士啊乖仔。” “可能是脑子有问题。”季鸢说。 “那你怎么蒙我呢。”江安说。 “不知道。”季鸢低头看了眼地上不知道谁扔这儿的烟头,“你也蒙我了,你跟我说你在看题的。” “是在看。”江安从外套兜里拿了一本折起来的小册子,“还批注订正了。” “哦。”季鸢用脚把那个烟头拨到一边,“你怎么在这儿看题。” “龚华跟我说的,他说你今天铁定没干好事,在门口抠抠搜搜不知道干嘛,让我过来带你回家,省得你带坏他儿子。”江安想起来就觉得有点乐,“我本来江滨做小组作业,还没过来就接到你电话。” “小组作业?”季鸢问了句。 “是啊。”江安说,“等会儿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做完了之后一块儿回去跟姜姨忏悔。” “哦。”季鸢把那个烟头重新拨了回去,“你跟我回家啊。” “不乐意?”江安又想逗鸟玩儿,开口问了句。 “是有点儿。”季鸢笑笑,“我妈骂人太狠,而且骂着骂着边上的桂姨就会过来一块儿。” “受着吧。”江安说,“我不会笑出声的。” “哥。”季鸢叫了一声。 “别喊我。”江安说,“跟过来。” “哥!”季鸢又扯了嗓子喊了一句,喊完就觉得心里那口气散了一大半。 其实刚见江安。就已经散了挺多。 主要也不是开心。 被吓得没法伤春悲秋。 季鸢第一次觉得看见江安会跟看见姜女士有同样的效果。 怎么说。 就感觉人在了,就行了。 江安转过去刚想说句什么,就看见好大一团季鸢猛地扑了满怀,一下子三魂给撞掉了七魄,倒在地上的时候满脑子会不会摔。 摔其实还行。 毕竟现在地上有雪,而且底下是草坪。 但是江安很难跟同学解释,出去了一趟为什么衣服就脏了,还脏得这么底朝天的。 “起来。”江安按了一下季鸢的后脑。 “哥。”季鸢又喊了一句,如果不是感觉到季鸢脸上的温度,江安会以为这人一天不见,就已经从乖仔进化成了不要脸。 “你先起来。”江安拍了拍季鸢的后脖子,“这样我不舒服。” “哦。”季鸢没动,完了又喊了一句哥。 “诶。”江安给弄得有点儿没脾气,诶了一声之后又薅了一把季鸢,“起来先。” “哦。”季鸢跪了下地,顺带拉了一把江安,“换件外套吧。” “不用。”江安说,“就有点儿潮。” “换。”季鸢说,看江安没动,又开口喊了句哥。 “操。”江安笑了下,“换。” 换衣服的时候,季鸢才想起来自己手心里还有点儿血糊糊的东西。 他自己倒不太嫌弃,就是觉得血糊的东西跟江安这个人总体就不太配。 像是很有点儿差异的两个个体。 “怎么了?”江安看着他半天没动,抬头问了一句。 “之前不小心给碎玻璃划了。”季鸢说得很轻,“翻了个墙抓猫的时候给划去的。” “你现在随便跟我扯什么都不要紧。”江安是一句也没信,“到时候你自己跟姜姨去说,她信了我就无所谓。” “没事儿的,哥。”季鸢说,“我等会儿买瓶矿泉水洗一下就干净了。” “大冷天的,在外边儿洗什么。”江安抬头看了眼这个高了一公分的脑壳,要不是打小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带根轴,转不过弯儿,真能觉得他天生有点儿寸,“龚华家不就在上面,去他家找点药先。” “二华在。”季鸢说。 “所以呢。”江安说,“你自己把伤口处理了,然后过会儿回家乖乖交代了再乖乖被骂,我给二华讲两道题。” “二华晕血。”季鸢说。 “是吗。”江安想了会儿龚华的主职,迟疑了一下,“那你告诉药在哪儿?” “左边第二个客卧的小抽屉里。”季鸢说,“钥匙在地毯下边儿,二华认得你。” “你在这儿待着。”江安说,“或者上那边椅子上坐着,要我回来了你人不在,你看我教你怎么给姜姨添油加醋。” “哦。”季鸢笑了下,“行。” “别再乱动了。”江安说,“明年都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做事之前得多想想你在乎的人了。” “嗯。”季鸢说。 “不是在训你。”江安笑着弯起手指敲了一下季鸢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再配上他那张脸,渣的是明明白白,明目张胆,“哥哥这是在爱护你。” 再怎么爱护,江安对上血这玩意儿都有点扛不住。 不是见不了那个颜色,也不是闻不了那个味儿,就是一见着血这种东西就能联想起疼。 再想一下季鸢以前三天两头的流血受伤。 根本扛不住。 江仰止从小就没怎么照顾过江安,也没照顾过除了自己以外的谁,所以他不明白。 不明白很在意是什么感觉。 也不明白一手养着长大,每寸身高的增加都放在眼里的小孩儿,那真的是蹭破了点皮都会觉得心疼得不行。 何况是这么要强的年纪里不遵循一时冲动这种原则,为了点什么而流的血。 真的是他不疼,自己都觉得疼。 “好了。”季鸢咬着绷带的一角,把绷带缠了起来,“他那儿还有东西吗?” “还有挺多的。”江安说,“我就拿了一点儿下来。” “那你帮我给他发个信息吧,我现在不太方便。”季鸢朝江安笑笑,“谢谢哥。” “行。”江安点点头,“拿你手机发?” “嗯。”季鸢也跟着点点头,“密码你知道的。” “你这密码,以后用习惯了难改,你女朋友见了可怎么办。”江安边输边觉得这小孩儿实在难搞,“现在哪有人手机密码还是生日的,还是哥哥的生日。” “有什么关系。”季鸢说,“我的手机。” 再说。 980819。 多好记的时间。 在很小的时候就把这个日子跟老妈的生日一块儿放在记忆的最里边儿,就算不用在手机密码这种东西上边儿,也很难改了。 就跟大尧挺喜欢说的一句话那样。 dna都记得了。 陈泽康正准备给江安发个信息,就看见江安领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还穿着他衣服的拽哥走过来。 “你这是上哪儿捡了个……季鸢?”走近了陈泽康才把人认出来,认出来了之后就开始乐,“你俩这什么,奇迹鸢鸢,还是闪耀安安?” 江安把长了一小段的袖子往里扯了点,坐下之后偏头看了眼季鸢。 “坐吧,别理他。”江安说,“我们就差最后一点儿结尾了,弄完就回家。” “鬼知道为什么高中会有小组作业。”陈泽康说,“所以我烦语文。” “除了英语你哪门不烦。”江安看了眼手里的表格,“刚刚我走的时候都弄了什么?” “把填好的还没整的单子整理了一下。”一个扎了长马尾的女生看了眼季鸢,“然后陈狗就没再动了。” “那你俩呢?”江安看了眼她和另一个女生。 “他不动。”那个女生说,“我们也不动。” 说完这句,俩女孩儿就开始笑。 具体笑的什么江安是一直没弄懂过,女孩儿的世界是真的很难揣测,所以他看陈泽康跟女生混成一堆就觉得他在这方面的确牛逼。 能和一群思维体系完全的不同的人完全融入。 可能这就是他爸老说的情商。 虽然这么多年,江安也懒得去弄懂,这个所谓的情商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 他们说话的时候,季鸢全称没说话。 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之后,坐在江安后边儿不出声。 江滨这个半封闭的小公园平常很多人来,今天算是人少的,挺适合三三两两地坐着耗费一整个下午和晚上。 高中有没有小组作业这事儿季鸢不知道,小组作业具体要干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就觉得江哥做作业的时候那种样子很好看。 气定神闲。 胜券在握。 我都会做。 老妈说长时间看同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走神。 走神走到哪儿自己是不知道的,拉也是拉不回来的,但是这种看人看到走神给人的感觉会很好。 有种踏实的快乐。 季鸢倒从来没这种感觉。 他看江安从来不走神。 江安的侧脸比正脸要更好看一点,这话是江安自己说的。 可能是因为鼻头的小弧度,也可能是因为江安看自己的正脸看得有点儿太多了。 但季鸢觉得江安这话是有点儿不客观的。 站在纯客观角度讲,季鸢觉得江安的正脸侧脸都很好看,而且是那种跟网上的统一皮囊不太一样的好看皮相。 当时桂姨最早看见江安,就跟老妈说这人长得真不正经。 后来被老妈隔了扇门隔空对话。 季鸢当时没怎么说话,毕竟桂姨多少也算是陪他老妈长大,直接揪着领子不太好,打脸也不太像话。 但江安倒觉得挺乐的,靠着门问桂姨哪儿不正经了。 “就这样。”桂姨指了一下他的腰,“太细,不正经。” “是吗。”江安笑笑,“您要不再看看,穿得少而已,真不细。” 弄了不知道多久,可能俩小时,可能就三十分钟,江安把东西收了之后,把u盘给了长马尾的女生:“到时候你传给老蒋吧,他只有对着你不会话多。” “这人装吧。”陈泽康在边上说,“老蒋就喜欢他,他还一天到晚装。” “能不能好好说了还。”江安用脚踹了一下,“那今天先这样,明天早上我数学不用收,有道题我先去问了,单独交。” “看看。”陈泽康在边上又说了一句。 “你烦不烦。”那女生乐了一下,揽着另一个从头到尾没怎么出声的女孩子,“先走了。” “我送你们回去。”陈泽康把书包拎了站起来,“你俩请我回家。” “你呢?”那女孩子说了今晚上可能是第一句话,“你们俩怎么回?” “我送他。”江安笑笑,摸了把季鸢的后颈跟那个女生说。 “晚安。”她笑了一下。 “听到没。”江安转过头看着季鸢,“跟姐姐说晚安。” 陈泽康这会儿没再欠了,开口说了句叫的车快来了。 “那先走了。”江安说,“你们路上小心。” “你俩车来没,要不搭一程?”陈泽康问。 “不用。”季鸢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带我哥回去就行。” 回去的路上,季鸢还是没什么话。 按照以前的经验,基本跟江安的朋友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人的话能有一箩筐。 江安大概知道点为什么。 但他还是很想笑。 可怜见的。 奇迹鸢鸢。 “那女生之前没见过。”快到龚华家楼下的时候,季鸢开口说了一句。 “是啊。”江安乐了一下,“是没见过。” 季鸢顿了一下,手指掐着衣兜里的商标转圈儿。 “别的地方新转来的,跟谁都不太熟,所以就归到我们组。”江安说。 “哦。”季鸢应了一声。 “主要是张骋在,女生里,她好像就跟张骋聊得来。”江安又补了句,“所以才来的我们组。” “哦。”季鸢说。 “不是。”江安把外套拉了一下,有点儿被这个劲儿乐到,“你哪儿不乐意了。” “我觉得她没那么单纯。”季鸢说,“而且张骋看着也没多喜欢她。” “这你又知道了。”江安笑了一下。 “嗯。”季鸢说,“所以你能不能稍微离她远点。” “多远?”江安问,“不讲话,不对视,当她不存在?” 季鸢站着没再动了,伸手拽了一把江安,没多用力,但江安就跟着停了。 “小鸢。”江安笑了一下,“我可以只把她当普通同学,包括张骋,包括其他很多很多那些女孩子,只要你不喜欢,我都可以平常心接触。但是你知道的吧,我总有一天是要谈恋爱的。” 季鸢低了低头,然后很快又看着江安:“我可以不谈恋爱。” “所以呢。”江安说。 “没。”季鸢偏了偏头,这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姜女士生他的时候就没给他安巧舌如簧这个技能。 “乖仔啊。”江安揉了一把季鸢的头,他这会儿才发现季鸢已经比他高了那么一小段了,“我可以答应你,当然也是逼我自己,不会跟任何一个女生谈恋爱。” 季鸢猛地转过头看着江安。 他平生第一次,哪怕是俩小时之前,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知道心如鼓噪是个什么意思。 “但是我不可能不谈恋爱的。”江安把手放了,往后跟季鸢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我只是不会跟女生谈恋爱。” “哥......”季鸢直觉江安接下来说的话不是他想听的那种,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制止。 “我不想骗你,虽然我也骗你挺久了,挺坏的是吧。”江安看着他笑了下,“季鸢,你哥喜欢男人,从很早之前就是。” ※※※※※※※※※※※※※※※※※※※※ 我靠。 第 5 章 操。 季鸢满脑子就这字儿,他知道这样不好,但真就控制不了。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那谁谁跟那谁谁谈起来这类事儿的那种语气。 当时觉得这种语气正常,虽然不好听,但只是猎奇。无所谓,也不在意。 可一旦把这种语气放在江安身上。 季鸢受不了。 他也不想江安从任何别的什么人那里受这个气。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吗?”季鸢问。 “还有我妈。”江安说,“可能还有网上的几个谁谁,我也不知道是谁。” “阿姨早死了。”季鸢咬着后边儿的牙,力道大的几乎是有点生疼了。 “是啊。”江安说,“不然我不舍得她知道。” “哥。”季鸢说得很轻,“你非得这样么。” “你觉得呢。”江安笑了笑。 他伸手想拍拍季鸢的脸,却被季鸢往后避了避。 “哥。”季鸢在心里说了一万遍的哭个几把,最后出口的声音还是让他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说:“哥,那我就舍得了吗。” 江安没再说话了。 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该缩回来,还是该往前一点,重新抓住季鸢。 他觉得季鸢就跟自己小时候养过,又被江仰止嫌麻烦然后扔掉的那只鸟似的。 眼神都一样。 爷很可怜,但爷不稀的理你。 季鸢避开他的手,要回忆那都是八年前的事儿了。 那会儿季鸢才九岁,他长个子晚,那时候是很小的一个,比那会儿的江安活生生矮了一个头。 季鸢那时候跟只小破烂鸟似的,衣服也脏,人也脏。 一个人躲化工厂那儿玩雪,被江安捡到了还不肯回家。 “那你在这儿待着呗。”江安记得那会儿自己也有点儿烦了,“零下三度,冷不死你。” “不关你事。”季鸢梗着脖子,看着再刺头也没有,“老王八耗子。” 后来还是被捡回去了。 那会儿江安直接走到化工厂里面的办公室里,抢了电话打给了警察局。 周围一堆工友扯着嗓子欢呼,外面隔了层玻璃的季鸢还在原处瞪着他。 看着特别不屈不挠。 把用于抗争这几个字,在跟警察叔叔闹的时候挥洒得淋漓尽致。 “我现在笑的话,你会不会很生气?”江安问。 季鸢也没想到,这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就憋出了这么一句,本来压着的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往下掉了一点儿。 听起来这话很矛盾。 但季鸢从来是个没有眼泪的人。 “神经病。”季鸢给气得笑了两声,“江安,你神经病。” “不叫哥了啊。”江安笑笑。 “叫的。”季鸢说,“只要你一天不找男朋友,你就一天是我哥。” “那我要找了呢?”江安一看季鸢就忍不住逗他。 “那就找了再说。”季鸢说,“找的人好,我就还当你是我哥。” “要不好呢?”江安乐了一下。 “我当他爹。”季鸢说,“教他变好这事儿不想让你管。” “如果我要管呢?”江安继续说。 “那我会烦。”季鸢看着江安,说得很认真,“我会觉得很烦。” 最后是江安骑的摩托。 季鸢做在后边儿抱着江安的腰,没多大犹豫就把整张脸埋在他的后背上。 “我本来以为你会纠结一段时间的。”江安说,“我都准备好打车自己回了。” “没什么可纠结的。”季鸢看了眼前边儿的红灯,这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人不多,但是红灯时间到了一分半还多,“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哥。” “听着挺感人的。”江安笑了笑。 “反正你别想早恋。”季鸢继续把脸闷在江安的后背上,“大学也得好好学习。” “你大学想去哪儿?”江安问。 “不知道。”季鸢说,“本地哪所职校要我,我去哪儿。” “行。”江安稍微调了一下重心,“有打算就行。” 还没到店里,就看见姜女士在门口抽烟。 季鸢他妈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比季鸢以前看过的那些小女生抽烟都要好看,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随便做做的姿态都会比刻意要好看。 “姜姨。”江安把车停在边上,冲她笑了一下,“给带回来了。” “这么早?”老妈看了眼时间,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哦对,你明天得上课,是得早点儿。” “晚上我能在季鸢屋里住么?”江安笑笑,“我跟我爸说了,晚上住朋友家里,不然这个点儿了回去,他得说。” “你看。”老妈看着没动的季鸢,“不学好就这样,人家住你这儿都不能跟家里人直接说你名儿。” 季鸢没说话,冲老妈伸了两根手指。 “你伸也没用。”老妈拧过烟身,用脚踩灭了烟头,“等会儿过来后边儿,这么大了不能当着人面儿训你。” “江安不是外人。”季鸢说。 “是你亲哥也不能。”姜女士转过身,冲季鸢摇了摇两根手指,这会儿推拉门又被人从里边儿拉了条缝通风,烟雾散开,看着还挺有点儿风情的。 “去对面等我。”季鸢说,“别在这儿吹风。” “我在这待着,姜姨才能少训你两句。”江安说,“快去吧,别再惹她生气。” “所以老妈那么喜欢你。”季鸢笑了一下,笑容淡得就一点儿,但乖得不行。 “顺便说一句。”江安说,“这个发型挺好看的。” 操。 季鸢脑子里又开始有了这字儿。 那老板早上信口开的河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血灾后边儿跟了桃花开。 手上的伤口吹了风,现在还疼,至于那朵没影儿的桃花,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边儿开。 季鸢看了看江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决定把那个乌鸦嘴的神棍艺术家给甩在后边儿,让他自己爱咋咋。 “我过去了。”季鸢说,“到对面等我一下。” “我其实在这儿就......”江安还想说句什么。 “哥。”季鸢冲他笑了一下,“听我一句话吧,行吗。” 江安没再说话,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 “等会儿见。”季鸢说,“待会儿在对面便利店里买点儿东西,然后一块儿回家。” 季鸢看着江安停了车往对面走过去了,才转到后边儿巷子里找老妈。 “消气了吗?”季鸢问,“没消咱们过会儿再聊。” “就他冷是吧。”姜媛给他这态度气乐了,“我在这儿等半天了,有什么气也给风吹没了。” “那就行。”季鸢笑笑,从兜里拿了一包烟,是早上看牛牛的时候给他妈带的,“你要的双喜,黄鹤楼没有蓝色的了,另外五十的看了眼,不新鲜。” “香烟要抽新鲜的,这话才新鲜。”姜媛接了以后抽了封条,从里边儿拿了一根,“你要么?” “不要。”季鸢说。 “因为江安不喜欢。”姜媛哼笑了一声,“要不是我信得过他,就你这样,我都快以为我生了个随我喜欢男人的。” “别开这种玩笑。”季鸢说。 “那你给我讲讲你给我开的玩笑呗。”姜女士咬着烟说话,语气里就带了点这边儿方言的感觉,“今天干了什么好事儿肯说么。” “不想。”季鸢说,“但您真要问,我就说。” “我一点儿都不好奇。”姜媛说,“你现在能干的,想干的,我没干过也看人干过。” 她低头看了眼往上飘的,被风吹得歪斜的烟雾:“但是季鸢,你明年也成年了,杀人也得坐牢了,你得学会记着你现在的感觉,再看看你妈,看看跟你妈做过差不多事儿的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再决定这事儿你做不做。” 季鸢嗯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眼已经被破旧水泥墙掩过去的对面的街道。 那儿有一家他回家之前想去的便利店。 也有江安。 “知道了。”季鸢说。 “行。”