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枸杞茶》 冰可乐 四月初,棠溪市迎来一波大幅度的升温,天气变得十分燥热,但棠溪联小的家长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把自家孩子跟倒春寒时一样打扮。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全校大体育课,六年级的这群小家伙运动完刚回到一楼教室,代理班主任梁老师就进来,看到这些头顶冒着热气的小脑瓜,宛如看到一群蹲在炉灶上直冒雾气的小高压锅。 他忍住了笑,布置完作业后又严肃地警告了一句:“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去小卖部买雪糕和冷饮,不然下周的语文课就去教室后面站着听。” 这句话刚落,教室内就出现一群叽叽歪歪的声音,小高压锅们仿佛开了限压阀,瞬间泄了气。 宋杞往讲台上看了一眼,随后慢慢回头抿紧了唇。 “小七,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块回家吧?” 宋杞把语文课本塞进书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云小悠说:“不了,我想先去卫生间把毛衣脱了。” 小女孩儿热情不减:“我等你吧,脱毛衣不需要多久。” 宋杞抬头往窗外望去,看到摇着蒲扇往校门口小卖部走的胖乎乎的身影,于是十分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果然去守着了。” 云小悠不急不躁,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小七,明天我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宋杞收回视线,认真说:“小悠,你不能总看我的作业,对你不好,要自己想。”怕伤了身旁小姑娘的自尊心,又补了一句,“你先自己写,到时候我们再对答案。” 云小悠思索了一会儿,也没觉得不开心,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回家吧。” 可宋杞根本不想回家,她想去小卖部买一瓶冰镇可乐,这是今天支撑她跑完八百米的动力,但她又不想让云小悠陪她去买。 因为梁德春狡猾得很,当代理班主任的这段时间,抓了不少犯错误的学生,错因五花八门,其中就有“知情不报”这一项。 宋杞不想把云小悠拉下水,让她陪着自己犯错。 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她抬头面不改色地对云小悠说:“我爸妈吵架了,我心情不好,不想这么早回家,你自己先回去吧。” 云小悠很惊讶:“叔叔阿姨春节那会儿不是还被评为小区的‘模范夫妻’吗,他们为什么还会吵架?” 宋杞想到宋长亭做过的那些不靠谱的事,便心安理得地扯着谎:“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大人们很会装的,尤其是爸爸们。” “啊……叔叔是犯了什么错了吗?” 宋杞环视四周,看到教室只剩她两个了,于是放心大胆地说:“嗯,我爸犯了大错,他之所以不着家,是因为在外面有私生子了。” 这句话把云小悠吓得一哆嗦:“那、那阿姨知道吗?” “她知道。行了,你快回家吧,”她催促了一句,末了还是决定给宋长亭留点面子,于是又嘱咐云小悠一句,“别跟其他人讲。尤其是梁老师。” “那你……那你要是很晚了还不想回家,就去我家吧。” 宋杞点点头:“嗯,你快回去吧。” 从窗户里看到云小悠走出校门,她掏出作业本写了十五分钟作业,兴奋地转头往外看,结果发现梁德春还站在门口小卖部那儿。 宋杞心情更差了。 也更想喝一瓶冰镇可乐了,想得近乎疯狂。 把作业扔进书包,拽着它去了卫生间,把毛衣脱掉塞到书包里。 低头看到贴身穿的白色长袖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于是不情愿地把校服穿上,但实在太热,就把拉链拉到腰间。 出了校门,宋杞看到梁德春那胖状的身体就倚在小卖部放着冷饮的冰箱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还是弯腰鞠躬,乖巧地跟他打了招呼:“梁老师不下班吗?” 梁德春悠游自在地摇着蒲扇,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老师再等会儿。” “那梁老师再见。” 等宋杞走出几十米,梁德春才后知后觉:刚才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有击垮宋杞,反而让她越挫越勇。 她抬头,望着头顶茂盛得几乎要盖住整条街道的梧桐叶,暗暗发誓:我今天一定要喝到冰可乐。 棠溪联小是棠溪市谷口、新苗、青楹三家小学合并成的联合小学,这三家小学也都有初中部,市教育局为了整合资源,原本想把这三家学校的初中部也一起合并,但三家初中在高中升学率、重点率等指标上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积怨已深,都不同意整合,所以至今还独立存在着。 其中,青楹中学是几所中学里最好的。 这个学校的老师很厉害,学生很努力。 这个学校离棠溪联小最近,走一条街过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这个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超级超级大。 宋杞重新选定了目标,早忘了体育课后的精疲力竭,背着书包马不停蹄地冲到青楹中学的小卖部,生怕梁德春追上来。 书包一跃一跳地从她瘦削的背上飞起,像极了少女此刻,欢喜雀跃的心情。 * “老板,我想买一瓶冰镇可乐。”说完这句,宋杞不由地心神舒畅,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老板。 老板本来还在跟旁边大人讲话,听到有人买可乐便接过钱,打开瓶盖放上吸管递给她。 然后转头,一刻也不耽搁地又跟旁边的大人说:“你别不信啊,那孩子出生后他的亲生父母就死了,姚警官夫妻俩领过来后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养着,谁料到这孩子命这么毒,竟然又把姚夫妇给克死了。” 身旁的大人有点半信半疑:“真有这种事?” 小卖部老板讲得更加卖力:“千真万确,这孩子命犯孤煞,姚警官夫妻出事后,孩子爷爷就把他接到了棠溪这边来,就住你们小区。” 大人慌了慌:“怪不得我上周出门被自行车刮倒了,”说着还把裤腿揪起来,“瞧这磕的,到现在还没好呢。” “哎哟,这么严重,以后可记得离他远点儿!” “恩恩……” 宋杞本来都打算走了,可听到这段话后,还是回头,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在背后这样讲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老板听到轻柔软糯的声音后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正要说一句关你这小丫头什么事儿,就看到两个初中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抱着可乐瓶转身要走的宋杞,刚挪动步子就被其中一个学生撞了一下,本来就滑不溜秋的玻璃瓶从手中脱离,咕嘟咕嘟的气泡水大半都洒在她贴身穿的那件白色长袖衫上,她这衣裳瞬间惨不忍睹。 宋杞极其沮丧地抬头,先看到了青楹中学蓝白相间的校服,又看到了一张面色很不耐烦的男生的脸,这男生还剃着和宋长亭一样令人讨厌的寸头。 正要同寸头理论几句,就听到身后一个因为含着笑而显得极其温柔、极其悦耳的声音:“老板,我要一包玉溪。” 那时候还没有“温柔暴击”这个词,宋杞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隔着胸腔砰地一跳,传出声响。 她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买烟的少年。 他也穿着蓝白校服,比寸头瘦一点,比寸头高一些,头发也比寸头长许多,发色有些偏棕,蓬松细软,摸着很轻柔很适手的样子。 那少年似乎也听到了方才玻璃瓶落地的声响,接过烟后便朝她这边看过来。 是个极其漂亮、极其耀眼的少年,有一双含着光芒、又蕴着雾气的眼睛,睫毛细长柔软,在冷白肤色的映衬下,那睫毛像极了停驻在雪地里,缓缓开合着的,蝴蝶的翅膀。 宋杞看到他干净清爽的校服和澄澈无暇的眼睛,又低头,看着被汗水、可乐交替浸染后一塌糊涂的长袖衫,忽然有些烦躁。 想喝个冰可乐怎么这么难。 本来想让寸头赔的,可看到寸头满脸不耐,而且这两个初中生好像是一伙的,让他赔了的话,保不齐这俩人会合伙打她。 于是决定不计较了,从兜里又掏出一块钱,准备再买一瓶。 漂亮少年轻笑了一声,眸光明媚,姿态潇洒,走到她面前,把她手中的一块钱抽走了。 宋杞有些惊讶,下一秒就看到他右手指骨上狰狞的血痂和手中的烟盒。 判断出他不良少年的身份后,愣了两秒抬眼:“一块钱你们也抢?” 漂亮少年也怔了怔,把烟揣进口袋里,又笑了一声,比方才还要明媚:“积少成多。” 长成这样为什么偏偏要当混混。 宋杞感慨之余又有些绝望。 这是她最后一块钱了。 面前的少年把钱折了折,就在宋杞以为他要揣进自己口袋的时候,那一块钱调转了方向,最后落在了宋杞的校服口袋里。 少年的目光跟随着动作停了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抬手把她停到腰间的校服拉链给拉到了锁骨位置。 遮住了被打湿后微微透出皮肤的白袖衫。 “陈亦,给人家小姑娘道个歉。”他回头对寸头说。 寸头先是不可思议地一顿,然后溢出一声稀奇的笑:“老大,不过一个小学生,用不着给她道歉吧,她……” 漂亮少年没理他,走上前递给老板两块钱:“一瓶可乐,一瓶橘子汽水,”回头看了一眼宋杞,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常温的。” 寸头不情不愿地低头,看了看宋杞的校服,又看了看她的脸,说出的话不知道是威胁还是道歉:“行,对不起。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啊,棠溪联小的是吧?我记住了。” 漂亮少年拍了拍寸头的后颈,“别吓唬小孩儿,”另一只手捏着两瓶饮料,递给宋杞,“拿着。” 突然赔给她两瓶饮料。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重新高兴起来的事。 可宋杞从难熬的体育课想到难缠的梁德春,从不想道歉的寸头想到不冒冷气的可乐,突然觉得委屈起来,沉默了很久才勉强没有哭:“可是我那瓶是冰镇的。” 好像没有人发现她的委屈,寸头买完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小卖部老板目光瑟缩,战战兢兢地看着漂亮少年不敢说话。 世界好像安静下来,空气变得有些灼热。 漂亮少年先开口:“想喝冰可乐?” “……” “从棠溪联小跑了一条街过来专门买它?” “……” “今天周五吧,最后一节课是全校大体育?” “……” 少年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笑了笑,把两瓶饮料塞进她手里:“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上完体育课不能喝冰的。” 宋杞握着两瓶不称心、不如意的饮料,一点喝的心情也没有。 见他并未跟着寸头离开,于是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漂亮少年捏了捏口袋里的烟盒,似有顾虑,想拿却没有拿出来,“等人,”见宋杞也没走,就挑起眉毛,“你呢,怎么还不回家?” 宋杞想了想,打算把下午对云小悠扯过的那个现成的谎再给他扯一遍,抬头却看到路那边开过来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 7837的车牌,好像就是……就是宋长亭那个车吧? 她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宋长亭去外地跟了个案子,这几个月几乎没见到人。 去年也是有几个外地的案子。 前年也是如此。 过去这些年好像都是如此。 他这样总不见人的,跟在外面有了小老婆、养了私生子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那车便停在路边了,穿着警服戴着墨镜的男人降下车窗,向小卖部这边招了下手,喊了一句:“小伙子,上车!” 宋杞目瞪口呆地往车里看—— 他刚才说什么? 小伙子?? 漂亮少年没发现她的不对劲,低头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家,就跑过去,打开车门,冲里面的男人笑嘻嘻地喊了一句:“爸。” 然后上车,7837的黑色轿车在宋杞震惊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可乐和橘子汽水应声落地,摔成碎片。 真……真有私生子了? 私生子 宋杞到底没有喝上冰可乐。 这消息属实爆炸,将她那无论如何也要喝上冰可乐的愿望早给震没了影儿。 小卖部的老板叮嘱她离刚才那些大孩子,尤其是那个漂亮小子远点儿的话她也没理,背着书包一颠一颠地走进小区。 先到云小悠家敲了门,对来开门的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虔诚地许愿:“小悠,我想有数不清的零花钱,想天天喝冰可乐,想体育课永远取消800米,想老师每天都不布置作业,想梁老师也跟班主任老师一样回家生孩子,想期末考试每一科都能考满分。” 略过初中高中,直奔了最高学府去:“想考上景行大学。” 盯着云小悠困惑的眼睛,咽了咽口水,说出最后两个愿望:“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想每天都有人陪我。” 云小悠彻底懵了:“小七,你……没事吧?” 活了十二年,宋杞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她努力克制住继续对云小悠许愿的冲动,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我回家了。” 下楼梯的时候果然还是没稳住,跌了一跤。 哪怕是摔了心情也还是很激动:世上竟有这种神奇的事。 * 宋杞在自家楼下空了许久的车库里发现了宋长亭的黑色小轿车,仔细确认了车牌上7837的数字,余震未消之际又忍不住想竖大拇指: 宋长亭果然无所畏惧啊,居然敢把私生子领回家给陶然和外婆看。 她一口气爬到三楼,敲了自己家的门,生怕错过这种名场面。 开门的是陶然,出乎意料的是,宋杞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不愉快,反而发现她一改往常的神经大条,变得十分温柔和蔼、极其贤惠体贴:“小七回来啦,妈妈今天休班,给你做了晚饭,有你最爱吃的风味茄子。” 一听到陶然做了饭,正在换鞋的宋杞差点没站稳:“外婆不在吗。” 否则为什么让你下厨? 陶然取下她的书包,弯腰扶着宋杞的小细胳膊,笑盈盈地说:“外婆回老家啦,这几天妈妈不算忙,可以天天给你做晚饭。” 宋杞今天第二次感到了绝望。 喝不到冰可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吃那么难吃的饭。 她长舒一口气,正想问一句爸爸呢,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几声清晰的训斥—— “跟着谁学的打架斗殴?有本事啊你,还打成了全校的老大?” “怎么不学好,偏要学着当混混!” “听老师说你在厕所抽烟?趁着还没成瘾,赶紧戒掉!” 宋杞顿时来了精神,眼里放出光来:“爸爸在骂谁呢?” 陶然摸了摸耳垂上的痣,模样比她还兴奋:“你爸的儿子。长得还真是挺漂亮的,看着根本不像坏孩子。” 宋杞的睫毛颤了颤:“妈妈?” “嗯?” “你不生气吗,不想打爸爸吗?” 陶然低头看她:“妈妈为什么要生气?” 宋杞:“……” 宋杞:“妈妈,医生在神经内科呆久了的话,神经会不会变得不正常?” 陶然哑然失笑:“妈妈怎么神经不正常了?” “爸爸他……他在外面有儿子了,你为什么还笑?” 陶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终于明白女儿在想什么,被逗得笑出声来:“是你爸的干儿子。” 宋杞愣了七八秒,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儿了下去。 期待中的宋长亭挨揍的场面没有出现且不可能出现了,她十分失望道:“居然只是干儿子。” 陶然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失望,捏了捏她的耳垂,哄她:“你这哥哥长得很漂亮,待会儿出来你看看呐。” 宋杞满脸哀愁:“我知道。” “哎?你见过?” “我在……”宋杞眸光一亮,瞬间想到了报复宋长亭的办法,“我去青楹中学小卖部买橡皮的时候看到他了,爸爸开车过来,只看到了他却没看到我,就只把这位哥哥载回来了。” 说完怕陶然不动容,把校服拉链拉下来,挺了挺小胸脯:“我自己跑回家的,衣服都被汗给湿透了。” 陶然的脸色果然不如方才那么好看了。 她转身往书房走去,可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抱着胳膊打量起宋杞的白袖衫来:“小七,不是汗。是可乐。” 宋杞抬起头,想到了二年级时学过的那句俗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得还挺疼。 书房的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了,宋长亭带着漂亮少年走出来,一边寻找着女儿的身影,一边还故作严肃地念叨着:“小七又喝可乐了?” 漂亮少年看到宋杞后就停住脚步,微微抬起眼睑看她。 少年原本就白的皮肤,被黄昏时候恰好穿过的阳光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像西游记里腾云驾雾从深渊升至凡间的小白龙一样。 全身都发着金灿灿的光。 宋杞却无暇顾及他了,她发现几个月不见的宋长亭还是和印象中一样令人讨厌,不着家也就算了,一回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人。 “爸爸,”她抬头看着宋长亭,酝酿了一会儿,眼眶逐渐红了起来,嗓音也逐渐柔弱起来,说着宋长亭可能不信的大实话,“我今天没喝可乐,你又冤枉我了。” 宋长亭半蹲在她面前,指着白袖衫上的可乐渍,笑道:“你当爸爸这么多年的刑侦警察是白干的吗?” 宋杞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掉出来:“可我就是没喝,真的没喝。” 漂亮少年开口了:“宋爸,妹妹她没喝可乐。这是别人不小心洒在她身上的。” 宋长亭回头:“你小子怎么知道?” “我在小卖部……” 宋杞怕说漏了嘴,赶紧把话抢过来:“放学后我去青楹中学小卖部买橡皮的时候,遇到了他。” 宋长亭眯起眼睛:“什么样的橡皮非得去青楹中学小卖部买?” “是一种擦得很干净的橡皮,云小悠就是从那儿买的,”怕宋长亭不信,她捏着衣角又加深了语气,“擦得可干净了。” 漂亮少年看着她,也眯起眼睛,嗓音却是带着笑的,真诚且温柔:“是的,妹妹去买橡皮,我同学买了可乐,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可乐就洒她身上了,”然后指了指宋杞的裤脚,“妹妹裤脚上也有可乐渍。” 可乐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陶然笑吟吟的看着三个人:“长亭,你过来帮忙,小七你带着哥哥去洗手吧,待会儿过来吃饭。” 吃饭。 唉。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宋杞忍不住叹气。 看到漂亮少年还站在旁边,想了想,抬头对他说:“要不你回家吃吧?” 少年神色微怔,似乎有些尴尬,嗓音却还是保持着惯有的温和:“不想让哥哥在你家吃饭?” 宋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救命恩人”,只能实话实说以减小伤害。可到底是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她咬了咬下唇,用气音小声说:“我妈做饭太难吃了。” 漂亮少年神色缓和了许多,轻应了一声,拉过宋杞的手到盥洗台,先给她打湿后涂了香皂冲洗干净,又给自己冲了手。 水流就这样打在他右手的血痂上,也不知道还疼不疼。 正想问一句呢,就听少年小声呢喃:“哥哥已经没有家了。” 宋杞的小身子,就这样僵住了。 很想看他一眼,却又怕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于是连头也没敢抬。 * 少年最后还是没有在她家吃饭,礼貌地跟一家三口道别,说爷爷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揣进口袋。 宋杞知道那里面有一包烟。 陶然很遗憾没能留住他吃晚饭,心情也沮丧起来,手肘拐了拐宋长亭:“你去送儿子回家吧。” 少年笑着拒绝了:“不用麻烦宋爸了,就几步路。” 宋长亭拍了拍他的肩膀:“成,都长得跟你宋爸差不多高了,应该能照顾别人了。” 想到什么,又更大力地拍了拍,语气变得严肃:“我这儿可有你班主任的电话,回去不好好学习的话,小心爸揍你。” 说了这些还没完:“还有不到三个月就中考了,好好考,别让爸失望。” 少年很是乖地点了点头。 宋杞的心情却不是很好。 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好。 少年走后,她跟着爸妈到餐桌上扒了几口饭,吃到一口酸得掉牙的风味茄子,竟忍不住想哭:“妈妈。” 陶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女儿嗓音里的哭腔就抬起头:“怎么了宝贝?” 宋杞的眼泪就这样滚出来,想着哭的话至少得事出有因吧,于是沉默了会儿就转向宋长亭:“今天,我也在青楹小卖部,不知道爸爸是没认出我还是没有看到我,你没把我一起载回家。” 宋长亭浑身一抖,筷子从手里掉下来,他颤巍巍地看向陶然,发现陶然也停下了筷子,抱着胳膊看戏一样地望着他。 宋杞自顾自地哭了好几声,情绪才好了一些,可这饭是真的不想再吃了。趁着宋长亭给她道歉的时候,她捏着口袋里被少年还回来的一块钱:“我想去楼下买个鸡蛋糕。” 宋长亭赶紧摸出十块钱递上去,神情虔诚宛如进贡:“好孩子,想吃几个买几个。” * 小区每座住宅楼对面都有一排车库,五楼的张阿姨把自己家的车库改成了手工蛋糕坊,常年卖鸡蛋糕。 宋杞不想吃陶然做的饭的时候,就会来这儿买鸡蛋糕,一块钱两个,她饭量小,吃一个就可以饱。 但想到明天晚上还要吃陶然做的饭,就买了两个,心力交瘁地说:“张阿姨,麻烦给我装到两个袋子里好吗?” 张阿姨哈哈一笑,很是知根知底地说:“你妈妈又做饭了吗?” 宋杞不想回答,捏着两个塑料袋准备回家。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宋杞抬头看了一眼,有一片梧桐叶落下来,转转悠悠的,掠过她的头顶,最后落在了她身后。 她转身想去捡,却在低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一个废弃的空车库里,好像发出了忽明忽灭的微光。 好奇心促使她走到车库门口。 然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个本该回家陪爷爷的漂亮少年,此时正靠坐在墙边,默默地吸烟。 在犯错 觉察到有人在门口,少年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起来,似乎因为被打扰所以十分不快,根本没想要去看外面的人是谁,就无所顾忌地嘲讽说:“怎么,没见过别人吸烟吗?” 宋杞被这冷漠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捏紧了手中的袋子想离开。 可迈了几步又折回来,想了一遭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一边懊恼自己忘了问宋长亭少年的名字,一边试探地喊了一声:“是……漂亮哥哥?” 少年蓦然转头。 黑暗的车库中,微弱的光亮了几秒后就被按在地上。 火光骤熄。 少年低头浅浅咳了几声,在地上捡了些什么揣进口袋里,然后吸了一口气,好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冲外面的宋杞招了招手:“妹妹过来。” 声音有些哑,却温柔得不像话,如细雨落在软沙上,仿佛刚才语气冰冷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宋杞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塑料袋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黑暗中很是明显,像是她这一天一直被紧攥着、怎么也放松不下的心情。 他微微抬头,笑着问宋杞,像是嗔怪,又像是打趣:“这么晚怎么还出来?” 宋杞就这样看着他。 即便在黑夜,少年的眼睛里也有亮亮的光,以及薄薄一层水汽。 她知道少年在难过,因为自己的心情也不好,所以更能感受到他人此刻的不快乐。 “是因为宋长亭……我爸骂你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默默地看着她。 她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这身早就脏了的校服,准备跟他一样靠坐在墙上。 少年拦了她一拦,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语调上扬,问她:“坐这儿?” 宋杞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我爸那人就这样,”宋杞一边自我宽解着,一边安慰他,“总觉得别人是罪犯。我喝个可乐他都说我,你吸个烟他肯定也要说你。你别理他。” 少年低笑出声:“喝可乐对小学生来说,可能确实不怎么好。尤其是体育课后的冰可乐。” 宋杞讶然:“我们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吗?” 少年侧头看她,眼睛里像是有星光:“是。我觉得吸烟对初中生来说,也确实不好。我们都在犯错。” 宋杞有些忧郁:“那你会听宋长……听我爸的话,把烟戒掉吗?” 少年想了会儿,低头认真地跟她探讨:“你会戒掉体育课后的冰可乐吗?” 宋杞坚定地拒绝了:“让我戒我肯定也能戒掉。但我不想。我跑完了800米,已经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不能放纵一下。” 少年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似乎在琢磨什么,语气变得怅惘:“嗯,也对。但最好还是不要喝,会伤害肠胃,骨骼,牙齿。” “吸烟也会伤害肺。”宋杞提醒他。 少年仰头,看着车库外那一方深色的天空,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水雾渐渐明显起来,过了好久才轻飘飘地说:“可我也已经……这么辛苦了。” 宋杞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把手中的鸡蛋糕分给少年一个:“你肯定还没吃饭吧?这个好吃,比我妈做的饭好吃多了。” 少年摩挲着指骨上的血痂,最后没有拒绝,把鸡蛋糕接了过去。 两个人在车库里默默地啃了一会儿鸡蛋糕,像躲在车库里偷吃东西的两只老鼠。 宋杞忽然想起下午的小卖部和他手里握着的烟盒,想到那句即便被误解却依然带着明媚笑意的“积少成多”。 于是眸光躲闪着,像小偷一样,从口袋里摸出宋长亭给的那十块钱,悄悄地塞进身下的校服口袋里。 然后又是猝不及防地,在那个口袋里摸到了一支冰凉刺骨的钢笔,以及好几颗还微微烫手的烟蒂。 她缩回手,抬头认真地看了少年一眼。 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最后还是用了方才那个:“漂亮哥哥,我该回家了。” 少年闻言后起身,把她拉起来,再捡起自己的校服:“走吧,哥哥看着你上楼。” 从体育课下课到现在。 宋杞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 回到家,经过一番打听,宋杞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姚星河,他爸妈跟宋长亭是一个警校毕业的,以前在棠溪当过武警,后来因为公务调动,他们去了西洺。去年底,夫妻二人在一场暴.乱中因公殉职。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姚星河从棠溪联小转到西洺实验小学,又从西洺第五中学转回了棠溪青楹中学,现在在爷爷的看护下读初三。 由于转学留过级,所以虽然他比宋杞高三级,却是大了四岁。 就是这样寒来暑往着,姚星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只是像他说的,他没有家了,因为他爸妈不在了。 宋长亭说:“下次星河再过来,你要认真地喊他哥哥知道吗,你下午都没喊过。” 明明很久不见,她也很想宋长亭的。甚至他刚出差的时候,她还天天给他打电话,盼着他早点回家。 但回到家他就这样,总是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 叫宋杞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 还没回答呢,就听陶然也跟着附和:“宝贝乖哦,确实要认真叫哥哥,懂礼貌的小孩儿才让人喜欢嘛。” 宋长亭职业习惯上身:“星河哥哥跟你去洗了个手就说要回家,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伤心了?” 宋杞垂了眼睑,彻底失望:“你什么时候出差?妈妈什么时候加班?外婆什么时候再过来?” 宋长亭和陶然面面相觑:“……” 孩子昨天不还说想我们了吗,怎么现在好像有点讨厌我们? * 转眼又到了周五,全校大体育课那固定的800米慢跑,并没有如宋杞的愿,永远取消掉。 她扯了个要跟爸爸的私生子一起回家的谎,支开了云小悠,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校门跟梁德春说了再见,然后不慌不忙地朝青楹中学的小卖部走。 天气越来越热了。 她必须得喝一瓶冰可乐了。 中学比小学多一节课,她到小卖部的时候,初中生们还没有放学。 宋杞忽然想起上周,她过来的时候,初中校园也是安安静静没下课的样子,可两位少年却冲进了小卖部。 他们应该是逃课了。 隐隐有些佩服:果然是不良少年啊,光明正大地逃课,还在自己学校门口买烟,都不怕被班主任逮住吗。 她这样想着,掏出一块钱递给老板,心情依旧是欢悦舒畅的:“我想要一瓶冰可乐。” 钱没有送到老板手里,而是被背后的个子很高的一个人给抽走了,抢走了钱还不算完,那人还笑嘻嘻地跟老板说:“以后别卖冰可乐给这小朋友。” 老板惶惶不安地答应了。 宋杞仰起头,看到了灿烂明快的一张笑脸,看到了耀眼夺目的一个少年。 “小朋友?”她没顾得上冰可乐,而是皱起眉头,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在上幼儿园?” 姚星河看了看小姑娘这刚到自己胸口的个头,眯着眼睛佯装困惑:“难道上一年级?” 宋杞有点无奈。 她在班里不算高,但也不算特别矮,怎么在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她当八九岁的小朋友了。 想到上周姚星河说的“积少成多”,她也没打算把那一块钱要回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五毛的硬币,“老板,我想要冰可乐。” 老板颤巍巍地看向姚星河,姚星河轻轻地揉了揉宋杞的头发,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两块钱:“给我两瓶橘子汽水。常温的。” 说完低头,把刚才抢的一块钱,连同上周那张十块钱,一起塞进了宋杞的书包里。 * “为什么要往哥哥口袋里塞钱?”此时此刻,少年跟她一块靠在梧桐树下喝橘子水,想到这件事就笑着问了她。 “你不是说……” 见小姑娘没再往下讲,少年就更好奇了:“说什么?” 宋杞沉默了会儿:算了,他自己也忘了积少成多这回事了。 但还是抬头问姚星河:“你打架斗殴当老大,是为了抢钱买烟吗?” 姚星河的神情很是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下意识咬了咬舌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痞笑,过了很久后,才望着头顶的梧桐叶,点头承认:“嗯。吸烟的话,开销还挺大的。别跟哥哥学。” 宋杞想说:要是不够,可以找我要。 但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怪怪的,就没再开口。 她此刻的心情不算特别好。 因为天气这么热了,外婆还不许她穿短袖;因为体育课流了这么多汗,少年还不许老板卖给她冰可乐。 但好像也不算太差。 虽然常温的橘子汽水比冰镇的可乐差远了,但还有个漂亮哥哥陪她一起喝,而且他跟自己不在一个学校,梁德春就没办法以“知情不报”这种罪名骂他。 他们两个,都不会被罚站。 她这么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也抬头看了看方才姚星河望过的那一大片梧桐树叶,看到阳光被枝叶缝隙剪碎,从刺目变得斑驳,从灼热变得柔和。 思绪渐渐飘远,不由就多幻想了一些。 如果每个周五都能有他陪自己在这里的话,喝橘子汽水,好像也挺好的。 那天下午,她回到小区,先去敲了云小悠家的门,对蹦蹦跳跳来开门的小姑娘说:“小悠,我想他每个周五都能陪我喝橘子汽水。” 许是表情太庄重,语气太虔诚,愿望太强烈,云小悠被她感染到了,同情地看着她:“叔叔又去外地出差了吗?” * 可橘子汽水的愿望像800米消失的愿望一样,没有实现。 宋杞在后来的好几个周五都去了青楹小卖部,却再没有遇到姚星河,不过好像是姚星河的余威犹在,老板很听他的话,真的不敢再卖给她冰可乐。 青楹中学的老大,竟然也能管得住门口的小卖部吗?她捏着钱,有些惊讶。 喝不到冰可乐。 也见不到漂亮少年。 宋杞渐渐地就不再去青楹小卖部了。 不过也没有太过伤心,因为她从很小就懂得不能强求这个道理。 比如不能强求陶然不加班,不能强求宋长亭不去外地办案,不能强求外婆明白她不冷,也不能强求一个本就没有那么亲近的哥哥,在每个周五都陪她喝橘子汽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奔波忙碌,各司其职。 大家无暇顾及她也是正常的。 最后,她也渐渐忘了这个愿望。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六月初,她穿上了短袖校服,外婆没再阻止她。 时光就这么清淡地,安静地向前流淌。 七月中,棠溪联小六年级的学生们参加了升学考试。出考场后,她先去找了云小悠,得知小悠考得不错后,她也开心起来。 到了月底,梁老师打电话给宋长亭,说小升初的成绩公布了,宋杞考进了全市前二十,被青楹中学重点班录取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宋杞第一时间跑去了云小悠家。 云小悠打开门后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几乎要抱着她跳起来:“小七,我也考进青楹了!” 宋杞也抱住她,乐得不行:“太好了,我们还可以一起上学。” 云小悠笑得甜甜的:“你今天还有什么愿望吗?” 她晃了晃神,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云小悠许愿了,一时还真没准备好,于是随口说:“就,还是上次那个吧,橘子汽水那个。” 云小悠捏了捏她的手掌,神情比她还要虔诚:“一定能实现。” 高三级 过了几天,宋长亭特意请了假赶回棠溪,说要庆祝。 宋杞也是开心的,她给陶然打了电话让她早些回家,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在放《哈尔的移动城堡》。 她第一次看这个动画片。 哈尔金色的短发被风吹起来的时候,温柔的眼睛睁开看着苏菲的时候,因为受伤表情颓丧地回到城堡的时候,她都想到了姚星河。 陶然新买的空调在旁边静静地吹着冷气,外婆把洗好的桃子端过来,先走过去把冷气调小了一些。 回头看到外孙女弯着嘴角乐呵呵的模样,就好奇地问:“小七今天这么开心啊?” 宋杞就指着电视上的哈尔,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欣喜,像是把自己珍藏很久的宝贝拿出来给外婆看:“外婆,我有个漂亮哥哥跟哈尔很像。” 外婆一下就猜到了:“是你爸爸那个干儿子吗?” 宋杞还没来得及点头,敲门声就响起来,是宋长亭回家了。 她欢喜雀跃地跑去开门,第一次体会到她去云小悠家、云小悠给她开门时候的心情。 盼望着的人来敲门,原来会这么开心呐,叫人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门开了,她如愿地看到了穿警服戴墨镜还拎着一个蛋糕的宋长亭。 接着就看到了宋长亭身旁,穿着蓝白条纹t恤和浅蓝牛仔裤的姚星河,目光澄澈地站在门口。 阳光暖媚,他的眼睛像哈尔的一样好看,跟她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牙齿:“小七妹妹。” 宋杞就这样呆住了。 心脏又发出砰的一声响,大力地好像真的会撞出胸膛。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比起期待的愿望实现,意外之喜的降临竟然会快乐这么多。 “你星河哥哥也考进了棠溪一中的重点班,今天爸爸给你俩一块庆祝。”宋长亭说着,先一步换上鞋进了家,把蛋糕放进冰箱里。 宋杞向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跟姚星河说:“你今天可一定要留下吃饭呐。” 正在换鞋的姚星河神色一滞。 宋杞以为他站不稳,就扶住他的手臂,然后顺势踮了踮脚,凑到他面前。 姚星河低头。 少女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扬起来,圆圆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璀璨光芒,嗓音比夏天的糯米糍还清爽甜糯:“我外婆做饭可好吃了。” * 宋长亭放下蛋糕就去接陶然下班了,外婆从厨房里端来切好的西瓜,看到沙发上的少年,开心得不得了:“是星河吧?” 少年很是有礼貌,起身唤了声:“外婆。” 外婆就让他坐下,指了指电视开始夸:“刚才小七说你像动画片里面的小王子,外婆还不信,这么一看,真是比小王子还漂亮啊。” 宋杞咽下一口西瓜,认真地纠正她:“不是小王子,他叫哈尔。” 外婆依然笑呵呵的:“我年级大咯,以为这种叫外国名字的,都是小王子呢。外婆还有几个菜要做,小七记得让哥哥吃水果啊。” 等外婆走后,姚星河才低头问她:“觉得哥哥像哈尔啊?” 宋杞骤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睛:“嗯,感觉很像。” 姚星河就笑出声来,这样的笑声里,好像什么烦恼都不再有,他抬手替宋杞拢了拢额前细软的碎发:“小朋友眼光不错。” 宋杞有点自豪。 “那哥哥也努力让自己有个城堡。”他说。 * 这大概是宋杞长这么大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饭了,外婆炒了八个菜,每一个,真的每一个都那么好吃,连白米饭都是香的。 陶然看到宋杞这样,突然就想起上一次姚星河过来的时候,于是挑眉问宋杞:“小七,上次星河哥哥没留下来吃饭,是不是真的因为你?” 宋杞赶紧摇头:“你怎么跟爸爸一样了,什么事儿都赖我。” “总感觉有什么阴谋。上次我也炒了好几个菜呢,”陶然挑起眉毛看了看宋长亭,“我炒的菜真的那么难吃,让咱儿子都这么避之不及?” 宋长亭就是讪笑,不敢说话,加了块椒盐小排放在姚星河碗里,悄无声息地转移着火力:“星河多吃点儿,你这个头不矮啊,但还是有点儿瘦。” “谢谢宋爸,”姚星河又望向陶然,笑容阳光而灿烂,“上次确实是想早点回家陪爷爷,跟妹妹没关系。没能吃到陶妈做的菜我也很遗憾,下次一定要尝尝。” 这句话刚落,宋杞就被蛋花汤给呛到了。 姚星河轻缓地给她拍着背:“怎么呛到了?” 宋杞满脸通红,莫名其妙地看着姚星河:这位哥哥,你疯了吗? 满桌只有陶然一个人在傻乐:“好儿子,妈妈听到这句话真是太开心了。” 外婆瞅了自己女儿一眼:“怎么快四十了还没个正形,小七这么瘦都是你给耽搁的,你做的那些饭孩子根本没法吃,我要是不过来照顾她,孩子早就给饿没形了,你还好意思提。” 姚星河好像怔了会儿,再去看宋杞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复杂的目光。 好像,有些同情她。 * 吃饭完,分了蛋糕,宋爸就把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两个人的礼物一样,是有拍照功能的手机,只是颜色不同。 宋杞选了蓝白色那个,姚星河则态度鲜明地拒绝了,他说自己不能要,最后还是在宋长亭的强迫下才勉强把黑白色的那个拿走了。 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动画片的时候,姚星河突然问了一句:“妹妹,你喜欢蓝色?” 宋杞盯着手机外壳看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蓝色和白色我都喜欢。” 因为你今天的t恤就是蓝白条纹的。宋杞就这么牵强附会地想着。 夜幕降临,到了姚星河道别的时候。 宋长亭还是没打算送他,又站在玄关处开始了他那种审犯人一样的教育:“到了高中要好好学习知道没?别仗着自己聪明就肆无忌惮了,能进一中重点班的可都是聪明孩子。” 瞪了瞪眼:“虽然你宋爸目前没发现什么证据,但凭直觉觉得你还是在吸烟,给我戒掉听到没。” 说了这些还不够,抬手又拍了拍少年逐渐挺阔的肩膀:“到了高中也不能打架斗殴,你要知道校园里没有什么学生能当老大,能当老大的只有你的老师,要虚心求教。” 见他还要说,宋杞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袖阻止他:“爸爸,你别再讲了好吗,挺烦人的。” 宋长亭闻言低头,抬手胡乱揉了揉宋杞的头发,面色哂然:“你哥哥还没嫌烦呢。” 又抬头去看姚星河,见到少年已经比他还高了一点点,忍不住感慨起来,语气也变得慈祥了一些:“有时间多到你爸这儿坐坐,虽然我跟你妈可能不在家,但是外婆和小七都在。” 少年乖巧地点头:“好啊。” 宋长亭想到了什么,啧啧两声喟叹道:“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凑巧,小七在联小的时候,你在青楹;她刚要到青楹中学上初中,你就从青楹升到了一中;等到小七上了一中,你正好从一中升到大学。平时好像不怎么能见到,不然你们放了学一块回家吃饭该多好。” 宋杞第一次发现这奇妙的关系,考虑到了这件不凑巧的事,便是那天在宋长亭不经意的喟叹下。 好像真的是不巧啊,从六年级到高三,在接下来的六年里,她好像不会有机会跟姚星河在一个学校上学。 他不多不少,恰好比自己高了三级。 想到这里,宋杞的情绪就变得有些低沉,连同姚星河告别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忽然觉得今天他不期而至的陪伴,很像夏天随时就降落的大雨,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又骤然停止。 姚星河倒是没有在意这些,捏了捏她的小脸,笑容温和又干净:“哥哥有空的时候再来找你玩。” 宋杞想到了上一次他根本没回去,而是躲在车库吸烟,于是皱着眉头问:“要不我送你下楼?” 姚星河细密的睫毛就这么颤了颤,果真像蝴蝶的翅膀,轻飘飘的不着痕迹:“不用,哥哥自己回家。” 不让我送,那他应该是想自己一个人去车库吸烟,不想让人打扰吧。 宋杞这么想,竟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于是没再坚持,点了点头。 * 姚星河走后,她就躺在自己房间,盘算着怎么才能打破现状,和姚星河在一个学校上学。 想来想去就想到跳级这种办法,于是马上起身,上网去查棠溪市的跳级政策。可最后却发现从2000年开始,棠溪市教育局就不再允许初中及以上的学生跳级了。 也就是说—— 只能在小学的时候跳级。而她,就刚好错过了这个时候。 宋杞看着电脑上这不近人情的跳级政策,忽然觉得心里一空。 可失望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迎来了转机,她继续推算下去的时候,就发现大学是有四年的。 她读大一那一年,姚星河读大四,所以她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和他在一个学校学习。 思及此处,宋杞那纠结拧巴的心情突然就被释放开,重新舒畅惬意起来。 她拿起手机,认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大一和大四。】 想了想却还是没有发给姚星河,而是小心谨慎地把这条短信藏在了收藏夹里。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崭新的短信跃上屏幕,她看到来信人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发现果然是姚星河。 就在她还没点开的时候,手机屏幕侧边又推进来两条信息。 宋杞开心地打开: 【哥哥已经到家了。今天没吸烟。】 【天太黑了所以没让你送。】 【哥哥会做饭,有机会的话做给你尝尝。】 宋杞打了一大段话:陶然在开玩笑,她做的饭一定不能吃;宋长亭一直就很烦人,你不要理会他;外婆夸他比小王子好看是真的,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儿都没有比他更好看的…… 最后忽然发现自己话太多了,比宋长亭还烦人。 于是删删减减,末了只回复了一个字: 【行。】 小神仙 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姚星河没有一点消息了。 最初的时候,宋杞还会时不时地去看看手机,看有没有姚星河发来的短信,后来在失望中沉浸久了,就慢慢地不再惦记着去看了。 反正不会有的。 再看也不会有。 这种释然的心理过程,宋杞已经有过很多次。 你瞧,宋长亭也不是每次都能请假回家,陶然也不是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周五体育课后,青楹中学小卖部的门口,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漂亮少年。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每个人,哪怕是跟她关系很近很近的人,也会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照顾着她。 就连早就退休的外婆,也要时常回老家给外公扫墓的。 更何况,是个就见过两三次的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哥哥。 * 在家实在无聊,而云小悠去上初中预习班了没办法跟她玩,宋杞就打电话给陶然,让她给自己报个培训班。 但当陶然问她想学什么的时候,宋杞倒不是那么确定了。 挂了电话后,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想了会儿。 电视里重播着李亚鹏和许晴演的《笑傲江湖》。还在小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里面的任盈盈,她戴着斗笠使出剑招的飒爽劲儿,让宋杞一见倾心。 所以考虑了半小时后,她又拿起电话,语气有些期待:“妈妈,棠溪市有武术培训班吗?可以教耍剑的那种。” 陶然:“……” 陶然:“……妈妈去给你打听打听。” 果真叫陶然打听到了一个,是开在怡和商场五楼的“赵行远武术培训班”。据说这赵行远老师是从武当山上下来的,已经跟山上的老师父学了十五年的剑,耍得很是不错。 已经学了十五年了啊,那就跟令狐冲耍得差不多了啊,听着挺厉害的。 于是宋杞就怀揣着满满的期待,去怡和商场学耍剑了。 到了那儿才发现赵行远和自己想象中有些偏差,他虽然才三十岁,但已经蓄了胡须,身材精瘦精瘦的,瞧着根本不像令狐冲,捋胡子的样子倒是很像岳不群。 但这并没有打消宋杞学剑的积极性。 令狐冲也是岳不群教出来的嘛,所以赵行远长这样也没什么关系,我好好学就行了。宋杞这样想。 来学耍剑的孩子加上宋杞总共就五个,两个初二的男生,一个五年级的女生。 剩下一个男孩子居然和她同级,名字叫许鹤周,虽然不是从棠溪联小毕业的,但很巧的是,他也考上了青楹中学,而且也分到了宋杞所在的初一1班。 虽是同一级的人,但许鹤周却比宋杞高了近一个头,性格也比宋杞开朗不少。 许鹤周嘿嘿笑了两声,跟她打招呼:“你叫宋起?是起立的‘起’吗?” 宋杞面色平静,因为出门的时候外婆帮她总了个丸子头,穿着这身白色练功服,像是刚从武当山下来的小道士,所以显得她很是淡泊名利宠辱不惊:“枸杞的‘杞’。” 许鹤周是个话痨:“那你这名字还挺新奇的。对了,我叫许鹤周,是许久的‘许’,仙鹤的‘鹤’,夏商周的‘周’,”好像还没解释完,喝了口水,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我爸姓许,我妈姓周,所以我的名字也可以叫‘许和周’。” “你好,许鹤周。” 还没来得及问宋杞她妈姓什么,赵行远就宣布了上课,开始教大家耍剑了,于是他就冲宋杞眨了眨眼:先上课,下课后我们再聊。 宋杞因为那个眼神,生出一阵恶寒。 虽然只有五个学生,可老师却很负责,短短几天,就从招式、发力方法等方面,将武当剑法十三式: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给教了个差不离。 至于耍的力道,赵老师说这个因人而异,但要想耍得更好,需要把身体发出的力更多、更迅速地转移到剑身上——因此,学剑术到了一定程度就要修内力。 这就有些玄妙了。 当然,修内力是长年累月的功夫,赵老师也不打算给这群就学几个月的小孩儿们培训这个,于是开始教一些听着很是花里胡哨、耍着却很是漂亮的复杂招式,什么“八面玲珑”“石破天惊”,什么“玉女浣纱”“嫦娥奔月”,什么“飞鸟出林”“一鹤冲天”。 许鹤周用胳膊肘碰了碰宋杞:“你听到没,‘一鹤冲天’,我名字里那个鹤。” 宋杞哭笑不得:“大哥,已经过去八天了,你怎么还在介绍你的名字?” 许鹤周蓦地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宋杞:“……大哥?”怕他不开心,就说,“我随口一喊,你别当真,要是觉得我把你叫老了,我以后就不这么叫了。” 许鹤周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光:“愿意,我可愿意了,你以后都这么叫吧,要是觉得‘大哥’叫着显老,喊我哥哥也行。哎对了,咱俩算是师出同门,你叫我师哥也行。” 按理说应该早就没什么期待了的。 可听到那个称呼的宋杞,还是恍惚了一下。 许鹤周继续兴致昂扬地说:“你前几天推荐的那个《笑傲江湖》,我回家看了,岳灵珊也叫令狐冲师哥,他俩也在一起学剑,正好和咱俩差不多。” 宋杞沉默了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墙边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然后蹲在地上检查起短信信箱来。 还是那三条短信。 并没有再多一条。 许鹤周也跟过来,发现宋杞在看手机后格外欣喜,赶紧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生怕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原来你也有啊,我们互相存一下对方的手机号码吧?” 宋杞想了会儿,最后抬头看着他:“不可以。” 许鹤周不知道少女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摸了摸鼻子,小心地问她:“为什么呢?” 宋杞挑了挑眉,很是强势、不容旁人玷污半分地说了一句:“我只有一个哥哥。” 虽然这个哥哥已经不太联系我了,甚至有可能把我给忘了。 但我还记得他一天,旁人就不可能是我哥哥。 许鹤周也没生气,笑嘻嘻地哄了宋杞:“你别不开心,”又陪她蹲在地上,歪着头看着面前总了丸子头的小姑娘,“虽然你生起气来也挺可爱的。” 宋杞:“……?” “小七,”相处了这么多天,许鹤周当然也知道了宋杞的小名,“马上就下课了,我请你喝奶茶吧?商场三楼有一个奶茶店,那儿的茶特别好喝。” 宋杞想到刚才自己拒绝了他添加电话号码的请求,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我请你喝吧。” * 下午四点多,两个身穿白色武术服,后背封刃表演剑的小少年到了怡和商场三楼,他们看着对面的“麦茶得”奶茶店,却一时无法进去。 可能是这身打扮太惹人注目,又或许是两个小少年长得太过漂亮耀眼,以至于从五楼到三楼这短短的路程里,不断地有人过来,问他们能不能合影。 宋杞不知道怎么拒绝陌生人的诚恳请求,许鹤周又是个无比热情的自来熟,最后竟然变成了来者不拒。 其中有几个人拍得挺随便,还被许鹤周喊了回来:“这样,我跟我小师妹摆个厉害剑式,你们再拍。” 宋杞已无瑕顾及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小师妹,就被身旁的男孩儿带着,摆了剑招,当了模特,在商场三楼,把自己这几天学的成果展示了个遍。 赵行远老师要是知道自己的学生在课后还这么卖力,大概会很欣慰吧。 来合影的人里还有几个高中模样的学生,其中一个留着齐刘海、长得很俏丽的姐姐特别喜欢小宋杞,合完影后还从不同角度给她拍了很多张照片。 就这样,两个耍剑少年到“麦茶得”点上奶茶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宋杞有点心累。 * 怡和商场三楼新开的“悠莱”披萨店被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给包场了,他们正在进行毕业餐会。 孙茹看到坐在窗边卡座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披萨的俊美少年,捏着手机给自己打了好一阵子气才走了过去。 少年见有人过来,便缓缓抬头,看到一个齐刘海的女生坐在了他对面。女生瞧着有点眼熟,但又不太清楚她是谁。 身旁的陈亦比他反应迅速,当即碰了碰姚星河的胳膊:“哇!老大,班花都来找你了啊,你俩聊,我先去那边吃。” 姚星河放下手中的叉子,想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想到对面女生叫什么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对面的少女耸了耸肩,先笑着开了口:“陈亦开玩笑的,我不是班花,我叫孙茹。你转学过来还不到半年,可能……还不认识我。” 姚星河从脑海里搜索了会儿,确实没搜索到关于班花的任何信息,仿佛这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但还是礼貌地回复:“你好,我叫姚星河。” 孙茹盯着他,笑容逐渐放大,最后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姚星河你真的好厉害呀,虽然经常不来上课,但还是能考到一中重点班哎,”少女轻轻地抓了下头发,表情困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经常逃课啊。” 听到“经常不来上课”这句话,听到“为什么经常逃课”这个问题,姚星河就沉默了,眼睑低垂着,眸光也变得黯淡了几分。 孙茹注意到他轻轻搓了搓手指,注意到他黯然的神情,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为什么逃课,因为他真的很讨厌现在的班级。 这里的同学好像不知道,有些话是刀刃,听到耳朵里是会叫人流血的;也没有一个人在乎,如果心里的伤疤被刀刃揭开后,他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他在西洺的时候,也是一个温朗平和懂礼貌的少年。虽然最后的时光里,也因为在他身旁时不时上演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而不愉快,甚至因为某些话而失眠,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但好在是没过太久他就被爷爷接回了棠溪。 他是怀揣着期待来到这里的。 心理医生告诉他,等到了新的环境,他就可以试着抛下之前的事,重新开始。 为此,他还和爷爷讨论了,该如何结交新朋友,融入新班级。 可刚转到青楹中学没几天,班里的同学就开始传他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的事,用的字眼让他愤怒暴躁,又令他胆寒心悸,比他在西洺五中听到的那些,更可怕。 后来被污蔑得多了,就会忍不住去想,姚之光和夏晴朗的死,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因为歹徒暴.乱,而是因为他们领养了一个会把人给“克”死的孩子。 于是,在西洺经历过的那些、本以为摆脱了的那些,又追过来、缠上他,让他一点也挣脱不开。 他又变得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打开电脑一遍一遍攻击着自己学习计算机时跟着老师搭起来的网站,又一次一次把它重建,试图用虚拟世界的破坏,去纾解内心的躁动与不安。 可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是会再次坠入血淋淋的现实。 深夜,爷爷好像被他的键盘声吵醒,过来敲了敲他的门:“星河,少玩电脑,早点睡觉哦。” 他轻声应着,却在爷爷重新入睡之后,一个人走出小区。 坐在公交站牌下的公共长椅上,点上人生第一支烟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曾经问过姚之光烟到底有什么好抽的,明明味道这么难闻。 姚之光勾起唇角看着自己的儿子:“等你成年后,你就知道它味道的好了。有些时候啊,还真得靠着它挺过去。” 姚星河就想着那句话,慢条斯理地抽完了它。 他觉得姚之光骗了他,烟的味道明明味道就是不好的,他被刺激得恶心干咳,并且,眼睛滚烫。 新的环境不会给他带来新生的感觉,他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开始有意识地远离学校这个令他恐惧的环境。 逃课在不要身份证的黑网吧打了几次游戏后便百无聊赖,对着屏幕思考,最后去把学校的教务系统、学生的个人空间一一黑掉,终于尝到一些乐趣的时候,却因为年龄不满18岁,很倒霉地被警察给抓到了。 被动“交流”了几句才发现,这警察竟然认识自己的老爸姚之光,还认识自己小时候认的干爸宋长亭。 甚至还很了解他的遭遇,当着他的面给宋长亭打了个电话,交待了几句后,然后把听筒递给他。 他抬手拢了拢已经长得遮住眼的碎发,摸着兜里的烟盒,本来还有些不耐烦,可下一秒,就听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句:“儿子,咱们真没必要因为学校那群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模样,你说是不是?” 