姜媛点点头,“那你回吧,等会儿把我的小电驴充上电。” “你自己回去小心。”季鸢说,“看路,看红绿灯,别骑个电驴还带飙车的。” 姜媛不太耐烦地冲季鸢摇了摇两根手指,往上随口吐的烟圈都跟在说“老娘就是把假牙摘下来玩儿也要飙车”似的。 非常嚣张。 非常姜女士。 “走了。”季鸢笑了笑。 姜媛没说话,抽着烟继续冲他摇手指。 “行。”季鸢冲她点点头,撕了一段从龚华那儿顺来的绷带递了过去,“这个也能当纸,关键时候不用那么讲究也行。” 姜媛把那一截绷带接了,看着季鸢朝她最后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 然后她把绷带往眼睛上抹了一把,吸了挺深一口烟,笑着骂了句:“臭玩意儿,养这么大就是来随他爸的,浪费老娘粉底液。” 季鸢进门的时候,江安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看手机。 衣领拉的很高,穿的还是季鸢的外套。 边上几个小姑娘一直往这边看,时不时抱着笑成一团。 “这么快?”江安看见他之后笑了下,“我以为得把你批得眼睛通红。” “我不爱哭。”季鸢说。 “我知道。”江安说,“但是显而易见的,在风里站得太久了,眼睛是会因为酸涩从而变红的。” “哥。”季鸢说了一声,站在他椅子后边儿看他手机里的东西。 “就看朋友圈,没看别的。”江安抬头看着季鸢笑了下,“不过这么看着,是不太爱哭。” 季鸢还想说点什么,江安站起来摸了一把他的头:“不过还是挺爱撒娇的,你说呢。” 超市里其实逛来逛去也没什么可买的。 主要爱吃的心里都有数,就是偶尔再多放几个以前便利店里没见过的玩意儿。 “这个薯片,我们班有人在吃。”江安指了一下里边儿的一包说,“就是太大了,他们一组人分着才吃完。” “没事儿。”季鸢说,“可以先拿回去,下周末你回来再吃。” “你不吃?”江安问,“我记得你不是挺能吃薯片的。” “你在的时候吃。”季鸢说,“也不是不爱吃,我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吃不吃。” “哦。”江安有点儿找不到话接,看了眼那几个还没走的小姑娘,偏过头问季鸢,“你看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好看?” “你不是......”季鸢顿了一下,把没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去,“你关心人家好不好看干嘛?” “替你关心一下。”江安笑笑,“我只是性取向是男的,不代表我就欣赏女孩子,一个取向问题,别弄得像是特殊人群。” “但问题是,现实里这就是特殊人群。”季鸢说。 “我知道。”江安把那包薯片拿了抱在手肘上,“但我不关心他们,你不是他们就可以。” 付完钱就出门。 江安看了看时间,问季鸢晚上要不要再看个电影。 “不要。”季鸢说,“五点起,现在还看电影,你明天就干脆别去。” “也不是不行。”江安笑了笑,“我去学校,其实绝大多数时间也就是自习。” “那也在学校里自习。”季鸢说,“反正你别乱来。”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挺好玩儿。”江安乐了一下,“特别像之前我跟你说过那个一上课就讲他以前打群架的美术老师。” “不是跟你开玩笑。”季鸢说,“你别因为我,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拿这些东西开玩笑。” “怎么都觉得我是为了你。”江安笑了一下。 “不然你还能因为谁?”季鸢拎着袋子往江安手上拐了一下,“先说好,在我之前,我只能忍一个阿姨。” “我未来男朋友不要面子的吗?”江安乐了一下。 “不要。”季鸢说,“他爱死哪儿死哪儿。” 回去路上江安还在琢磨这句话。 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季鸢这乖仔叛逆起来也很可爱。 但再怎么琢磨也想不了太深。 毕竟他骑着摩托,把手一边还挂了个挺沉的塑料袋,后边儿一大宝贝跟没魂儿似的什么也不管,江安是一点儿事都不敢出。 晚上的城市多少有点儿静,没白天那么闹。 四面串水的地形让这块地域总是充盈了太多水汽。 到了之后,江安转过头叫了声季鸢,季鸢这会儿其实已经挺困,精神长时间的紧绷之后就容易这样犯困。 但是江安一喊他的名字,季鸢就很快的精神。 可能是因为这声比较突兀。 在风里面,像一捧虹。 “到了。”江安没多说,“你先下来,我把车先停了。” “行。”季鸢勾了把手上的塑料袋,顺带扶了一把车,“你下来的时候小心点,那块儿雪化的时候容易滑。” “是起冰了吗?”江安看了一眼昏黄路灯下的角落。 “不知道。”季鸢说,“但看人滑过。” “扶了吗?”江安问。 “没。”季鸢说,“他女朋友会扶。” 季鸢跟他妈不住一起,住的是对门。 说是对门,其实也就一个大院儿里两间挨着的小屋子。大院儿边上另一间大院儿里住的就是桂姨,严格来说,桂姨跟季鸢他妈住得更近。 江安进门了之后就把小火炉给开了。 季鸢弯腰从柜子里拿了电热毯出来,铺在床单下边儿之后插了电。 江安不来住的话,其实这些季鸢都用不着,但是介于江安有时候会过来住两天,季鸢家里也就备着这一些。 “阿萨姆给你放桌上了。”江安把东西放了之后说,“你每次都喝这个,从小到大喝了多少年了,他们公司估计得给你发个奖章。” “就只是喜欢喝。”季鸢说,“它甜的没那么恶心。” “其实绿茶混牛奶,跟它味道差不多。”江安说。 “这话你以前唬过我了。”季鸢笑了下,“ 明明喝了跟掺水了似的。” “但也就只是掺了水吧。”江安抬头看着季鸢,“这点儿你没法否认。” 季鸢回忆了一下之前喝的那味道,然后乐了一下。 “是。”他点点头,“确实差不多。” 最后没看电影,江安躺床上了之后用手机开了一小部三十分钟的纪录片出来。 “看吗?”江安问,“你再往里点儿吧,我这边还有点儿地。” “不是特别感兴趣。”季鸢往里挪了点,看了眼纪录片的标题,“但是我看。” “不爱看就换一个。”江安说着哼了一下刚刚纪录片片头的主题曲,“这个呢?我觉得这个也挺有意思的。” 季鸢凑近了看了眼江安的手机屏。 上面的标题就很不纪录片。 《决胜荒野之华夏秘境》。 “要不还是之前那个吧。”季鸢看着江安笑了一下,“我觉得可能日本的恐怖都市传说比较适合当睡前故事看。” “是吧。”江安点点头,“我也觉得那个会好看。” “下面是不是更好看点儿?”季鸢指了一下下面的推送,“《历史上十大最年轻的连环杀人狂魔》。” “这个我不太感兴趣。”江安摇摇头,“一看就是编的,假得很,比我小时候看的什么新娘故事都扯。” “啊。”季鸢顿了一下,最后有点儿没什么话说的点点头,“那就看恐怖传说吧。” ※※※※※※※※※※※※※※※※※※※※ 睡前之前还是看花仙子吧,我的崽。 第 6 章 其实看这东西就是看着乐,倒也真没什么人会把这个当真。 除了江安。 他看这个是抱着看纪实作品的心态来的,知道假,但是信。 而且看得非常认真。 看到一半,季鸢其实就有点儿想睡了。 屋子里太暖,有小火炉和电热毯,身边还有一个裹在被子里就挺暖的江安。 “困了就先睡。”江安侧过身把电热毯的电拔掉,“不用陪我在这儿耗着。” “没事儿。”季鸢说,“反正我明天没什么事儿。” “明天中午帮我送一下午饭,成么?”江安偏过头问,“挺久没吃香菇青菜了,店里做的还是少了点儿味道,街角那家店的油总是放太多,吃着很腻。” “你明天中午有事儿?”季鸢想了一下之前江安跟陈泽康还有那谁谁谁跟谁谁谁一道做的作业,具体是谁不想记,“是要做那个什么小组作业吗,午饭都不能吃?” “没,作业是早就完了。”江安笑笑,“主要是给你找点儿事做。” “哦。”季鸢笑了下,“行,还要吃点什么别的吗?” “炸排骨。”江安说。 “老是吃这几样也没见腻。”季鸢笑笑。 “先把你的阿萨姆戒了再说你哥。”江安拍了一下季鸢的头,“困了就睡,没必要陪我在这儿耗。” “不困。”季鸢说。 “哦。”江安乐了一下,“那你别睡。” 最后结尾的配乐特别有喜剧效果,唢呐配上喇叭,最后还有点儿不知道是什么乐器的尖声哐哐响,听着跟故事照进现实似的。 江安把页面关了之后就给手机充上电,把电热毯的开关关了之后,躺下来看了看边上已经睡得很沉的季鸢。 睡着了还是很可爱的。 不过不睡着其实也可爱。 就是眼神里多了点儿攻击性,还带点小小的戾气。 江安看了一会儿,本来想给季鸢弄一下盖过眼睛的帽子,手快碰到的时候顿了下,最后还是没动。 所以语文老师爱说语言的力量很强大。 话没出口之前,所以的行为哪怕是有迹可循,也是情理之中的克制;而语言一旦夹带了真实,就会在无意之间拉开很长的距离。 “以前早都贴过来了,喊都喊不走。”江安最后只是笑笑,看着季鸢说了句,“臭小孩儿,这种地方心倒细。” 第二天江安醒的时候,季鸢已经出门买好了早饭。 蒸糕和虾饺,再配豆浆豆腐脑。 江安每次上学之前住季鸢这儿,都会被他喂得以为自己在坐月子,季鸢对读书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看着比江安还深一些。 就差每天上学之前让江安沐浴焚香三遍。 “牙刷放桌上了,早饭想在屋里吃还是搬出去在院儿里?”季鸢问。 “院儿里吧。”江安说,“屋子里得通风。” “行。”季鸢点点头,“那你吃完了我送你去。” “你手没好之前别骑车,到时候震开伤口你又疼。”江安说,“别跟我说你没感觉。” “真没感觉。”季鸢笑笑,“而且都一天过去了。” “那也不行。”江安说,“说起来其实你也不应该做饭的。” “我是个男的。”季鸢说,“就划了点儿,真没事儿。” “我知道你是男的,这事儿不用强调。”江安乐了一下,“男生也是人,怎么就不疼。” “反正你中午来南门拿饭。”季鸢说,“你们那门卫有病一样,老是赶人。” 江安还想说点什么,被季鸢摇了摇手指。 他想了会儿,笑了一下,低头找了篇扯淡小文章放在季鸢前边儿。 ——《男人下厨有这五个秘密,知道的人不足百分之一!》 季鸢看了会儿,挺没什么表情的说了一句哦。 “不好玩吗?”江安笑着说。 “哥。”季鸢叹了口气,“这玩意儿我妈都不玩了,觉得傻逼。” 大院儿里这会儿也起了几个人了。 五点出头的时间,是院儿里有些人的上班时间和另外一些人的睡觉时间。 老妈是今天早上四点半到家的,昨晚上一拨人十二点半过来店里打麻将。到了家卸完妆倒头就睡,睡前还特地发了条信息给季鸢,让他今天白天自己一人在店里看店。 把小桌和凳子搬出去了之后季鸢低头给老妈回了一下信息。 ——里鸟:十二点之前没空。 然后他顿了一下,又给老妈发了一条过去。 有点儿小朋友跟家长炫耀的感觉。 特傻逼。 但特满足。 ——里鸟:江安找。 发完了之后就把手机揣兜里,里边儿江安已经关了小火炉,提了早饭的外卖袋子出来。 “隔壁家的狗怎么没醒?”江安问,“我记得最早来的时候它还很能冲人叫,谁来都叫。” “死了。”季鸢说,“前两天给狗贩子抓去了。” 江安顿了一下,哦了声没再说这个。 季鸢挺喜欢那只狗的,江安知道。 喜欢的程度大概在吃那种只有几块肉的盒饭都肯给它一块的阶段。 “那家的小姑娘前几天一直在哭。”季鸢说,“哭得她妈都跟着哭。” “是吗。”江安笑了一下。 “嗯。”季鸢把装了虾饺的盒子打开,“先吃吧,快迟到了。” “你不吃?”江安问。 “我先吃一点儿。”季鸢说,“等老妈醒了吃第二顿。” 摩托上学这事儿其实也不少见。 只是绝大多数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送的自家小孩儿。 江安还没下车就感觉到了边上的视线,女生的倒不算太多,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全程看着他们骑车过来,再看着江安下车。 “你同学?”季鸢看了眼那俩男生,偏过头问了句。 “不认识。”江安笑了下,“应该是看你帅,我们学校挺少学生上学的时候自己骑摩托车。” 季鸢啧了一声,看了眼已经准备走了的那几个学生:“我帅不帅跟骑不骑摩托车没什么关系。” “对。”江安低了低头,怕自己当着季鸢的面就笑出来,伤了小孩儿的自尊,“是,你帅,非常帅,怎么样都帅,旋转螺旋霹雳帅。” “哥。”季鸢叫了一声江安,“中午见。” “行。”江安说,“南门?” “嗯。”季鸢说,看江安准备走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不要早恋。” “哦。”江安愣了一下,然后扶着季鸢的车把开始笑,“哦哦哦。” “真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你不早恋。”季鸢问得挺执着的,江安有时候都没懂他这个劲儿哪来的。 “我怎么说也十八了,怎么样也不是早恋。”江安乐着逗他。 “高中毕业之前都是早恋。”季鸢说。 “好。”江安举了一下手,指尖稍微靠向了侧脸,“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早恋。” “我也不是要管你。”说这话的时候,季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得江安特别想揉一把他的脸,“就是有些人,其实是没有必要谈这个恋爱的。” “那你觉得谁跟我有必要谈个恋爱?”江安笑着问。 “不知道。”季鸢说,“但总之就是不能谈恋爱。” 上楼的时候江安还是想笑。 但具体的也没什么人能说。 毕竟班里关系稍微近点的那几个都知道季鸢,小孩儿在他们面前一直很喜欢撑着,面子不好随便落。 “满脸春风。”陈泽康抄着黑板的课表,侧头看着江安,“昨晚你这不是没送成嘉姝么,今天还能笑得出来。”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江安说,“你别老是把我跟她扯在一起。” “这事儿可真不是我八婆。”陈泽康说,“赵嘉姝那心思比什么都昭昭了,你自己得有个数,老蒋那么看中你。” “真跟她没关系。”江安说,“再说了,我答应了我弟,不谈恋爱,我也没那心思。” “季鸢这都管?”陈泽康皱了皱眉,“实话说,他是不是管你管得太多?” “多吗?”江安笑笑。 “还不多啊。”陈泽康说,“找个女朋友都没他这样的,是我我早受不了了。” “受不了那你别受着。”江安笑了一下,“我乐意。” 季鸢到小巷口了之后,就看见桂姨坐在家门口编竹篮。 桂姨是个很有生活格调的姨姨,养花的竹篮都是自己编的,老妈说桂姨原本不叫桂,本名是群芳,但是桂姨一直让人喊她桂姨,季鸢也就没跟着老妈改口叫芳芳。 “早就看你跟小不正经一块儿走了。”桂姨说,“他上学去?” “嗯。”季鸢点点头,“今年高三。” “你不也高三,不肯老实去学校也别成天家里待着,男人要出去做事。”桂姨说,“成天围着老娘杵算什么。” “老妈太喜欢我了,走不开。”季鸢笑了笑,“而且我就这样。” “没什么就这样就那样的。”桂姨说,“当年谁能想到你姨能从九曲墙那个鬼地方跑来这里落户。” “桂姨厉害。”季鸢鼓了鼓掌。 “你这头发是哪儿剪的,剪的真的难看。”桂姨看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像不正经的那些人一样。” “路口拐角剪的,我觉得还可以。”季鸢笑着说,“姨姨,你之前说的那个炸排骨要炸几分钟来着,我又给记不清了。” “你真没救了。”桂姨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九分钟或者十分钟,你自己看着油温估摸着再说。” “谢谢姨。”季鸢说。 “你就围着你老娘和那不正经杵一辈子吧。”桂姨把编好的竹篮扔在一边,开始编下一个,“记得给你老娘煮点花茶,她累了就喜欢喝这个。” “您前两天就说过了。”季鸢说。 “哦。”桂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了句,“滚滚滚。” 回家了之后,季鸢把桌子重新搬回到两个屋子之间的隔间里。 说是隔间,实际上也就是一堆杂物堆着的小弄,基本属于一扇一层灰的那种类型。 老妈这会儿离睡醒还太早,季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发现确实睡不着了,就坐了起来,准备收拾一下屋子。 房间里东西本来就不多。 收拾起来很省力,基本上十五分钟左右就把半间房给收拾好了。 整理柜子旁边的小柜子的时候,看见了基本就没看过几面的书。季鸢停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放在桌上。 等把屋子全部整理完了,季鸢洗抹布的时候正好听见桂姨养的不知道什么杂毛鸟在疯狂叫。 他抬头看了眼不隔开的小院对面,一根栏杆上停着的鸟扯着脚腕上的锁链。 回到房间里,季鸢才看了眼那本书的封面。 数学必修二。 季鸢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面无表情的把那本书重新塞回没怎么见过天日的柜子里。 早上的课都挺无聊的。 也不是老师讲得不好,就是没什么再深入的知识点了,第二轮复习弄得跟第一轮复习一样特别基础。 这点一向被长中历届毕业生及其家长在考砸或者考好之后提及,以表示自己对此的深恶痛绝。 复习课里边儿,江安基本是听一半,自己再看一半,下课了就泡在办公室里。 他这人天生可能就比较适合学校里的知识学习,边听边看书也没觉得多吃力,唯一就是一节课时间太少,四十分钟不够用。 张骋之前一直说江安这人就算回家一点不学,成绩都不会有大问题。 因为在学校里的时间已经用得很彻底。 老蒋今年四十多一点,当老师正是很好的年纪。 原本是隔壁外国语的老师,因为学历不够,最早毕业的时候没进长中,后来又因为教学实绩实在太好,又被长中这边请过来。 “江安,出来一下。”大课间的时候老蒋站后门那儿说了句,然后跟班长周承说了下午班长要去体育馆开会。 江安把书合了,出门之后靠在栏杆上看外面的天。 栏杆这边不靠操场,靠江,入目的风景里边儿天最漂亮。 看了没多久,老蒋就从教室里面走出来,勾了一下江安的后背,跟他一起往外边儿看:“马上一模了,什么打算?” “尽力。”江安说,“争取每道错题不后悔。” “这就行了。”老蒋说,“我呢,先跟你传达一下学校里开会的主张,再跟你讲讲我个人的看法哈,你呢,就捡着听,没必要都听。” “您知道我的。”江安笑笑,“我基本不怎么听话。” “已经做得很好了,本来也没必要多少听我们这些大人的话。”老蒋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跟刚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差不多响,“反正学校呢,是希望你能在一模拿个市前三,当然,根据之前联考来看,压分都能拿第二,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发挥问题,没关系。” “嗯。”江安应了一句,这段话其实他没怎么听。 “再就是我想说的吧。”老蒋说,“该学习学习,该放松放松,也不用听谁说什么早恋什么网瘾,正事儿做好了就行,人就几十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您是劝我谈恋爱啊。”江安乐了,“这可不行,我弟不让。” “阅读理解能力太差。”老蒋也乐了,“我是说,课本知识你已经学得很好了,但学习是个一生的事,你得先学会让自己开心。” “我挺开心的。”江安说。 “那就行。”老蒋点点头,“进去吧,把周承叫出来。” “嗯。”江安应了一句,“现在?” “不。”老蒋说,“约他三更见。” 周承出去的时候,陈泽康跟几个女生笑着从外边儿走进来。 进了教室就直接到了江安位子上,陈泽康坐在他前边儿转到后面去:“老蒋叫?” “嗯。”江安说。 “他最近两次月考都没发挥好,年纪前三十一次都没进。”陈泽康把洗了的苹果放了一个在江安桌上,“估计周承自己也急。” “你也爱拿耗子?”江安说。 “我这不是多管闲事。”陈泽康摇摇头,“一模还好,你知道每年二模之后都多少人心态崩的吗,周承最近这个状态,反正我是担心。” “谁也帮不了。”江安把下巴埋进衣领口,“这道坎只能自己过,过了就没问题了,过不去也就这样了。” “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季鸢这种小帅哥会对你这种没心肝的这么死心塌地。”