那声“儿子”,从语气和声调,都跟姚之光那么像。 甚至有一瞬间,他都快笃定了,电话那边那个人是姚之光,姚之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敬佩的老爸从来就没有死。 可不多久,他的脑海里就开始出现西洺烈士陵园的墓碑。 “你爸爸一直把你当做他的骄傲,他经常跟我炫耀,儿子又帅气又聪明,别人家的小孩儿一个能比得上你的都没有。”宋长亭说。 他知道这些话。姚之光生前也经常当着他的面这样讲。 既然自己是姚之光的骄傲,那墓碑和墓碑之下的英魂,就不能因为他而蒙羞。 他感谢了宋长亭,然后挂掉电话,开始思考解法。 就像攻破一个网站那样,只要熟悉它的搭建架构,理清它的防御手段,那再复杂的网站,也有攻破的可能。 然后他就发现,这个学校里,有很多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只要跟他们打一架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那他们就不敢再这么说了,之前被欺负,都是因为自己太好脾气了。 * 思绪重回此时此刻,当传说中的班花坐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不来上课还能考得很好时,他突然就想感谢这群人。 是青楹中学初三的这群混蛋,教会他不必折磨自己,不必讲礼貌,不必暗中报复,能在太阳底下用拳脚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带进网吧。 而今天之所以来参加聚会,不是因为他想和这群同学们交流感情、化解仇怨。来参加聚餐,纯粹是因为他唯一的兄弟陈亦想来。 陈亦跟他说:“你也知道我没考上一中,我明天就要回奶奶那边上护理学院了,你就不想陪我去吃个饭吗?” 他就陪着过来了。 * 孙茹面前的少年眉头皱得很深,他已经沉默了很久,却还是没有继续跟她讲话。 她有些苦恼,不知道再怎么跟他交谈起来,转了会儿手机,突然想到了下午在披萨店对面拍到的耍剑少女。 出于找个话题的目的,她打开手机,把下午拍的照片翻出来,想逗他开心:“姚星河你看,这是我下午拍到的小姑娘,她好像在这边学武术呢,穿着练功服、扛着剑的样子,特别认真,特别可爱!” 姚星河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觉得孙茹好像确实没有恶意,就忍住,往她递过来的手机上看了一眼—— 小朋友白白嫩嫩,头发都松松地拢至头顶,变成了一个软萌的丸子,前额还有些碎发,细细软软瞧着很适手的样子。 恰逢下午的阳光穿过商场的玻璃洒进来,照在她有些宽松的白色武术服上,留下一身光晕,衬得她像一个刚刚从天上下来的,对人间事还很是无知的,漂亮小神仙。 来找茬 宋杞隔着奶茶店的玻璃墙,看到突然靠近的,穿着奶白色衬衣、深黑色中裤的少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少年轻绕过玻璃墙,走到她身侧,拉开一个椅子懒散地坐下,还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宋杞才回过神来。 但可能真的太久没联系了,感觉都有些陌生,陌生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是漂亮哥哥,星河哥哥,还是……直接叫他姚星河? 许鹤周瞪大眼睛,嚼完嘴里的珍珠,然后指了指左手边:“哥们儿,那边有空位子。” 衬衣少年低笑了一声,却没理许鹤周,而是侧过脸,盯着宋杞的眼睛,扬起唇角问:“我坐这里行不行?” 宋杞两手捧着奶茶杯,似乎在开小差,听到这句话就呆萌地点了点头,默许了。 许鹤周却觉得不可思议,继续跟衬衣少年讲道理:“不是吧哥们儿,店里这么多空座,你为什么非坐我小师妹旁边?” 衬衣少年没理许鹤周,后背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右手食指勾起,修剪得干净利落的指甲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目光一直盯着宋杞,笑容很是玩味:“小师妹?这是你什么时候认的师哥?” 许鹤周放下奶茶,挑衅地看过去:“拜师第一天就认了啊。” 衬衣少年点了点头,笑得很平和,却说着不着调的话:“是哪种关系的师兄妹啊?” 许鹤周把立在墙边的剑抽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表演剑都是没开刃的,他们学的时间又短,所以除了好看以外几乎没多大杀伤力,却愣是被他拍出来了一种“犯我者杀无赦”的气势。 “就是令狐冲和岳灵珊那种关系的小师妹,怎么了?” 衬衣少年终于肯把视线从宋杞身上收回来了。他勾着唇角,眼睑微敛,像只酝酿好了什么坏事的狐狸:“那你知不知道,岳灵珊根本不喜欢她令狐师哥啊,”觉得还不过瘾,又补了一句,“小师妹把她师哥甩了。” 许鹤周恍惚了一下,将信将疑地问:“他……他俩不是一对吗?” 他在家的闲暇时间几乎都拿来搭乐高了,根本没看过什么电视剧,就连《笑傲江湖》也是前几天听宋杞提起来,他才回去看了几集。 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令狐冲天天“小师妹”长“小师妹”短的,根本不知道令狐冲其实这么不中用,居然被小师妹给甩了。 但他迅速反应过来,对着这个比他高半头、还比他好看两分的小哥皱起眉头:“关你什么事儿?” 姚星河也不想跟这小孩儿闹了,他把宋杞的剑从地上拿起来,又拎了她的双肩背包和大水杯,神色明快又温暖:“走吧小朋友,快六点了,哥哥送你回家。” 许鹤周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相信,凑过去问宋杞:“这是你哥?” 宋杞点了点头:“嗯。” 许鹤周还想往前凑,却被姚星河用剑鞘隔开。 他也不恼,转身就抱了抱姚星河,还煞有介事地拍了姚星河后背:“对不起了嘿大哥,不知道你是小七哥哥,还以为你来找茬呢。” 姚星河捏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自己身上提下来,眉峰挑了挑,睥睨着许鹤周道:“我还真是来找茬的,以后想跟别人拍照你自己去拍,别拉上我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像是要把许鹤周踹死。 许鹤周挠了挠后颈:“……哦。” * 怡和商场离宋杞家不算远,坐两站公交就到了。 但是回去的时候姚星河没有带她坐公交,而是低头问她:“累不累?” “不累。” “那跟哥哥走回去?” 宋杞爽快地点头:“行。” 看到自己的剑、书包、水杯都被姚星河拎着,想到书包里还有外婆给她收拾进去的零食,觉得这些东西有些太沉了,就想把书包接过来,“我自己拿吧。” 姚星河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哥哥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拎不动,”想到什么,笑得还挺开心,“就是再拎一只小宋杞也没什么问题。” 宋杞好像还没从梦中惊醒过来,显得有些呆楞楞的:“哦,行。” “是不是不管哥哥跟你讲什么,你都只会说‘行’?”也不知道是夸还是损,只听他喃喃道,“还真是听话啊。” 宋杞就不说话了。 姚星河想到那些照片,又想到许鹤周,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严峻:“小七,你是不是跟谁都这么听话?” 这话问得很奇怪,让宋杞忍不住抬眸:“当然不是。” “那怎么随便跟别人拍照片?” 宋杞有些疑惑,姚星河到麦茶得的时候,自己和许鹤周早就在店里坐了好一会儿了,按理说不应该看到啊,于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跟别人拍照了?” 姚星河语气不善:“哥哥神通广大,知道你不但拍了,还来者不拒,还极其配合。” 宋杞愣了一下,堵在心窝上的那口气慢慢上涌,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她一开始根本没想拍,是许鹤周非要拉着她,而且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明明也满足了很多人的心愿,为什么姚星河变得跟宋长亭一样,还没调查清楚,就这么严肃地冤枉她,批评她? 姚星河却没觉察到宋杞的情绪,继续说:“你怎么能判断那些来拍你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要是拐卖小孩儿的人注意到你了怎么办?他们觉得这小孩儿这么漂亮,说不定就会拿着你的照片回去,琢磨着怎么跟踪你,怎么把你骗走。” 宋杞声音有些哽:“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就是上完课想跟许鹤周去喝杯奶茶吗。” 姚星河这才发现小姑娘委屈得要哭。 他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半蹲着看她。看到小姑娘眼角红红的,细长的睫毛上还沾了一层水雾,模样有些可怜,本来想哄一哄,但一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忍住了。 “觉得哥哥不该批评你?” “……嗯。” “但哥哥也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他想到自己看到照片时候的震惊,想到质问孙茹:“你怎么拍了她的照片?” 孙茹怔住:“啊?很多人都拍了啊……” “多少人拍了?” 孙茹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认真回忆了下:“四五十个?” 忽然被气笑了。 这小孩儿可真行。 果然不知世间诸事,不知人心险恶。 思及此处,他就板起一张脸叮嘱宋杞:“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话,就给哥哥打电话,哥哥帮你拒绝。” “可你不是很忙吗?” “哥哥不忙。” “……”不忙为什么没有再联系我…… “还有,刚跟你一起喝奶茶的那个,叫许和什么的……” 宋杞怕他念错,所以一本正经地提醒他:“许鹤周。许久的‘许’,仙鹤的‘鹤’,夏商周的‘周’。” 面前的少年神色一滞。 宋杞:“怎么了?” 姚星河的睫毛蓦然扑簌了几下,下一秒,他就勾起唇角,脸上出现了一种吊儿郎当的审视表情:“喜欢那小子?” 宋杞眼睛睁大几分:“你说什么?” 姚星河笑着看她:“小师哥和小师妹?” 宋杞认真地解释:“他自己非要这么叫,根本没经过我同意。再说了,他确实比我大五个月,叫我师妹也对。” 姚星河暗自琢磨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问她:“你知道令狐冲为什么对岳灵珊好吗?” 宋杞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弱智,所以回答得有些不耐烦:“因为岳灵珊对令狐冲也很好,令狐冲被关起来的时候,岳灵珊给他送过饭。” 姚星河轻敛了眸子,眼底的笑意飘忽忽的:“是这样吗?” 宋杞不看他,气鼓鼓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又补充道:“岳灵珊她爸妈收留了令狐冲,令狐冲要报答她。” 好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姚星河终于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凶巴巴的了,隔着武术服的衣袖牵住了宋杞的手腕,嗓音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柔:“嗯,你说得对。走吧,回家。” 果然还是小朋友啊。 还不明白喜欢这种事,是发自内心,源于本能,不是因为恩慧,或者施舍。 她还不懂这些,就挺好。 姚星河又低头看了一眼宋杞,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她头顶的小丸子摇摇欲坠。 忽然觉得心情畅快起来。 准备回去上网搜一下,手笨的爸爸们,是如何给女儿梳头发的。 * 把宋杞送回家后,他回到自己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给陈亦打过去。 那边的人接到电话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开心:“老大,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姚星河转着手上的打火机,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你有没有孙茹的手机号?” 陈亦惊喜万分,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不是吧老大!你俩真看对眼儿了?” 姚星河声音沉了下去:“没有。你知道的话就发给我。”然后挂了电话。 那边倒是火速发过来一个号码。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照着陈亦给的那串号码发过去。 【你好,我是姚星河。回家后可不可以把今天拍的学剑小孩儿的照片发给我?我的邮箱是1**********@163.com。谢谢。】 女生很快就回了消息。 【嗯!好呀!我这儿还有很多今天聚会的照片,你要吗?】 他看到这句话,眼里的光芒就尽数暗下去。 但还是回了一句—— 【不用,谢谢。】 是真爱 次日中午,宋杞吃完午饭,照例要去学耍剑。外婆帮她收拾打扮的时候,想起点儿什么,跑到自己房间,不多会儿就拿出来一个白色藤条编制的斗笠。 宋杞眼睛一亮:“你从哪儿买到的啊外婆!” 外婆拢了拢她的鬓发,帮她把斗笠戴上,语气里也很是得意:“为了给你买这种帽子,外婆可是跑到了很远的一个市场,”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面前白衣飘飘的“小道士”,啧啧两声,十分满意道,“你别说,还真是挺俊俏。” 宋杞赶紧跑到玄关穿衣镜前,仿佛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任盈盈”,忍不住捂嘴傻乐。 外婆把东西拿过来,嘱咐了几句:“路上注意看路,耍剑可累了吧,多喝水。” 宋杞点了点头,背上沉沉的包和和长长的剑,左手拎着又变大了一号的水壶,本来想告诉外婆她喝不了这么多,但又觉得可以不讲。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不渴,外婆还是会觉得她需要多喝水,就像春天不管怎么说自己不热一样,外婆还是会让她穿长袖一样。 于是冲外婆笑了笑,右手扶着她头顶的斗笠,乐呵呵地出门了。 * 宋杞本以为戴上期待中的斗笠,是今天最开心的事。 可下楼后,看到靠在梧桐树上,头戴黑色渔夫帽、穿着蓝白格纹衫的少年,就愣住了,缓了一会儿才恍然觉得:这一天属实梦幻,竟然会发生这么多好事。 少年看到她也是一愣,从梧桐树下离开,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抬手,指骨按了按唇角,好像在极力忍笑。 宋杞有些茫然:“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把她背着拿着的行头都接过去,然后隔着衣袖拎住她的手腕,气息有些颤抖,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哥哥今天也要去怡和商场,顺路送你去上课。” 她抬手摸了摸斗笠檐儿,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斗笠有点儿……不好看?” 姚星河赶紧否认:“好看,特别好看。像个——”想着该用个什么词儿形容这一身仙风道骨的打扮,最后还是说出了昨天想到的那个,“像个小神仙。” 宋杞:“那你笑什么?” “哥哥笑了吗?” “嗯。” “可能是没想到,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漂亮的小神仙,有些……喜不自胜。” 宋杞不太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嘟囔道:“好吧。你去怡和商场做什么?” “送个朋友,他要离开棠溪,下午三点的车,我们找个地方再聊会儿天。” 宋杞抬头:“我能陪你去吗?” 姚星河:“你几点上课?” “一点半。” 其实是一点上课,但宋杞有点儿想跟他多呆一会儿,所以扯了个谎。 姚星河很爽快地答应了:“那好啊。”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姑娘正捂着嘴偷笑。 又看了看她头上戴的这个小斗笠、身上穿的这身武术服,忽然觉得今天送她去上课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不然这么可爱的打扮,得引来多少人过来跟她照相啊。 * 怡和商场三楼麦茶得,宋杞捧着一杯蜂蜜柚子茶,看到寸头拎着旅游包进来、坐到姚星河对面的时候,有些错愕。 更加错愕的是,寸头身边还跟着一个齐刘海的女生,女生坐在了她对面,看着还有点儿眼熟。 宋杞缓缓抬头去看姚星河,发现他脸上也有相似的困惑。 女生先认出了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语气很是兴奋:“你是昨天那个耍剑的小姑娘,”注意到她头上的斗笠,眉眼就弯成了月牙形状,“斗笠很漂亮哦!” 宋杞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 寸头显然没有认出宋杞来,看看她又看看姚星河:“老大,这小姑娘是谁?” 姚星河没有回答,目光转向孙茹,语气淡淡的,也没笑:“你怎么来了?” 孙茹的脸颊骤然一红,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寸头赶紧解释:“我把班花给喊过来的,”目光来回乱飘,眉毛也一挑一挑的,像是要把什么隐藏着的秘密给挑破,“你昨天不是还问孙茹手机号码了吗?我怕有些话你电话里不好说,就把人给你带过来了。” 姚星河觉得陈亦实在愚蠢,但也不好发作,因为宋杞还在旁边,他怕自己发起火来吓着小孩儿。 想来想去,只能跟孙茹说:“抱歉,陈亦胡说八道,你别听他的,去忙自己的事吧。” 孙茹轻轻咬了咬下唇,很小心地看着姚星河:“我不忙。听说陈亦要离开棠溪,我也想过来送送他。” 姚星河就沉默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你们坐会儿,我去买茶。” 就当是,感谢孙茹昨天把照片发给自己吧。姚星河这样宽解着自己。 看着少年的背影,孙茹突然有些黯然,蹙了蹙眉头,悄悄问身旁的陈亦:“姚星河是不是不想让我来?” 陈亦赶紧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怎么会!相信我,老大他特别想见你,他可从来没存过女生的手机号码,昨天却主动来问你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对你是真爱啊!” 斗笠下的小脑袋突然探出来,眼珠子瞪得硕大,像两颗圆溜溜的还沾着水的葡萄。 孙茹却不好意思了,脸颊比方才红了一些,嗓音柔柔软软的,带着不确定:“你……别胡说了好不好。” 却又暗暗地回头,往料理台那边看过去。 在等奶茶的少年,穿着蓝白色的格纹衬衫,整个人像是晴好天气里的蓝天白云那样,干干净净,悠悠远远,只望一眼,便觉得无比惬然。 “姐姐。” 听到小姑娘唤她,孙茹赶紧回过头来,笑盈盈地问:“怎么了?” 小姑娘抠了抠奶茶杯,犹豫了会儿才又抬头问她:“你跟星河哥哥一个学校吗?” 孙茹点头:“对呀。” “也在一个班?” “对,初三时候是的。” 小孩儿执念还挺深:“高中还在一个学校吗?是不是也一个班?” 孙茹摸了摸刘海,有些惭愧:“是在一个学校的,但是我没考进一中重点班呢。” 陈亦突然开口了,目光如炬,似乎看透了世间万物:“听说第一学期结束后,会按成绩重新分班,班花你学习这么用功,肯定能考进老大那个重点班!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克服阻碍,再续前缘。” 孙茹讪讪地笑着,没接话。 可斗笠下的小姑娘,却迅速蔫儿了下去,低头的时候,宽大的帽檐把整个脸都遮住了。 陈亦伸出胳膊,拍了拍小姑娘的斗笠檐儿,好奇地问:“小家伙,你几年级了?” 少女声音有些不对劲儿,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初一。” 陈亦没心没肺的,继续笑着:“看着不像啊,感觉像三四年级的小孩儿啊。” 宋杞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她扔下没喝完的柚子茶,背上书包,拎起水壶,扛上剑,也不想跟任何人说再见了,直接朝门口跑去。 拿到奶茶的姚星河刚转头就看到宋杞往门口冲,一副远离是非之地的模样。 他一把把她拉回来:“怎么了?” 宋杞也不想抬头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就望着自己的鞋尖,哽着声音说了句:“我想去上课。” 姚星河在她面前蹲下,仰起头凑近了去打量斗笠下的小脸,就发现她眼底红红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于是试探着问:“那个哥哥欺负你了?” 说着就回头看了那边的陈亦一眼。 陈亦觉察出少年眼里藏着的刀,赶紧摆手,用口型示意他:“不是我。” 姚星河用指背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拢至耳后,小声又耐心地问她:“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了好不好?” 宋杞偏了偏脑袋,躲开了他的手,把眼泪尽力收回去,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跟那个哥哥没关系,”怕姚星河继续追问,于是说,“我记错了上课的时间,应该是一点上课的,我迟到了。” “那哥哥送你过去。”说着就要去接她身上的行头。 她又躲了躲:“我不想让你送。” 姚星河蓦地抬起眸子:“为什么?” 宋杞也不知道该说个什么样的谎话来拒绝,脑子里有些乱,最后哭丧着脸,胡乱扯谎:“因为你昨天训了许鹤周,他看到你的话应该会生气。” 许是怕姚星河找出她这句话的破绽,说完就推开门,一刻也不停地跑走了。 * 姚星河不知道许鹤周生不生气。 他自己倒是有点被气到了。 气着气着又想笑,小朋友的世界还真是难懂,昨天她没埋怨自己训许鹤周,今天为什么埋怨起来了? 倒也没多想,拎着奶茶回到陈亦对面。 孙茹有些不知所措,怕姚星河生气,先道了歉:“我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哎,小妹妹好像有些不开心了,对不起。” 陈亦也举起手来对天发誓:“我真没欺负她,就说了一句她看着像三四年级的……”说到这里就有些惶恐不安起来,语气弱了一些,“是不是小孩儿都不愿意被别人说自己小?” 姚星河把奶茶递给他们,看了门外早就没影儿的小人儿,笑得有些惆怅,又有些不确定:“好像是记错了上课时间,怕迟到,所以急哭了。” 陈亦觉得十分新奇:“啊,这也会急哭?却说,这真是你妹妹?你这种逃课逃学从来都不眨眼的,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愿意按时上课的妹妹?” 姚星河轻敛了眼睑:“干爸家的。” “哦,那也是挺亲的。” “嗯。”姚星河浅浅应着,等了几秒,觉得还是不放心,于是放下奶茶杯,起身往门口走。 陈亦敏捷地捕捉到了男生紧抿着唇、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惊了一跳,以为他要去找人干架:“老大,你要干嘛?” 姚星河:“去看看她进教室了没有。” 陈亦:“……” 孙茹:“……” 陈亦:怎么突然感觉打架不眨眼的绝情老大,变成了被女儿牵着走的……操心老父亲? 叫姚杞 下午的剑术课,毫不意外地,宋杞学得很糟糕。 真的从来没这么糟糕过,赵老师教的新招式她一个也没记住。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鹤周凑过来问她:“小七,你怎么了?” 宋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糟糕的心情,靠坐在墙边,眼神有些迷茫,想来想去问了许鹤周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特别想跟一个人在一个学校、一个班上学?” 许鹤周看着她,眼里露出浅浅的欣喜和愉悦,迅速点头:“有啊。” 宋杞也没管是谁,继续问:“但最后就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学校怎么办?” 许鹤周想了会儿:“我可能会觉得很遗憾吧,”顿了顿,看向宋杞,“但是生活中不止上学一件事啊,你还可以通过做其他事情,和那个人保持联系。” 宋杞喃喃道:“其他事情啊……” 许鹤周继续解释:“比如看那个人比较喜欢干嘛,你就跟他一起呗。” 喜欢干什么? 宋杞又皱起眉头,内心渐渐纠结:不知道,打架斗殴算不算? * 送走陈亦和孙茹,姚星河又返回怡和商场,在五楼“赵行远武术培训班”对面的儿童乐园交了十块钱,坐了半小时,终于看到宋杞下课,赶紧跑了过去。 宋杞看到他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还没走呀?” 姚星河极其自然地接过她身上的行头,包括那个小斗笠,揉了揉她的额发,没回答她,倒是先跟旁边的许鹤周说:“许鹤周是吧,对不起啊,昨天哥哥不该训你。” 许鹤周摸了摸后脑勺,羞涩地笑了笑,还露出一排白牙:“没事儿哥哥,我都忘了。” 忘了? 姚星河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许鹤周觉得那笑挺瘆人的。 少年语调慢条斯理的,极尽关切和蔼:“那哥哥再温柔一些嘱咐你一遍,以后上完课别带着小七乱逛,也别跟别人合影,记住了吗?” 这语调让许鹤周如临大敌:“……记住了。” 姚星河这才低头,看着宋杞,眸光似静水流淌,话里带着哄:“哥哥道过歉了,能不能别记仇了啊。” 宋杞还在状况外,根本不知道姚星河怎么回事,只是听着这和风细雨般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点头。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姚星河拉着走出了怡和商场,迈入日光前一秒,姚星河手中的斗笠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头上,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渔夫帽随意盖在了自己脑袋上。 回去的一路,这位哥哥看着心情都很好,话也有点多,问了老师今天教了什么招式,问了招式难不难厉害不厉害,问了她是不是学得很好,问她什么时候给他耍一遍,他都还没看过。 “哥哥,”闷了一路的宋杞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没存我的手机号码?” 所以才好长时间没联系我。 姚星河倒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没存。” 宋杞怔了一下,就暗自失望:果然像陈亦说的那样,从来不存女生的号码,就只打听了孙茹的。 身旁的少年好像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就给她解释:“你的手机号哥哥背过了,所以没有存。” 宋杞咬了咬牙,又一路沉默着到了小区门口。 最后好像真的忍不住了,把雪白宽松的衣袖捏攥出折痕来,抬头看着他,小模样纠结万分:“还是存一下吧,万一以后忘了呢。” 姚星河没想到她这一路不说话是在琢磨这个事儿,就笑出声来:“行,哥哥回去就存。” * 之后的每一天,姚星河都有接送宋杞去怡和商场学剑。他们又遇到了好些想和宋杞过来合影的,还遇到很多过来跟姚星河要电话号码的。 这些都被姚星河拒绝了,无一例外。 宋杞很是开心,这种开心,比外婆每天做她想吃的饭菜,还要强烈一些。 只有在想到开学、想到孙茹的时候,才深深叹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太沉溺于姚星河的陪伴,不然分别的时候,会怅然若失。 像是坏预言成真那样,姚星河的陪伴持续到八月中旬就戛然而止了。 起因是,赵行远老师在家练功的时候,不小心从高处坠落,摔断了腿,他主动退了一个星期的学费,把课给停了。 宋杞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电视里在播《笑傲江湖》的大结局,令狐冲解决掉岳不群后,选择跟魔教圣姑任盈盈走了——她却要和姚星河道别。 不由想到了决定去耍剑的那个中午,难过了一阵子后宽慰自己,学耍剑依旧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少,他真真切切地陪了自己这么多天。 宋杞打开手机,第一次主动给姚星河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就接了。 “妹妹?”他似乎有点惊讶。 “嗯,是我。” “再等哥哥会儿,我马上就出门了。” “哥哥,”她感觉自己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烫,“赵老师受伤了,课停掉了。” 那边沉默半晌,然后响起温柔的叹息声:“真遗憾,以后不能送我们小七去上课了。” 她揉了揉眼睛:“嗯,我也有点遗憾。” * 在家宅居几天,预习了初中课程,时间就很快到了八月底,宋杞和姚星河都要开学了。 姚星河选择了住校,所以八月三十一号就要去一中报到。 那天,宋长亭再次破天荒地从外地回来,陶然也跟同事调换了休假日,准备送姚星河去学校。 他俩原本没打算带上宋杞,一来车里放了姚星河的床铺和行李就没那么多空了,二来她年纪太小,去了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但宋杞早早地收拾好了自己,强烈要求一起去:“我以后不是也要读一中吗,你不能让我提前去看看吗?” 宋长亭犹豫了会儿才点头,但是很严肃地叮嘱了她一句:“要是遇到星河哥哥的同学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自己叫姚杞。” 一旁的陶然听到后,眸光骤亮,搂住宋长亭的脖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姚长亭你可以啊,办事滴水不漏。” 宋杞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姚星河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宋长亭和陶然要像姚星河的亲爸妈一样,送他去学校,给他在那么多同学中壮胆,让他不那么孤单。 她也觉得宋长亭这次做对了,于是跟着陶然一块竖了大拇指,还破天荒地主动抱了抱宋长亭:“爸爸,你这次真的太棒了。” 宋长亭戴上墨镜,捏了捏女儿的脸,装酷道:“才知道你老爸棒吗?” * 好多天未见,再次看到姚星河的时候,就发现他换了发型。 原来蓬松舒软的中发不见了,变成了利落的短寸,眉毛和眼睛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发色看着也比原来的深了一些,配上他之前穿过的奶白衬衫、黑色中裤,像是刚洗完澡穿着白衬衣、染回黑头发走下楼来的哈尔一样,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又潇洒俊朗。 宋杞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宋长亭:原来不是寸头不好看,是某些理寸头的人不够好看啊。 姚星河似是没想到宋杞也回来,好看的眉毛往上挑了挑,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小七也要去送哥哥啊。” “我就是先去一中考察考察,”宋杞掩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抬头假装看梧桐叶,“毕竟我以后也要考那里。” 再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姚星河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本来打算让宋爸转交你的,”他说着,却没有把盒子递给宋杞,而是避开后备箱的行礼,放在了一个安稳的角落,“你回家再看。” “为什么不能现在看?”宋杞问。 姚星河摸了摸头发,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短的头发,莹白的手指被发茬给扎到了,条件反射般迅速缩回来。 顿了几秒后,笑声轻快又好听:“哥哥怕你打开后不喜欢,当场哭出来。” 宋杞听他这么说,咬了咬下唇肉,有些气虚:“我也没有经常哭吧。” 然后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在姚星河面前哭了。 * 棠溪一中是要求学生尽量住宿舍的,方便统一管理,但离家近的学生一般会选择晚自习后回家睡,毕竟每个宿舍要住四个人,大家习惯不相同,睡眠质量就不如在家好。 姚星河和爷爷住的那个小区离一中并不远,甚至还有好多高中生的父母在那个小区租房陪读。 是以陶然有些不解,就问了一句:“星河怎么不申请走读呀?” 姚星河回答道:“晚自习后就十点半了,爷爷睡眠不好,我回去洗漱会吵到他。” 陶然似乎想到一个好点子,立刻从副驾探过头,兴高采烈地跟姚星河说:“要不你来宋爸家住,咱们家书房还空着呢,有床,有书桌,还有电脑,而且想吃什么就让外婆给你和小七做,比吃食堂要好。” 听到这句话,宋杞忽然挺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陶然,仿佛看到了从天而降、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开车的宋长亭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妈说得没错,咱们今天去学校办个走读证,以后回来住。” 宋杞无比期待姚星河能答应,等他回复的空档,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姚星河还是没多想就笑着拒绝了:“谢谢爸妈,我想把这三年的时间,都花在学校里。” 宋杞又一次感到了失落,像是即将靠近的宝物又长了翅膀飞走那样。 她缓缓抬起眸子去看姚星河,发现少年舒长的眼睫,因风吹进窗,在轻轻地颤着。 * 去学校主楼广场找到高一一班班主任,领完校服、校牌、饭卡和宿舍钥匙,一家四口就拎着床铺和生活用品进了宿舍楼。 姚星河的宿舍在四楼402,进去的时候其余三个同学已经在了。 宋长亭和陶然跟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刚放下东西,还没等姚星河跟同学打招呼,就抢先做了自我介绍。 先是宋长亭摘下墨镜,笑声爽朗道:“孩子们好啊,我是姚星河的爸爸。” 接着陶然就开始微笑:“我是星河的妈妈,你们以后就是一个宿舍的兄弟了,要互相帮助呀。” 说完,从包里取出四个长条形的盒子,挨个递过去:“阿姨也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想着高中的时间要精打细算,就买了这个当你们的开学礼物。” 三个男生接过去的时候都很开心,只有姚星河像是处在惊异之中还没缓过神来,直到陶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才恍惚地接过去。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立刻就把礼物给打开了,紧接着就发出一阵惊呼:“妈耶!居然是卡西欧的g-shock手表!” 抬头再去看姚星河的时候,像是在看偶像,脸色是通红的,声音是颤抖的,“哥们儿,你妈妈也太大方了吧!” 姚星河却紧抿着唇角,低头盯着手中的盒子,没有说话。 陶然就凑过去,搂住他的肩,温温柔柔地替他回答:“这牌子是星河帮我选的,他说男孩子一般会喜欢这种,比较酷又比较耐用的手表。” 三个舍友听到这里,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甚至主动上前来,帮着姚星河铺床叠被,扫地擦桌。 是一个黑框眼镜男孩儿先注意到了站在姚星河身后的宋杞,他略夸张地喊了一声:“哇!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姚星河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笑着:“她叫……” “姚杞,”小姑娘拽了拽他的衬衣,甜甜糯糯地回答,“我叫姚杞。” 姚星河身形一僵,怔怔地低头,就听见那孩子又开口:“是姚星河的妹妹。” 还疯狂 一家四口在棠溪一中的食堂吃了午饭。 分别的时候,姚星河主动拥抱了陶然。他已经比陶然高很多了,可抱她的时候,还是像一个投入妈妈怀抱里的孩子。 少年眼睑低垂着,黑色的眸子前泛起一层薄雾,像细雨落在黛色的山峦:“谢谢陶妈。” 陶然抚了抚少年的背,满脸幸福,像是抚着一块宝:“好儿子,加油学习哦,但也别太累,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宋长亭一如既往地拍了拍少年的肩:“报到的时候我可留了你班主任电话了,要是听说你小子再打架,老爸就来揍你。” “好。”少年答应着,摸了摸头发,再次被扎到手,盯着指尖露出一个青涩又干净的笑。 * 回到家,宋杞跑到卧室,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盒。 一座金属城堡,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黑色短发的哈尔和灰蓝长裙的苏菲,站在城堡前,逼真得像是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一样。 童话幻想,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她忽然想到了姚星河说过的那句话—— “那哥哥也努力让自己有个城堡。” 他把城堡给了宋杞。 * 初中生活比想象中更加枯燥,老师总是提醒他们,初中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不要把小学里学的那一套带进初中;可又在学生犯了某些错误的时候,冷嘲热讽地训斥他们,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小学没学过吗,是不是白瞎了六年时间。 宋杞和许鹤周是两个例外,他们很少因为学习问题被批,毕竟几次月考,他俩都稳稳占据着前两名:许鹤周第一,宋杞第二。 但他们两个做的事却更让老师头疼,比如晃晃悠悠地去门口小卖部喝橘子汽水,到上课了还不回来。又比如屡次三番在数学课上看《漫画party》,讨论着《阿衰》里的情节,还笑出声来。 数学老师忍无可忍,偏偏两个人不听课也能考高分,于是气得胡子乱颤地去找班主任,强烈要求让这两个人去最后排“隔离”,好叫他眼不见为净。 两个人极其赞同数学老师的提议,自此像彻底脱了缰的两只羊,许鹤周干脆把《阿衰》单行本买回来,伙同宋杞,一遍一遍地翻看。 但《阿衰》带来的快乐,仍不及姚星河在课间偶尔打来的电话。 一般是问她学习如何,问她吃饭怎样,问她长高没有,问她在看什么书,问旁边在笑的那个男生是不是许鹤周。 偶尔还会让许鹤周接个电话,警告许鹤周不要把宋杞带坏,也警告他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专注学业。 宋杞就问许鹤周:“你幻想什么了?” 许鹤周也不在乎,总是笑嘻嘻地回答:“哥哥开玩笑呢,根本没什么啊。” 但也越来越能拿捏住分寸,在某些关键课节上,提醒着宋杞要认真听课,课间还会拉着宋杞一起写作业,理由也很充足:“我们在学校里写完,回家就能放松玩了。” 初一第一次期末考试,他两个再次取得了前两名,只是名次有了变动。 宋杞给姚星河打电话的时候,就说起这件事:“哥哥,这次我是第一哎,数学考试最后那个题许鹤周之前给我讲过,但很奇怪,他自己却没做对。” 那边的姚星河在低声地笑着,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哥哥倒是小看他了,居然还能用这招来追……”顿了两秒,重新琢磨了个词,“来讨女孩子欢心。” 宋杞不知道他如何得出来的这个结论,望着教室外突然落下的雪片,赞同地说:“许鹤周啊,他做了好多事情都挺让我开心来着,尤其是,他把《漫画party》借给我看。” 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姚星河,下周期末考试,我会努力,考进重点班。” 宋杞愣了片刻,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 那个叫孙茹的班花? 过了几秒,姚星河的声音才再次出现:“我在讲电话。” 女孩儿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宋杞就突然想到半年前在麦茶得,陈亦说过的,一中第一学期结束,成绩好的还可以再进重点班。 所以…… 他们两个果真要克服阻碍,再续前缘了吗? “哥哥,”赶在沮丧的情绪出现之前,宋杞抢先说,“我先挂了,要回家了。” 许鹤周拎着她的书包走过来。为了方便儿子上学,许鹤周的爸妈在宋杞隔壁小区又买了一套房子,所以他俩回家很是顺路。 看到她情绪不佳,许鹤周就戳了戳她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七,为什么你考了第一还不开心?” 宋杞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无奈地望了望天:“好像考了第一,也没有办法完成一些愿望。” 比如像孙茹这样,跟姚星河在一个学校,时不时跑到他面前,跟他面对面地说话。 许鹤周挑了挑眉:“要不要跟师哥说一下你的愿望,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啊。” 宋杞摇头:“算了,我小学的时候,经常跑到一个同学家跟她许愿,但好像都没有怎么实现。”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扯着许鹤周又跑到贴着成绩单的公示栏下,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那个名字。 但表情却变得有些遗憾,喃喃自语着:“103名啊,云小悠是不是没有认真学习。” * 寒假来临,宋杞在商场见到了孙茹,还跟她聊了几句。得知孙茹考得不错,年后就可以进一中重点班学习了。 她回到家,沮丧了一阵子后觉得哪里不对劲,抓了抓头发,思索着为什么没听到姚星河放假的消息。 突然不想自己去问,于是假装自己私下从来没跟姚星河联系过那样,怂恿宋长亭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 宋长亭问过之后告诉她:“你哥哥成绩太好,被一中那个寒假奥赛班给截留了。” “那他还有寒假吗?” 宋长亭手中的茶杯抖了抖:“说是除夕才放假,大年初二就得回去。” 陶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得把孩子累成什么样?” 宋杞就开始皱眉,嘟囔着:“一中怎么管得比监狱还严。” 但也像姚星河警告许鹤周的那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宋杞瘫在沙发上,彻底认清了形势,放弃了幻想。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她又不是跟他同校同班的孙茹,对见一面这种事,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让她就这么倒霉地,比姚星河低三级呢。 * 除夕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陶然打电话问姚星河要不要来家里跨年,姚星河再次礼貌地拒绝了,他说很久没回爷爷那儿了,要回去跟爷爷一起守岁。 宋杞听到他在跟陶然的通话里提到了自己,于是就知道,他应该不会再单独给她打电话了。 倒是下午五点多,接到了许鹤周的来电。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伙伴,所以后来许鹤周以同学名义,想跟宋杞互存手机号的时候,她没再拒绝。 电话里的许鹤周说他找到一个放烟花的绝佳地点,就在这附近,问宋杞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宋杞眼睛一亮,立刻答应下来。 * 青楹门口小卖部的老板本来要关门回家了,但看到那个高挑漂亮的大男孩儿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把拉到一半的卷帘门又推了回去。 只不过茫然了好一会儿。 半年不见,男生虽然还是有点清瘦,但却又长高了一些,又帅气了一些,皮肤又白了一些,整个人像是出挑挺拔的白杨。 但想到这孩子诡异的命数,心里还是削微有点怕。 “放假了?一包玉溪?”老板小心翼翼又有些笃定地开口。 男生摇了摇头,摘下帽子,抖落上面的雪,摸了摸刚理完、又短又扎手的头发。 走到报刊架前面,盯着上面的杂志看了会儿,最后拿起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漫画期刊,问他:“老板,这个《漫画party》,你这儿总共有多少期?” 老板有些懵:不……不是来买烟的啊? 但还是实话实说:“我这儿只有最近半年的,这是半月刊,所以是12期。” 男生好像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说:“我每期都买一本。” 老板赶紧说:“好嘞!一共六十。” “五块一本?”男生眉睫微抬,递过去400块钱。 老板不知道他为什么递过来这么多钱,顿时如临大敌:“你这是?” 他淡淡地开口:“加上未来两年半的。” 老板惊奇不已:“可你不是不在这儿上学了吗?” 男生耐心地解释:“给家里小孩儿买,她爱看这个。” 老板没听说他家里有小孩儿,但又不好意思细问,于是就说:“那这小孩儿怎么过来拿呢?” “她在这儿上学,叫小七,到时候我告诉她让她过来取。连同这12本,等开学的时候一块给她。” “剩下的钱拿包烟?” “不了,存你这儿。天热的时候送她一瓶橘子汽水就行,要常温的。”说完,男生笑了笑,戴上帽子走回雪中。 就在此时,一束烟花“嗖”的一声,从青楹中学后方的操场升起,在天空炸成一朵硕大的梨花。 男生驻足,回头望了学校一眼。 关门走来的老板,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揣着口袋上前,哭笑不得地跟他解释:“刚才有两个小鬼,从这铁校门上爬了进去。我就觉得他俩在一块准没什么好事儿,原来是趁着放假老师们不在,溜到学校放烟花了。可真有他们的。” 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以前也经常爬校门的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要进去看看吗?” 男生摆摆手:“不了。” 老板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吐槽还是佩服:“那两个小鬼心眼儿可活了,把老师们都弄得不得安宁。他俩以前天天在走廊罚站,我经常看到他们。” 姚星河就笑了。 怎么还有孩子,比他当年还疯狂。 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开心和松快,连同这座给他留下过噩梦的学校,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目之所及,又一朵烟花升起,照亮苍茫的天空后,又迅速变成无数流星,璀璨又绚烂着,纷纷扬扬,坠落雪地。 缺考了 开学第一天,宋杞就得知了两个有点爆炸的消息。 一个是坏的,也不知道这个寒假发生了什么,全校都开始传她的八卦,传的还是一个滞后了大半年的八卦—— 宋杞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子,平时见不到人,就是因为在外地跟小老婆和私生子在一起。 作为这条谎言制造者,没有人比她宋杞更清楚真相,所以听到这件事后她根本没当回事儿。 另一个则是石破天惊、千载难逢、枯木逢春且旷日持久的好消息—— 春节期间一直没出现的姚星河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给她准备了新年礼物,让她去门口小卖部取。 她欢天喜地地跑到校门口,心想就算只给她准备一瓶橘子汽水都行。 老板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原来你这小鬼就是小七?” 在她疯狂点头的时候,老板递给她13本《漫画party》,说:“有人给你定了三年的杂志,这是前半年的。以后每个月5号和20号记得过来领。” 宋杞接过杂志,突然想去跑一下800米,释放一下内心的狂喜。 他没有忘掉我。 他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他又一次买了我喜欢的礼物。 不由地举起杂志挡在脸前,傻呵呵地笑着:宋杞,你也太幸福了吧。 回去上课的时候,她手舞足蹈地跟许鹤周讲了这件事,还豪气地把杂志放在他面前:“以后我就可以请你看漫画了!” 许鹤周却有点心不在焉,转着笔琢磨着什么。 宋杞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许鹤周缓缓转过来,困惑,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和云小悠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吗?” 宋杞笑着点头:“是啊,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家也在一个小区。” 许鹤周就皱起眉头来,有点气愤地说了一句:“你以后离她远点儿。” 宋杞愣了愣:“怎么了?” 许鹤周也没仔细解释,一脸不想提的样子:“她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也不用知道,记得离她远点儿就行。” 宋杞:“……哦。” 她这才发现,自从念初中以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云小悠联系了,虽然也会关注她的近况,但到底因为不在同一个班,疏远了很多。 许鹤周看着她这副不打算当回事的样子,就有些无奈,但又不想再说起那个女生、那件事,于是帮她掏出课本,生硬地转着话题:“准备上课吧。” * 可谣言却越演越烈,甚至被添油加醋、被改变主次,逐渐演变成宋杞是私生女,宋杞她妈是小老婆,因为宋杞她爸在外地的时间比在棠溪的时间长多了,因为外面那个儿子比宋杞还要大。 编这话的人还挺有逻辑。 宋杞一边在心中啧啧称奇,一边又有些遗憾,这么劲爆的八卦要是能让宋长亭亲耳听听该多好。 没几天,宋杞的愿望就成了真。 她在走廊和许鹤周以手比剑,耍得开心的时候,看到宋长亭警服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地上楼,直奔办公室。 她就停下比划招式的手,神情松怔地看过去。 许鹤周看看远处又看看宋杞:“认识那个警察?” “嗯,”宋杞茫然点头,“那是我爸。” 顿了顿后,眼放精光,兴奋地跟许鹤周招了招手:“走,过去听听。”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迟来大半年的,宋长亭被骂的场面。 几位老师一个接一个地训斥他,说他作为人民警察,却做出这种荒唐事,根本不管自己女儿幼小的心灵是否承受得住。 而且,数平时总找她和许鹤周茬的数学老头骂得最凶,像是要把没能对宋杞发出的火气,全都撒在宋长亭身上。 里面的宋长亭好像不在状况,懵了很久,才低声下气地问了一句:“各位老师,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数学老头气得声音发抖:“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个儿子?”犹豫了下,拐弯抹角地求证,“比宋杞还大?” 宋长亭说:“是啊,那是我……。”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有人摔了茶杯。 数学老头的声音像连环炮一样:“你真是!不知廉耻!毫无道德!背叛家庭!枉为人父!” 宋长亭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哭笑不得地解释:“老师您别生气,那是……我干儿子啊!小七和她妈妈都知道,都见过,我们关系很好。” 数学老头:“……” 数学老头:“……干儿子?” 数学老头:“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后来宋长亭结束审问走出来,看着在走廊边等他的宋杞,观察了一下女儿不怎么失落的表情,琢磨了会儿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后摸着冒汗的脖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小七,你说着谣言会不会,是你自己传出来的?” 宋杞突然生出一阵恶寒:刑侦警察,还……还会读心术吗? 旁边的许鹤周像个大人一样,上前跟宋长亭握手,还拍了下宋长亭的手臂,那股子熟悉劲儿仿佛是看到自己爸爸一样。 “叔叔好!我是宋杞的同学许鹤周,我可以作证,这事儿不是宋杞传的,她也是受害者。是宋杞的小学同学,住你们小区那个云小悠。你以后别让宋杞跟她玩儿了,她这人不好。” 宋长亭和宋杞皆是一震。 宋杞也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私生子这个话,她从头到尾只和云小悠讲过。 * 高一下学期,孙茹如愿以偿考进了重点班,终于可以和喜欢的少年在一个教室上课。 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对她有些冷漠。 或者说,对所有女生都有些冷漠。 他自己选择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仿佛把自己隔离起来了,只是偶尔能听到他跟周围男生的说话声,笑谈声。 也有几次,在课间走廊看到他打电话,笑容清澈而干净,嗓音温润带着几分宠溺,是跟周围同学说话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语气。 她再也没有一次上去跟他讲话,因为上次不小心打扰到他打电话,少年当场收起笑意,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在挂了电话后,疑惑又冷淡地问了她一句:“考到重点班是你的事,为什么要跟我讲呢?” 她那时候才明白,陈亦的判断是错误的,他好像,根本没有喜欢自己吧…… 但还是安慰自己,能在一个班学习的话,就可以时常看到他。 这样也挺好。 在一个班之后,她也逐渐发现少年周末不怎么回家,大部分时候是在学校奥赛班里度过,仿佛是一个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可也会在一些课上悄悄回头的时候,发现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睡颜和煦又安稳。 当然也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比如在3月16号那天,本该在月考考场的他,直接逃掉了下午的语文考试,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园。 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更令人震惊的是,后来成绩出来,缺考一门的他竟然是全校第九,跟第一名只差60分。 也就是说,他要是参加语文考试,只要考到61分,就是全校第一。 班主任林老师气得不行,在班会上把他一顿狂批,说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他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并且质问他,是不是高考的时候,他也敢缺考。 语文老师更气,一上课就讽刺他,问为什么还是跟第一差了60分,有本事不考语文也能得第一啊,然后让他去教室后面站着听两个星期的语文课。 少年没反驳,拿着课本去后面站着了。 语文课下课后,孙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瘫坐在椅子上,摆着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放松着,一边给舍友讲题,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写写画画,时不时发出一些善意的嘲讽和调笑,气得舍友忍不住去蹂躏他的头发,去锤他的肩。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请他帮忙讲题啊。孙茹有些羡慕地想。 日子,在打铃声、讲课声、收发试卷声中很快溜走。 暑假前的文理分科考试,她发挥得不错,和姚星河一起进了理科重点班。 他依然坐在最后一排窗边,孙茹依旧会时不时地回头看,日子又好像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到了11月7号,她回头的时候,看到姚星河的位子上没有人。 一整天,他都没来上课。 11月8号,依然没来。 11月9号,还是不在。 虽然有他的手机号,但是孙茹不敢冒然发短信询问,于是走过去问他的舍友:“石瑞宁你好,我想问一下……姚星河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来上课?” 男生推了推黑框眼镜,似是没想到她过来问这个,沉吟道:“噢,星河他请假了五天假,说是回西洺一趟。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去了一趟,好像家里有事吧。” 孙茹摸了摸刘海:“原来是这样,”又想到什么,笑着问道,“你知道上半年,就是3月16号,他缺考那次,是去干嘛了吗?” 石瑞宁点了点头:“回去给他妹妹过生日,”说着就笑了,放下笔,喟叹着,感慨着,“也不知道他跟他妹是怎么长的,都这么漂亮,一家妖孽啊。” 孙茹就想到了那年夏天,在怡和商场见到的耍剑小姑娘,不由也笑了,露出俏皮的小虎牙,附和道:“是啊。” 小嫉妒 11月7日,由省教育局主办的“金苗”初中数学联赛开赛,考试场地设在了西洺市。 金苗数学联赛主要面向初三生,比赛获得一等奖的学生,可以直接保送到各市的重点高中。 许是觉得教室后排的两个家伙越来越目中无人,所以数学老头也给初二的许鹤周和宋杞报了名,报完名后还刺激他俩:“不是说暑假的时候就已经把初三的数学都自学了吗?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哼,两只小青蛙,去金苗联赛感受一下天外有天的世界吧。” 于是,他二人结伴来到西洺,参加了金苗联赛。 