陈泽康说。 “可能因为我不爱跟门卫大爷一块儿聊爱情。”江安把书重新翻开,低头开始看题。 “靠。”陈泽康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乐,“你损不损。” “还行。”江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件事儿,今天中午我不跟你们一块儿去吃了。” “有约啊?”陈泽康问,“谁啊?” “小帅哥。”江安冲他笑了一下,“我家的。” 最后一节课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是最没效率的时候。 江安看了好几次同一道题,发现只看得进去“香菇青菜”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干脆把书合了看手机。 季鸢已经发了条信息过来,说到了,然后又发了一条,说门卫又赶他走。 ——an:别翻。 过了两秒,季鸢把信息发了过来。 ——里鸟:在楼下了。 ——里鸟:好好上课,别玩手机。 ※※※※※※※※※※※※※※※※※※※※ 乖仔,你操心得很多啊,能不能抽时间看看数学必修一。 第 7 章 “你动作倒是快。”江安走下来,就看见季鸢站在楼下的柱子边上,“最近教务处说不能外带吃食,前段时间高二的外卖被抓了太多次。” “我这儿又不是外卖,管的海宽。”季鸢说,“你们后边儿那围墙怎么又翻修了,一个月之前我记着还是原来那个高度。” “因为有太多人翻了。”江安说,“政教处的说再看见翻的,就要绕电网了。” “靠。”季鸢有点儿乐,“怎么这年头了还这么唬人。” “彬彬比较传统。”江安说。 “彬彬?”季鸢问。 “政教处主任。”江安笑着说,“可爱吧。” “绕电网的小可爱?”季鸢问。 “那是你。”江安说,“彬彬是修墙的。” “哦。”季鸢点点头,“我是小可爱。” “嗯。”江安乐了一下,“季鸢可可爱爱。” 这会儿都去吃饭,虽然一楼比较空,但两个人站在这儿还是挺引人注目。 主要这个点儿了还不吃饭,怎么看都像是饭卡没钱的两个小可怜蛋。 “上来还是去食堂?”江安问。 “食堂吧。”季鸢说,“教室里不能吃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江安乐了,“这个规定我一直觉得是给学校食堂加收入定的。” “我高一的时候抄过一整本校规。”季鸢说,“虽然是长职的,但我估计校规这种东西都差不多。” “是没什么区别。”江安笑笑说,“现在去?” “嗯。”季鸢说,“我刚去过食堂了,靠窗的位置给你占好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二楼的,你喜欢的那个位置,可以看得很远,能一直看到化工厂那边儿。” “好。”江安笑了下,这会儿他是真的很想笑,但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谢谢了啊,乖仔。” 长中的学校很大,占地得有两个外国语,三个长职。 边上卫校的学生也是这会儿放学,他们里边儿不设食堂,长中学生沿着学校围墙边上的路去食堂,偏过头就可以看见卫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看着是挺百花齐放的。 毕竟卫校的学生漂亮出了名,每次放学门口都能围很多不知道哪儿来的小流氓。 好在他们的门卫保安都很强壮。 在长职就读的男朋友也都挺能抗。 江安听着声儿朝那边看了几眼,偏过头就看见季鸢看着他。 “食堂新出了粉丝和炸鸡腿。”江安说,“要不要尝尝?” “我做了炸排骨。”季鸢说。 “我知道。”江安说,“早上听陈泽康说炸鸡腿泡粉丝里味道还不错,所以问问你要不要试试。” “改天吧。”季鸢说,“星期五初中部放学的时候我再来。” “也行。”江安点点头,“但是别翻后边儿的墙。” “那我怎么出去?”季鸢问,“西边那块林子太难走了,而且江旁边总有阿姨大爷在遛狗。” “你还是怕狗?”江安问,“之前不是遇到了只,已经没那么怕了吗?” “那是很大的狗。”季鸢说,“不是那种很小的狗。” “那我带你出去。”江安说,“我晚自习请假就行。” “不行。”季鸢说,“我让大尧去问过的,你快一模了。” “没事,我有数。”江安笑了笑,伸手薅了一把季鸢头上的鸟毛,“之前说过陪你看电影的,就算赔罪了。” “你做什么了?”季鸢问。 “不是你说的么。”江安说,“十六天没见你。” 季鸢顿了一会儿,没马上回答,过了大概半分钟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语气挺招人爱的。 准确的来说,是挺招江安喜欢的。 矜持又漂亮。 “行。”季鸢说,“那我原谅你了。” 长中食堂三层楼,季鸢第一次来吃过以后就一直怀疑长中是不是把所有的补贴全部投入到食堂建设里了。 八大菜系,煎炸烧煮都齐了。 吃饭的时间就四十分钟,吃的东西看完一圈就得花二十分钟。 江安走到二楼靠窗的老位子,看了眼季鸢的占座方式。 这人直接拿了个装赠送汤的碗压在纸上,纸上边儿写了“有人”俩字。 笔迹很乱,但是好看。 季鸢跟江安不太一样,江安的字儿是十三岁之后被江仰止按着改好的,而季鸢一年级的时候写的字就是年级里最好的。 被老师奖了小红花以后挺开心的拿着作业本回去给老妈看。 老妈看了两眼说了句儿子真棒,然后接着上班。 “这哪儿来的纸。”江安看了看纸上的折痕,“你带的?” “问食堂阿姨要的。”季鸢说,“本来想请她在这儿人坐着站位的,她说她得打饭,没空陪我玩儿。” 江安听着又有点儿觉得乐。 他每次跟季鸢待在一块儿就会觉得乐。 因为季鸢真的是很有意思一个人。 可爱。 还长得很帅。 “就那个。”季鸢站在江安边上看了眼打饭的窗口那边儿,指了一下,“第三窗口的那个姨姨,卖煲仔饭的那个。” “梅干菜扣肉还是排骨?”江安问。 “不知道。”季鸢说,“闻着像梅干菜扣肉。” “哦。”江安低头忍了一下,他这会儿又有点儿想笑,“鼻子挺好。” “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季鸢也笑了下,“听着总有点儿奇怪。” “夸你。”江安说,“我哪舍得骂你。” “第一次见你就骂得挺狠的。”季鸢说,“连骂带拽的。” “那是你欠。”江安说,“虽然还是很帅,但是你那会儿确实没现在可爱。” “老妈说觉得对方是小屁孩才说别人可爱。”季鸢低头把午餐盒拿出来分开放了,再把一次性筷子拿出来拆开。 “那是因为姜姨是个女生。”江安说,“女生的逻辑我从来没弄懂过,但反正我这儿,喜欢才说可爱。” 季鸢哦了声,半天没再往下接话。 江安看着他莫名就有点儿乐。 为什么。 不太清楚。 从开始到现在,为什么能觉得季鸢一直这么可爱,这中间的逻辑江安也没弄懂过。 但反正不管怎么说。 季鸢被逗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永远是可爱的第一顺位。 全称是在江安这儿季鸢永远最可爱。 季鸢烧菜差不多是跟院儿里院儿外的叔叔阿姨学的,一道菜一个味儿。 香菇青菜是江安最喜欢的菜,是早之前隔壁阿姆还肯给老公做饭的时候季鸢跟她学的。炸排骨是桂姨教的,糖拌番茄是赵伯的下酒菜,还有道红烧羊肉是姜女士平常没事儿就会弄的。 季鸢在做菜这件事儿上没什么天赋。 人教一道,他学一道。 学不会举一反三,但是做了就会给老妈和江安吃。 对面赵伯给女儿相亲的时候耳提命面的就是“如果你能找个季鸢这样儿的”,赵伯女儿更能,扯着嗓子喊回去“那你怎么不找个姜姨那样的”。 每次这个时候都是姜媛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桂姨会在边上骂她不要脸,姜媛会说谁让我儿子招人喜欢。 季鸢一手拎一个板凳,让两位都市丽人坐着继续,最后都会被桂姨骂回去。 骂的中心思想很明确。 你怎么不去读书。 你怎么还不去读书。 “你怎么了?”江安看了眼季鸢,等人看回来之后笑了笑,“看着不太开心。” “没。”季鸢说,“就是有点儿困。” “所以我说今天你不用起来陪我上学。”江安说,“昨天本来就睡得挺晚的了。” “还好。”季鸢笑了下,“真还好。” “那就行。”江安把香菇拌进饭里,“老蒋今天找我讲话了。” “说考试的事儿?”季鸢问。 “说了。”江安说,“但不是关键,他说希望我开心。” “他挺关心你的。”季鸢说,“你跟我说过他好几次。” “我关心你也没比他关心我的份要少。”江安笑着说,“所以轻松点吧,没必要给自己扛太多,有事儿可以说。” “没什么事。”季鸢这会儿才知道江安绕了一圈是想说什么,“哥,我不可能像前几年那样,什么都靠老妈。” “那我呢。”江安说,“你肯不肯靠靠我呢。” 季鸢顿了一下,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 想说的话就在嘴边了,但是跟语言失调了似的,愣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你先读书。”季鸢最后说了句,“星期五我自己能出去,反正你晚自习别请。” 江安就觉得季鸢很神奇一人,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被他拐到这里。 “那你呢?”江安问。 “我可以等你。”季鸢说,“等你读完书,等你有时间了,我等得起。” 吃完了之后,江安就看着季鸢从后墙那儿又翻了出去。 动作很利落。 有点儿很帅气的少年气。 “晚上我能来接你吗?”季鸢站在围墙那边儿说了一句,“明天我就还是去龚华那里上班了,可能晚上就没空出来。” “行。”江安说,“不过你手这样,能去?” “能的。”季鸢笑了下,“反正龚华就只要我当个门童。” “那也是很帅的门童。”江安想起来季鸢之前在水吧门口送水的时候,边上那些小姑娘的劲儿就觉得乐。 “晚上见。”季鸢说。 “再见。”江安笑笑,“到了家给我发信息。” 季鸢还想说点什么,被江安摇了摇两根手指制止:“知道你不是小姑娘,但信息还得发。” “哦。”季鸢笑了下,“快迟到了,哥。” 回教室的路上,江安看见几个隔壁班的男生追着篮球跑。 追到了也不捡,就把球再往外踢远。 看着挺傻逼的。 但几个人一直在狂笑,笑得边上一群人都在看着他们跟着笑。 “江安。”一个女生在后面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能聊聊吗?” “哪题不会吗?”江安转过去看了眼那个女生,“我看你现在也没拿题,要不回教室了我再给你看看你不会的。” “没事。”赵嘉姝低了低头,“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谢谢......之前我刚转来,在班里挺尴尬的,谢谢你带着我融入进班级。” “这事儿其实陈泽康和张骋都做得比我好。”江安笑了笑,“但是你本来性格就好,很快就能融入的,倒也不用谢我。” “嗯。”赵嘉姝拢了拢头发,“没事了,打扰你了。” “一个班的。”江安说,“同学之间帮个忙,应该的,而且老蒋也专门跟我们关照过你。” “他说我什么了?”赵嘉姝问。 “说你刚来,让我们不要土匪习气。”江安说着笑了下,“陈泽康说老蒋反人性。” “你们都挺有意思的。”赵嘉姝笑了笑。 “你跟我们是一样的,所以你也有意思。”江安说着看了眼表,“走了,还有两分钟迟到,九班人。” 江安跟赵嘉姝一前一后回的教室,而且就赶在最后一个钟的尾巴那儿。 教室里边儿那会儿就挺安静的。 就剩一个陈泽康往这边看了下,继续跟周承讲题。 赵嘉姝一直安安静静的,再加上刚来班里,跟同学都不太熟,回到位子上也没什么人找她展露土匪习气。 所以江安这儿一下子就挺闹的。 几个事儿多的一下子围过来,也不管上课铃响没响。 “你这不厚道。”游鸣说,“不动声色,抛妻弃子,默不作声约了全班现在最漂亮的女生去吃饭。” “觉得漂亮就自己去人跟前夸她。”江安应付得挺游刃有余的,“别春心一动,就颠颠的来跟阿爸倾诉。” “靠。”游鸣乐了一下,“真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没事儿。”江安说,“放炮在我这儿就算完了,路上碰见了而已,别扯着没完。” “你不知道,我可是看着了。”游鸣说,“我刚从队里训练完,就看着她从食堂出来开始一直跟着你跟你那可帅可帅的小宝贝。” “谁不是从食堂出来再回教室的。”江安说,“你非要这么算,那你不如算算你尾随我多少次了。” “那能一样么。”游鸣说,“咱俩那是什么关系,多铁的兄弟。” “铁吗?”江安笑了下,朝周承那儿懒懒散散地举了下手,“承哥,管不管了,这里有个同学一直影响我学习。” “游鸣。”周承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回位子上去。” “我靠。”游鸣满脸不敢置信,看了眼周承,又转过来看了眼江安,“江安你至不至于。” “知道季鸢是我小宝贝还一天到晚提。”江安琢磨着这事儿要是季鸢知道了,估计又能说上半天别谈恋爱别早恋,一边扯着笑冲游鸣说,“你家宝贝随便提啊,傻逼。” ※※※※※※※※※※※※※※※※※※※※ 季鸢,冷静,你哥爱你。 第 8 章 季鸢这会儿正在凉粉铺子门口等老板弄完前两个客人的外卖单。 老妈这会儿刚醒,季鸢刚进门就听见老妈说了句想吃凉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游鸣那儿已经是不能提的待遇。 “老板,还多久?”季鸢问,“刚你说五分钟。” “再两分钟肯定好。”老板没扭头,低着头喊了句,“马上了,不好意思啊,中午忙。” 季鸢摸了手机出来没再说话,估计这个两分钟还得五分钟打底。 这家店生意一直好到不行,排队每次都很长。 但没办法,老妈就喜欢吃这家的,别家的凉粉都说少了点儿味儿。 最早是老爸排队来买,现在是季鸢来。 其实谁来都没差,季鸢跟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老爸也没什么深情厚谊和斩不断的血浓于水情。 他就觉得老妈不应该自己来排队。 就跟江安不应该知道他去给龚华打工,从来不是在水吧里端十块一杯的水一样。 没为什么。 这事儿本身就存在得不能被拿出来讨论为什么。 反正它一直在季鸢的人生信条里边儿扎根繁殖,长得张狂肆意而且不从来讲道理。 要对老妈好。 要让江安别担心。 两者没法缺一。 大概把从昨天到现在的朋友圈刷得见底,老板才把装好了的凉粉拿到季鸢前边儿。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老板说,“店里帮忙的小伙子这两天骨折了,还没来得及新招。” 后边儿这会儿又有人在催,老板快点儿的声音分不清是从哪边传来。 转过头去全是人。 季鸢接了凉粉没说话,转身从边上绕了段路走。 这个弄堂附近就这样,活着跟死了,都是人挤人。 回家之后把凉粉放小桌板上,老妈这会儿已经做好了拉伸,咬着牙刷在看手机屏幕。 她看见季鸢了之后笑了笑,吐了泡沫问他要不要再吃点。 “不了。”季鸢说,“刚跟江安在学校里吃过。” “哦。”老妈说,“没事儿多去长中听两句也挺好,省得高考你一个空都蒙不出来。” “每天去听食堂姨姨说门卫是傻逼也写不出。”季鸢笑了笑,“不过我也觉得是。” “你扯犊子滚蛋。”老妈乐了,“反正你过两天必须回趟学校,之前脚断了请的病假单已经快到时间了,再不去学校你就没毕业证。” “哦。”季鸢低头看了看手机备忘录,“过两天我能开个脖子断了的证明吗,我手脚都断了三次了已经,再断有点儿说不过去。” “你要是能说服他们,那我无所谓。”老妈说,“帮我进去搬个小凳,我把牙膏放了。” “不要。”季鸢说,“我不进你房间。” “哪儿这么多事儿。”老妈看了眼季鸢,最后说了句,“行吧,我自己搬,你去隔壁把芳芳叫醒。” “桂姨中午有事儿?”季鸢问。 “能有什么事儿。”老妈说,“不乐意见她午睡。” 季鸢笑了下,没动。 “还什么事儿?”老妈转过头问。 “我明天晚上可能还得跟龚华去一趟。”季鸢说,“他最近收的那批水泥有点儿问题。” “我说过了,你这么大了,没必要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老妈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再明年生日过去,是死是活跟我关系都不大了。” “最后一次。”季鸢说。 “哦。”老妈没再继续往下说,摸了摸左兜里边儿的烟盒,“小心点儿。” “行。”季鸢笑了笑,“少抽点吧。” “少管你妈。”老妈弹了弹牙刷上的泡沫,看着很酷。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老爸那么喜欢你了。”季鸢说,“这手弹牙膏,很帅。” “别想太多,再帅也跟你没关系了。”老妈乐了一下,“我是你妈。” 很帅的老妈有很帅的儿子,很多人都说季鸢一看就是姜女士的儿子。 两个人很像。 长相倒不怎么一样,但是那股劲儿就是像。 老妈好几次说如果你不是儿子就能好活很多,季鸢说放屁,老妈顿了一会儿,说也是,再怎么说你也就是我儿子。 季鸢从来没觉得做姜媛的儿子是什么委屈的事儿。 因为老妈是个很帅的老妈。 因为老妈是个很好的老妈。 因为老妈是他老妈。 “等会儿我去店里看着,你等会儿可以再睡会儿。”季鸢说,“但是晚上店你自己看着,我要去接江安。” “去接江安之前去接徐姨女儿先。”老妈说,“之前你自己答应了的。” “不是说不卖儿子的么。”季鸢笑了下。 “比起儿子自己上赶着把自己送出去。”老妈说,“还是早点趁年纪好卖掉好了。” “吃早饭先吧。”季鸢说,“这个天气,你再不吃,凉粉都能给放成冰粉。” “晚上九点半接回来就行。”老妈说,“你徐姨大概十点多到家,你多带她玩儿一会儿。” “江安十点半放学。”季鸢说得没什么表情,“徐姨家在黉门那边。” “那是你的事儿了。”老妈说,“再说江安又不是非得你去接,人家才是成年人,你一未成年。” “知道。”季鸢皱了下眉头,“反正,我会去接的。” “真乖。”老妈笑了一下。 “但是是最后一次。”季鸢说,“别给我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 “我是看你挺喜欢杜幺的,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老妈说。 “不讨厌。”季鸢说,“也没多喜欢。” 最主要的是显然更喜欢江安。 下午一整天都很闹。 这两天快英语节晚会,第四节课之后基本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特别出挑点的女生已经换了预演表演的衣服,这会儿正变着法儿站走廊里说说笑笑。 陈泽康本来想扯着游鸣出去一块儿看的,结果游鸣一直就中午的事儿缠着江安没完,最后还是陈泽康把两人一块儿拖出去靠着栏杆看别班。 “隔壁八班的那个袁悦,我第一次在英语老师边上看见她去问作业,我就知道这个英语课代表必须是我当。”陈泽康扒着江安的后背说,“你没觉得她特别漂亮吗,尤其是今天。” “没觉得。”江安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季鸢长什么样。” “那他也是个男的。”游鸣说,“不过陈狗确实眼光不怎么样,要我觉得还是一班那个副主席好看。” “再怎么好看你也就知道人家是个副主席,上次她扣完你分到现在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还有脸提。”陈泽康冲游鸣说完之后又对江安说了一句,“季鸢好不好看也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又不能跟我似的天天看。” “那也是。”江安笑了笑,“但就算不提他,我还是觉得我比较好看。” 陈泽康盯着他看了挺久一会儿,最后说了声确实。 游鸣在边上笑了挺响的一声,被陈泽康搭在脖子上的手狠狠卡了一下。 他俩闹的时候江安又看了眼隔壁班的袁悦,看了之后还是觉得没季鸢好看。 这个东西主要是个先入为主的事儿。 没谁会比在意的人要更好看。 