考试时间是从上午9点到中午12点,到11点多的时候宋杞就做了个差不离,有两道填空题琢磨了一会儿,实在不会,也没强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 走出考场,就看到许鹤周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宋杞也没觉得特别惊讶,毕竟是同桌,她知道许鹤周做题一向很快,于是问了一句别的:“我们是下午几点的车回棠溪来着?” “下午五点半,”许鹤周接过她的书包,一起背在肩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指给宋杞,“你看,这附近有好几个可以玩的地方,春秋文化广场,西洺烈士陵园,饮安寺,西洺市博物馆……” “等等,”宋杞打断他,盯着地图看了会儿,然后说,“我想去西洺烈士陵园看看。” 许鹤周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她会选这个,但还是愉快地点头:“那我们就去,它对面正好是饮安寺,这个寺里的素斋做得一绝。” 宋杞觉得惊奇:“你之前来过?” “没有,”许鹤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指了指大门口,“我刚才跟门口的保安大叔都打听好了。我们先去吃个素斋,然后去烈士陵园瞻仰英雄先烈们。” 宋杞却纠结了一下,抬头对许鹤周说:“我想先去烈士陵园,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去……” “我不饿,”许鹤周赶紧说,“那我们就先去陵园,然后再去吃素斋。” * 烈士陵园很大,他们穿过广场,绕过纪念碑,又沿着绿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英雄墓地。 宋杞虽然一直记着那两个名字,但这儿有几百块墓碑,且都错落着分布,所以找起来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 她握着从门口买的两束向日葵,也没急躁,从下往上一块一块地找,许鹤周就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儿有你认识的人?” 宋杞点点头:“他们叫姚之光和夏晴朗,”顿了顿,语气里全是敬佩和尊重,“他们都是英雄。” 又过去半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 两位英雄合葬在一起,拥有共同的一块墓碑,照片上的两个人长得都与姚星河不是太像,但两个人坚定又温暖的笑容,却又与某些时刻的姚星河,重叠着。 宋杞把向日葵放在墓碑前,沉默了会儿,从许鹤周那儿拿过书包,掏出自己准备在车上看的三册《阿衰》单行本,又掏出包里的一包夹心饼干、两盒柑橘果汁,将这些悉数放在墓碑前。 “他们看到阿衰的话,应该也会开心吧。”少女喃喃道。 许鹤周点头,笑容灿若辉光:“当然会啊,阿衰是很多人的快乐源泉。” * 11月8日,西洺,天气晴。 上午,身着黑西装、黑衬衣,打了黑领带,拎着一兜柑橘,瞧着年轻高挑又极其漂亮的男生,走进烈士陵园门前的鲜花店,买了一大束百合。 鲜花店的女店主看着眼前这令人惊艳的少年,上前搭讪道:“这两天的向日葵都很好哦,要再买一束吗帅哥?” 男生摇摇头,微微笑着:“不用了。” 却还是朝店里望了一眼:花筒里的向日葵,果然鲜活又好看。 离开花店,缓缓穿行在陵园里,脑子里一直浮现着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两年前的11月10日,姚之光和夏晴朗的骨灰被战友带回来,在这里下葬。 那时候的天气可没有今天这么好,天空一直下着小雨。他站在雨幕里,却感觉神魂已跟着两个人的骨灰盒,一起埋入了地下。 不由地就浮起别的思绪。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自己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在满是警察的院子里待过很长一阵子,看着院子里所有人来来去去,匆匆忙忙。 后来,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高大帅气的男人抱着他去某个地方签了些字,然后拿着几页纸,带着他回了家。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女人。 两个警察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各自搬了小板凳坐在他面前。 男人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姚之光,从今以后是你的爸爸。” 女人接着开口:“我叫夏晴朗,从今以后是你的妈妈。”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相视一笑,也不管沙发上的小孩儿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中,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女人兴奋得尖叫,嘴唇都没合上过:“啊啊啊!姚哥,好像在做梦!” 男人就抱起她转圈:“哈哈哈哈!我也感觉在做梦!” 两个人就这样了疯疯癫癫欢喜了很久,才又重新坐到他面前,一人一句、一附一合,说相声一样地夸他。 “姚哥,我还没见过谁的孩子比咱家这个漂亮的。” “可不就是,谁能比得上我儿子。” “你看他这皮肤,比我一个女人还白嫩。” “你瞧他的鼻梁,比他老爸还挺。” “这么好看,以后得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他吧。” “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你作为婆婆可要仔细斟酌。” “我到时候肯定会对咱儿媳妇特别好。” “我相信咱儿子,也相信你。” 姚之光和夏晴朗就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沙发上的他给逗笑了。 此后,年幼的自己竟也能渐渐感受到他们的快乐,进而跟着快乐起来,也深深地知道,姚夏夫妇把所有的爱和温暖,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 后来长大一些,在学校里听到某些言辞的时候,他也曾疑惑,也回家问过夏晴朗:“妈,你为什么没有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一个……你亲生的孩子。” 夏晴朗捏了一下他的腰,好像不解气,又轻踹了他一脚:“生孩子多疼!妈妈有一个你还不够吗,就这么盼着让你老母亲受罪?” 他就无奈地闭嘴了。 夏晴朗却得寸进尺,肆意地瘫在沙发上,指挥着他:“去,儿子,趁着还没结婚,剥个橘子来孝敬一下你的老母亲,”然后开心地感叹着,像个没长大的人,“这个时节的柑橘真是超级甜啊,如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该多好。” 这么边走边漫无边际地回忆着,就到了英雄墓地。 轻车熟路地走到那边,正要把百合花放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熟悉的墓碑前摆了很多东西:两束有些蔫儿的向日葵,一盒饼干,两盒果汁,还有…… 三本红红绿绿的漫画书。 * 时隔一年,饮安寺的香火先生又看到了那孩子,笑着跟这年轻的香客打招呼:“来啦?” 虽然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但看到这模样就知道没认错。这孩子长高了不少,看着都一米八多了,这身西装比去年更合身了一些,只是他瞧着还是有些清瘦。 男生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选了最贵的琉璃灯:“我要一对这个。” 香火先生把红色卡片递给他:“一共360元,麻烦把名字写给我哦。” 男生低头认真写了,然后把钱和卡片双手递给了他。 香火先生慈祥地道了句谢,低头把卡片系在琉璃瓶上,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拿起灯瓶端详起来。 “怎么了?”男生问。 香火先生推了推眼镜:“是——姚之光和夏晴朗对吧?” “嗯,对。” “昨天有个小姑娘也给他们添了琉璃灯哦。” 男生身影一顿。 香火先生放下灯,笑着给他讲:“那小姑娘手里的钱不够,我当时劝她买一对小的、燃一天的,告诉她心意到了就行。她却不愿意,跟旁边的同学借了钱,最后还是买了一对最大的,说一定要燃够三天。” “她后来去哪儿了?” “在寺里吃了素斋,说是下午还要回棠溪,就和同学匆匆忙忙地走了。”说到这里,香火先生就忍不住赞叹,“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心肠也好哦。你认识她吧?” 男生笑着应了一声,眸光温暖和煦,像能驱云逐雨,融冰化雪:“是我妹妹。” * 拎着琉璃灯进了寺,走到功德塔前的灯架处找了会儿,就看到了灯架第三层中间,那对还在燃着的琉璃灯。 灯身系着的红卡片上,字体清秀又有力,厚厚的卡片都被这字迹给压皱了。字迹的主人在写下它们的时候,应该是怀了莫大的虔诚吧。 男生轻轻捏起卡片,认真打量上面那两行字。 【姚之光叔叔,夏晴朗阿姨: 两位了不起的英雄,希望你们在天堂也能快乐。 ——宋杞】 *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3月16,好巧不巧,又赶上月考,下午还是语文,姚星河再次缺考了。 孙茹觉得这次月考的数学、化学和物理试卷都难得有些变态了,尤其是数学,150分的题,她只考了90,而全校平均线更是低到了76。 姚星河却以三门课都近乎满分的成绩,在缺考语文的情况下,拿到了全校第一。 班主任还是骂他,言辞却不如去年那般犀利了;语文老师冷笑几声,什么也没说,让他在后面站着听了一个月。 孙茹觉得又心疼又好笑,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嫉妒。 真是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学习为什么还这么好。 但又觉得,这就该是他,是那个璀璨夺目的,无与伦比的,姚星河。 出大事 升入初三以后,数学老头才把扣押了大半年的金苗数学联赛的奖状发给两个熊孩子,顺便发下来的还有棠溪一中重点班的录取通知书。 他们一个满分120,一个112,都拿到了一等奖,所以提前一年获得了棠溪一中的保送资格。 明明上课的时候也没怎么认真听,总是躲在最后一排看漫画,甚至还把剑带到了学校,有一次都快上课了,他俩还在后面比划。让他们去走廊罚站,结果两个人直接跑去操场耍剑,还把校长给招了来。 就是这种熊孩子,拿到了省级比赛的一等奖。 你说气人不气人。 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两个人,他们是怎么学数学的。 许鹤周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态很是老成:“老师,哪有人不学习还能考得好的?上课看漫画是假象,迷惑别人的。我和宋杞,都是在课后背着大家偷偷用功。就比如刚过去的这个暑假,我们都在提高班里度过,没有浪费一天时间,没有缺过一节课。” 数学老头:“……” 数学老头:怎么感觉这货在骗我? * 许鹤周没骗他。 宋杞和他真的在提高班度过了一整个暑假。 不过那个提高班全称是“赵行远武术培训提高班”。 断腿归来的赵老师还开辟了新课程,是他修养的这两年里学会的新手艺——篆刻。 于是两个人上午学耍剑,下午学刻章,课余生活丰富得,和民间杂艺团只差一个锣、一个鼓和一个收钱摊子。 宋杞很喜欢暑假时候的生活,上午刀光剑影,下午修身养性,每一秒都过得很充实,很满足。 尤其是,还会经常接到姚星河的慰问电话,他虽然远在学校奥赛班,却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 打电话也会根据时间来调整话术:上午打来的话,就问她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去喝点水;下午打来的,就问她有没有戴好手套,脊背僵不僵,手指酸不酸,要不要活动活动脖子揉揉手再刻。 宋杞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越来越像外婆?” 那边的姚星河就果真一副长辈模样,凄苦沧桑的,哀愁婉转的,言语间似乎在等着她的孝敬: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我家小孩儿亲手刻的章。” “……” “也不知道还看不看得到孩子给我表演耍剑。” “……” “几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短信也没几条,兴许跟着小师哥玩得很开心,早就把她远方的老哥哥给忘了。” “……行了。”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老哥哥这种词都出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那边大笑了好几声才收住,然后说他其实很忙,马上又要进教室做题了,过几天还要去别的城市参加考试,改天再打给她,挂之前还又嘱咐了一句:“别跟陌生人合影。” 真是的。 都过去两年了,他怎么还记得那件事。 却也因为他的提醒,想到了两年前的暑假,他天天接送她上下课的时候,防陌生人宛如防狼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不由地轻笑,明明他长得更惹人注意,很多女生都来跟他要电话号码,可他却总觉得那些人是冲她来的。 也会在放下剑和刻刀的某些时刻,怅然地朝培训班的玻璃门望去。 然后幻想,那个人突然出现该有多好。 * 得知自己已经可以保送棠溪一中后,宋杞有些懵:那初三这一年该怎么过?会不会闲出病来? 许鹤周倒是很有主意,拿着全国旅游地图,给她介绍: “现在这个季节,西北正是凉爽。咱们先去西安,去看华清池、兵马俑和始皇陵,再去大雁塔和附近的陕西历史博物馆转转,吃羊肉泡馍、肉夹馍和腊汁肉揪面片。” “从西安去兰州,逛逛黄河大桥,吃兰州拉面、炒面片、冰锅羊肉和甜醅。” “坐火车去西宁,尝尝那儿的牦牛肉,买些牦牛干当零食,稍作休整去看塔尔寺,之后继续前行,途经日月山,到茶卡镇住下。” “去茶卡盐湖感受一下传说中的天空之境,听说那儿还有很多大型盐雕,很是壮观。” “对了还有青海湖,那里有热气球的项目,还可以坐在白色牦牛上照相。” “从这儿去阳关,就是‘西出阳关无故人’那个阳关,天黑前进入敦煌,次日去莫高窟,看壁画和泥塑。” “再去嘉峪关市看嘉峪关,去张掖看七彩石头,看完石头就一路穿越祁连山大草原返回西宁,再去买些特产带回棠溪。” 一口气讲完这些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宋杞:“你觉得怎么样?” 看宋杞瞪着眼睛不说话,他就灌了口水,又指着地图说:“你要是不满意,我这儿还有一条去东北的路线——” 宋杞就盯着他笑出声:“你真是……”顿了顿,琢磨出一句话,“令人敬佩。” 许鹤周闻言挑了挑眉毛:“我做事一向认真。” 宋杞就跟他说:“但这事儿我还是得回去问问宋长亭,一来我压岁钱肯定不够玩这么多地方,二来我要是不打招呼就走他没准能打断我的腿。” “你爸揍过你?” 宋杞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抹黑宋长亭的机会,坚定地点点头,表情认真又透着可怜:“小时候天天打我,经常揍得我皮开肉绽的,整个小区都是我凄惨的哭声。” 许鹤周抖了一下:“……真的假的?” 怕他不信,宋杞又憋着笑补了一句:“所以我才想去学耍剑的。为了打败他。” 许鹤周:“……” 宋杞没有说第三条原因,关于她为什么暂时不想去旅行,这一条也是她刚刚想到的。 既然她有这么多的时间了,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走进姚星河的世界? 不由就想起许鹤周曾经指导过她的:“比如看那个人比较喜欢干嘛,你就跟他一起呗。” 于是歪着脑袋思考着:也不知道他在一中上课做题之余,还有没有再打架。 算了,先别想着走进他的世界了,先找个方法走进一中的大门吧。 * 第二天宋杞没去上学。 这是班主任和数学老师默许且喜闻乐见的,说她和许鹤周还不如不来,过来又不认真学习,只会影响其他人,扰乱军心。 她换上上周刚买的蓝白条纹针织薄衫,穿上白色牛仔长裤,又戴了顶浅灰色鸭舌帽,站在穿衣镜前看了会儿。 觉得不是那么确定,就咨询了外婆的意见:“我这样像高中生吗?” 外婆看着已经长高到一米六三,但还是一张白嫩嫩的娃娃小脸的姑娘,本来想说不像,但又看到她眼里的光,于是迎合着她的期待说:“像呀,小七已经像一个大姑娘了。” 就见小姑娘对着镜子傻笑了两声,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摆出几个深沉又成熟的表情,企图把脸上的稚嫩赶走。 “出去见同学?”外婆问,“要不要吃了午饭再出去?” 宋杞摆了摆手,心情很好的样子:“不了,我带了钱,中午在外面吃,不用担心我。” * 棠溪一中离小区也不远,走路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 宋杞过去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下课前,一中虽然大门紧锁,但门口的小摊却都沸腾着,摊主们争分夺秒地准备着食物,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买饭热潮。 她就靠在大门旁边的墙上等。 等大门打开,她好混进去。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中午下课铃终于响了,她立马直起身子,朝校门看去,只见呼呼啦啦的高中生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大门口狂奔而来,那场面不像是要来买饭,而像是要来抢劫。 却见大部分学生都涌到校门口了,金属栏杆的大门依旧没打开,小摊的老板们人手端着一个泡沫保温箱,走到校门口,一手收钱,一手递饭。 宋杞不由地震惊了。 她上次见到这个场面,还是古装电视剧里狱卒发牢饭的情景。 一中食堂的饭这么难吃吗,大家都跑到校门这儿买饭?她忧郁地想。 心里不由涌出大片的怜悯:姚星河这是过的什么苦日子。 又抬头看了看紧锁的大门: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进去吧? 不甘心一般,再次抬头确认了一下大门的构造和高度,惆怅地皱眉:好像是有点难爬。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宋杞踌躇无措的时候,校门右边供教职工出入的侧门打开了,一个揣着裤子口袋、又黑又瘦的高个子男生,亮了亮胸前的校牌,就大模大样地走了出来。 看起来像是有特权。 宋杞眸光一亮。 * 石瑞宁攥着一个肉夹馍冲进宿舍,摇醒连午饭也没吃就回来补觉的姚星河:“星河!出大事了!” 姚星河浑浑噩噩,有些迷茫地抬了抬眼睑,嗓音沉沉的有些不清楚:“……怎么了?” 男生掀开黑框眼镜,用袖子揩了把汗:“你知道高三艺体级部那个练跳高的尚晋吗?!” 姚星河从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睡眼惺忪地摇头:“没印象。” “和校里校外好几个女生搞关系,他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姚星河神色倦倦地点头:“……嗯。” 石瑞宁重新戴上眼镜,一个大男生都快急哭了:“我刚才去校门口买饭的时候,看到了你妹妹姚杞!尚晋那个混蛋,对你妹妹勾肩搭背的!” 轰的一声。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心里珍藏着的城堡突然崩溃,随着地面塌陷,在惊天巨响和滚滚尘雾中,坠入万丈深渊。 他猛的一下坐起来,顿时清醒万分。 就听石瑞宁继续说:“小妹妹好像是自愿的,对那个混蛋笑兮兮的,你说会不会是……早恋了?” 顿了顿,带着哭腔又问,“你说,妹妹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他突然觉得无比暴躁又无比惊惧,伏身系鞋带的时候,手都抖得不像话,最后随便打了死结,就冲出宿舍。 一路心惊胆战。 一直在想石瑞宁或许看错了。 也根本不敢有半分念头,去顺着那句“妹妹跟他在一起多久了”往下想。 就麻痹着自己,暗示着自己,小朋友这样善良这样乖巧,应该会有好运气,被善待,应该不会受欺负,受委屈。 他想了那么多,宽解了自己那么多。 可当跑出学校右侧门,看到马路对面,脸色雪白一尘不染的小姑娘,本该在青楹校园里的小姑娘,此刻正被一个黑瘦的男生拉着手腕、堵在梧桐树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种天塌地陷般的崩溃感。 踹断腿 这边的尚晋正开心着。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竟然有个漂亮小姑娘主动跑过来搭讪,问他能不能帮个忙,说着还掏出来二百块钱给他。 他倒是没在乎那钱,先凑近了几分问她:“什么忙啊?” 小姑娘眸光亮亮的:“你可以把我带进一中吗?我想去里面转转。” 尚晋一懵:居然是,这么低的要求? 和文化班的学生不同,艺体班的学生可以随时出入校园,尤其是体育生,很多训练场地都在校外,有时候还要外出参加比赛。 他笑了笑,看着小姑娘漂亮的脸,勾起唇角轻佻地笑:“当然可以。”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每天都可以吗?” “是啊,我说到做到。” “那每天需要给你多少钱?” “也不用多少钱,哥哥现在缺个女朋友。” 小姑娘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盯着他胸前的校牌看了会儿:“高3艺体2班,尚晋对不对?我有点不想叫你哥哥,直接叫你尚晋行不行?” 他点了头,又暗示她说:“跟我没关系的人,我是不会带进去的。” 她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于是开始跟他胡扯起来,两个人周旋了好长时间,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所以你不愿意当我女朋友呗?” 小姑娘眉头微蹙,但唇角却还残留着笑意,甚至在讨好他:“也不是不行……就按你说的吧,不过你先带我进去好吗?” 他有些得意,正要再跟她扯几句,就看到一个男生从对面走过来。 这男生他认得,也曾远远看过几眼。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叫姚星河,说是身材出众长得漂亮学习还好,艺体级部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 尚晋舔了舔唇角,就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 我擦。 这小子果然有点帅啊。 * 姚星河脱下校服外套,走到小姑娘背后,抬手把她帽檐压下来、确认挡住她的眼睛后,想也没想,抡起校服猛抽了那个体育生两下,觉得不解气,又上前照着那张黑瘦又恶心的脸给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那人什么防备都没有,又因练跳高所以体重偏轻,于是被这一拳直撂倒在地上。 这恶心的家伙好像认识他,趴在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龇牙咧嘴地回头骂他:“卧槽!姚星河你疯了吧?!” 身后的小人儿尚处在懵然之中,慌慌张张又极不确定地喊了一句:“……哥哥?” 姚星河指骨攥紧几次,才找回理智,收住手。 他无暇顾及这个滚蛋了。 虽然他真的很想把他揍到话都说不出来,但他更想马上把宋杞带离这里,离这个混蛋越远越好。 回头看到小姑娘把帽檐抬起来,似乎是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于是上前钳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挡着不让她被别人看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别怕,哥哥在。” “哥哥,”小姑娘动了动手腕,却还是没法抽离他的手掌,于是小声求他,“你先把我放开好吗?” 地上的人又骂了他几句,内容不堪入耳。 他又把小姑娘的帽檐压下来,还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后回头警告尚晋:“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做,你最好不要追上来。” 尚晋满肚子怒火蹭蹭往上窜,竟爬起来,指着脸、瞪着眼珠子往他身上撞:“有本事再打啊,你他妈现在逃走算什么东西!” 姚星河带着小姑娘退后两步,看着他,阴森森地问了句:“听说你是练跳高的?” “老子就是练跳高的,你想怎么样啊?你他妈就是个小白脸,靠这张脸皮混得全校出名而已,你以为真能揍得过我?” 男生眼底却是一片猩红,下颌微扬,舌尖舔了舔牙齿,逐渐露出一个瘆人的痞笑:“真巧,我打小跟着家里长辈学擒拿格斗,初二的时候练到跆拳道黑带,所以很知道,” 顿两秒,再开口的时候,语调是那样的漫不经心,仿佛在说吃饭和睡觉这样稀松平常的小事—— “怎么一脚把别人的腿踹断。” * 走出那条街,姚星河才把手从宋杞耳朵上拿下来。 却又在下一秒迅速攥起她的手腕,沉默着,大步流星地带她进了附近的植物公园,把她安放在一张有大槐树荫庇着的长椅上。 可他自己却没有坐,而是蹲在宋杞面前,仰着头,仔细地检查着鸭舌帽下小姑娘的脸,语气是那样的小心,甚至带了微微的颤意:“告诉哥哥他欺负你没有?” 宋杞突然想到两年前在麦茶得,她被气哭想离开的时候,姚星河也像现在这样,蹲在她面前,仰头凑近着打量她的脸,温柔又小心地问她:“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了好不好?” 她觉得心里有些堵。 说不清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惹了什么祸,但又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事。 这些情绪不敢在他面前显露出来,于是抓紧了针织衫,轻声轻气地回答:“我没事啊,他没欺负我。” 姚星河注意到了宋杞攥紧衣服的动作,误以为她在害怕,于是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指尖,一边替她放松,一边抬头安慰:“别怕,跟哥哥说,哥哥去……”停了两秒,琢磨了个轻巧的词,“训他。” 宋杞这才看到他指背雪白的皮肤下,由于毛细血管破裂而产生的突兀的红印,于是战战兢兢地问:“你刚才是不是打他了?” 姚星河不说话,依然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指尖,不知道是在让她放松,还是在让自己放松。 “哥哥,你打他了对不对?我好像听到了。” 宋杞语气有些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的帽檐压下来:“是我主动找的他,他是在帮我。” 见姚星河一直不回答,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于是就加深了语气,重复了一边:“真是我先找的他,他是好人。” 男生发出一声笑,连宋杞都听得出来,那笑声有点凄凉。 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说下去,眼里全是失望:“告诉哥哥,你跟他在一块多久了?” 这句话一下就戳到了宋杞的心窝。 这是认识的第一天,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进出特权的学生,却连门都没进去呢,就被姚星河逮到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倒霉,觉得自己说出真相他也不会信,但还是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说着大实话:“我今天中午才认识他。” 姚星河果然不太相信,眉头皱得很深,不可思议地问:“第一天认识就让他……牵你的手?” 宋杞怕他再误会尚晋,回头再找人家打架,就撒了个谎说:“我觉得他长得高挑帅气,看着不像坏人,所以很想跟他做朋友。” “高挑帅气?认识第一天就想跟他做朋友?”姚星河似乎越来越生气,胸腔都有些起伏,“他长得那个……那个样,你看上他哪里了?” 宋杞也有着急了,但更怕他迁怒于别人,于是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说不上来,我可能就是……”琢磨了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词儿,宋长亭和陶然以及姥姥也没教过这方面的东西,别无他法就把电视剧里学的那套搬出来,嗫嚅着,“可能就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就见姚星河睫毛猛的一颤。 然后缓缓地垂下头,前额就这样抵在她的膝盖上,连替她捏着指尖的动作都停止了。 像被抽筋剥骨,失了支撑一样。 “你怎么了?” “……” “哥哥,你没事吧?” “……” “哥哥?” …… 过了很长时间,姚星河才重新抬起头来。 那时候他整个眼眶都是红的,看着她的时候,墨色的眼珠前慢慢浮起一层水雾,唇角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却显得那么勉强,那么叫人难受。 就连开口的声音都是低声下气的,一点也不像平时明媚张扬的那个样子,像是在跟她商量,又像是在央求她: “小七,别气哥哥了行不行。” 宋杞怔了怔,抬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揉了揉:“你别生气。” 姚星河点点头,蹲在小姑娘面前,手掌握着她的膝盖,还是那样小声小气的,连哄带商量的:“忘了这个人好不好,就当这个事儿不存在。” 小姑娘的鼻尖红红的,脑袋也茫然地垂着:“行。” 姚星河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下意识觉得小姑娘是在委屈、在不甘心,于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哥哥不是想控制你,纯粹是觉得你现在太小了,不应该这样。” 小姑娘的关注点永远那么奇怪,她眼睑轻颤了一下,带着哭腔问他:“我都初三了,身高都一米六三了,还是小吗?” “对,”姚星河毫不犹豫地点头,“你在哥哥眼里,跟幼儿园的小孩儿,几乎没什么区别。” 小姑娘好像被这句话镇住了,好半天没说话。 他就继续痛心疾首地给她解释:“所以,根本不应该去跟一个陌生人,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话,你太小了,说这种话会显得很不正常。” “……” “而且,哥哥是男生,所以知道男生真的,没几个好东西。” 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情绪似乎终于收不住了,眼泪就这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好?” 姚星河一脸愁容,勉强挤出一个笑,一边用指背替她把眼泪擦掉,一边揭露自己:“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是因为我故意把不好的一面藏起来了,所以你才只看到了我好的一面。” “真的吗?” “嗯,哥哥隐藏起来的那面,很吓人,很恶劣,”他顿了顿,苦容变得极其苦涩,“你要是看到那样的哥哥,一定会被吓走。” 小姑娘抹了一把眼泪,固执地说了一句:“我不会。” 他捏了捏她的脸,怕她哭累了,就笑着哄他:“行,你不会。饿了吗,哥哥还没吃饭,陪哥哥去吃点儿?” 小姑娘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抽抽搭搭地回答:“行。” * 吃完饭,姚星河在询问中才得知,宋杞不是逃课出来的,而是提前拿到了一中的保送资格,所以是可以不用去学校的。 他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安慰,就带她去了商场,让她自己选一个礼物当做保送的奖励。 小姑娘好像很不舍得花他的钱,最后转得有些累了,才选了一个印着星星的日记本。 他低头问她:“喜欢这个本子?” 小姑娘摩挲着上面的星星:“嗯,可喜欢了,我就缺一个日记本。”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就很想笑。 她刚才这个语气,这个表情,跟第一次去她家里时、看着她撒谎说,青楹小卖部的橡皮擦得可干净了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也没有戳穿她,轻笑着说了一句:“妹妹喜欢就行。” 然后打算回头再跟许鹤周打听打听,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买完礼物,愁又上心头。 觉得还不是很稳妥,就又跟宋杞讲了会儿道理,把自己以前特别讨厌的那些论调,什么“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什么“最美的风景是在高考后”,什么“到了大学后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什么“最喜欢的人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都给她讲了个遍。 直到小姑娘摆了摆手,神色恹恹的,好像不是很想听了:“够多了啊哥哥,再说就有点儿烦了。” 他才叹了叹气,忧愁着把她送回了家。 回学校的一路上,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件事。他觉得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是一见钟情,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想到这儿就觉得匪夷所思。 那个叫尚晋的人渣到底有什么可叫人喜欢的,明明长得又老又丑又猥琐,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小姑娘就是照着镜子跟自己谈个恋爱也行啊,为什么非得去喜欢这种玩意儿。 甚至还想去找许鹤周,质问他,以前不是挺上道的吗,为什么还是没有讨到小姑娘的欢心,让那种人渣给得逞了。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揉了揉额头,告诉自己要淡定。 小姑娘跟许鹤周谈恋爱,也属于早恋范畴。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 夜色好像早已降临,由于校长要求大家节能节电,所以校园和门口的路灯都没开,只有教学楼的窗户里,发出遥远的灯光。 他揣着口袋,心绪不宁地走入右侧门,可还没有迈进去,肩膀就被人从正面猛地推搡了一下。 不得不顺着力道后退几步。 抬眼看了看,就看到五六个黑瘦的男生吊儿郎当地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欠揍的横样。 定睛一瞧,走在中间的,正是中午被他揍趴下的那个尚晋。 仿佛看到了什么解压神器,心情忽然轻松起来,肩膀也舒展开,愉悦地笑出声:“正后悔中午没把你揍死呢,就这么了解老子的心情,在这儿等呢?” 早恋过 孙茹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姚星河。 男生额角发际线处有块触目惊心的血痂,猩红得像是随时都能流出血来。 他眉头皱得很深,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解题,又像在写信。好像一直不满意,不断把纸撕掉,团起来扔进身后的垃圾桶。 自从考进重点班以来,同班一年半了,孙茹还没见他用这么烦躁焦虑的表情来做什么事。 数学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敲了敲桌子:“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都是咱们数学的,加上中间课间,100分钟,大家做这套卷子应该够了。” 窗边的男生抬头看向讲台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突然撞上了,孙茹愣了一秒,赶紧收回了视线。 她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姚星河昨天逃课出去打架了,打的还是一群体育特长生。说是打得很凶,双方都挂了彩,要不是姚星河的舍友及时冲出去拦着,他那样置人死地的打法,可能会坐牢。 孙茹觉得很震惊,转眼就替姚星河觉得委屈:他是一对多,是处于劣势的那一个,挺过来就不容易了,为什么还可能会坐牢呢。 整场考试都不在状态。 好不容易挨到考试结束,她长舒一口气,准备鼓起勇气,主动去问一下姚星河,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觉得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孙茹抬头,就看到姚星河苍白的脸色和阴郁的眼睛。 “你可以看一下手机吗?”他说,似乎很不好意思,眼里流出些窘迫,哑着嗓子补了句,“拜托。” 孙茹就怔在那儿了,心里更加酸涩。 近距离看过她才知道,姚星河这架打得有多严重。除了额角狰狞的伤口外,他整个唇都是血红的,唇角还有一大片深色的淤青。 虽然他在初中的时候也打架,但一向是他更厉害一些、伤都在别人脸上,而且也很知道分寸,从没打到若没人拦着可能要坐牢的地步。 他平时看着也温温润润的,对人虽然冷漠但也算有礼貌,尤其上了高中后,更是洗心革面,一副淡定平和的模样,几乎没跟别人发生过矛盾。 不知道体育班那同学怎么惹到他了,让他下这么狠的手,也受这么明显的伤。 好像迟迟没得到回应,男生抓了抓头发,面上浮出几分愧色:“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孙茹并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也没看短信,就立刻回答:“方便的。” 男生严肃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目送他回到后排,孙茹才打开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短信。 像是,在拆礼物那样—— 【你好,我是姚星河。晚自习结束后能来操场找我吗,想拜托你一件重要的事。可以拒绝,谢谢。】 这是姚星河第二次给她发短信,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初中毕业餐会的时候。 因为珍藏着,时常翻看,以至于每个字,连同那个邮箱,她都背得分毫不差。 【你好,我是姚星河。回家后可不可以把今天拍的学剑小孩儿的照片发给我?我的邮箱是1**********@163.com。谢谢。】 同桌的女生好像暼到了什么,立刻变成星星眼,低声惊呼:“姚同学这是要跟你表白吗?” 孙茹手指一颤,僵僵地看向同桌,不知道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听她这么说,莫名其妙的,耳尖突然开始发烫。 同桌还处在狂喜之中,左手攥紧她的胳膊,右手推了推镜框,宛如柯南附体:“怪不得啊怪不得,两年多了,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生,都没有一个追到他,原来他喜欢你!” 孙茹觉得喉咙一哽,想要去责怪同桌让她不要胡说。 可又在下一秒,想要通过局外人的视角,去判断这猜测是不是真的。 同桌还在说着类似的推测。 孙茹听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讲,只是小声嘱咐了一句:“别跟老师和同学说。” 同桌立起手掌,冲她挤眼:“放心,绝对不说,加油啊小茹!把这天神拿下!” * 棠溪一中的操场离教学楼和宿舍楼都很远,在整个校区最北边,走过去要十五分钟的样子。校长说,就是为了杜绝男男女女大晚上不好好学习,去操场谈恋爱,才把操场设计在那个地方。 孙茹第一次看到姚星河吸烟,就是在那个夜晚,操场的看台上。 他周身都笼罩在巨大的郁气之中,倾着上半身,手肘撑着膝盖,吸得慢条斯理又温文尔雅。微弱的红光明灭交替,烟圈自他猩红的唇边散开,一次一次侵上他绝美的脸。 孙茹看了几秒,觉得坐在那里的男生,像一个武功绝学登峰造极却依旧迷惘着的,孤独剑客;又像一个打定主意要在人前撕下精致伪装的,人间败类。 * 直到孙茹爬上看台,坐到他旁边,姚星河才回过神来,当即把烟掐掉,很自责地说了句:“抱歉,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过来。” 孙茹没告诉他,看到他从后门离开后不久,自己也以腹痛为由,翘了十分钟自习课,提前过来了。 “没事,如果你不开心,可以继续。”她说。 男生摇头:“不可以让女生吸二手烟。” 孙茹心中一动。 他犹豫着,慢吞吞地开了口,声音一如下午时那般低哑:“我不太认识别的女生,所以想来想去,只能麻烦你。” 孙茹轻笑:“嗯,我很乐意帮你啊。” 不管什么事。 “就是……”好像很难以启齿,他又沉思了会儿,舌尖有意无意地戳了下脸颊内侧的口腔:“你……早恋过吗?” 孙茹当场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姚星河的侧脸。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问她这个,是要…… 引诱自己跟他表白吗? 男生没有看她,眼睫扑簌几下,好像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所以显得格外自责:“呃,问别人的隐私确实不好,你别误会。因为我没有经历过,也不太了解小女生的想法,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儿沟通,让她放弃……这些念头。” 孙茹有些了悟又有些疑惑,小心地问了一句:“是有小女生早恋了你,你不知道怎么拒绝?” 但话说出来又觉得不应该这样。 从青楹中学到棠溪一中,明恋暗恋眼前这位男生的,不计其数,就在上周,她还目睹了姚星河拒绝隔壁班王思诺的整个过程。 就是连情书也没接,连眼皮也没抬,表情漠然得仿佛整件事都跟他无关:“别再打扰我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想记住,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有空写这种玩意儿还不如去做道题。” 想到这里的孙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旁边的姚星河也是身形一震,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想。 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去,有些不知所措地呢喃:“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啊?” “是我妹妹,今年初三。小孩儿早恋了,喜欢上了一个,”顿了顿,似乎连提到都觉得恶心,于是低咒了一句,“人渣。” 孙茹终于明白了:“你想找我来帮你劝一下她?” 男生的目光真诚而谨慎:“你可以帮我吗?” 孙茹灿烂地笑了:“当然可以啊。” 于是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有翻电话簿,而是熟练地输了一串号码进去,界面反应了半秒,“小朋友”三个字跃于屏上。 可男生又犹豫了。 下定决心去按播听键的时候,他的手指都是抖的。 几秒过后—— “喂……”一个甜糯的声音响起,那边的人儿似乎是被吵醒了,嗓音被浓重的睡意浸染着,显得缱绻又困惑。 磨蹭了半晌,才错愕地喊了一句:“哥哥?” * 宋杞不知道,为什么姚星河已经给她讲了一堆不要早恋的道理后,又让一个女生打过来,再给她讲一遍。 这个女生,还是他唯一要过电话号码的、他现在的同班同学孙茹。 两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告诉她早恋会后悔,要早点和那个男生分开,却又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聚在一起,夫唱妇随般教育着她。 她真的,一个字也不想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忍不住生气,忍不住思考这算什么。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何况,她根本没喜欢那个男生,根本没想去点灯,那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给她掐火苗了。 沉默着,听着电话那边女生温柔宠溺的声音,听到那边男生清晰可闻的呼吸,生气之余,逐渐涌出大片大片的无助。 就把头埋在被子里,去胡思乱想,去暗设条件。 如果她再大几岁,她就不必想方设法地去靠近,就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构建,这么卑微的、脆弱的、被发现后还要承受训斥的联系。 如果她再大几岁,她就可以和孙茹一样,不用经历那些麻烦曲折,就可以跟他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在同一片夜空下,给随便哪个妹妹打什么关于早恋无用的电话。 可这些都不现实。 现实是,她就是比姚星河低了三级,就是没办法跟他共享同一个校园,同一片夜空。 电话那边还在说着什么。 可她真的不想再听到里面两个人的声音了,也不想去求证他们俩的关系,怕两个人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她想结束这通电话,想他再也不要打过来。 “姐姐。”她终于从被窝里钻出来,仅是喊了这么一句,眼泪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掉下来,把枕头都打湿了一片。 知道他在听,于是攥紧了手指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哭腔:“告诉星河哥哥,我不会再早恋了。让他也别再想着我的事儿了,高中好辛苦,你们都……照顾好自己。” * “搞定咯。”孙茹把电话还给他,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男生感激地看着她,很是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摆摆手,嗓音里都是愉悦:“不用呀,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生却说:“不,这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像是突然放松了心情一样,他终于直起后背,看了看时间,对她笑道,“还有六分钟宿舍就要关门了,我送你回去。” 孙茹苦笑一下:“我跑得有些慢,可能赶不上了。左右要迟到,就慢慢走回去,让阿姨训我吧。” 男生想了会儿,隔着校服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温柔又自信地说:“我带你跑回去。” * 少男少女月下狂奔,惊动了守在操场外抓人的副校长。可还没看清是谁,两个人就疯狂地跑远了。 副校长挺着啤酒肚在后面边追边骂,撵了百来米,撵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没抓住。 次日棠溪一中出现了两则全校通报。 第一则是关于高三理科级部一班姚星河同学和高三艺体级部二班的尚晋、岳扬、李天程等6位同学校外打斗的处理结果,因双方拒不认错,所以都被记了严重警告。若再发生打架事件,他们就要留校察看。 第二则写得就很是模糊,大概是说有对学生早恋,大半夜不回宿舍在操场谈情说爱,被副校长发现后不但没主动停下认错,反而手拉手冲出操场,态度极其嚣张,行为极其恶劣。 两个通报一出,全校哗然。 大家一边对姚星河刮目相看:这么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天神,居然还会参与打架,还是一人单挑六个,听说还没输? 一边奉那对不知名的小情侣为神人:这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大无畏精神,才能有勇气冲出眼毒手毒的副校长的封锁圈。 * 后来,孙茹无数次做梦,都梦到高三的那一个夜晚。 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男生,紧握着她的手腕往宿舍飞奔,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男生精致绝美的侧脸和素白如雪的后颈。 被风扯起的校服衣角就停在她鼻端,清新的皂角气息里有细微的柑橘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舒适又好闻。 她很感激姚星河的妹妹,那个叫小七的耍剑小姑娘。 毕竟中学期间,姚星河对她仅有的两次靠近,都与那个小姑娘有关。 最信你 宋杞同意了许鹤周西北环游的提议,但是双方父母知道后都有些不放心,又都抽不出时间陪同,所以就给他们报了个旅游团。 许鹤周对这个结果很伤心,惆怅得不行,长吁短叹了好几天,望着教室窗户边琢磨边吐槽:“跟团游的话,乐趣就少了一半。大半的时间都花在集合和等待集合上,导游还特爱说你,让你自觉点儿,别浪费别人时间,可他给的时间根本不够玩儿。” 宋杞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没法进去一中,也没法接近姚星河了,去哪儿打发时间都一样。 身旁的许鹤周像是吐槽吐累了,也知道团费都交了也不能再退,就瘫在椅背上认了命:“算了,还是怪我们两个年纪太小了。” 如今的宋杞,是真的听不得“年纪小”这三个字,像是应激反应一样,提起来就沮丧,脑袋瘫在桌面上:“我比你更郁闷。” 许鹤周听到她这么说,就立刻放弃立场,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抛诸脑后,开始给她列举跟团游的好处:“别郁闷,也有好的方面,比如我们吃饭住宿都不用自己考虑了,行李也是随团工作人员帮忙搬运。” 讲到此处眸光突然大亮,从座位上来了个鲤鱼打挺,阴测测地跟宋杞说:“咱们就走到哪儿买到哪儿,把箱子里塞满,把他们给沉死。” 宋杞:“……” 这位同学,我郁闷的点好像跟你不一样哦。 他两个人无所事事,等待开团的日子里,每天来学校溜达一圈,在操场耍个剑,给同学讲个题,活得像两个无欲无求的道长。 那一天课间许鹤周去洗手间后,云小悠突然过来找她了,两个人真的是疏远了很多,以至于宋杞看到她都有些恍惚:她们两个上次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云小悠忐忑着把一个粉色信封递到宋杞手里,小声地说:“听说你和许鹤周要一起出去玩,麻烦你到时候帮我把它交给许鹤周好吗?” 宋杞茫然地点了点头,又认真地提议:“我其实今天就可以帮你交给他。” 云小悠赶紧拒绝:“不不不,一定要离开学校后给他。” 宋杞看出她眼里的紧张,于是说:“行。” 转眼就到了开团日。 许鹤周说自己做事一向认真,这话不假。宋杞没想到的东西、没想到的事,他都带了,都考虑到了。 到了第一天住的酒店,他还没进自己房间,就把箱子拖到了宋杞这里,一边拿东西一边介绍: “这是防晒霜,我们现在还处在第二阶梯,紫外线还没那么强烈,等到了高原,你要记得天天涂这个。” “这是脖套,堆在脖子里可以保暖,遇到风沙可以把它拉上去,挡住口鼻,到鸣沙山那边就用得到。” “这是一些药,有治腹泻的,治感冒的,抗敏的,对了,到高原以后不要蹦跳更别快跑,会有高原反应。” …… 事无巨细地介绍了十几分钟,最后拿出一个小巧的数码相机和一把内存卡,得意地说:“我买了10张内存卡,可以给你拍很多很多照片。” 宋杞哭笑不得,望着地毯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你待会儿是不是还得把他们都收拾进去?” 许鹤周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我这不是先给你看看,让你知道师哥这儿都有什么,做到心中有数。” 宋杞突然想到了云小悠拜托的事,从书包里把那个粉色小信封递给许鹤周:“给你的。” 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的许鹤周看到信封后蓦地一怔,手里的相机也没拿稳,直接掉在地毯上,缓了好几秒,才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真是……给我的?” 宋杞点点头:“云小悠让我离开学校再给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见刚才还欣喜无比的他突然一僵,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宋杞怕他误会,所以举起手掌:“我发誓,我真没看。你相信我。” 许鹤周就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把信接过去,略显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当然相信你。”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 *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林升学让姚星河到办公室,把他参加的数学和物理奥赛的获奖证书递给他。 本来想夸他一下,但看了看他唇角尚未全消的淤青,最终喜怒两消,神色平静地说:“凭着这两张证书,不用参加高考,景行大学和青萧大学你都可以随便挑了。” 男生的神色比他还平静,看着两张证书,仿佛在看两张废纸。 他就又变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想撕了啊?” 男生回了他一个勾唇笑,慵懒散漫道:“倒也没有,但是感觉用不上。” 林升学就来气了,压制住自己骂脏话的冲动,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我就是有点想参加高考,你说过,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那是跟其他学生说的。” “那你先帮我收着吧,我怕自己弄丢。”男生说着,把证书放回他抽屉,把胳膊担在桌壁上。 林升学白了他一眼:“这奥赛班你也寒暑不分地上了两年多,这是你的劳动果实,怎么对它这么随便。” 男生就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着叫人吐血的话:“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几年寒暑假之所以在奥赛班里做训练,纯粹是因为找个理由不回家。” 林升学终于忍不住了,锤了他一拳:“别他娘的跟我扯这种鸟淡!” 此语一出,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往这儿瞅了瞅。 男生倒是真诚无比地看着他:“老师,我说的真的。” 林升学顾忌着其他老师的感受,不得不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家,你父母不是对你和你舍友都很好吗?” 听说,你家还挺有钱,你妈开学第一天就送舍友一人一块价格上千的手表。 不由就有点愤慨,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愤青那个时候:这熊孩子长得还好看,是不是女娲造人的时候,其他人都是藤条沾着泥汤甩出来的,却单独把他给捏了出来? 妈的,怎么好事都发生在这种人身上。 “老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去看过我的档案,”男生冲他挑着眉,学着他平时批评学生的语调,说,“看问题只看一半,你真是个人才啊。” 林升学就又想说脏话了。 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也敛起笑容,变得认真起来:“反正也有这两张证书保底了,我就去考考看看,自己不靠保送也不靠加分的话,能不能进这两所大学。” 林升学冷哼了一声,纠正他:“注意,你只有保送资格,没有加分资格。” 男生也没反驳:“那我回去学习了。” 林升学看到他这样真的就忍不住想骂他:都能随便挑大学了,还回去学个淡! 但又怕他留在这里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就赶紧挥挥手,送瘟神一样:“滚吧。” 看着他脸上那点青色瑕疵,忽然又来了气,站起来踹了他一脚:“再去招惹体育班那群人,我就不替你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句话,那孩子瞬间服了软:“求你了老师,别跟他们说。” * 男生走后,林升学想到他说的那句话,果断去了档案室,找到了写着“姚星河”名字的那份档案。 档案第一页,是他初中班主任给他填写的。 他本以为姚星河只是在说玩笑话,故意刺激他,骗他白跑一趟。 可他盯着那张情况表,不过看了两行,手就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孩子好像真的有……高考加20分的资格。 可为什么,从来就没听他说起过。 甚至看到他在奥赛班里拼了命地做题,寒暑假都不怎么回去,就想当然地以为,这孩子只是想通过奥赛拿到保送资格,为考上大学多找一条出路。 又低头看了看,也不过半晌,就突然理解他为什么从来不提。 因为家庭情况表里那两行是如此的醒目,又如此的沉重,把他一个老男人都刺激得眼睛滚烫—— 【父亲】姚之光;【职业】武警(烈士)。 【母亲】夏晴朗;【职业】武警(烈士)。 * 姚星河并没有去教室,从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回了宿舍。 给爷爷、宋长亭和陶然分别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爷爷和宋长亭还算淡定,陶然则在那边哭出声,且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和某些时候的夏晴朗很像:“我儿子可真棒,呜呜呜……” 他就想到开学第一天那一家三口给过自己的温暖与善意,那些让他想到就会热泪盈眶,转而就会自卑退缩的善意。 不由自主地去联想,从小到大发生在他身上的血光与巧合,恐惧着自己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给他们带来灾难与困厄。 甚至最后连爷爷家也不敢回,警告着自己:爷爷、宋陶夫妻和姚之光夏晴朗一样好,所以我应该离两个家庭远一些,这样他们可能就不会遭遇相同的伤痛和苦难。 就这样躲进了奥赛班,在学校里经历着寒来暑往和春秋更迭。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人生走完。 此时此刻,满室寂静。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看着贴在上铺床板、防止木屑掉落的贴纸,看着上面用荧光笔不断加深着的,一句土得掉渣却又指引他前行的英文—— “by yourself”。