更何况在意的人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漂亮。 可爱又漂亮,像一只很活的鱼,在心池里窜来窜去。 三校门口人很多。 而且各种小摊贩堵着原本就不算宽的路,整个交通跟瘫痪没什么两样,连后门那儿的小弄堂都被车给堵满了,喇叭声跟放学的铃声一块儿响。 季鸢坐在摩托上低头看手机,他来接杜幺一直停在这棵歪脖子树的下边儿,杜幺自己放学了就会走到对面这条街这边。 “鸢哥。”杜幺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同学,“这是江淼。” 江淼看着挺小一人,看人也怯生生的,只是看见季鸢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很像。”江淼转过去冲杜幺说,“你哥真的跟他很像。” 季鸢没兴趣参与小姑娘的话题,也不好奇谁跟他像,把手机收了再把老妈的头盔套在杜幺头上,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给她系扣子。 “是吧。”杜幺笑了下,拼命抬头,企图掠过季鸢跟江淼说话,“而且说话也像。” “头低点儿。”季鸢说,“这样没法系,你头太小。” 说完这句,季鸢偏过头就看见江淼捂着嘴又开始点头。 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学快毕业的小姑娘都是什么毛病。 一个两个行径都挺诡异。 “哥,姜阿姨跟你说了来接我吗?”杜幺问。 “我哪儿看上去像是很想来接。”季鸢说了句,按了一下杜幺的头盔,“自己戴紧了,你妈十点多回家,那之前你得跟我去接一下我朋友。” “那我先回去了,幺幺。”江淼指了一下那边儿一直往这边看的男人,“我爸在那边儿等了。” 季鸢顺着她指过去的方向看了眼,没说话,点了点头。 等看着江淼被男人接走了,季鸢跟杜幺说了句上车。 “你都不好奇我们说你像谁吗?”杜幺问。 “不好奇。”季鸢说,“这么多人,总有人长得像。” “就一个小说里的哥哥。”杜幺说,“可帅可帅了,还能御剑飞呢。” 季鸢哦了声,说了句好棒。 “连这个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都跟你很像。”杜幺笑着说,“真的太像了太像了。” “坐好。”季鸢把头盔戴上,看了眼后边儿的车,“不然你也能飞,而且会比你看的那个哥哥飞的还快。” “好!”杜幺喊了声,“飞啊!” 季鸢叹了口气,心说自己以前还在读六年级的时候好像也没这样儿,然后拧了下车把。 “行吧。”季鸢笑了下,“带你地上飞一下。” 季鸢骑车一直挺快的。 跟年纪关系不大,归根结底主要还是姜女士教导有方。 杜幺这小孩儿跟一般小姑娘不太一样,就季鸢带过的那几个这姨那姨的女儿来看,杜幺是最不怕的一个。 而且不仅是不怕。 还能扯着嗓子喊。 喊的不是啊。 是冲啊。 风在耳朵边上飞。 刮着人的表皮肌肤,有种很畅快的感觉。 城市的绿化一直很好,摩托驶过的每条街道都是大片的树和枝繁叶茂。 季鸢把车停在酒厂附近,这会儿距离江安下晚自习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来这儿就主要是因为杜幺想吃冰激凌。 “女朋友?”龚华叼着烟问了一句,嘴里语气有点儿含糊不清。 “别恶心。”季鸢靠在墙上看对面的杜幺拿了十五块的钱排队,她前面大概还有十来个人,这个点的酒厂一直人很多,“人比二华没大多少岁。” “她爸妈都还健在么?”龚华问。 “爸没了。”季鸢说。 “猜到了。”龚华笑了下,“你妈交的这堆朋友,没几个是家庭完整的,你说这是不是什么癖。” 季鸢没说话,把龚华刚递过来的烟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没点火。 等会儿不想江安闻着味儿。 “不好意思啊。”龚华看着季鸢,“忘了你也是,我记得江安他妈也死了。” “别以为这会儿逼我动手打你,明天的水泥我就不做了。”季鸢说,“没可能,所以别欠。” “最后一次了。”龚华说,“你自己说的。” “嗯。”季鸢说,“我说的。” “说起来,你快生日了吧。”龚华说,“想好要什么了吗?” “还两个月。”季鸢说,“你去年也说过这话。” “那我送你什么了?”龚华乐了一下,“别告诉我送了钱,太俗气了。” “你倒没那么俗。”季鸢也笑了笑,“生日那天你才从二华那儿知道,送了我一包烟。” “那也还不错。”龚华说,“好歹实用,你也用得着。” “从你裤子兜里掏出来的,抽的只剩三根。”季鸢说,“还是当着我妈和我哥的面,太谢谢了,真心话。” 说完这句,两个人对视一眼就开始笑。 笑的想法来了就很难挡住,笑得都很止不住,莫名其妙。 这家冰激凌店是最新开的又一家网红店,酒厂的网红店更新速度很快。 基本这里开了家什么,什么就是新的网红店。 看着杜幺前面只剩三个人了,季鸢止了止笑意,开口问了句:“那天,那几个警察,最后抓了谁了?” “没你事儿。”龚华把烟头掐了之后丢边上,然后又燃了一根,“是前边路上那个酒吧,有人举报。” “哦。”季鸢说了声,心里没松下来,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别觉得这就松口气了。”龚华说,“你一直跟姓张的扯不清,迟早出问题。” 季鸢嗯了声,把烟重新塞回烟盒里。 “你是不是有点儿病。”龚华骂了句,“欠的吧。” “差不多。”季鸢笑笑,“别这张脸,人回来了,龚叔叔。” 龚华开始在脸上挤慈祥的表情,一边把烟盒往兜里塞,一边说:“赔我一盒烟。” “不。”季鸢说,“钱给妹妹花了,一分都拿不起。” 杜幺刚拿了冰激凌过来,就跟季鸢又说了句谢谢。 “嗯。”季鸢应了声,“你吃,吃完了就差不多可以过去。” “你朋友在哪儿读书啊?”杜幺问,“长职还是卫校?” “长中。”季鸢笑了下,“他跟你朋友一样,也姓江。” “鸢哥。”杜幺咬了挺大一口冰激凌,冻得脖子往后缩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朋友啊。” “哪儿觉得的。”季鸢问。 “你刚笑起来特别好看。”杜幺说,“比跟龚叔叔在一块儿的笑要好看。” “妹妹,这话就不好了。”龚华乐了一下,“怎么就跟我在一块儿不好看了。” “我也说不出。”杜幺说,“反正就是刚刚那下比较好看。” “少跟奇怪的陌生人讲话。”季鸢按了一下杜幺的头顶,往边上转了一下,“走了,去接江哥了。” “江哥是谁?”杜幺问。 “我哥。”季鸢说着把手放了,朝龚华挥了挥,“你老是问这种蠢问题,你们老师没说你?” 晚自习下课一向是教室里最吵的时候。 吵得人还挺开心的。 毕竟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之后再回去,换谁都开心。 “江安,晚上拼一下车不?”陈泽康过来问了一句,“周承不是第一节晚自习请假了么,今天晚上我没人拼。” “没带够钱?”江安问。 “不是。”陈泽康说,“毕竟你知道的,我这种男孩子晚上一个人出门比较危险。” “哦。”江安点点头,扯了一下前边儿游鸣的帽子,“体育生,到你发挥的时候了,有个漂亮的小孩儿要你护着回去。” “谁啊?”游鸣把书摊着就转了过来,“哪个班的?” “咱们班的。”江安把陈泽康拽到旁边,“他说他一个人出门会有危险。” “撞鬼了我也没办法。”游鸣乐了一下。 “靠。”陈泽康看了看游鸣,又看了看江安,“不是,你俩能不能再客观点来欣赏我这张脸?” “不能。”江安摇摇头,把亮了的手机屏幕放陈泽康前边儿摇了一下,“走了,季鸢找。” 下楼之后就往外走。 高三教学楼离南门很近,基本下了楼再走两分钟就到。 这会儿进出校门的人很多,但江安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季鸢。 这张脸和这个身高在人群里的确很晃眼。 跟星星似的。 闪吧闪吧,就在眼里闪个不停。 “这个是你上哪儿捡的小孩儿。”江安乐了一下,弯下腰冲杜幺笑了一下,“你好啊,小漂亮。” “之前这个词儿还是夸我的。”季鸢站在边上说。 “你跟小孩儿较什么劲儿。”江安笑着看了他一眼,“几岁了你。” “未成年。”季鸢说。 “我说的吧。”杜幺看着江安,冲季鸢笑了下说了一句,“你说起这个哥哥就看起来很开心。” ※※※※※※※※※※※※※※※※※※※※ 别瞎几把开心了,小漂亮。 太太画了人设图,我发在微博@普普通通小西子,可以看看,画的很传神。 如果看了就麻烦夸夸吧,真的就是很喜欢的鸟哥和an的样子,太喜欢了! 然后就是,非常感谢每一个关注和评论,大家发的都有在看,就是语废不知道怎么回比较合适。很感谢支持和喜欢,喜欢的故事能被大家看到觉得很开心,鞠躬感谢无以为报,每一个喜欢都很珍贵。 再次感谢。 么。 第 9 章 江安愣了一下,没马上接话。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季鸢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条件反射之下的行为里还没来得及考虑。 “是啊。”季鸢看着倒挺自然的,“刚不就跟你说了。实话,你这样的情况,你老师到底有没有经常找你爸妈谈话?” “你讨不讨厌啊。”杜幺叫了一声,“哥哥,他好烦啊。” “忍忍吧。”江安笑着摸了一下杜幺的马尾,“毕竟是未成年的男高中生。” “所以我讨厌高中生。”杜幺说,“高中生都很没礼貌,还老是骂我们臭小鬼,好像他们自己没上过小学似的。” “那哥哥也是高中生。”江安说,“你是不是也讨厌哥哥。” “江哥不一样。”杜幺说,“你是很好的高中生。”她想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还蹲下来跟我说话。” “我刚白接你了是吧。”季鸢跨坐在摩托上,撑着下巴看着他俩,“小没良心,请你吃冰激凌的时候还说了好几遍谢谢哥哥,转头就忘。” “你请她吃冰激凌了?”江安偏过头问,“我也想吃。” “你不行。”季鸢说,“你胃那个样子,吃屁。” “谢谢哥哥!”杜幺突然喊了一句。 江安在后边笑着站起来,走过去撑了一把摩托的侧边儿:“请一根呗,谢谢哥哥。” 季鸢哥哥不说话了。 他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没良心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安那声谢谢哥哥脱口而出的太自然。 跟把锤似的哐哐砸脑子里,除了这俩字就回不过来。 江安当时让季鸢喊哥的时候,季鸢还挣扎了很久。 忘记是沉默了一个小时还是十分钟了。 总之喊完那声哥之后,季鸢得有俩小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也不是什么别的,也不是觉得江安不配。就是季鸢把自己活成了个刺头那么多年,除了给钱的人和老妈以外,就没跟谁低过头。 跟别提喊哥。 后来老妈听见季鸢跟江安一口一个哥的时候还嘲笑他了很久。 不过那会儿季鸢也大了,看着老妈笑话他,也只是说了句是我哥。 说得还挺自豪。 老妈,看见那个长得很帅的好学生了吗,是我哥。 谁?老妈那会儿闲了,就靠着墙站着逗他。 我哥。季鸢说。 然后这欠了吧唧的臭小鬼梗着脖子又说了句,跟你没关系,跟老爸也没关系,就只是我哥。 “不行。”季鸢最后就说了一句,“吃点别的吧。” “那行吧。”江安点点头,转过去跟杜幺说,“吃不吃炸冰激凌?” 季鸢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 江安总是逗他。 具体方式就是在他说的话上边儿变本加厉的更加过分一点儿。 但这个点儿在各方面都很招人喜欢。 反正季鸢从来没觉得烦。 “不行。”季鸢说。 “鸢哥你好没意思。”杜幺说。 “没事儿。”江安冲杜幺笑了下,“哥哥请你,不带他。” “耶。”杜幺喊了句,“好耶。” “你刚才吃了一个了。”季鸢说。 “没事儿。”杜幺说,“我可以从江哥那儿尝一尝味儿。” “更不行。”季鸢没怎么想,就开口说了一句,“你跟江哥吃一个像什么话。” “才六年级,有什么关系。”江安笑了下,倒是没再逗他。 “我那会儿被你抓去警局找老妈的时候也就四年级。”季鸢说,“江哥,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儿。” “哦。”江安笑了笑,摸了一把季鸢的脑袋,“行。” 杜幺看着长中还挺新鲜的,江安估摸着她还不太想走。 主要这座城市不算很大,最好的高中就是长中,基本所有小孩儿都是抱着“我要上清北”和“我要上长中”的念头长大。 “要进去看看吗?”江安笑笑问,“这会儿离封校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可以玩会儿。” “行吗?”杜幺问,“可是不是要去吃炸冰激凌吗?” “今天可能不能去了。”江安说,“我归季鸢管。” “哦。”杜幺看了看江安,然后又看了眼季鸢,“我也觉得鸢哥好凶,看着特别能管事,像我妈。” 季鸢在边上听着就挺想笑。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季鸢哪儿管得了江安。 停了摩托车,把头盔放边上,江安跟门卫大叔讲话的时候,季鸢带着杜幺跟着人流混了进去。 看着还挺自然的。 杜幺那么小一个女孩子,也愣是没人觉得这俩不穿校服而且不是长中学生的不知道谁进来有什么不对劲。 等站在门房后边儿的邮筒旁边,杜幺就开始笑。 笑得停不下来的那种。 季鸢看着她这个做过坏事之后的笑,就觉得徐姨真的把女儿保护得很好。 “想去哪儿逛?”江安走进来了之后问,“先说好,寝室不行。” “为什么?”杜幺问,“是跟外小一样,生活老师一直看着吗?” “那倒不是。”江安笑了下,“因为女生寝室我跟鸢哥都不方便进,男寝那些人又不喜欢在寝室里穿衣服。” 杜幺看着又开始想笑。 不过这会儿季鸢没空再观察她了。 “不穿衣服?”季鸢问,顺手把杜幺的两只耳朵塞起来,“什么都不穿?” “那倒......”江安本来想说不是,后来想了想又改了一下措辞,“个别吧,绝大多数还是比较喜欢穿一件的。”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季鸢没忍住骂了一句,“傻逼,公共宿舍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 “其实也还好。”江安笑笑,“出了寝室门基本就都穿着,没什么人在楼道里敞着晃悠。” “那你们之前那个寝呢?”季鸢问。 手里杜幺又开始挣扎,季鸢稍微蹲了点儿,连胳膊一块儿给用上。 “你别太用力,她耳朵那块儿的软骨会疼。”江安笑了下,冲杜幺比了个拇指说,“我们寝就我跟周承两个人住,其他四个人全是隔壁班的,还都走读。” “哦,”季鸢应了声,他是知道周承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江安问,“鸢哥?” 季鸢顿了下,想了挺长一会儿给自己扯了一句推脱:“我只是觉得你们多少应该注意点,毕竟公共寝室,走廊也有监控,寝管姨姨还是女的。” “季鸢你能不能不要再捂着我耳朵!”杜幺这时候插了句,“很疼!” 江安笑着没说话,示意季鸢赶紧把手放开。 这么捂着一个小女孩儿不像话。 当然,大女孩儿也不像话。 “真的。”季鸢把手松了,用两根手指掐住耳垂往上盖,掩耳盗铃都比不过这个效果来得震撼,“我刚就这么想。” “行。”江安乐了一下,“我信。” “你他妈不信。”季鸢说着叹了口气,松手拍了一下杜幺,“走了,逛学校去。” “小学鸡。”杜幺骂了一句,跑到江安的旁边牵了他的手。 真成。 季鸢这会儿觉得自己又有点儿想叹气。 还带自己骂自己。 这个点儿的学校其实真的很漂亮。 有零星的几盏灯。 寝室楼一间一间慢慢亮起来,高一高二教学楼早就只剩一盏楼灯还开着,高三这边基本是一直亮着,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 杜幺这会儿很安静,牵着江安,听他讲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和教学楼。 “这个博智楼。”江安说,“以前是说闹鬼的。” “你们怎么还传这个?”季鸢问,“我记得这是我们小学的时候,高中那些人很喜欢传的东西。” “就是传着好玩。”江安说,“不然新高一进来,不聊这个聊什么,聊中考哪门课没满分?” 季鸢笑笑,没再问,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余光扫过边上的杜幺。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杜幺牵着江安的手,心说好牵么,牵了快十分钟了还没够? 但他没说出来。 在江安心里,他已经够像个小孩儿了。 只有被很多人爱的小孩儿才会想一直做小孩儿,只想爱几个人的小孩儿都想当大人。 所以季鸢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向往长大。 虽然他很明确的知道,长大了也未必会好,而且一定没那么快乐,但他一直想长大。 要长大成人。 要长大成大人。 要长大成能保护喜欢和爱的人的人。 杜幺看得挺开心的,江安看见季鸢在看手机了之后就没注意时间。 结果一不小心逛得太里面,等反应过来再去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八分钟还多。 反正按照现在走的路来说,想在两分钟之内带着杜幺回南门是不现实的。 除非季鸢或者江安的祖上其实是杀老师。 换个说法,就是他俩其中一个得是章鱼超生物才行。 北门一直是不让人平常进出的,想从南门出去就得被门卫拦着,然后听保安问江安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带俩校外人员进来会有什么损失的主题小论文能讲一整个晚上。 所以江安说要不还是从南门走的时候,季鸢很绝对的说了声不。 他感觉自己今晚上光说不了。 “不然怎么出去?”江安偏过头看了眼季鸢,这会儿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挺无所谓,“别告诉我翻后面那堵墙,别说杜幺了,我反正不行。” “我可以翻过去的。”杜幺抬头看了江安一眼,“真的,只要鸢哥稍微拉我一把,我能翻两米的墙。” “嗯。”季鸢在边上点点头,“之前她妈在我家店门口骂她,她直接翻了后面那堵水泥墙跑掉的。” 江安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底是当众骂小孩儿这件事比较离谱,还是一小姑娘能自己翻过那堵除了几个小洞之外没地方可以借力的水泥墙比较离谱。 “鸢哥带我跑的。”杜幺在后边儿又补充了一句,“他也受不了我妈。” 江安听着就笑了一下。 行吧。 那还是当众骂小孩儿离谱。 特别是当着一个她很喜欢的哥哥的面儿骂,不要太离谱。 季鸢对长中的围墙都挺熟的。 基本除了靠竹林那边的那块和北门特别尖的那两百米之外,长中的墙都被他翻过,而且翻得很透彻,还带复习巩固的。 “手拿来。”季鸢朝下看了眼杜幺,“别话多。” “不要。”杜幺说着看了看墙边上的一个装饰的浮雕,往上踩了一脚,“你让让,我不好上。” “行吧。”季鸢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低头往下看,“出了事儿你自己跟徐姨托梦讲清楚,我不负责。” 杜幺瞪了他一眼,转过去看着江安又想说点什么。 “行了快点儿吧。”季鸢说,“等会儿还得转到南门那边去,那边还得绕路,已经很晚了,到时候你妈说。” “哦。”杜幺应了声,“好吧。” 杜幺上去的时候,江安就在下面看。 看着样子是特别想给她录个像或者拍个照。 小姑娘动作很利索。 唰唰两下就上去了,在墙上坐了没两秒就往下跳。□□这种事儿做的跟吃饭似的,感觉都不用顾虑着去做,动作全凭经验和本能。 “哥。”季鸢往下伸了下手,“来。” 江安抬头看了看,就看见季鸢背对着很大一轮月。 月亮反射的太阳光线一直撒在云层上,最后经过一系列的各种折射和反射落入眼里,千万年的人都在看着同样的光线。 永恒这两个字很难被想到。 