靠自己。 然后轻笑出声。 竟然做到了。 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过程兴奋又煎熬,充实又荒芜。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他缓缓坐起来,打开窗子,从床边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将它点燃。 又想到姚之光说过的那句话:“等你成年后,你就知道了。有些时候啊,还真得靠着它挺过去。” 他已满18岁,也已经挺过来。 可为什么还会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想点上一颗。 就这样慢而缓地吐出烟雾,站四楼窗边俯瞰这一方校园,回忆着这三年的日子,第一次生出疲惫又解脱的荒诞感。 像愚公放下了最后一担土,像精卫投下了最后一颗石子,像夸父迈出最后一步迎着夕阳倒下,像神农嚼下最后一株草药中毒离世。 忍不住仰起头,去看窗外那片浓墨一样的苍穹。有一瞬间竟觉得时光倒流,自己重新掉落进了最困顿,最焦虑,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 从宋长亭家感受过他们三口不同的性格与喜好,领略到一个家庭刚刚好的圆满与争吵,然后躲进废弃的车库里,一边吸烟,一边去望那方深色的天空。 在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搜寻着姚之光身上的烟草味道,回忆着夏晴朗身上的柑橘清香。 然后摸着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钢笔刀,幻想着等吸完这盒烟,等忍受过这短暂的疼痛,就早日回到西洺,跟日思夜想的他们拥抱。 直到,那个小姑娘突然出现。 坐在他旁边,皱着小眉头拒绝着关于戒掉冰可乐的提议:“让我戒我肯定也能戒掉。但我不想。我跑完了800米,已经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不能放纵一下。” 让他想到,除了流血和消失,世界上还有类似冰可乐的东西,能给累了的人带来慰藉与轻松。 突然明白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不想学习,而是想回宿舍吸一支烟了 回忆和现实重叠在一起,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真的已经这么辛苦了,可以放纵一下了。” 也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关心一下那个把我从死亡边缘,生生拉回来的小朋友了。 很倒霉 过完年,转眼间高考就要来临。 宋杞很早之前就觉得挺奇怪,按理说备战高考的这半年,应该是最紧张、压力最大的时候,可她明显地感觉到,姚星河在这半年里,给她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 后来跟许鹤周交流了一下,许鹤周跟她说:“有些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这是正常现象。哥哥马上要高考了,可能怕发挥不好吧,会有点慌。” 她恍然大悟。 * 课上无聊,姚星河掏出手机来,正琢磨着今天找个什么话题给那孩子发短信问候一下,就看到屏幕上的【小朋友】发来的新信息,心情渐渐愉悦,点开一看,发现这短信还挺长。 【 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哥哥别慌。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最后排突然传来一阵灿烂无忧的笑声,高三理科级部一班的所有学生都在这笑声吓得虎躯一震,纷纷扬扬回头,就发现那个平日里高冷矜贵话不多的男生,此刻正靠在椅背上,笑得酣畅淋漓、无所顾忌。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了,原本端庄的表情就这样卡在脸上。 下一秒,语文老师就发出几声冷笑:“来,都停下来,让我们给姚同学五分钟,让他给大家笑个够。他停一秒就去后面站一节课,停两秒就站两节课。” 全班悚然:这招够狠啊。 就见那边的姚同学真的笑起来。整整五分钟,竟没有一秒的停留,笑得日月无光,笑得天地失色。 孙茹摸了摸耳朵,困惑地想着,他是因为什么这样开心。 但却慢慢发现,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是开心的。于是也在那笑声里,感受到他无所保留的欢愉,就这样跟着笑起来。 然后就发现,整个教室的同学都暂时放下了高考之前的紧张心情,接二连三地参与进这爽朗的笑声里,就连讲台上一向冷言冷语的语文老师,也抽了抽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语文试卷挡在脸前,跟着笑出了声。 * 高考结束,宋杞才知道姚星河早就通过奥赛拿到了景大和青萧两所顶尖学府的保送资格,但这位哥哥好像无动于衷,潜心静气地参加了高考,最后拿到的高考成绩,竟也可以轻松进这两所大学。 许鹤周敬佩不已:“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宋杞却突然想起来一中紧锁的大门,想到中午冲向校门的买饭人群,想到寒假暑假就只放两天的奥赛班,想到姚星河曾经打电话说自己其实很忙,马上又要进教室做题,想到他每年3月16日给自己过完生日又急匆匆地赶回去。 他这么努力,这么辛苦,所以这是他应得的。 姚星河最终选择了景行大学,选的过程极其随意,就打电话给宋杞,聊起来她以后的学习目标,问她以后想上哪个大学。 宋杞当时根本不知道那边的他在填报提前批志愿,躺在沙发上想到了小时候跟云小悠许过的愿,于是说:“景行大学吧,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愿望。” 那边的姚星河语调明快,嗓音温柔:“那哥哥就去景行大学,提前给你感受一下这学校怎么样,到时候要是觉得不好,还能劝你别来。” 宋杞当即从沙发上弹起来,不可思议地问他:“你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试错?” 电话那头的男生不为所动,声音变得慵懒又惬意,甚至故意吐着气息说话,有些流里流气的:“这可是帮我们小宋杞去实现小时候的愿望啊,哥哥超级乐意。” 宋杞拍了拍额头:“哥哥……我劝你冷静一下。” * 一个月后,中考也结束。一夜之间,各个商场、超市、ktv、电影院、辅导班都被大大小小的学生占领了。 姚星河却没给自己放假,而是趁此机会去了郊外的驾校学车。 宋杞不怎么能见到他的面,躺沙发上思索了几天,就和许鹤周又去了怡和商场五楼,进了“赵行远武术培训高阶班”,依然是上午学耍剑,下午学刻章。 少年少女经过三年断断续续的学习和课上课下的练习,已然耍得有模有样,甚至可以通过控制发力方式和节奏,来体会赵老师之前说的运内力注入剑身的玄妙说法。 也由于进行着如此修身养性的锻炼,两个人从身材到气质都变得更加出众夺目起来。 8月中旬,青楹中学初三学生举行毕业聚会的餐厅终于确定,餐厅的选择听从了一个漂亮学姐的建议,说是他们那一届就是选在了那里,餐桌多,环境好,价格也合适。 宋杞收到了班长群发的短信,发现餐厅的名字叫“悠莱”披萨自助,就在怡和商场三楼。 班长在短信里还说,漂亮学姐是一中重点班的,也会来参加聚会,顺便给大家分享一下高中的学习经验。 真是一个热心的学姐啊。宋杞想。 * 宋杞万万没想到,这个学姐会是孙茹。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而且女生把刘海给梳上去了,可宋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许是太过震惊,从五楼下课带出来的剑,都被她发颤的手给带得抖了抖。 许鹤周注意到了宋杞愣怔的表情,低头问她:“怎么了?” 宋杞还没回答,许鹤周就看到一个明显比他们成熟稳重的女生走过来,热情洋溢地打起招呼:“你们还在学剑呢,果然很认真!” 许鹤周愣了会儿,摸了摸后脑勺:“……”你哪位? 就见女生微笑着跟宋杞说:“你还记得我吗小七?我是孙茹,之前用姚星河的手机给你……” “记得,”宋杞打断她的话,似乎不太想聊,但还是保持着礼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学姐,我刚上完课有点儿饿了,先去吃点东西了。” 孙茹也没觉得不开心,眼睛弯弯地看着她,语气不自意地带着跟小朋友说话才会有的宠溺,甚至还摸了摸她盘在头顶的小丸子:“好哦。” * 一下午,宋杞都坐在靠窗的卡座上,一个人默默地吃披萨,有好几个挺喜欢她的同学想过来跟她合影,她也神情恹恹地没有答应。 社交一圈回来后的许鹤周发现宋杞还坐在那儿,一点儿也没挪动,就赶紧凑过去,戳了戳她的胳膊:“小七,你怎么了?” 少女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漂亮的葡萄眼里也渐渐发出些忧郁的光。她放下手中被啃成波浪边的披萨,慢而缓地说了句:“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许鹤周:“……?” 许鹤周:“你说什么?” 少女盯着盘子,眼珠一动不动,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推理,接二连三地发出疑问: “她为什么要捏我头上的丸子呢?” “这个动作她是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像。” “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久了,总是能听到他跟我打电话,所以就潜移默化地学会了?” 说到这里,僵硬地、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似在确认自己的猜测: “一定是这样。” “她和他原来都这么熟了。” “甚至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吧。” “同校同班就是好啊。” 许鹤周被宋杞这状态吓了一跳,赶紧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这是在说什么?” 少女转过头来看他,眼眶泛出些不正常的红:“我有点事,先回家了,你慢慢吃。” “那我也不吃了,我送你回家。” “不,这儿不还有你好几个哥们儿吗,机会难得,留下跟他们说说话吧。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回去。” “……哦,好,那你注意安全。” 少女走出去好一会儿,许鹤周才发现她连剑都没带走。 * 宋杞走出披萨店,还没缓过神来,就望见了对面给她留下过巨大阴影的,麦茶得奶茶店。不可控制地想到三年前那次见面,想到寸头信誓旦旦地对孙茹说的那句“他对你是真爱啊”。 她摸了摸后颈,忽然感觉有些魂不附体:以后我再也不来三楼了。 提步正要逃下楼,就觉得手腕被拉住,那个万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虽然柔柔软软却叫她感到头皮发麻:“小七妹妹,你也要走吗,我们一起吧?” 宋杞几乎要哭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一起。 但又深知自己这样敌对孙茹是在无理取闹,这个姑娘其实没有丁点儿恶意,也没有对她不好。 她处在排斥与自我排斥中,心脏像是被搁在了电饼铛里,两面地煎着。 最终理智和修养把她拉回来,她回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跟你可能不太顺路,就先……一起下楼吧。” 孙茹一手挽住她的胳膊,一手捏了捏她头顶的小丸子,像是玩顺手了一样,开心地笑着:“好呀。” 虽然没有眼泪流出来,但宋杞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暗自想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觉这样倒霉。 可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俩从商场门口台阶走下来的时候,孙茹不小心踩空了一脚,因反应不及忘了松手,带着宋杞就栽了下去。 宋杞到底练了三年的武,耍了三年剑,知道怎么调整姿势来化解力道,于是用手臂护住脑袋滚了一遭。最后除了胳膊上擦出些血痕外,倒是没受什么重伤。 可孙茹却不知道怎么避免,摔下去的时候,脚踝触地,虽然没怎么见血,爬起来的时候脚却不敢着地了。 宋杞蹲下看了看,发现她的踝关节好像错位了。 孙茹应该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脚就吓得哭出声来,但想到刚才那一幕,还是先低头给宋杞道了个歉:“妹妹对不起,是我把你带下来的,我连累了你。” 宋杞赶紧摆摆手,扶她坐在台阶上:“不用道歉,你伤得更重,”又低头认真看了看,再抬眸的时候眸光都变得严肃起来,“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孙茹的眼泪就又掉下来,恍惚地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手机:“那我……我打个电话让人来接我……” 宋杞身形一僵。 经过今天的刺激,她有些笃定,这通电话是要打给姚星河。 ※※※※※※※※※※※※※※※※※※※※ —— 今晚把文案改了,也会把前面的章节都修一遍。 感谢大家的等待,以后会日更的。 —— .感谢在2020-04-10 22:35:04~2020-08-16 22:1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权轻狂 3个;颜鸢wwl、江湖夜雨十年灯、小么么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yo言若、李振洋、江湖夜雨十年灯、归临沐 10瓶;碧落宝珠 8瓶;鲸鱼 6瓶;纳兰朗月 5瓶;kurarara、quil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弄的 “学姐,”她突然开口,目光执着,“找人过来可能会等很久,我对这附近很熟,从前面这个公园穿过去,就有一家医院。” “那我、我打个车。” 宋杞微微皱眉,指了指商厦前面,给她解释:“这条路因为人流太大,只允许公交和行人通过。打车得绕开商场,去下个路口。” 孙茹就愣了愣,眨眼的瞬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模样十分可怜:“我该怎么办……” 就见少女垂着眸子,思索片刻就转过身去,拍了拍自己微瘦却形状姣好的肩膀:“我背你过去。” 孙茹赶紧拒绝:“不行不行,你还小,背不动我。” 少女闻言,语气更加坚定,好像因为生气了,还带着微微凉意:“我一点儿也不小了。我跟你差不多高,还练过武术,怎么会背不动?”顿了几秒,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容拒绝地说了一句,“快上来。” 孙茹被小姑娘这坚决的模样给震慑住了,缓缓地伸出手臂,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宋杞却不敢接受这句谢谢。 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一点也不想让姚星河过来接她。 光是想到那个场面,她就觉得分外难受。 * 终于到了医院,把孙茹送进骨科门诊,然后出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 有护士小姐姐经过,看到了她白色武术服的衣袖上洇出的长长血渍,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进去处理一下伤口?” 宋杞恍惚地抬头,旋即摆摆手:“不用,是小伤。” 护士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嘱咐了她一句“最好尽快处理哦”就走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将整个身子缩在椅子上,抱住膝盖,去回想今天发生的这些情况。 去反思,宋杞,你到底怎么回事。 脑子里全是孙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时委屈又害怕的模样,于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如果姚星河接到这通电话会有什么反应。 应该会心疼,会紧张,会想方设法尽快过来,亲自把孙茹背进医院。 把她送进门诊后,会惆怅,会难过,然后因为心情不好,可能还要去外面吸一颗烟缓解一下心情。 但经此一劫,两个人的感情应该会突飞猛进吧。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暑假,电视上重播的《情深深雨濛濛》里那个情节——陆依萍难过地跳下桥,何书桓也跟着跳下去,死里逃生之后,他们两个就重归于好。何书桓还因此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跟陆依萍分开了。 想到这里,宋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缓缓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开始讨厌自己:宋杞,你这样做,跟电视上拦着男女主、不让他们见面的雪姨有什么区别? 于是立刻清醒过来。 从口袋里掏出电话,颤抖着给姚星河打过去。 那边响了两下就接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小七,哥哥今天拿到了驾照,提前回来了,正在去接你下课的路上你就打过来了,”语调不疾不徐温柔和煦,甚至还在开着玩笑,“真是跟哥哥心有灵犀啊。” 宋杞的眼泪就这样落下来,平复了会儿,忍住哭腔,尽量平静地说:“哥哥,孙茹姐姐她脚受伤了,现在在医院……你快过来看看她吧。” * 姚星河完全不知道宋杞为什么跟孙茹在一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去看脚受伤的孙茹,但得知小朋友此时不在怡和商场,而是在附近的儿童医院,怕她也受了什么伤,就还是一刻也不停地往这儿跑。 拐进二楼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小姑娘,和她白色衣袖上晕出来的触目血渍,指尖当即涌上一阵颤抖,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告诉哥哥,这怎么回事?” 宋杞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姚星河跑到她面前,钳住她的手腕,把沾血的衣袖往上推了推。 破皮的手臂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露出来。 沉默了三秒,他就避开伤口,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脸色很不好地训斥她:“受伤了为什么不进去处理?” 宋杞觉得茫然又无措,下意识地抬手阻止他,指了指旁边的骨科门诊室:“她在里面。” 姚星河觉得自己听错了,拧眉问她:“你说什么?” 小朋友神情忐忑地解释着:“孙茹学姐,她脚崴了,现在在里……” 姚星河打断她的话,疑惑道:“是你弄的?” 此话一落,小朋友的眼睛就瞪大了几分:“不是我。” 姚星河当场被气笑了:“那你管这些干嘛?” 看到小朋友惊异地盯着自己,脚也不挪动了,就干脆箍住她的腰,半提半抱地把她带到另一个门诊室。 感觉到她的挣扎,姚星河就忍不住想训她,又怕说话太重小孩儿会哭,就压着情绪说了一句:“你一小孩儿,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怀里的小姑娘就不动了。 * 好在是伤得比较浅,医生给消毒后简单包扎了一下,就说可以走了。 他眉头紧锁地问大夫:“会不会留疤?” 医生温和地笑了笑:“这么浅的伤是不会留疤的。” 他却还是不放心,让医生开了两支祛疤膏。 小姑娘全程没说话,也没喊疼。 姚星河见她紧抿着唇,情绪很不好的样子,于是叹了口气,又把她带回到走廊的椅子上,像以前那样,蹲在她面前给她顺毛:“我刚才语气有点凶,对不起,你别生哥哥气。” 见她双唇紧抿着不回答,就用指背揉了揉她的唇角,轻声细语地说:“下次出现这种情况,别管别人,先去处理伤口,听到没?” 可小姑娘还是不理他。 姚星河就有些无措,思考片刻后捏住她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凑近她几分,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要不,你打哥哥一顿?” 小孩儿的眼眶就红了,终于开口,却依然说着奇怪的话:“你就不能去看看她吗?” “看谁?” “孙茹。我跟你说好多遍了,她脚崴了,一个人在里面呢。” 他有些懵:“你不也一个人吗?” 小孩儿哭腔渐浓,眼里窝着一包泪,看着可怜兮兮的:“她跟我能一样吗?” 姚星河也不知道小姑娘今天怎么了。 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看看孙茹。 一副他要是不去看,她就准备嚎啕大哭的样子。 但怕她真哭出来,就赶紧答应,揉了揉她头上有些松散的小丸子,一边想着待会儿给她重新扎一下,一边顺着她的话说:“行,哥哥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会儿。别到处乱跑,待会儿我们一块回家。” ※※※※※※※※※※※※※※※※※※※※ .感谢在2020-08-16 22:18:53~2020-08-17 21:5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兰litchi、小么么咪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临沐 10瓶;六尘。 5瓶;牛奶小蛋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告诉你 孙茹看到姚星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你怎么来了?” 男生的眼里也有相同的困惑和不解:“我家小孩儿非让我过来看看你,”注意到她脚踝上的绷带,然后皱眉问了一句,“小七也受伤了,你俩这是怎么弄的?” 孙茹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可能惹了麻烦。 因为男生的语气听着很像家长看到自家孩子受伤后,对罪魁祸首发出的指责和质问。 但这件事确实是她错了,于是抬头,非常羞愧地道歉:“是我拉着小七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把她给带倒了……对不起。” 男生皱了皱眉,倒是没有骂她,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周遭的气息变得冷冽了一些。 她心里特别不好受,用手背蹭了蹭要掉下来的眼泪,再次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生看了看她的脚踝,沉默了会儿,语气才重归温和:“现在能走路了吗?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愣了愣:“啊……还不能,刚扭到就不能动了。但是拍过片子了,骨头没事。” 男生放心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想到什么,抬眸问了一句:“怡和门口没法打车,你们怎么过来的?” 孙茹如临大敌,怔了半晌,最后万分歉疚地把实话说出来:“是小七,她把我背过来的。” 男生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眼里全是不可思议:“……你让一个孩子背你?” “对不起,小七她当时一定要背我,我拒绝过,但是她有点生气,我就……” “她傻你也……”说到这里男生立刻顿住,看着病床上的脸色苍白的孙茹,拧着眉头叹了口气,“抱歉,不该这么说。但以后下楼梯最好不要拉着别人,不然就会像今天这样把我家小孩儿带倒。” 孙茹缓缓低下头,第三次道歉:“嗯。对不起。” “需要陪你吗?”他忽然问。 她惊得一哆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给我爸打了电话,他马上就过来了。你快回去吧,”顿了顿,举起手臂指了指,嗓音怯怯的,“小七这儿受了伤,你记得带她处理。” 男生点了点头,走出门诊病房。 可过了十几分钟,就见他拿着两瓶冰水和一个千层蛋糕盒子走进来,放到她面前,语调虽然还有些生硬,但说出口的话却令孙茹心头一暖:“24小时内可以冷敷,能稍微减轻点儿痛感,”停顿片刻,又说,“吃甜的心情可能会好。” “……谢谢。” 就在男生转身要走的时候,孙茹鼓起勇气喊住他:“姚星河!” 他回头,微微愣住,“怎么了?” 孙茹就这样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日光暖媚的春天,突然走进青楹中学初三二班,自此在她眼中常驻不离的少年。 脑海中走马灯一样过着,那些拼命学习的日子,与深夜不熄的灯光,那些胆怯渺茫的期待,与走出考场后突然涌上心脏的荒唐。 3年零5个月12天过去了。 如今我们都已18岁了,一起备战了高考,也都经历了高考结束。 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把我的喜欢告诉你了。 * 宋杞拎着一个芒果千层、一个草莓千层,正茫然着,就看到姚星河从骨科门诊走出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她站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 姚星河觉得小姑娘整个下午都不太对劲,联想到她屡次三番对孙茹的关切,终于挑起眉问她:“你喜欢这个姐姐?” 宋杞蓦地睁眼:“什么?” 不是你喜欢吗? 他又注意到她头顶那个松垮的小丸子,于是走到她身后,左手拢住她柔软的长发,右手轻轻地拆下皮筋,思考着之前从网上学习的方法,慢悠悠但却还算熟练地给小姑娘重新扎了一个丸子头。 宋杞感受到再次利落起来的头发,都懵了,转过脑袋想去看他:“你怎么还会这个?” 就听到那人在背后发出不正经的笑,得意道:“你姚哥哥不会的,大概只有生孩子了。” 宋杞:“……” 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这两个千层小蛋糕,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你刚才为什么要塞给我两个蛋糕?” 扎完头发的姚星河又走到她面前,勾着唇角跟她说:“因为别的姑娘有一个,我们小宋杞就应该有两个。” “……” 还没问他这是什么逻辑,就见姚星河背对着她半蹲下,指了指自己的挺阔的肩:“上来,哥哥今天背你回去。” 宋杞用忍不住胳膊肘戳了戳前面这人,仿佛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哥哥,我腿脚好着呢。” 那人却还是反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扛背上,语气特别坚定,仿佛跟她杠上了:“别的姑娘享受过的待遇,我们小宋杞也得享受一下。” 宋杞:“……” 宋杞:“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 孙茹躺在病床上,看着男生离去的背影,虽然没有落泪,但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才,她有过这样的机会,去跟他表达自己潜藏多年的欢喜。 可看着姚星河漠然的神情,最终还是让胆怯占据上风,生硬地转了话题,语气苍白地问了一句她早就打听到的消息:“听石瑞宁说,你报的是景行大学?” 男生点点头,却没有问有关她高考志愿的任何事,甚至连问的打算也没有。 所以她也无从告诉他,为了能靠近他一些,自己本来能去更好的学校,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现在这所大学。 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弯了弯眼睛,故作平静地说:“我报了景行师范大学,”顿了几秒,看着他的眼睛,“就在景行大学的对面。” 姚星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也十分随意,好像压根儿就没去琢磨她为什么会报这一所学校,只是轻声开口:“那挺巧的。” 孙茹就沉默了。 可能真的不该告诉他,也就不用坠入这样的尴尬。 许是确实不明白她讲这些话的意思,男生思索了会儿,又看了眼她受伤的脚踝,然后抬眼问了一句:“所以,既然顺路,那要不要跟我一块出发去景行?” 孙茹猛地抬头。 就听他又说:“你腿脚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提行李,”男生站在门口的夕阳余晖中,双手揣进口袋里,对她微微笑了笑,“就当是感谢你,当初帮我开导小孩儿。” ※※※※※※※※※※※※※※※※※※※※ .感谢在2020-08-17 21:51:38~2020-08-18 21: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纳兰朗月 10瓶;牛奶小蛋酥 6瓶;小月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想住校 高一开学前一周,赵行远老师的课程结束了。 