除了在谈情说爱和吹牛放炮的时候被提及,这两个字的出现频率比起永远来说,可以说是低得近乎没有。 因为永远听着只是时间上的距离,它少了点重量在里面,因此它很容易被年少情深的人挂在嘴边,继而当做誓言。 而永恒就是一把秤的其中一边。 握在手里的那边连着血液,随着流动的池鱼渗透进心脏和少年仓皇的岁月里。 江安很少去想这些。 但思维发散是一种不可抗力。 他抬头看着季鸢,或者说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无端就想起了不断奔赴的永恒和不知去处的光线。 “哥?”季鸢看他没动,叫了他一声。 “我总觉得我会摔。” 江安笑笑,“我从出生开始,好像就没有什么擅长的运动。” “没事,我会在下面看着你。”季鸢说,“你不擅长没关系,我会就行。” “你这样,我觉得是真的能把人养成一个废物。”江安说,“我现在连做饭都懒得学,你要是谈恋爱了,我都想不出你对你女朋友得怎么样,反正我是做不到像你这样。” “没女朋友,也没多好。”季鸢低了低头,眼神还挺认真,“我说过的,你不找,我是不会找的。” “你又不让我找。”江安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季鸢觉得不能再跟江安聊这个,每次一提起江安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蹦跶出来,或者已经蹦跶出来了的野鸡男朋友,季鸢就觉得烦得不行。 他知道这样不对。 但不打算改。 这是他哥,八年前开始就是他哥。 对别人最大的容忍限度,也就是跟着自己一起叫他一声哥。 再多的就觉得不行了。 什么都配不上他哥。 “来。”季鸢想得挺多,但是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他骑在墙上冲江安伸着的手一直就没收回去。 “知道了。”江安笑了笑,“我听我鸢哥的。” 从这边走到南门的路上,江安跟杜幺一直在笑。 笑的什么其实都知道,但为了照顾未成年男高中生的自尊心,没明着提。 刚季鸢话是说得很酷了,就是下来的时候还没撑住。 江安虽然偏瘦,但也的确是个身量算高的男生,季鸢跳下墙之后没接稳,江安倒是没怎么摔着,就是底下的季鸢看着有点儿疼。 这个感觉不是从表情看出来的,季鸢的拽哥包袱一直很重。 只是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实在太响了。 以及之后江安喊杜幺背过身体,没管季鸢的阻止,把衣服撩上去之后看见的青印。 手的温度碰上后背。 季鸢觉得背上凉了一下,然后开始像伤口肿胀一样的发烫。 这下好了。 季鸢小声的吸了一口气,就听见后边儿江安挺急地问了一句还行么? 没事。季鸢很快说了一句。 这话倒不是说谎,也不是为了安慰江安随口扯的套话。 伤口的确没事儿。 但人有事儿。 而且问题很大。 季鸢骑上摩托车,看了眼边上还牵着手在笑的两个人没说话。 他抿着嘴咳了声,看了眼杜幺,没什么表情的让她上车前边儿蹲着。 “不了。”江安摇摇头,“等会儿杜幺跟我走,三个人一辆摩托车太危险了。我刚已经打车了,打到她家那边,等会儿送她回家之后,我再打车回家。” “什么时候打的车?”季鸢皱了下眉头,他刚都没听见他俩什么时候说了这个。 “你刚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安说,“我就没跟你说。” “那你们坐车去。”季鸢说,“我跟着你们后边儿,到时候再带你回家。” “也行。”江安想了下,点点头,“但你不用骑太快,我到了之后在边上等你就行。” 季鸢嗯了声,看了眼边上一道车灯。 在已经没什么人的学校门口显得很刺眼。 他低头看了眼地面,往后挪了挪摩托,然后转了下把手,往前开了一小步然后说:“走吧,上车。” 季鸢骑在摩托上跟着那辆车一直往前骑。 速度飚得很快。 迎面吹在头盔和脖颈处的风有一种撕裂感。 他想起来之前早些的时候,杜幺翻上墙之后冲他说得很快的一句话。 她说鸢哥,我发现你好在意江哥。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季鸢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路历程。 他那会儿想的就俩字。 屁话。 不然呢,不在意江安,去在意江西还是江里小白条东南北西吗。 但是现在他有点儿不敢再往下想了。 季鸢知道自己对于家的执念一直很淡,只要有老妈,就算是个家,老爸有没有根本无所谓,反正在印象里,也压根没有见过一次面。 但是刚才的感觉太鲜明,鲜明到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都显得很不可取。 他刚才是觉得江安和他是有家的。 这个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一次很平常的对话,一场谁也没真的放心上的丢人现场,一个不知道哪儿塞来的小屁孩一直缠着江安。不能一块儿骑的摩托,和一直在身边不远处弥漫的,好像还留存在鼻尖的温度。 随便什么。 只要是江安。 ※※※※※※※※※※※※※※※※※※※※ 江仔,对鸢哥好点儿吧。 第 10 章 这块儿离黉门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不算太远,但还是有点儿路。 尤其是摩托追着汽车跑,大概率是挺有点儿赶的,得追着风。 而且季鸢还不绕小路。 这就不是追风了。 得是追光。 因为风速是咻。 光速是咻咻咻。 江安下车付钱了之后,就叫了一声杜幺,让她靠边走到人行道里边。 刚说完,他听见了挺熟悉的机车停下的声音。都不用想,江安叹了口气偏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季鸢。 “开得挺快啊。”江安笑笑说了句,“就差没飞起来了是吧。” “对不起。”季鸢这句歉倒得很不诚恳,跟没过脑子似的,“下次不会了。” “哦。”江安乐了一下,“真棒。” 季鸢没再跟着说下去,看了眼边上的杜幺,说了句走吧,送你回去。 “怎么了?”江安觉得季鸢这会儿有点问题。 具体说不出来。 但就是不太像季鸢。 “没。”季鸢摇摇头,“走吧,她明天上学。” “你这话说得真挺像她妈的。”江安笑了下,“杜幺跟你小时候挺像的,都一眼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看什么了?”季鸢问。 “我。”江安笑笑,“你第一眼看我就喊我滚,说我长得不堪入目让人烦。” “我那会儿骂人应该不太爱用成语。”季鸢笑了一下,“我骂人的功底基本都是跟我妈和桂姨学的,成语这玩意儿不太适合输出。” “那确实。”江安说,“我就没见过这么烦的臭小孩儿。” “烦你不还是管了。”季鸢说。 “因为之前那会儿心情不好。”江安说,“我看了你一眼之后就知道,你被管肯定烦,我不想一个人烦。” “打扰一下,我能自己先回家吗?”杜幺站边上说了句,“我怕明天上学了你俩还没聊完。” “我当时也这样吗?”季鸢偏过头看了眼杜幺。 “别老给过去的自己脸上贴金。”江安笑了声,“你那会儿哪有杜幺可爱。” “哦。”季鸢低头笑了下。 “走吧。”江安说,“送她回家。” 徐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敷了面膜出来开门,还能看出漂亮的痕迹。 “我以为你们把她卖了。”徐姨看了眼江安,“白高兴。” “本来是想过的。”季鸢说,“怕在哪个街上给人捆进车里,想想还是给带回来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徐姨摸了一下杜幺的头顶,往里让了让,让她先走进去,“之前谈的那个男朋友成了吗?” “没谈。”季鸢说,“真谈了就好了。” “你妈跟你一样儿的,死脑筋。”徐姨笑了一下,转过去看着江安,“这就是你那哥吗,第一次见,还挺帅。” “走了。”季鸢说着准备把门关了,“我哥明天也上学。” “行,去吧。”徐姨又看了一眼江安,“不跟姐姐说句再见吗?” “那就乱辈儿了。”江安笑了下,“季鸢应该还不想叫我叔。” “你这哥哥挺有意思啊。”徐姨挽了一下头发,“不知道哪里上学啊?” “长中!”杜幺喊了声,“妈,你别烦了。哥哥再见。” 季鸢点点头,跟徐姨最后说了句老妈最近都在店里,然后没等徐姨说话,就把门给关了。 “你这样不太好。”江安说。 “她说话就这样,但我不爱听。”季鸢说得面无表情,“这个歉能不能不道。” “没说这个。”江安笑了下,摸了一把季鸢的头,“我是说你门关得太响了,影响到隔壁睡觉。” “哦。”季鸢有点乐,“我回头改。” “好的。”江安笑笑,“下回来接杜幺出去玩的时候,就在楼下等好了,反正这几步路应该也出不了事儿。” “还带她啊。”季鸢说了句。 江安笑笑,没回答。 带不带其实江安无所谓。 就觉得季鸢真的像只野鸟。 逗一逗就憋着劲儿闹,哄一哄就开始没什么意识地撒娇。 这会儿回去其实不晚不早。 江安下楼看了眼边上的花花草草,这块儿的绿化特别好,一楼那户人家的阳台边上全是紫藤,不过现在没开花。 得秋天开。 江安以前读的小学后边儿也有很多紫藤花,六年级的秋天,他带季鸢溜进去看过。 不过季鸢那会儿就会翻很高的墙了。 跟杜幺动作的利索程度是一样一样的。 而且还比杜幺手长脚长,所以站在下面看的时候会特别漂亮。 “你那时候是不是爬到廊上摘花,被校长看到了?”江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偏过头看着季鸢。 季鸢看了看边上的紫藤,笑了下:“不算被看到。” “对。”江安笑了下,“你爬得太高了,校长是看不到你,就是你跳下来的时候把他吓得要死。” “主要那会儿你在后院儿门口等我,那校长一直站着也不走。”季鸢说,“懒得听他跟不知道谁在那儿放炮。” “他说什么了?”江安问,这他之前是真不知道,“总不至于跟新闻里面幼儿园吹重本升学率一样那么扯吧。” “那倒不是,就是说你们学校那届六年级有很多学生都很优秀。”季鸢说,“我觉得他放屁,你们学校我之前经常去,看来看去也没比你好的,哪儿来的很多。” “你什么时候经常来的我们学校?”江安问,“你们不是比我们还晚放半个小时么?” 季鸢顿了一下,没说话。 哥哥太聪明了不是在所有方面都算好事。 话太多了,就容易被抓。 “逃学生涯很长啊。”江安乐了一下,“老前辈了,鸢哥。” “偶尔。”季鸢说着看了眼江安,看他没生气,就又补充了一句,“初二之前,一周就偶尔一两天没去上学。” 江安笑了笑,没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季鸢的后脑。 人是挺高了。 可爱度还是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连交代罪行都可爱得很特别。 耳朵不红,面无表情,坦坦荡荡。 就是死活不肯看你。 四十五码的脚还得蹭两下地。 要命。 上车之前江安又看了一下季鸢的手。 之前的光线没现在好,这里的路灯都偏昏黄,附近就这里的路灯有一盏很亮。 “看着没渗血。”江安抬头看了季鸢一眼,虽然季鸢之前几年三天两头的受伤,但都避着没让江安见,所以他其实也搞不太清楚伤口好没好的标准是什么,“疼就直接说,我开就行。” 季鸢沉默了一会儿。 按照以前,就算疼得鼻子都酸,他肯定想也不想的说不疼。 但是现在不太一样。 季鸢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心态不算坦荡。 让江安在后边儿抱着他的腰,总觉得是在借着关系占人便宜。 但是他坐后边儿,感觉也不是很像话。 “季鸢?”江安看他半天没回一句话,估摸着是真疼得厉害了,试探地问了句,“要不还是我骑吧。” “行。”季鸢顿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糊成一团,下意识就开口说了句。 成了。 这下倒不用怎么纠结了。 本能已经做了决定,行为模式是流氓,还占他哥便宜。 但也不能说特别流氓。 至少他肯定不会揽着江安的腰,还拽着不肯放,跟杜幺那小没良心又小不要脸的一样。 流氓。 太流氓。 江安这会儿已经把摩托倒出来了。 转过头看着季鸢没动,又叫了他名儿一声,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去趟社区诊所。 季鸢叹了口气,说没事,在心里跟一阵乱想不受控的傻逼大脑骂了一句你才流氓,神经病。 刚开始一小片段路,季鸢把手放的离江安很远。 差不多看着跟肢体障碍似的。 红绿灯的时候江安往边上拐了个方向,不是往家那边儿去,季鸢说了句哥,开错了。 “没开错。”江安说,他骑车速度本来还算快,现在的车速大概能跑步追上,“得去趟诊所,你这个手估计可能哪里问题挺大,你连碰着我都会觉得疼的话,还是去看一下。” “不是,真不疼。”季鸢说,“没骗你,我估计肉都快长好了。” “你肉两三天就长好了啊。”江安没信他放的炮,“你也就现在能面不改色忽悠人了。你自愈能力那么差,擦破皮都得十来天才能好,骗鬼可以,骗你哥不行。” “没好,但真不疼。”季鸢还是挺坚持的,他觉得自己跟医院诊所什么的都不太合,一进去就容易头疼,“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抱着我。”江安把车停了之后转头问,“你这样很危险,不知道吗?” 季鸢哦了声,整个人都靠在江安后背上。 半天,才说了句:“哥,你别看我。” “你到底怎么了,季鸢小朋友。”江安给他可爱得乐了,“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妈妈来接你回家?” “不要。”季鸢说,“要哥哥。” “那你能不能乖乖抱着,别再折腾你哥。”江安说。 季鸢没回答,顶着一头短寸似的毛在江安后背上蹭来蹭去。 这意思是说能。 但是话说不出口。 毕竟江安这态度已经是在教月亮班了,季鸢不行,他有包袱。 “行了。”江安笑笑,学着季鸢骑车的口头禅,说了句,“小朋友,坐稳了,咻。” 江安下车的时候,季鸢才把头抬起来。 主要这会儿时间实在有点儿晚了,江安明天还早起上课,不能耽搁。 “明天晚上上龚华那儿的时候小心点。”江安说了句,“他那店里我总觉得老是碎东西,你别把手给扎去了。” “好。”季鸢点点头,“会注意,你早点休息。” “明天能去酒厂看看你么?”江安笑着问了句,“明天我们学校晚自习改英语节晚会了,估计挺无聊的,都是一群人唱歌跳舞和演戏。” “明天你来之前给我发个信息吧。”季鸢说,“因为明天龚华店门口做活动,人还挺多的,怕你找不到我。” “行。”江安笑了笑,“其实你这个顾虑倒挺没必要的,你已经挺显眼了。” “是吗。”季鸢坐在摩托上笑了下,在路灯底下有点儿帅得晃眼了,“没觉得。” “扯淡。”江安乐了一下,“说这话的人都觉得自己帅得不行。” “我说真的。”季鸢也笑了,“跟你一块儿就真不显眼,其他倒还好。” “这算不算夸夸群?”江安问,他想起来之前不知道哪儿看的图片,夸夸群里一水儿的你好棒,感觉还挺可爱。 “不算。”季鸢说,“我就夸你一个人。” 说完这句,季鸢又有点儿想把头埋下去。 可惜这会儿前面没有一个江安。 不过江安看着倒没太在意,笑了下问要不要上楼住。 “不了。”季鸢摇摇头,“我要回一下店里,老妈今晚上可能会想早点回去。” “你也自己注意。”江安点点头,没说太多,“早点休息。” “嗯。”季鸢靠在车上,头上的头盔还没摘下来,隔了一层冲江安摆摆手。 “再见。”江安说。 “晚安。”季鸢说了句,看着江安转身上去。 等江安上楼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季鸢才把头重新低下去。 刚一路上,大脑可以说是很不要脸。 满脑子的桂姨。 因为桂姨说过江安腰很细。 其实以前季鸢也知道,就是知道归知道,没怎么在意。 但是今天可以说是注意点全在这里。 “操。”季鸢偏过头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边儿一个欢快得有点儿欠的声音一直在回应,季鸢想了会儿,觉得这声音有点儿像老妈。 那个声音全程就跟着他的臭不要脸重复着一句。 它说,说你自己。 江安回家了之后,往下看了一眼,看下边儿没人了再把窗户重新关上。 洗漱完换了睡衣躺床上,姜姨知道他不洗澡不上床的这个习惯之后,笑骂过他一句穷讲究和富贵病。 但其实换不换问题也不大,之前季鸢不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时候,往他床上乱扑,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就是习惯而已。 如果是在季鸢房间里临时准备睡一个晚上,那不换其实也没关系。 江安想起来以前季鸢那开口说话,动手做事的百无禁忌,想想就觉得乐得不行。 今天季鸢情绪不太对。 在从北门往南门走的那会儿就开始不对,江安知道。 但为什么,他没问,也不舍得乱猜。 季鸢其实一直是个很敏感的小孩儿。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也可能是姜姨最近太累,他心理压力大。 但其实本质到底是什么,江安不想太多去猜。 对季鸢不礼貌,也不够信任。 季鸢一直把自己在人前整理得很好,就算是商场里淘来的对勾球鞋也会洗得很干净,一根两块的年糕也能吃得很开心。 江安太喜欢季鸢了。 就算只是单单作为弟弟,他都不想借着关心的幌子去扒开别人竭力的掩饰。 那不是在爱人。 那是在杀人。 江安觉得季鸢应该开开心心。 所以如果是因为他的性向让他觉得困扰了,不合适了,也不舒服了,那只要他开口提,或者展露出疏远的意图,那江安就会安静地离开。 他学不会无端的揣测。 江仰止没怎么教过江安什么,但是这点上却把他教得很好。 江安愿意费尽心思地养一只很可爱的鸟,直到它想往外飞,或者躺在金玉垫子上一直睡下去,也可能是飞飞转转再回来。 他不会赶,也不会给笼子上把锁。 因为江安很清楚地知道,他养的从来是一只野鸟。 床边上一直放着几本没带去学校的旧笔记和教材。 江安等水烧好了,就把朋友圈放了,倒了杯水开始看。 他准备看到十二点半再睡。 老蒋跟他说要开心,不要太大压力,但学生时代里在学业上的所有开心,都是要花时间和精力来堆砌。 江安活得一直在同龄人前面。 所以他踏实,看书也很沉。 周承有次找他聊天,问他为什么能那么静得有效率。 江安那会儿才高一的下学期,正是季鸢活得最鸡飞狗跳的年级,受伤打架和逃课的事情多得要命。 “可能你心里得有个活蹦乱跳的东西。”江安最后笑笑,跟周承说了一句,“如果你特别想给他圈一个地方让他继续蹦跶,那其实你做什么都很有目的性。” “你是谈恋爱了吗?”周承笑了一下,他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沉,还是挺能跟陈泽康和当时班里的几个吵闹积极分子混在一起的。 “没时间。”江安知道他会想到这里,毕竟这个年纪能做的事儿就那么几件,“我忙别的。” “能问句么?”周承说。 “养鸟。”江安笑笑,“我跟我一姨一块儿,都喜欢养鸟。” 之后还说了什么已经没记清楚,就记得那会儿周承的表情特别好玩儿。 严肃且认真。 看着应该是真的琢磨要养只有翅膀的鸟。 不过就算养了,也肯定没季鸢好。 江安也不想拿季鸢跟别的东西比较,懒得比,也觉得没比较的意义。 季鸢是只会飞的鸟,江安在十岁那年,看他的第一眼里就知道。 ※※※※※※※※※※※※※※※※※※※※ 小季仔,别害羞了,你看你以前多能蹦哒。 第 11 章 看教科书是件很枯燥,而且费脑子的事儿。 这跟看别的文学体裁都不一样。其他的体裁,撇去说明文或者议论文,基本都是感性的抒发和延伸,只有教科书这种东西,全是理□□杂的知识点的三维铺展和立体蛛网的结构模型。 简单来说就五个字。 不是人学的。 江安看到大概一点就觉得有点困了。 他准备先休息,不然明天去不去学校学习都会困得想睡觉。 其实明天基本全班都是没什么心思学习的,毕竟高三一个学期已经过了,这年里边儿学校的活动除了元旦晚会和运动会就都没他们的份。 英语节是高中毕业之前最后的大型活动了。 再之后就是高三全体的成人礼。成人礼过去的第三天,长中高三应届生的面前,都会放上当届的高考试卷。 再后来,就是谁都不太熟悉的各奔东西。 江安是不太喜欢告别和迎接的。 他知道自己实质上是个很传统的人,生在长戈这座南方小城,江安从来没向往过北方的朔风。 第二天醒来就已经有点儿迟了。 楼下保姆阿姨还没做好早饭,因为江仰止没跟她说过今天江安是在家里住的。而江安回来得太晚,也没叫醒她跟她说明天要早起吃早饭。 “对不起啊。”保姆是个四十多岁的独身女人,据说孩子已经大学毕业了,“我这儿已经做好了一张煎饼,你先吃,鸡蛋和粥都很快熟了,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在家里。” “没事。”江安看了眼桌上已经放进盒子里的煎饼,盒子里边儿起了一层雾,有点儿看不清,“我拿煎饼路上吃了,你烧好了自己吃就行,我爸昨天没回过家。” “哦。”保姆点点头,手脚很利落的把煎饼放进塑料袋,“路上小心点,我下次肯定会早点起的。” 江安看着她,没说话。 之前一直带着他的那个保姆阿姨已经回了老家,因为公婆都生病了,她老公又不肯辞了工作回家照顾。 现在的这个保姆阿姨是新来的,在这一行里算很年轻,很多事情都做不太好。 连看不清样子的煎饼,闻着都没什么胃口。 而且江安这会儿胃又开始有点儿难受。 “嗯。”江安最后什么也没说,提了袋子往外走,“下次我会告诉你,别去问江仰止了。” “哦。”保姆愣了一下,没回过神,“哦,好。” 出了门,拐到另一户人家门口,江安把装好的煎饼扔进花园外边儿的垃圾桶。 小区里有很多野猫,基本垃圾桶里的东西它们都能吃。 偶尔江安也会拿点儿不要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喂野猫,因为猫这种动物跟狗一样,远看都是挺可爱的,是有那么一会儿会很想摸。 就是每年再过一两个月的晚上会很烦。 大晚上的,能给你叫个没完。 想吃凉粉。 江安回忆了一下之前住季鸢家里的时候,季鸢早上会给买好的早饭。 还有沃面,还有皮蛋瘦弱粥还有煎饼果子还有瘦肉丸...... 还有什么给忘了。 反正越想越饿是真的。 江安走出了小区,上了已经叫好的车,跟师傅确认了一下手机的尾号,就闭着眼睛靠着窗。 太困了。 也很饿。 饥寒交迫就少了个冷。 虽然这会儿江安的手也很冰。 “长中上学去啊。”师傅说了句,“好学校啊,里边儿的学生应该都能读一本吧。” “嗯。”江安应了一声,睁开眼看了看外边儿。 “就是体质不行。”师傅说,“像这么几百米的路,以前我们那都是几公里自己走过去。” “这不是照顾您生意吗。”江安笑笑,看了眼后视镜,“您开慢点儿吧,这会儿困。” “昨晚上又玩手机了吧。”师傅看着挺自来熟的,也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江安,“我儿子也这样,昨天补习班一回来就玩电脑,玩游戏,说说也不听。” 江安笑了下,没再接话。 有些话其实说说也没用,两种固有思维之间说不清。 “不过你长得挺眼熟的,好像最近哪儿看到过。”师傅说,“我儿子也长中的,你是不是跟我儿子同学啊,我儿子高二三的,开学考才六十多名,没出息。” 江安叹了口气,这会儿胃疼得厉害,不知道又哪儿吃不好了,也可能是冻去了。 他有点不太想陪师傅继续谈论他甜蜜的负担,开口说了句:“可能是学校公众号吧,您看成绩和年名的时候可能看到过首页的推送第一条。” “啊?”师傅不知道是听没听清,说了一声。 “就那个记录学校一周活动的。”江安笑了下,“在那两条处分通知后边儿,上周周一开学典礼上讲话的是我,可能照片您见过。” “哦,那还挺不错的。”说完这句,师傅就没再说话了,车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江安琢磨着晚上得跟季鸢说说这事儿,一边弯了弯腰,想尽力减缓疼痛。 或者把疼痛拆分一下,变成绵长的疼和时而的痛。 等稍微有点儿缓过劲了,就已经快到了。 下车付钱的时候江安有点儿想不起来晚上要跟季鸢说什么事儿了。 他看了眼长中门口的石块,上边儿“静待花开”的四个红字儿写得很潇洒,几乎都有点儿认不出来。 下回得想到什么说什么。 江安想。 那件事一定挺好笑的,跟季鸢讲的话,他会笑。 这个点,人都来得差不多,学校门口已经没几个人。 江安把外套拉链给拉了,露出里面的校服给门卫看。 长中的门卫大爷很轴,没有校服就不给进;但同时江安又承认他们很牛逼,全校几千张脸都能认个眼熟,不熟的也得从人堆里揪出来,让打电话给班主任确认。 所以长中这么多年也一直没出过什么外来人员的事儿。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附近这么多所高中,只有长中门卫的工资能跟隔壁卫校那一堆壮汉比。 弄得高一人心松散的时候,老师都喜欢提这么一句:“不学也没事儿,以后考不上好大学也没关系,反正门卫是一直招人的,看在本校毕业的面子上,可能会酌情。” 当时刚进高一的时候,各个初中的前列尖子生都当笑话听。直到第一次固定地狱月考的成绩出来了之后,这群新生才被教会尊重工人阶级。 “你怎么了。”陈泽康照旧是在抄课表,他每个英语早读都会混在黑板前边儿检阅,“周末遭人打了?” “是啊。”江安点点头,“他们说那谁谁是不是陈泽康女朋友,我说陈泽康哪里来的女朋友,他们就打我,说我撒谎。” “靠。”陈泽康乐了一句,“我迟早能有的。” “我信。”江安笑了下,举了举手指,“真的信。” “不舒服就去找老蒋。”陈泽康说,“反正今天估计排名会挪的,也就只有四班那几个傻逼弄的漂亮女生排行榜。” “他们怎么还在弄这玩意儿。”江安对这种坚持有点儿没话说,“还没被骂够吗?” “谁知道?”陈泽康说,“所以我是真的想不通,这种玩意儿能在你我之前有女朋友。” “你就你,别扯我。”江安说,“没兴趣。” “没就没,别扯什么不喜欢女的这种借口。”陈泽康说,“再说你不就是不想谈,想谈谁能有赵嘉姝适合,这次小测成绩,她第三呢。” “哦。”江安说,“要是想跟学习好的谈恋爱,那我干嘛不跟第一谈?” “你他妈就是第一。”陈泽康笑着骂了他一句,“你他妈老是第一。” “是啊。”江安笑了笑,“主要我又不是纳西索斯。” “你等着,我给把这段话重新录一遍,你看那些女孩子平安夜还给不给你送苹果了。”陈泽康说着就要拿手机。 “录吧。”江安笑了笑,等陈泽康把录像打开了之后,冲镜头笑着说了句谢谢你的喜欢,我很开心。 “滚吧。”陈泽康乐着把视频保存了。 “行。”江安说着往位子上走,“晚上几点能出校门?” “起码九点半吧。”陈泽康说,“好歹把我们班的节目看掉。” 江安没再说话,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接着往位子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这件事这么好笑,应该跟季鸢说一下,低头给陈泽康发了句信息。 ——an:刚刚录的视频发来。 ——黑妹:不要,等以后发你女朋友看,让她知道她男朋友当年读书的时候多不要脸。 江安看着这两条聊天记录就挺想笑,过了一会儿回了句。 ——an:别等了,散了吧。 然后再发了个微笑猫猫头过去。 陈泽康没马上回。 聊天框显示输入了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消息过来,教室里也变得很安静。 江安还觉得奇怪,按照之前,陈泽康应该发了百八十条信息过来。可还没等他转头,就听见老蒋在前门那边儿扯着嗓子说了句“跟谁聊呢,黑妹”。 “操。”江安没忍住骂了句,刚想给季鸢发句晚上九点半出来,就又听见老蒋朝这边喊了句“是你啊,背对着的那位安安同学”。 全班这会儿开始狂笑,声音响得隔壁班的都开始闹。 “你俩,手机晚上来拿。”老蒋说着走过来,陈泽康打好的一大段话还在输入框里没发过来,“其他人,都沉点儿,别一想到晚上就开始飘,高考可还没飘。” 游鸣在边上乐得不行,连带高声喊了好几句老蒋英明。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也带了是吧,拿来吧。”老蒋拿了江安的手机之后转过头看着他,“刚我不小心看见了,黑妹的最近联系人里还有一个你,五分钟之前通了最后一条信息。” 游鸣的表情僵了一下,刚想臭不要脸的扯点什么,陈泽康就在后边儿说了句是的。 操。 游鸣猛地抬头看他。 “行了别闹了。”老蒋说,“马上就早读了,你们想说什么,想对这件事发表什么评论,早读自己抽五分钟聊聊,别被政教处的抓到,剩下二十五分钟都给我好好读。” “知道了!”陈泽康看着游鸣笑了下。 那笑容怎么说。 江安估摸着如果下课这俩人不打一架,游鸣可能会觉得自己在长中混不下去。 太嚣张。 连老蒋都憋不住笑的那种嚣张。 他低头也笑了一下,把书包挂了之后坐下来,冲桌子上贴的时间表叹了口气。 鸢仔估计今晚上得不高兴。 因为江安今天一天没法理他。 但是季鸢不高兴也是可可爱爱的,不哭不闹不会不理人,他就只会面无表情的用眼神和肢体告诉你,快点哄我,我不开心。 小不开心其实现在心情不错。 龚华的那个劣质水泥白天得上班,晚上再去就行,所以季鸢早上可以在麻将室里看店。而且最主要的是,老妈今天会做午饭送来,做的还是老一套,冬天老妈必须吃红烧羊肉,也不知道这个坚持哪里来的。 但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季鸢也有这个习惯。 老妈一做红烧羊肉就觉得心情好。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 店里今天生意很不错,年后其实按理来说,打麻将的人会没有那么多。 人来了一拨又来,三台麻将机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连老妈中午送饭过来的时候,季鸢还在忙着给人开台,并且公事公办地说一句钱不要放在台面,谢谢。 “挺专业了。”老妈靠着台子笑着看他,“很有点儿你爸当年的感觉。” “就开个麻将台开了这么多年,不专业就是脑子有问题了。”季鸢说,“你下午有事么?” “没。”老妈说。 “那你出去玩玩,找徐姨,或者找桂姨吵架......其实在家里再歇会儿也行,我晚上才去龚华那儿。”季鸢笑了笑,把台开好了之后,也上台子那儿往塑料杯子里放碎茶叶,“就是晚饭能不能再给我送一次,上次给江哥做羊肉,感觉他没之前喜欢吃,可能我又把步骤忘了。” 老妈没马上答话,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没等季鸢把茶杯放下,就一把抱住他的脑袋薅了两下。 “行啊。”老妈边薅边说,“做呗。” “您能让我先把水给放了吗?”季鸢笑笑说,“勒得我喘不过气。” “放吧。”老妈松了手,转过头瞪了一眼一直往这边看的田老九,“看个乖娃子哦,没见过女人哭是吧?” 季鸢没看老妈,把水倒了之后从吧台抽屉里摸了一把烟出来。 “之前没买到的蓝色黄鹤楼。”季鸢说,“刚看见了,就买了一包,姜女士生日快乐。” “就这句?”老妈扯了两张纸,垫在眼眶下边儿,省得脏了妆。 “还有一句。”季鸢笑笑,“这是新鲜的,这两天刚进的货。” “臭小子。”老妈骂了句。 “今天最后一晚上了。”季鸢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纸,琢磨了下这是哪年丢上去的,“反正下回再跟龚华去,就是去倒水了。” “哦。”老妈说,“先走了。” “不一起吃?”季鸢问。 “不想你看见我哭。”老妈冲他笑了下,“你爸老说我哭起来不漂亮。” “他骗你的。”季鸢说。 “我也觉得。”老妈点点头,拿了吧台上的车钥匙冲季鸢摇摇手,“但没办法,太喜欢你爸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路上小心。”季鸢说,“别飙电动车。” “行,小阿公。”老妈点点头,“谁让我也喜欢你呢。” 季鸢坐在门口想了会儿,这会儿其实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南方的雪从来只有一两天的光景,看过就没了,所以特别让人珍惜。 他看着前边儿火锅店打开的后厨门看了半天,最后拿了挂在墙上的本本写了几行字。 ——头哥 4x3 ——蒋少华112-2x3 106 / 存 ——鸡哥预定晚上八点半 ——一寸二寸和三寸赊1x3,女朋友来了先走了还没付钱 写完了这些,季鸢空了一行,继续往下写。 ——还有老妈生日快乐,晚上和江哥一块儿过,他前两周就在跟我说这事儿。 确定没东西没记了,季鸢就把本子重新放回那个勾在门框边上的小铁篮子里边儿。塑料笔的外壳砸在金属上,声音很清脆,噼里啪啦作响。 季鸢想起来过年时候的鞭炮。 虽然城里已经禁燃了,但是回乡下的时候,季鸢给江安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放了四五炮双响。 “没有地陀螺吗?”江安在电话那边儿问,“我们以前就爱玩这个,还有冲天炮。” “我就跟你一块儿玩过地陀螺。”季鸢说,“明年春节,你要不跟我一块儿过吧,来我们乡下,能玩儿挺多的,这边太偏了,没什么人管。” “不知道,得问我爸。”江安笑了笑,“你们那里能吃糖环吗?” “我能学。”季鸢说。 “那不问了。”江安逗完了鸟,看着春节晚会的倒计时,跟季鸢挺真心地说了句,“祝你万事心成,生生不息。” “那你会来吗?”季鸢问得挺执着。 “行。”江安乐了一下,“明年一起过春节吧。” “那你的新年祝福,我这边是已经实现了其中的万分之一了。”季鸢笑着听村子里的年轻人的欢呼,“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安说,“小鸟快飞。” 想着想着,季鸢就很想笑。 他知道这事儿有点傻,但介于边上没人,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季鸢低头给江安发了句信息,发完了就开始低头看着地笑。 ——里鸟:哥,晚上一块儿给老妈过生日,你答应过的。 ——里鸟:好好上课。 等了挺久一会儿,江安也没回。 季鸢看了好几次手机之后,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开始吃饭。 没事儿。 江安迟早会回。 这是江安给的底气。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中间的有几年,季鸢实在把自己活得很不像样,但不管怎么样,江安从来没不理过他。 他一直牵着季鸢脖子上的那根线。 等他实在过分了,就稍微用点儿力气拉一拉。 臭鸟,别乱折腾了,看看你哥。 ※※※※※※※※※※※※※※※※※※※※ 鸢仔啊,怎么说呢,其实你傻笑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没给酒厂一哥面子╭(°a°`)╮ 第 12 章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零五分。 三个半。 好的。 七个小时了。 江安别说回了,连个对方正在输入都没给。 季鸢倒没觉得是江安故意不回,就觉得他是不是手机给忘充电了,不然不会这么久都不看手机。 主要老蒋给季鸢的印象实在太好,而这种印象往往给人一个错觉——稍微违反一下大家都会违反的校规其实也没事,因为老师很好,所以老师不管。 江安说这是个悖论。 季鸢不知道悖论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老蒋挺喜欢江安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能让人不开心。 龚华的信息这时候发来。 每次他找季鸢做事儿的时候,发的信息都挺让人没什么话说。 上一次发的是“求求你了,季师傅,工地一哥跟工地霸霸打起来,快来”。 再上一次是“老板,这批水泥怎么回事,坏的”。 这次稍微正常点。 三个字,很生活化,别人捡了手机也不会觉得这俩人是神经病。 龚华就发了一句。 来搬砖。 骑上摩托的时候,感觉很好。 不是之前的那种飞起来的感官刺激的好。 是一种飞久了,终于能落地的踏实和脱离飞行状态前的一口气。 季鸢看了眼红灯的倒数,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掐了下手把,摩托从三里弄的拐角开到金门街,季鸢估摸了下时间,应该就开了半分钟左右。 可能还多了几秒。 不知道。 这会儿只是觉得天气很好。 天黑压压一片,还倒春寒。 不过好就是好。 没有理由,如果非要找,就是鸢哥觉得好。 这边到龚华给的地址,其实没很远。 毕竟这座城市,从南开到北,也就一个来小时。 到了之后,季鸢把摩托停在楼下,看了眼具体住址,就往楼上走。 龚华收的都是这种小破房,走楼梯都得担心会不会塌。租小破房的人总交不上房租,刺头多得跟刺猬蜷起来似的,龚华以前是自己跟着他们这些能打的一块儿来,现在要一个人养儿子了,就不跟过来。 季鸢觉得他不跟过来其实效果更好点。 比起最早见龚华的时候,他那个看着就很狂的气质,现在有点儿太慈祥,慈爱得像祈祷院里的阿妈。 三楼01户,季鸢看了眼红棕色的铁栅栏门,敲了一下。 里面没声儿。 听着像没人。 这种老赖招数感觉都是同一个劣质补习班里培训出来的,跟接了电话说没人是差不多的效果,小孩儿这么干是可爱,大点儿就是脑瘫。 季鸢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脚印,跟着倒春寒来的霜化成水,被鞋子一块儿带到这儿来。 这会儿甚至还没很干。 “我有钥匙的。”季鸢说,“考虑到你从里边儿走出来的时间,给你十个数,到点儿了还不来开,我进去就先把你的头按在墙上敲两下醒醒脑。” 里边儿还是很静。 季鸢也不急,人的心理防线是得慢慢拉扯到崩溃的。 他在心里默默的倒数,偶尔报个数。 八。 六。 三。 二。 一这个数字还没往外报,季鸢就摇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钥匙,钥匙跟着钥匙撞成响,里边儿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说了句,别数了,来了。 听见这声音,季鸢抬头往里看了眼。 龚华说租这屋子的是个男人。 还是个三十多岁快四十的男人。 里面那姑娘的声音再怎么听,也不像过二十的,感觉也就高中左右,跟自己和江安差不多年纪。 开门的时候,那姑娘显然很迟疑。 在门眼那儿看了一会儿外边,确认只有季鸢一个人来之后,才把门给开开了。 “你是谁?”她问了句,“是房东吗?” “不是。”季鸢说着把门拉开了走进去,“但对你来说没差。”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没说话,把门半掩着,拉着门把站在门边。 “他人呢?”季鸢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周围。 啤酒瓶,烧烤的签子和塑料袋,散落了很多纸牌,沙发上看起来刚睡过人,而且还有点儿很不怎么样的味道在。 “不知道。”女孩儿摇摇头,“真的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他干嘛的?”季鸢问。 “......不知道,可能是哪里上班的。”女孩儿说。 “那你呢,你干嘛的?”季鸢又问了句。 “不干嘛的。”女孩儿说,“刚出来上班,他们都不要我这样的。” “那你没钱是吧。”季鸢说。 “嗯。”女孩儿很轻地点点头,“出来得急。” “有手机吗?”季鸢问,“给他打个电话。” “我不敢。”女孩儿说,“他说了不让我放人进来。” “那你就给你爸妈打电话吧。”季鸢说,“让他们把你租金交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己跟那男的掰扯。” “他们不会理的。”女孩儿低头说了句,“他们说不会再管我了。” “那你想怎么样?”季鸢听着笑了下,“你是觉得你是个女的,还很可怜,所以就白住着房子不用交钱是吧。” “我没这个意思。”