那天中午,宋杞在家收拾开学行李,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听后喂了好几声,都没听到那边的响动。 疑惑着皱了皱眉头,刚要挂掉,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小七,我是小悠……我想请你吃个饭,你今天有时间吗?” 宋杞几乎没考虑,立刻就答应了:“好啊。” 两人从小区出发,一路上却没怎么说话。 走到怡和一楼麦当劳点完餐,找到楼上一个靠窗的安静小桌坐下,云小悠才嗫嚅道:“你应该是要进一中重点班的吧。” 宋杞点点头,捞过冰可乐嘬了一口,身心舒畅地笑了笑:“我跟班主任问过你的成绩,你也考进了一中,真好。” 面前的女生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轻轻地说了句:“我好像应该跟你说句对不起。” 宋杞放下可乐杯,眼睑微颤地看着她。 “初一寒假,我跟好多同学,说了……” 宋杞接过话茬:“说了我爸有私生子这件事?” 云小悠身形一僵,眼底慢慢地浮出些雾气:“其实你都知道对不对?” “嗯。” “我好奇的是,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来埋怨我。” 宋杞就笑了,低头又嘬了一口可乐,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私生子这件事不是我跟你说的吗,所以我要埋怨你什么,”看云小悠还是一脸自责的模样,就又说,“你也知道,从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是不着家的,和在外面有私生子也没什么区别。” 女生执念还挺深,一直反省自己:“可宋叔叔被我害得,挨了老师的骂。” 宋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露出一脸得逞后的坏笑:“你根本不知道,他被骂的那天,我有多开心。” 云小悠惊讶地看了看她。 “所以小悠,忘了这件事吧。” 云小悠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地咬着苹果派,过了好长时间,才再次开口:“你还记得,我曾经让你带给许鹤周的信吗。” “嗯,记得,”顿了顿,宋杞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没偷看。” “我知道你不会偷看,可你不想知道信里的内容吗?” 宋杞一愣:“信是给许鹤周的,我为什么要知道呢。” 云小悠眉头微蹙,放下手里的派,望住她的眼睛:“是给他的没错,可我在信中写的很多东西,都是关于你。” “嗯?” 面前的女生鼻尖变得红红的,似乎要说出口的话让她自己也很难过,以至于眼里浮出泪光:“宋杞,我可能真的有点嫉妒你,这三年,想到你的时候,我总会不开心。偏偏你又没做错什么,你一直很好,所以我就很讨厌,这个嫉妒着你的自己。” 宋杞茫然无措地看着她:“你嫉妒我什么?” “嫉妒……所有人都喜欢你,疼爱你。” 宋杞有些震惊,正要问一句“你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就听云小悠继续说:“我还嫉妒你从小不怎么学就可以取得好成绩,嫉妒每天都有许鹤周这样的大帅哥陪着你,嫉妒你考进初中重点班又保送到高中重点班,嫉妒你哪怕别人说你坏话你都可以轻松放下不去在乎,嫉妒你轻而易举地就能拥有别人努力也得不到的,很多很多东西。” 宋杞突然想到许鹤周对数学老头说过的那句话,几乎原原本本地把它说出来:“哪有人不学习还能考得好的?” 女生抬起眼睑,带着哭腔说:“你和许鹤周就是这样啊。” 宋杞轻声叹息着发出一声笑,认真道:“小悠,我从小就自己写作业,你是知道的。到了初中因为不在一个班,所以你可能只看到我和许鹤周保送,你不知道我们会在放学前把作业写完,不知道我们也会被某些题困住,连着好几天都想不出结果,不知道我们每一次痛痛快快地玩之前,都会先把手头的、未来的课业问题解决掉。” 云小悠还是执着:“可是你身边还有许鹤周,他天天陪着你。” 宋杞不由皱眉:“因为我们思维相近,兴趣相同。却说……你为什么老是提到许鹤周?” 云小悠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看着宋杞,真诚又坚定地说了一句:“因为我很喜欢他。” 宋杞懵住:“啊?” “你没听错,因为我很喜欢他,可他却一直陪着你,之前因为我说了你的坏话,他还特意找过来,让我跟你道歉,”云小悠抬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你大概还没有体会过,自己费尽心思希望见到的人,天天出现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感觉吧。” 自己费尽心思希望见到的人,天天出现在别人面前。 这种感觉,我当然知道。 脑海里突然出现出现姚星河的身影,出现孙茹的笑容。 宋杞感觉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忽然起身,吓到了对面的云小悠。 本来想直接就走,可想到那件事,尽管这是给她留下过苦涩、令她不想提起的一件事,但还是回头跟云小悠说了:“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你如果发挥得好,还可以考进重点班,那时候就可以天天看到许鹤周了。” 而我,哪怕我再努力,却也不可能有机会跨越三个年级,追上姚星河的脚步。 而且,从小到大,你才是活在父母陪伴下的、所有人都喜欢你疼爱你,一直单纯无忧的也让我无比艳羡的小姑娘。 我有无数次去你家的时候,都看到你爸爸抱着你满屋子跑,你妈妈给你做好吃的饭菜,而这样的场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有,又似乎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有时候甚至会想,宋长亭和陶然既然这么忙的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让我从小就孤单地写作业,看书,看电视,靠自己不多的知识去分辨是非对错,那些原本应该父母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要从电视里或者书本里去学习。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陷,思想不成熟,却又对此无能为力,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变得好一点儿。 而这些你都在父母的耐心教导下,早就学会了。 你明明就比我幸运这么多。 所以真的不必嫉妒我。 * 高一开学,宋杞也选择了住校。 得知这个消息的宋长亭有些震惊:“不是吧小七,你骑自行车从家到一中也就十分钟。既能锻炼身体,还能回家睡个好觉。” 陶然也不太理解:“宝贝,你为什么想住校?” 宋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高中生不配享受。我回家睡觉的时候,人家还在学校挑灯夜读呢。” 宋陶夫妇对望了一眼:竟……无法反驳。 真实的原因,宋杞自然没说。 她在心里默默地决定了:既然无法跟姚星河并肩前行,那就顺着他的选择和轨迹,去感受一遍他在这条路上曾经感受过的辛苦和快乐。 大学开学比高中晚几天,所以送她开学的那天,姚星河也一块去了。 三年一晃而过,棠溪一中的主楼广场又被各班的校服领取处给占据了,各个班的班主任也几乎没有大的变动,他们刚送走了一批高三生,就迎来一片新面孔。 宋长亭没想到三年前姚星河的班主任竟然又成了宋杞的班主任,激动地握着林升学的手,不吝言辞地夸奖道:“星河能考上大学,真的多亏林老师啊!他初中那会儿打架逃课是家常便饭,我训斥过无数次都没能降住这小子,可自从到了林老师的班级,我竟再也没有见他打过一次架,逃过一次学,可见林老师管教有方,他爸我真是自叹不如,真是难望项背!” 班主任林老师看看姚星河,又看看宋长亭,原本就稀疏的头发又被风给吹落几根。 他沉默半晌,才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把手掌从宋长亭那儿抽出来:“您别这么说,姚星河这三年取得的成绩,全是凭他自己的本事。” 姚星河就揣着口袋,温良纯善地看着他,完全瞧不出跟体育生打群架时的冷血暴戾模样。 宋长亭又不遗余力地夸了林老师几句,然后指了指今天的主角:“我们宋杞以后也要麻烦林老师多操心了。” 林老师早已拿到了班级名单,排在最上面的两个名字,一个是许鹤周,另一个就是宋杞,后面还备注着“金苗数学联赛保送”,所以早就记住这两个孩子了。 看了看小姑娘,发现她长得跟姚星河不相上下,但瞧着却是个沉稳乖巧的孩子,想来应该比姚星河这王八蛋听话多了,于是放心地点点头:“哪里哪里,每一个学生在老师眼里都是未来的栋梁,该指导的时候肯定不会有所保留。” 可林老师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做出“沉稳乖巧”那个判断不过才四天,就收到了来自宋杞的疯狂打脸。 那天上午,本来应该在操场军训的她,从宿舍出来,直奔学校右侧门,毫不费力地翻过后,向着街口走去,一路没有回头。 后来,他在校门监控里看到这孩子攀爬时的迅捷,看到她落地时的轻盈,看到她事了拂衣去的淡漠背影,被震撼得宛如遭到了雷劈:这姑娘,莫不是练过武术? ※※※※※※※※※※※※※※※※※※※※ .感谢在2020-08-18 21:37:18~2020-08-19 19: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么么咪 2个;jaewoo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月雅 4瓶;jaewoo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逃学了 车站候车区。 姚星河看到小姑娘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身绿色的迷彩服越来越扎眼,他才反应过来,抬头不可置信地问宋杞:“你逃学了?” 小姑娘双手揣兜,镇定地点点头,许是因为早就打好了腹稿,所以此刻不见丝毫慌乱:“哥哥,你也不必太过感动,来送你是应该的,毕竟也受了你这么多年的照顾,应该知恩图报。” 姚星河闻言,唇角蓦地一抽。 捏住她外套的拉链把她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抬头仔细打量着绿色迷彩帽下的那个小脑袋,企图看穿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哥哥没记错的话,这是高中开学第四天。” 小姑娘眼睑半垂,神色平静:“没错。” 姚星河被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给气到了,气着气着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开学第四天就逃课,林老师要是知道,他会不会被你气死,嗯?” 宋杞就抬眼盯住他:“开学第二天我就问他了。” “问什么?” “问如果明年3月16号我有事,可不可以请假回家。” 姚星河神情一滞:“他怎么说?” 宋杞目不转视:“他说3月16号是他的雷区,别的时间都可以请,唯独那一天和高考的两天不许请假,不然他就炸死我。” 姚星河:“……” 宋杞下颌微微抬起,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辉:“所以哥哥,你都可以逃学,我为什么不可以,”停顿两秒后,把他稳稳地架上了道德的耻辱柱,“况且,今天是为了送你,我才逃学的。” 不知道为什么,姚星河突然生出一种,家里小孩儿一夜成魔的惊惧感。 从脑袋里搜寻了一圈,却根本找不出什么话,能堵住她,更何谈制服她。 最后任命一般叹了口气:既然不能把她劝返,就先招呼她坐下来,免得她再生出什么别的想法,到处乱跑。 小孩儿看到他不再抗拒,这才卸下防备重回乖巧,坐在他身旁,把帽子摘下来,拿衣袖擦了擦汗:“可热坏我了。” 姚星河极自然地接过她的帽子放在怀里,挡了挡她的手,从背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拆开,轻轻地把她额上的汗擦掉;怕小姑娘渴,又拧开刚买了还没喝的苏打水,捏着瓶身喂给她喝;似乎这些还不够,从背包里抽出一本计算机技术期刊,开始给她扇风。 边扇风还边温柔地问着她:“还热不热?” 从洗手间回来的孙茹,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她万万没想到,平时这么高冷淡漠的、对女生天生不上心的一个男人,照顾起小姑娘来,竟然这么的得心应手,如此的心甘情愿,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唇角甚至微微上扬着,似乎享受其中? 她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从这震撼场景中回过神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儿奴? * 宋杞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连来给姚星河送个站,都能遇到孙茹。 但当孙茹拿起姚星河右边座位上的女士背包,推开旁边的行李箱,大大方方坐下的时候,宋杞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 “小七这是在军训吗?”她笑着跟宋杞打招呼,一如既往地温柔可爱,小虎牙也露出来,“上次多谢你送我去医院。” 宋杞脊背僵住,怔怔地问她:“你和哥哥去了同一所大学吗?” 孙茹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我考不上景行大学的,最后选择了景师大。” 宋杞这厢刚刚获得一丝安慰,就听孙茹热情地补充:“跟景大是对面,妹妹以后要是到了景行,可以过来找我们玩。” 我们。 听到这个词,宋杞就靠在椅背上,抿紧嘴唇不想说话了。 怪不得会同时出现在车站。 怪不得会坐在相邻的座位上。 原来都去了景行市,连大学都是对门的。 姚星河看着她这样,就停下扇风的杂志,笑着问她:“怎么了,是突然饿了吗?” 宋杞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不饿。” 甚至被气得有点儿饱。 我这边还苦兮兮地沿着你走过的路,艰苦卓绝地往前行进呢,你却和你的同班同学去了一个城市,还进了对门的学校,开启了轻松自由、天天见面的新生活。 “那怎么不开心了,”姚星河根本不知道小孩儿为什么不高兴,觉得这脾气有点摸不透又有点可爱,于是好笑地看着她,语调轻松明快,甚至还故意讲着玩笑话,“难道是舍不得哥哥走?” 宋杞垂下眼睑,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姚星河说:“我刚才骗你的,我不是逃出来,而是跟林老师请了一小时假。反正现在在军训,他很快就答应了。” 姚星河神色微怔地看着她。 “就一个小时,所以我得赶紧回去了,”停顿片刻,目光越过玻璃门,看着室外空空的火车轨道,轻声地补充着,“过来就是看你一眼,不是非要等到你上车才走。” 她就这样没哭也没闹,平静而悠然地扯着此地无银的谎。 姚星河茫然地眨了下眼:“哦。” 小姑娘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那模样像极了稚气未脱的孩童,可又在下一秒,像一个大人那样嘱咐着姚星河:“孙茹姐姐的脚受过伤,你记得帮她拎行李。” 姚星河也站起来,眸光熠熠的,嬉皮笑脸的,像个没心没肝只知道用皮相勾引人的妖精。 他主动把宋杞拉进怀里,低头的时候,抬手拍掉她外套后腰处蹭上的铁锈:“行,不是逃课,是学校大门主动招惹你的。” 宋杞的额头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呼吸之间,就可以闻到男生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以及这味道里浮出的柑橘清香。 她觉得心上忽然落下一大片雨,眼睛也跟着泛潮。 但孙茹还在她面前,姚星河又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不可以掉眼泪。 她艰难地控制着情绪,跟姚星河说:“我怎么会逃课?”顿了顿,怕他不信,于是在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加深了语气,“我可听话了。” 就这样扯着如此得心应手的谎话。 却还是不敢回抱他。 双手因靠得太近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慌乱地把它揣进口袋。于是,左手指尖就这样触上那块在路上摩挲了无数遍、此刻还在微微发烫的寿山石石料。 石料顶端,是她从文化市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枸杞子串;石料下截面,是她花了很长时间,一刀一刀刻下的想念。 宋杞最后也没有送出去。 那个刻着“醉后不知”的印章。 *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 —— 1.已经把前面都修改了一遍~ 2.周六入v,更新3-4章。 3.周六那部分内容巨巨巨巨好看!会写到小宋杞上大学! —— .感谢在2020-08-19 19:24:21~2020-08-20 18: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朵 2个;小么么咪、颜鸢ww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纳兰朗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更要命 出乎班主任意料的是,除了开学第四天疯狂了这么一回,宋杞再也没有任性过,只是强烈要求去没人愿意过去的最后一排学习,同时提出这个要求的还有许鹤周。 高一上学期结束,最后排的这俩人成绩都在年级前二十,全年级有1600人的情况下。 班主任觉得很新奇,不免又想到了当初把自己隔离在最后一排的姚星河,暗暗地琢磨着:莫不是最后一排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水? 寒假来临,两个人也没放假,奥赛班的老师还没通知他俩呢,这两个人就主动找过去,说革命尚未成功,自己绝不回家。 班主任摸了摸日渐光明的脑壳,不免心生疑惑: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受到了姚星河的荼毒? * 宋杞以前就知道姚星河的高中生活过得辛苦。 但在亲身经历一遍之后,她才意识到居然还能苦成这个熊样。 身体的疲乏倒是其次,精神上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初中时候,数学老头总是说她跟许鹤周是两只井底的青蛙,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广阔,外面的数学题有多厉害。 她当时还不以为意。 直到进了一中奥赛班才知道,原来数学题还能变态成这个样。 拿到试卷,一眼望去只有寥寥数题会做;和许鹤周花几天几夜思考,却依旧思考不出解题办法;在挫败感中反复沉沦,还没把心态调整过来,就听到老师开始讲新的题型和知识点了。 真的是,太难了。 无数次走出教室,想给姚星河打个电话抱怨一下。 可又在掏出手机的那一刻收回这样的想法,进行自我反省:当初他没有一次跟自己抱怨题难,抱怨新课听不懂,他靠自己撑过来了。 所以宋杞,你为什么需要安慰? 就又回到课桌前,眼神坚定地跟许鹤周说:“我们肯定也可以。” 每当这时候,许鹤周都赞同地点头,目光比她更加坚定:“小七,只要你能坚持下来,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坚持下来。” 少男少女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寒假,就只在除夕和春节那天休息了。 除夕上午回到家,问了宋长亭一句,姚星河有没有回来,就听宋长亭说他留在景行市做兼职了。 “哥哥是缺钱吗?”她恍惚地问。 宋长亭微微叹了口气:“他不肯接受我和你妈给的生活费,也不肯接受爷爷给他的钱。但是他已经18岁,不再享有补贴了。” 尽管宋长亭说得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瞬间明白,他提及的“补贴”是哪种补贴。 心中不免又泛起一些忧愁:他高中就过得辛苦,为什么上大学还得这么辛苦。 这么想着,就跑到自己卧室,拿出存折和存单,开始计算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宋杞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不乱花钱,每次攒够了五百,她就去银行里存上,所以从小到大真的攒下了不少。 可算着算着就又想到宋长亭刚才说的话——他连自己爷爷的钱都不肯要,怎么会接受她一个高中生的钱呢。 她垂下手去,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的灯,心中生出大片的迷茫。她不在他身边,所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姚星河好过一些。 * 除夕夜又下了雪。 晚上9点,许鹤周给她打电话,像往年一样,约她去青楹中学放烟花。 当炫目的光束冲破茫茫雪雾变成盛大的烟火,照亮整个雪夜,又绽放着、纷扬着落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那无数光点中渺小的一颗,被这绮丽的浩瀚拥抱着。 就像一粒小小的枸杞,坠入了璀璨的星河,四周被光芒笼罩,明亮和自由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忍不住掏出手机,在下一次烟火绽放时拍下照片,给姚星河发过去。 【哥哥,我们来青楹中学的操场放烟花了。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不多久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温柔得像银河星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带了好听的低笑。宋杞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仿佛能穿越千里,看到他无可比拟的笑颜。 “原来当时是你们两个小孩儿啊。” 他说着宋杞不太明白的话,然后问她有什么新年愿望,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宋杞愣了愣。 有一瞬间忽然涌上一些冲动,想跟他说,让他先别跟孙茹在一起,让他先等等自己,她可以跟他一块做兼职,让他不必这么累。 可又发现这些话可能不会让他开心,因为只要他愿意,应该会有很多大学女生愿意跟他一块工作,跟他一起享受辛苦后的成果。 而自己还在高一。 如果跟他说的这些,他肯定又会说这样不正常,可能又要为她操心,连续不断地劝说她。 他已经这么累了,所以不应该把自己的执念强行加在他的身上,不应该再让他承受额外的负担。 于是看着雪花随着尘埃落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想要你轻松自在。” 想要你不用太辛苦,也能赚很多钱。 而且,比起你的轻松快乐,你跟谁在一起这件事,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边的人却很不着调,似乎是躺在什么地方,腔调慵懒又惬意:“那你多给远方的老哥哥打电话,听到你的声音,哥哥就轻松了,”顿了顿,笑声逐渐爽朗起来,“这是哥哥的新年愿望。” * 宋杞也以为,她以后会脸皮厚一些,会多给姚星河打电话的。 甚至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以前,她都保持着每周给姚星河打一次电话的频率。 毕竟,这是他亲口说的新年愿望。 * 初二回到宿舍,宋杞发现宿舍暖气片坏了。 跟阿姨报修以后,回到宿舍裹紧了被子,凑合着睡了一觉。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次日醒来,她就发现咽喉肿痛得厉害,进而咳嗽,流鼻涕。 总之就是感冒,不是什么大事。宋杞这样想着,也没请假,坚守在奥赛班做练习。 后来感冒是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咳嗽却一直没停,且一直咳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 许鹤周再也受不了她这无所谓的态度,帮她请了假,强行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番。 医生说她有些支气管炎,给开了一些消炎止咳的药,然后嘱咐她,近期最好戴着口罩,因为这个时节,室外空气里有很多花粉,吸入的话会刺激呼吸道,加重咳嗽。 她倒是注意了花粉,却没注意到另一个更要命的东西。 3月10号星期六,全校大休假。 宋杞的咳嗽依然没好,但天气逐渐转暖,所以她就回到家,准备收拾一些换季的衣服带回学校。 晚上七点多刚洗完澡,就意外地接到了云小悠的来电。云小悠说棠溪联小的好多同学在联小后面的音乐饭店聚会,问她要不要过来。 宋杞不太清楚这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聚会,下意识想拒绝。 就听云小悠担忧地跟她讲:“我也是来这边的超市买东西突然遇到的,本来也没打算跟着过来,但同学们都知道一中今天放假了,而且咱们小区离联小又近,要是不来,他们肯定会说咱们高高在上,不打算跟老同学交往了。” 宋杞有些惆怅。 但又想了想,别人能在聚会的时候想到自己也不容易,就答应了。 赶到饭店的时候不到8点,大包间里二十多个同学已经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地吃过一轮,唱过一阵,开始中场休息了。 这些同学里有三四个在一中读书,其余的五六个男生去了职业技术学院,其余的则去读了卫生护理学校。虽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因为平时所处的环境不同,兴趣爱好和个人习惯就也不太一样。 但大家看到匆匆赶来的宋杞,都表现得很热情,尽管她穿着黑色运动套装也没有打扮,同学们还是一直夸她身材苗条,长得好看,甚至怂恿着让她上台上唱一首。 宋杞摆了摆手,指了指嗓子,苦恼地说:“我最近不太好,一直咳,你们唱就行,不用管我。” 于是几个人又拿起话筒,剩下的一群人就彻底放松起来,有几个男生几个女生还掏出烟来互相让着,不一会儿,包间里就烟雾弥漫,原本就不太流通的空气里全是颗粒性极强的烟草味道。 宋杞不是不能忍受吸烟,毕竟姚星河也是吸烟的。 但她有些不太能忍受在室内、尤其是在这种密闭环境里吸烟。 一开始状态还好,能跟旁边的女同学聊聊天,后来就觉得自己鼻腔转凉,眼睛开始发痒,连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变得越来越短促。 她蓦地站起来,说自己还有事要赶紧回家。 同学们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家里出事了,就没再留她。 云小悠知道她不想参加聚会,自己却打电话把她叫来,所以有些愧疚,也不好再劝她多待会儿,正准备问她一句需不需要陪她回去,抬头就见她已经关门出去了。 旁边男生把话筒递过来:“小悠,你声音好听,唱一首呀!” 她接过话筒,浅笑点头:“好!” * 宋杞几乎是逃命一样跑出来,以为在室外,没有烟雾刺激,呼吸就能好一些。 可到了外面,却发现还是无法控制呼吸的节奏,眼泪也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肌肉逐渐发软,最后竟全身无力,连挪动几下都变得有些困难。 不得已扶着墙,背贴着墙面缓缓坐下,一边借助口腔努力地控制节奏,加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搜寻了一圈没在街道上看到什么人,音乐饭店里面的声音又太大,自己即便是呼救他们也听不到,而再回去找人就根更不可能了。 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还剩5%的电量,慌了一下,就决定把这通电话打给120。 那边接通后,她也顾不上护士在提示什么,抢先讲了话。 但因为呼吸不畅,最后只能说出短促的单词,她思维飞转,想到宋长亭曾经给她普及的报警电话要素,尽量清晰大声地把关键词说出来:“棠溪联小后街……欢乐时光、音乐饭店……门口西边、100米……黑色运动服……女……16岁……呼吸受阻……烟、雾。” 护士用果断有力的声音回答她:“妹妹!我收到了,你做得很好!现在保持半坐位,控制呼吸节奏,我们马上去接你!” ※※※※※※※※※※※※※※※※※※※※ —— 明天9:00发布入v章节——22章,是3合1的万字章。 订阅22可平分10000+晋江币,平台规则是需要评论才可以参与抽奖。 感谢大家! —— .感谢在2020-08-20 18:54:39~2020-08-21 17: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orance 3个;叫兔子的猫咪、小么么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渚薰 76瓶;知否知否,胖了很难瘦 20瓶;第十二年的尾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