女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刚刚不开门是在往里藏钱吧,一个月租金就六百,早点拿出来,你跟我都省事。”季鸢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这会儿了江安还是没给他信息。 女孩顿了下,没动。 季鸢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这会儿神经绷得很紧,身体肌肉也很僵硬。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偏过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这里四周都是老旧的居民楼,很近的天都看不清,在视野里被挡了一大半还有余。 跟三里弄的风景很不一样。 三里弄的院子朝上看去,什么都能被看在眼里。 看天。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每天都在看,好像不一样,好像都一样。 江安看了眼晚读这群人的状态,觉得陈泽康跟游鸣的笑声可以稍微收敛点,倒也不用响成这副德行,生怕门口成天转悠着扣分的彬彬不知道。 虽然今天彬彬看着也懒得管。 手背在后面,抄了本扣分册,跟老蒋在门口聊。 “江安。”陈泽康捧着本书转过来,语文晚读他也不怎么读,把要考的古诗词重新背一遍就开始找人说话,“晚上开始之前,我们去老蒋办公室把手机要回来吧。” “这么急?”江安笑笑,问了句。 “不然呢。”陈泽康装模作样地在书上点了一下,“再晚了就真的是要个手机回家听睡前故事了。” “行呗。”江安点点头,“下课了去。” “那你记得啊。”陈泽康说,“别下课就不见人,我老是找你找不到。” “我下课基本都待在教室里。”江安说,“你自己出去的。” “所以找不到你。”陈泽康说得挺坦然,“不过这节课下课咱俩能一块儿。” “游鸣呢,不带?”江安问。 “不带。”陈泽康说,“刚刚想跟他提这事儿,还没说,他就说他要杀了我,这种人哪能带。” “别欠了。”江安笑笑,“转过去吧,谢谢哥哥。” “这话不能说,季鸢听了得不爽。”陈泽康说,“之前我忘记跟你干嘛了,反正他那会儿看我就挺不爽的,整个人都写着不爽。” “你的错觉吧。”江安说,“或者他近视没带眼镜,看人就那样。” “是吗?”陈泽康说,“他还近视呢,没看出来啊,之前不是隔了街都能认出人来么?” “是啊。”江安点点头,“刚逗你玩儿的,他视力好得能报考空军。” “你一天不欠是不是很难受。”陈泽康给他气乐了,“我想起来了,早上收手机也就是因为你欠。” “胡扯。”江安笑了笑,语气很轻快,“明明是你自己蠢,不看着人还拖人下水。” 陈泽康看着还想说点什么,江安冲他摇了摇两根手指,然后说了句:“别说我,我会哭的。” “靠。”陈泽康笑了下,转过去之前最后说了一句,“得,不烦你了。” 晚上这会儿很热闹。 晚自习下课,就有大批大批的学生往体育楼那里走,从高一到高三,人挤满了三个教学楼。 江安靠在椅背上低头看书。 反正这会儿出去了也就是人挤人,早点晚点没区别,不如在位子上多待会儿。 虽然题也确实是做不进去。 想到季鸢今天可能隔三差五发过来的一连串信息就开心。 陈泽康下课了还在跟前桌儿聊不知道什么。 聊得挺开心。 陈泽康跟女生聊天看着都挺开心,就是江安基本是没弄明白他们开心的点在哪里,那谁谁的衣服涨不涨价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买。 咸吃萝卜都没这种吃法。 操的什么心也不知道。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陈泽康才站起来。 那个女生跟他说了句再见,跟在门口等她的朋友一块儿往下走。 江安跟着他们看了眼走廊,这会儿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基本就那么一两个还在路过磨砂的玻璃窗户。 “走吗?”陈泽康问,“再不过去,我怕老蒋已经走了。” “走吧。”江安点点头,“游鸣的手机也给他拿回来吧,他不是特别想加一班那个女生么。” “是啊。”陈泽康说,“人下午就把手机拿回来了。” “老蒋没说?”江安问。 “老蒋知道,但今天不准备说他,留着他明天杀。”陈泽康笑笑,“毕竟老蒋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跟我们这群学生的恋爱预备役还很能共感,不准备在今天这种大型联谊现场给他不痛快。” “哦。”江安笑了下,转身从后门往外走,“那我们也先走吧。” “你今天看着特别积极。”陈泽康说,“以前你不这样,半天叫不动人。” “你也说了,今天都是恋爱预备役。”江安笑笑,“去给季鸢加两个女生微信,哄哄他,省得他今天不开心。” 老蒋这会儿不在办公室里。 主要今天英语节,老蒋作为班主任是挺有义务在体育馆里维持班级秩序。 隔壁八班学习氛围特别牛逼,看表演也能拿本册子放腿上做题,所以坐在边上的九班和七班都得稍微安静,不然八班的班主任得找他们班主任生气。 老蒋一向怕麻烦。 所以老蒋不会给八班的班主任找他麻烦的机会。 “老蒋呢?”边上陈泽康跟对面的英语老师问了一句,“他是已经去了体育馆吗?” “刚走没多久。”英语老师把桌上的化妆品拨到一边,从下边儿拿了手机扔给陈泽康,“密码六个零,自己打电话。” “您今晚也上台啊?”陈泽康把手机转手给了江安,笑着看了眼英语老师的妆,“左边儿眼线有点儿短了,稍微拉长一点儿会更好看。” “你这么懂啊。”英语老师笑了下,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好像是有点儿。” “其实也还好。”陈泽康说,“毕竟同学们看见老师上台基本就只知道闹了。” “你们找老蒋干嘛?”英语老师问了句。 “拿手机。”江安打给老蒋没接之后把手机还回去,“早上玩儿手机被老蒋抓了。” “你就是开学考那第一吧。”英语老师看了他一眼,“英语得再加强一下,你们英语老师跟我说了,你就英语拉分。” “嗯。”江安笑了笑,“谢谢老师。” “老师,那我呢。”陈泽康在边上插了一句,“您觉得我哪儿再提高一下会比较好。” “英语先别管了。”英语老师笑了下,“哪次我们英语作文范文不是拿你写的。” 陈泽康乐了一下,说了句是吧。 “先走了,老师。”江安跟她点了点头之后,扯了一把还赖着想多待会儿的陈泽康往外走,“有点儿眼力吧,好哥哥。” “怎么?”陈泽康问。 “人化好妆了,就是准备去换衣服了。”江安叹了口气,“你属流氓的,还不走?” “哦。”陈泽康偏过头看了眼江安,“你知道得挺多啊。” “谢谢。”江安没什么表情地说。 “那我们现在哪儿去?”陈泽康问,“直接去体育馆吗?” “是啊。”江安看了看酒厂的方向,想了想这会儿季鸢端着一大堆水杯过一会儿就看一眼手机的样子,笑了一下,“再不找到老蒋,鸢仔是真的得生气。” “他生气了会怎么样?”陈泽康问。 “会瞎扑腾。”江安说,“扇个小翅膀飞来飞去,然后把我也弄生气。” 季鸢现在扑腾不起来。 因为烦。 他坐在沙发上看那姑娘哭,看得面无表情,还得避开沙发上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 刚刚半个小时里,这姑娘一直哭个没完,从季鸢说完那句“你我都省事”之后就开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季鸢跟她在闹分手,还逼她不要孩子。 “有完没?”季鸢开口问了一句。 他是真不喜欢人哭,男女老少都不喜欢,一听见哭声就很烦躁,同情心那种富贵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说完这句,那女孩子顿了一下。 主要是季鸢刚那语气有点儿沉,一个一米六看着都没有的女孩子对上他,是会有点儿怕。 “要么打电话找人给钱,要么自己拿钱。”季鸢说,“很难?” “我真的没钱。”女生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可以借,真的,过几天你再来拿钱行不行。” “你上哪儿借?”季鸢给她天真得笑了一下,“银行不会借钱给你这种没资产的,正常人也不会借给你这种没工作的,爸妈那边你又不肯开口,这男人看着也是个靠不住的。你告诉我,你上哪儿借。” 女孩儿半天没说话,季鸢看着她,难得有了点儿几不可见的同情心,随口又说了句:“就算借到了,这笔钱能够你几个月?” “那我怎么办?”女孩儿的眼泪看着又有点儿想往下掉,“我能怎么办。” “把那男的叫回来,或者你拿他放在这儿的钱,去别的城市里找个工作,这些都随你。”季鸢把兜里的烟拿出来,递了一根给那女孩儿,“这根我请你,但我话先说清楚,今天我只要钱。你也别弄得跟有人欺负你似的,自己作就别怨。” 女孩儿咬了咬牙,看着劲儿还不小。 季鸢没再说话,看了眼手机,准备最后给她两分钟。 江安的信息还是没来。 季鸢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副牌。 一副很小的顺子,几张单排,但有个挺大的连对可以拆。 是一副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烂的牌。 但如果打牌的人技术够高,其实也能输得很少,然后争取下把再来。 烦躁的心情这会儿越来越明显,季鸢不喜欢寂静里的哭声,这给不了人很好的感官体验。 而且这种时候季鸢以前也有过。 那时候季鸢还很小,老妈被催债的时候周围也是一样的静,催债的人那时候没动手,但是生活也从来没放过谁,只是换着轮番折磨。 只是现在换了自己来当这个刽子手。 “行。”一分半过去的时候,那女孩儿说了句,“我可以把钱给你,等我五分钟,我进去拿,六百是吗?” “嗯。”季鸢点了点头,从位子上站起来,“我去门口等你。” 那姑娘刚进房间,季鸢就听见外边儿有很急促的脚步声从没关紧的门缝里传出来。 “他回来了。”小姑娘忍着尖叫的冲动,从房间里猛地冲出来对季鸢说了一句,“怎么办,我怎么办?” “闭嘴,进去。”季鸢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酒瓶,然后一脚踹倒了桌子,省得桌子上别的什么东西会被拍到自己的头上,“没叫你之前别出来。” ※※※※※※※※※※※※※※※※※※※※ 酷啊,鸢仔,抄啤酒瓶跟向江安撒娇一样很熟练啊。 第 13 章 那女孩儿蒙了一会儿,但也没蒙得太久,门被推开的刺啦声从外边儿传进来,人就已经撞进房间里,把门反锁了没出声。 “回来了。”季鸢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正好,收房租。” “你谁?”那人问了句,“她给你开门的?” “我只要钱。”季鸢没动,把烟重新揣进兜里,再把打火机拿到翻了的桌子上放着,省得到时候着起来,“别看了,这根烟不收你钱。” 男人没再说话,站在那儿喘了几声。 估计是刚从外边儿跑回来的。 西装可能是租的,不太合身,脖子上的领带还掉了半截出来。 手里的公文包已经被砸在墙上滑下来,三月的天气能跑得满头汗,应该也跑了一段挺长的路,这会儿了还没缓过来。 “这个月的都已经迟了两个星期没交了,华子也不是说非要你现在把欠的三个月都交完,先交六百,有问题吗?”季鸢笑了下,“或者你找工作刚被拒,可能太累了。先坐着歇会儿,我自己来。” “我□□妈,没完了是吧。”那人扯着嗓子骂了句,“不就是点儿钱吗,至于一天到晚催啊?” “不好意思啊,我妈太好了,这种事儿可能轮不到你。”季鸢说着摇了摇手上的酒瓶,“至于这么点儿钱你跟我也一样,从兜里拿出来都得剥层皮。” 那男人看着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季鸢拎着酒瓶走过来。 “先交钱还是先打架?”季鸢问了句。 声音很轻,没什么表情。 怎么看怎么像个正大光明的神经病。 “你他妈有病吗!”男人吼了一句,“傻逼吗,一个两个都有病。” “知道就行,不用嚷嚷。”季鸢朝他笑了笑,“看在有缘,跟你说两件事,别人的妈妈少惦记,还有就是别老说神经病是神经病。实话说你是个废物你都不爽,你这样骂他们,他们也会很不开心。” 看男人彻底不说话了,季鸢弯腰从地上捡了个小酒瓶,然后走到男人身边递给他。 “咬着吧,或者攥着也行。”季鸢笑了下,看着他说了句,“我建议你是咬着,因为我打架的话,通常来说会比较疼。” 砰。 咣当。 江安抬头看了眼上边儿的气球被人工暴力戳爆的声音。 长中是个很传统的学校,虽然还是顺应时代,开设了英语节这种一点都不传统的活动日,但还是坚持每个大型活动之前都得放鞭炮。 现在既然市区里鞭炮放不了,就改成爆气球。 从声音来看其实差别也不大。 光听着响儿就是在告诉隔壁几个学校。 长中学子又可以玩儿了。 羡慕不。 嘿。 气球一爆,体育馆走廊上扒着的学生就跟操场上的人一块儿开始咋呼。 其实长中这种文化课特别突出的学校都有个通病——平常能安静得像死人堆,个别时候闹起来,丧尸都不见得能把他们围成堆。 就是长中格外突出些。 他们的个别时候不太个别。 基本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就算只是食堂阿姨今天多打了饭,都能咋呼。 别提英语节这种全民狂欢日。 气球炸了要咋呼,有人表演了也要咋呼,就算是比谁鼓掌喊得响,都能咋呼得很热闹,把长中闹成一片人间喧嚣。 江安倒不太喜欢太吵。 他从小就没跟街里街坊和左邻右舍太亲近,家里也没什么人来,所以不爱热闹。 稍微待会儿还行,待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耳朵有点儿疼。 之前季鸢也带江安去跟大尧他们唱过歌。 不过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因为江安说大尧唱得太有个性,因为季鸢嫌里边吵得不行。 在体育馆的里面看了一圈都没见到老蒋。 周承说老蒋刚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可能家里有点儿事,问江安有什么急事。 “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儿。”江安笑了笑,“就是早上手机不是被收了,想找老蒋拿一下。” “你可以等他九点半回来。”周承说,“我们班是表演的最后一个班,基本上表演完了就有挺大一部分同学要去找老蒋开请假单,没急事儿的话就先等等吧,我们班也为这个准备了挺久的,张骋昨天愣是紧张得没睡。” 江安笑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说了句那得好好看。 “那我也不急。”陈泽康在游鸣和周承中间扒了个位子坐下,偏过头看着讲台上跳舞的学生,“这是高一几班的?” “三班。”游鸣说,“刚刚一班表演的时候找你没找到,有个女生特别漂亮。” “这个光打的,你要说漂亮就有点儿牵强了。”陈泽康说,“上面这四个人,我一张脸都看不清。” “她那个不是脸的问题。”游鸣说,“反正就是漂亮。” “你是不是有什么一班情节啊,一班的女生都漂亮,是吧。”陈泽康乐了一下。 “滚边儿行不行?”游鸣用胳膊往后顶了一下,拿了手机出来,“是那个,一班傅雪芽说的,她给我发信息,说那个女生跳舞好看,其实我那会儿压根没看,就闭眼跟着夸。” “傅雪芽?”陈泽康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是那个副主席?” “对,我刚去他们班门口加了她。”游鸣点点头,江安还是第一次见他那张脸能在这种灯光下看出红,“反正就,她说好看,那我也跟着说好看,总没错吧。” “你真是......”陈泽康第一次见着这种傻逼得让人叹为观止的,一下子有点儿没什么话说,“那她说什么了吗?” “然后我发了个表情包,她就没再回了,可能在看表演吧,我也不知道。”游鸣说,“他妈的一班离我们真的远,这个座位安排的跟有病一样。” “我看你也差不多。”陈泽康说,“手机给我,我来。” “别听他的。”江安在后面笑笑,“他要知道怎么追女生,就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再说追人主要是一个真诚,他就算帮你追到了,到时候算不算你女朋友,你自己知道。” “滚。”陈泽康笑着骂了句,“我最近跟你八字犯冲是吧,跟我就没一句好话。” “没。”江安笑了笑,“你们好好看,我再回来。” “行。”陈泽康没回头,朝后边儿挥了挥手,“给你留位儿,你自己出去逛逛。” 江安没再说什么,拍了拍陈泽康往后伸的手,转身走了。 这会儿外面天已经很暗了。 但是靠江的那半边天还是挺多光。 最近长戈可能把所有城市建设拨款都投入绿化了,江滨这块的绿植和霓虹灯跟古生代后期似的疯长,这边隔了几百米都能看见那边的各种光。 江安靠在体育馆外面的二楼走廊上看天。 其实这时候应该给季鸢发张照片的。 有什么好玩儿的,或者好看的,或者其实压根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想分享给别人的,其实都应该跟他说一声。 昨天晚上烧开水的时候,抽空看了眼朋友圈。 江安刷着刷着,就想起来好像从来没见过季鸢在这里发点什么,转回去看了眼跟季鸢的聊天记录和朋友圈主页。 朋友圈主页里什么都没有,看着像没开通过。 聊天记录里大多是季鸢先找,他最近这段时间发出的信息里有很多的“这个有意思”和“哥,什么时候能见”。 前段时间太久没见他。 原因其实有很多。 具体的江安不想去回忆,但是小孩儿委屈了是真的,看见他之后的眼神也演不出来。 那要是演的。 江安其实也就觉得没什么是真的。 这人得直接保送上戏中传,并且没毕业就应该拿个三栖影帝来当。 不然实在屈才。 老蒋他妈年纪比较大了,经常会有个三病五痛,所以老蒋有时候晚自习或者没课的时候,都会去医院看他妈。 本来老蒋就算去,手机也会留在办公室里。 但是今天外来的人挺多,带走也算保险,反正办公室里放手机的框子里没看见他俩的手机。 江安靠着看了一会儿天,看了会儿手表,现在还很早。 他想了会儿,觉得还是得回去借一下游鸣的手机给季鸢先打个电话,省得到时候直接过去,答应了小孩儿的事儿就又没做到。 那样不太好。 虽然季鸢未必会介意,但不能仗着他是个好说话的小孩儿就可劲儿欺负。 江安在谁面前都可以是个混蛋,不过鸟崽太可爱,是个人对着都混蛋不起来。 女孩儿的哭声在隔了一层门板的喘息里边儿显得很突兀。 突兀得甚至有点儿让人烦。 像尖锐的刀划过玻璃板,刺啦一声,流出空气的血液和尘埃。 季鸢的手机铃声就是手机自带的最初始版本,这会儿响起来了之后,其实是很有点儿喜剧效果的。 毕竟倒地上的那个男人现在看着是满头的血,手上也有一点儿,租的外套得送去洗,领带应该是自己的,看着跟商场里淘来的质感差不多。 那些血不知道是谁的,可能来自自己,也可能是季鸢。 疼痛其实已经有点儿麻木。 季鸢最后踹男人的肚子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完了之后低头看了眼手心已经开裂的伤口。 应该是啤酒瓶的碎片划去的,当然也不排除撕裂的可能性。 毕竟躺在地上那个再怎么样,也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男性,身体各方面力量都要胜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真的发了狠的动手,其实也不好说谁能赢。 但打架跟比赛不一样,重要的从来不是输赢。 有人打的是意气,有人打的是脾气。 季鸢小时候打架从来只为了老妈,后来还加了个江安和钱。但不管怎么样,他很少会输。 因为季鸢的打法很有意思。 他只要别人趴下,会打到自己或者对方趴下。 女孩儿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 这扇门已经很破了,陈腐的声音让两个人一块转了过去。 她手里攥着手机和已经收拾好了的小行李箱,慢慢走到季鸢身边,塞了一张纸条和一千八的现金给季鸢。 “上面有我的电话。”女孩说着,把被泪水糊了满脸的黄毛往边上拨,“他要是找你麻烦,就,他要是叫警察,你可以给警察我的电话,我能帮你作证,他经常打我,你是帮我。” 季鸢没说话。 这固然是一片好意,但却是很没用的好意。 毕竟先动手的是他。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把钱和纸条揣进兜里,拿了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陌生号码。 不知道是谁。 季鸢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带着女孩儿往外走,路过男人的时候说了一句:“合同写的这个月到期,还有十二天,你可以找新房子了,别再租在华子那儿了,麻烦。” 男人没什么力气地喘了一声作为回应,听着声音很无力。 季鸢跟着走过男人的时候,女孩儿在门口弯腰拿鞋,抬头的时候急促地叫了一声,季鸢下意识地抬手向后挡了一下。 这会儿是真不太麻木了。 小孩儿用来做美术作业的红柄小刀插进了皮肉里。 没有很深。 但是疼。 季鸢很重地喘了一口气,转过身拎着男人的头往墙上抡了一下。 等男人彻底瘫在地上没动静的时候,季鸢把美工刀□□,扔给了女孩儿:“收着吧,他以后要威胁你,你就拿这个给警察。” “你没事儿吧。”女孩儿颤着声问,然后她像是回过神似的,跑到对门狠狠地拍了几下门:“有人吗!” “别敲了。”季鸢说,“这栋楼里,没人会管闲事。” 女孩儿看着又像是要哭。 季鸢不耐烦地低了低头,把门关上了往下走:“除了你这种活不到九十九岁的。” 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 江安估摸着可能是水吧那边忙,所以季鸢腾不出手看手机。 毕竟这个点,其实水吧的生意还是挺好的。托劳动人民和科研人员的福,大家都吃得挺饱,也穿得很暖,大冬天都能跑出来喝十块钱免费续杯的水。 而且主要目的还不是喝水。 龚华找的服务生都很帅,当初开店之前在修工墙上贴的招牌就不是什么水吧,也不是什么卖萌打滚的标语口号。 他直接把几个服务生的照片往上贴。 所以第一天的生意是爆满的。 等大概三四个月之后,才稍微好点儿,水吧顾客的男女比例没再变成一比二十这么离谱。 过两天就开业快一年了,最近大概维持在一比十左右。 桂姨说这是道德败坏,老娘这次跟她倒是没骂起来,而是一块儿跟季鸢说,你得多小心点儿,这年头的女人也在变坏,男孩子也得小心自己。 “没接吗?”游鸣接了手机问了一句,“打给谁啊,这么急。” “季鸢。”江安说,“晚上他正式给酒厂那个水吧入职,我说了要过去看他。” “没事儿,你人去了就行。”游鸣说,“再说这事儿本来就不急,还早,到时候他空了看见电话也就打过来了,你要是先走了我跟他说你过去了就行。” “你一直看着手机啊。”江安觉得有点乐。 “当然不。”游鸣说。 “他一直等一班那傅什么给他发信息,我让他自己主动发又不肯。”陈泽康在边上说了一句,“你说这人是不是无解。” “挺好的。”江安笑了笑,“反正我觉得游鸣这样挺好的。” “什么叫傅什么。”游鸣在边上啧了声,看着挺不满的,“人家那叫傅雪芽。” “哦哦哦。”陈泽康说,“行,雪芽雪芽。” “别一口一个雪芽的。”游鸣说,“人跟你有半角钱关系么?” “这次英语节我们可都要跟学生会的负责的,刚我还在想,过两天的开会要带人,不知道带谁去。”陈泽康说得挺欠,“可能是之前那个要送我詹姆斯球衣的那谁,不过也说不定,赵方舟说要带我上大师,其实也为难。” “爹。”游鸣转过去说话的速度很快,姿态也很低,“我虽然没什么水平,但是你放心,你的账号,过两个星期肯定在大师段。” “好说。”陈泽康点点头,“晚上我回去了把账号发你。” “好的。”游鸣也点点头,“今晚就给您安排。我账号你也拿去,他上分的时候你随便玩,一定给你玩儿开心了。” 江安听着觉得乐得不行,觉得这件事得花点时间记着,等会儿再跟季鸢说。 毕竟这会儿没手机,不能直接把信息发过去,得用脑子记。 其实之前江安还没觉得。 现在有点儿什么事儿都准备跟季鸢说了之后,发现其实学校里还是很有意思的。 同学少年都很二。 还有几个二得出奇,简称二二。 这会儿高一的刚刚表演完,轮到高二。 基本这种晚会都是女生的舞蹈最热闹,高二的一个校著名三好美女上台子独舞的时候,下面挺吵。 还有她的朋友给举了灯牌和手幅,还有组织有纪律的给编了应援词。 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感觉在看演唱会似的。 江安想起来以前他第一次代表优秀学生上台演讲的时候,季鸢也翘课过来听。 还录了视频。 还很傻逼的见人就放出来,大尧嘴欠不夸,俩人差点打一架。 “离我们班的节目还多久?”江安问了句陈泽康。 “刚刚高一的结束,好像用了四十来分钟吧。”陈泽康说,“再一个多小时估计差不多。” “哦。”江安往台上看了一眼,然后说,“我到时候可能会早点走,老蒋来了我要是不在,你就帮我跟他请个假吧。” “手机不要了?”陈泽康问,“你好歹等手机回来了再走啊。” “我脑子不太好。”江安笑着说了句,“刚刚攒了好几件事要跟季鸢说,怕时间长了就给忘了。” “你是真牛逼。”陈泽康有些无言以对地冲他比了比拇指。 “没。”江安笑笑,“就是觉得最近对他不太好。” ※※※※※※※※※※※※※※※※※※※※ 还想多好? 第 14 章 出去路上,江安一直在想这个好的标准是什么。 谁都说江仰止对他很好,江安觉得姜姨对季鸢很好,可姜姨跟江仰止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很好。 对得起自己。 也没对不起别的谁。 至于季鸢。 季鸢是一个很好的人。 如果好这个字儿有天会被拿来作为一种标准,江安觉得,这个标准只有可能会是季鸢。 门卫今天没怎么拦人,三个门卫大爷围在一起看着桌子上手机里的视频聊天,看见江安也就是让他在门卫处登记了一下班级姓名就放人。 宽松得都有点儿没有长中门卫处的风范了。 但是意外的,江安很少觉得在规章之外的事儿会不烦人。 而这次他心情很好。 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天气不错,温度有点儿回升,疼了一天的胃也没再痛。 也可能是因为刚刚陈泽康跟游鸣说的话很好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最可能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季鸢。 在九分钟之后的酒厂门口。 那条他们俩都很熟悉的街,门口那块“进来”的板子据说这两天会被再绕上一圈彩灯线。 社区诊所就在酒厂附近。 之前是靠化工厂那块建的,等化工厂那边彻底停工废弃了之后,社区诊所就从那块儿搬来了酒厂附近。 所以社区诊所的变迁也可以看做长戈各大混混团体的移居史。 社区医生这辈子见过的爱恨情仇与江湖义气,估计比谁都多。 季鸢跟社区的夜班医生挺熟。 主要是来得多。 不是自己来,就是带朋友来,反正很照顾这儿的生意,有段时间三天两头来。 “哪儿弄的?”社区医生姓冯,不过没什么人叫他冯医生,不是叫他老疯就是叫他疯子的人居多,“看着刀口刺得没什么水平。” “美术刀划的。”季鸢笑了下,“你指望多牛逼。” “小年轻要爱护自己身体,别老是学人家耍帅,没劲儿。”老冯边拿酒精和绷带边说,“这个点,你待在家里抱女朋友,我待房里看剧,多好,非得给彼此找事。” “没女朋友。”季鸢说,“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别瞎说,烦。” “以前说这个也没见你这么在意。”老冯是个挺八卦的人,在男人堆里八卦成这样的也挺难得,“怎么,遇见谁了啊,还开始讲究起这个了?” “没谁。”季鸢面无表情的把上衣脱了,伸了手臂到老冯前面,“没讲究。” “那说说怎么了。”老冯笑了下,用棉签往上边儿抹酒精。 “说了。”季鸢看了眼之前那个未接来电,觉得这个号码怎么看怎么眼熟,但记忆里那几个号码没一个是这几个数,“烦。” “建议你是打回去。”老冯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别犹豫了,纠结是纠结不出什么东西的。” “建议你是别看别人手机。”季鸢说。 “别说话了。”老冯说,“给你上点外边儿带来的好东西,就是有点儿疼。” 季鸢嗯了声,低头咬了一下牙。 想象中的疼痛没出来。 胳膊那块的伤口上有块挺暖呼呼的东西往上涂,还有点舒服。 季鸢抬头看了眼老冯,没说话。 “别看了。”老冯冲他扯着眼睛笑了一下,“红霉素软膏,好东西,广东进口。” “你在下边儿也是个好东西。”季鸢也冲他笑了下,眼睛一眯,看着特别乖,“长戈土特产吊死鬼,阳间进口。” 老冯处理完胳膊上的伤口之后,又把手上的绷带拆开看。 边看边啧。 跟看什么世界奇观似的。 “手不要的话,可以捐。”老冯说,“倒也不必这么玩儿。” “你动作快点儿,话少点,谢谢了。”季鸢把手架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回拨了那个电话,“等会儿有点什么事儿,都是被你耽搁的。” 老冯笑了下,没再说话。 他比季鸢大了十多岁,大学本科刚一毕业就来这里当社区医生,也算看着季鸢长大。 说句不怕季鸢打的。 老冯是觉得自己任劳任怨把季鸢当儿子养。 虽然这儿子多少有点儿不听话,也不太爱惜自己,不过问题也不大,他自己大事都能把握好方向。 那边电话接的很快。 跟等在那儿似的。 季鸢被秒接之后顿了一下,有点儿没摸清对面的路数。 “季鸢。”季鸢开口说了句,“哪位。” “我,游鸣。”那边儿挺吵的,季鸢就听见了一我字,心说大哥你谁。 “哦。”季鸢应了声,准备把这个神经病的电话给挂了。 “江安已经过去找你了,你现在在不在那个酒厂的那个什么地儿来着......”游鸣有点儿忘了,转过去问了一句陈泽康,“哪儿?” 陈泽康看表演看得很专心,被游鸣一扯,转过去喊了句:“干嘛!” “问你,季鸢,在哪儿,上班来着!”游鸣吼了句,“听见了没,孙子!” “在水吧,傻逼!”陈泽康骂了句,拿了手机跟季鸢说,“他已经走了快半小时了吧,估计再过个三四分钟就到酒厂那边了,你有空没,要不出来接一下他?” 话还没说完,季鸢就把电话挂了。 挂得干净利落,半点儿没客套。 陈泽康跟游鸣看了两眼,然后陈泽康说了句这俩哥都没心。 “你干嘛去?”老冯正绕在季鸢后背那儿给人缠绷带,就看见季鸢猛地站起来,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有事儿。”季鸢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手上的绷带也还没换,他边走边把旧绷带重新给绕上,“钱先赊着,下回还。” “你当我这儿饭店还茶馆啊。”老冯喊了句,“把衣服穿了再走,不然你明天就得来。” 季鸢没答话,这会儿已经出了门把头盔扣在了头上。 他侧身骑在摩托上,还没坐稳就把车子发起来。 轰。 轰隆。 就是这会儿时间太紧,来不及咻。 “还说没谈恋爱,一天到晚尽知道骗。”老冯在位子上看着他这一通无解的操作,有点儿无话可说,“这他妈的,在意那姑娘都得在意死了吧。” 季鸢也就是这会儿不在。 要是在,听了这句估计也挺没话说。 这群大龄老处男满脑子的小姑娘,跟他哥也能扯到姑娘身上,也不知道脑子里除了谈恋爱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 姑娘你姥姥。 有些人学历是有了,感情教育就是这么失败。 没话谈。 季鸢拐了个拐角往酒厂那边开,一路小路拐道地乱飚。 他第一次觉得心跳是可以计数的。 而且人会无意识地去数。 这会儿骑车飚路,拐道走水都是凭本能和过去十来年的肌肉记忆,连震动带来的伤口疼痛都不是准确的,只有看不见的目的地和擦着脸过去的风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季鸢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安可能在跟他奔赴同一个目的地,就感觉心口有一把燎原的火在烧。 他想在江安之前到。 这样之前的伤口和无意识的狼狈就不会被江安看到。 江安走到酒厂的时候,酒厂很热闹。 人很多,这个时候很多在长戈打工的人都会过来这边逛。 酒厂这边默认形成的规矩很奇妙,工作日是上班一族的,周末是给学生玩儿的,可以偶然穿插,但不能大规模颠倒。 否则就是违背了酒厂的默认规则。 至于后果。 其实也没什么后果,只是大家都这么做,也没人想去打破。 从门口的那块霓虹灯牌那儿进巷子,江安绕了挺长一段,他记得今天是姜姨的生日,之前提起来的时候,就说要跟季鸢一块儿给她过。 酒厂这边什么都有,买礼物也就是没手机不太方便。 江安在一家店里逛了一会儿,很快拿了一瓶看着包装就很好看,闪闪亮亮闪着粉色光的酒。 姜媛是喝酒的。 偶尔会喝那么一小点儿。 有时候是江小白,有时候是二锅头,还有一次喝了桂姨弄的高粱酒,两个女人喝高了就抱在一起唱歌,拦也拦不住,只能等人唱累了,给盖个毯子。 其实还很有意思。 江安笑了笑。 就是这种店里不会卖那种酒。 他们都卖好看的。 比如这瓶闪着光的四点五度粉红色桃子味儿酒。 水吧这会儿人很多。 就算后门进,也能看见前边儿的一大堆人分散着坐着。 江安以前说龚华这个全玻璃的室内设计有病,季鸢还没觉得,只是习惯性的哥哥说的都对。 现在这会儿是真觉得这个设计脑子有坑。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坑。 人家的坑向内凹陷成嵴,他的坑向外蔓延成山。 而且这山还此起彼伏的。 就是很多的坑聚在一块儿的加强型脑残一个连。 “你这是什么行为艺术?”龚华看着他觉得乐得厉害,“行啊你,耍流氓耍到我这儿了。” “一千八,我这儿留四百。”季鸢面无表情的把外套套上,从兜里把钱拿了出来,“你之前那个兔子套装还在吗,现在拿来。” “多早之前的东西了,早忘了丢哪了。”龚华说,“晚上没事儿吧。” 季鸢点了点头,数了四百放进兜里,再把剩下的钱递给龚华,“下回把水泥卖给脑子正常点的人吧,给你带水泥最累,工地搬砖的没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就不会租我那种屋。”龚华接了钱笑了下,“行了,下回就算你求着,这事儿都不会让你干了。” “谢了。”季鸢说。 “啊?”龚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哦。” “有钱了就买副助听器。”季鸢笑着把外套脱了,再把t恤套身上,脱的时候看了眼外边儿的人群,“省得听人说话还得听回音。” “你来就是想问江安来了没是吧。”龚华看了他一眼,侧身给店里的服务员帅小伙让了个身。 “来了吗?”季鸢问。 “不告诉你。”龚华说着就笑了下,这话实在幼稚得像个傻逼,“头套在仓库里。” 季鸢没再接话,冲他伸了伸手。 龚华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了钥匙出来扔他手里:“库里都是灰,小心点伤口。” “知道。”季鸢说着就准备转身走。 “还有啊。”龚华说,“还三个月就高考了,你上了大学就把之前这些事儿都忘了,这些年攒的钱也够你大学四年省着花,就别老是对过去这些东西念念不忘,该放就放。” “您不是说人不能忘本么。”季鸢笑了下。 “是啊。”龚华点点头,“所以你要还在本地读书的话,怎么也应该来我这儿继续兼职,反正大学城离这儿也这么近,赚你赚我,也不亏外人。” 季鸢花了五秒钟来理解了一下这句狗屁不通的话,然后觉得自己也挺无聊的,转过去跟龚华说了一句:“反正我哥大学去哪儿,我去哪儿。大学毕业了之后,我妈在哪儿,我在哪儿。” “合着就一点儿没我的份是吧。”龚华乐了下。 “二华要是想请我哥做家教,我可以帮你跟江安求个人情。”季鸢笑笑,“这话我之前就说过,我说到做到。” “滚吧。”龚华笑了笑,手里的那叠钞票被攥得有点儿紧,“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损。” “二华要长到我这年纪,得更损。”季鸢转过来冲他扯了下嘴角,彻底地演示了一下什么叫皮笑肉不笑,“毕竟他两个哥呢。” 龚华顿了一下,把钞票抚平了,叠着放进兜里。 “真走了。”季鸢说,“我感觉我哥应该快来了。” “行吧。”龚华说,“祝你妈生日快乐啊,大了一岁别再那么暴躁了。” “这话你自己跟她说。”季鸢笑笑。 “不要。”龚华说,“跟女人骂起街来没风度,我不能乱教我儿子。” “没事。”季鸢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想笑,“他哥会教。” 江安顺着那条路走到水吧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儿。 主要这路上很堵。 而且江安这个身体素质确实不太行,初升高的一千米体测都是擦线及格拿七分的。从人堆里挤着出去这种事儿,如果季鸢不在,江安基本不怎么干。 水吧占地位置很好,在一个主街道的拐角那儿,对外敞开的大门那儿站了一个好大只的兔子。 看着得有两米二。 而且还是很可爱的两米二,这会儿正弯腰跟一个小女孩儿拍照。 江安看着就觉得有意思,这个玩偶他见过,去年刚开业的时候,龚华就是让挺多人套了玩偶来招揽客人,结果一招全是女孩子。 之后就很长时间没看到过,江安也不太好意思跟季鸢说他很喜欢这个兔子,觉得摸起来会很好摸。 毕竟他是哥。 还是个季鸢觉得可帅可帅了的哥。 “能拍个照吗?”江安走过去笑了下,“借下你手机,一张就好。” 兔子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托着脑袋点了点头。 不是刻意,是头套太重,不托着肯定得掉,还会带着整个人往地上倒。 边上的小姑娘这会儿都挺闹。 不知道看着兔子,还是看着江安笑。 周围的灯光很好看,龚华除了在玻璃上有点儿没审美的偏执之外,其他的审美还是很有点儿水平。 反正边上的灯一开,兔子的毛就看着更好摸。 江安看了好几眼,最后没忍住,一把揽过兔子的大头,往人家垂下来的一边耳朵上揉。 “首先,我有一米八三的。”江安问,“但是兔子小哥,你能稍微蹲下来点吗,我照不到你的耳朵了。” 兔子往这边靠的动作很磨蹭,半天才往他身上贴了一下,但他蹲下来的速度倒很快,冲手机屏幕抬头看。 “耶。”江安小声说了句,等拍完了之后松了手,“行了,谢谢。” 兔子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江安看着就想笑。 这小哥的傻样儿跟季鸢戴头套没什么两样,难怪俩人手机也是同一个不带壳的型号。 季鸢第一次戴这玩意儿比他还傻。 连人都得江安牵。 “季鸢你知道吗?”江安把手机还给兔子小哥,“现在在里面吧。” 兔子估计是放弃了点头摇头,伸手上下摆了摆。 这意思是在。 毕竟兔子它的手没法比个拇指,也没法开口说话。 “等会麻烦你把照片传给他一下,他挺久没来上班了,有点儿什么做不好的,麻烦您多教了。”江安笑了笑,“但小孩儿很聪明,基本你一说就知道,也不用多费心。” 兔子听了这话之后没再动,过了一会儿,用它只能分开一边的爪子挺艰难地抓了自己的耳朵竖起来。 他知道江安爱看。 第一次陪季鸢来水吧上班的时候,江安就一直盯着那两只耳朵看。 看了还不肯说喜欢。 只是一直牵着不肯放的动作把他卖得很彻底,连被小姑娘和小孩儿围得动不了都不肯把手放开。 那天其实龚华也应该给江安发工资的。 季鸢后来从龚华那儿又要了一份日结工资给江安。 那天的那么多人里不知道多少人是冲着江安来的,来就来了,还要拍照,江安还跟来者不拒的跟他们都拍了照。 季鸢跟江安甚至都没拍过那么多照。 从小到大就几十张。 他们俩都不太爱拍照。 现在想想别人手机里可能还存着很多他没有的江安,季鸢都会觉得烦。 “这什么。”江安被逗乐了,笑了笑,“两只耳朵竖起来?” “不是。”兔子把头套往外扯了一下,季鸢露出了小半张脸冲江安笑了下,“这是小兔子乖乖。” ※※※※※※※※※※※※※※※※※※※※ 把门儿开开,你看看我乖不乖,你看看我乖不乖,哦~江哥快夸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