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我是谁》 第1章 [无cp向] 《(综漫同人)我是谁》作者:凉少左【完结】 简介: 我是谁? 我穿越过很多世界,附身过很多的人。但他们都不是我,我也不掩饰自己是异常。 反正,我只是个留不下名字的过客。 …… 但是后来,我穿越过的世界融合了。 被附身过的妖魔鬼怪,都找上门了。 …… 你们好,我是谁? ——文案结束—— 涉及动漫篇幅不定有长有短,主要有:【来喝花茶晒太阳呀】 【打听打听谁是爹呀】 【今天也在换绷带呀】 【时政今天倒闭了吗】 【蛤喇今天破产了吗】 【穷神今天暴富了吗】 【我愿称你为最强!】 【我愿称你为王者!】 【我愿称你为希望!】 【……点点点点……】 高亮排雷: 1.第一人称第一人称第一人称!!! 2.没有文笔没有文风,不甜不虐,实在要说,治愈致郁。 3.我要评论【凉式乖巧】 4.骂我可以,骂主角不行。 5.杠精请不要进来,写作指导也请离开,谢谢。 内容标签: 火影 综漫 家教 文野 轻松 主角视角野凉配角很多文案里想 其它:穿越, 一句话简介:反正不是被附身的这个人。 立意:与世界和解吧。 第1章 开局双杀 一切的起因是雷雨天我打了个电话。 我本来想说很多,但你们大概不会感兴趣,就长话短说好了。 ——我没放下手机,所以雷电也没放过我。 就这样。 ………… 睁眼是星河浩瀚。 我以为自己死了,但看来没有。躯体轻盈,有莫名的力量随着血液流淌鼓荡,视觉嗅觉也莫名的好了很多。 我低头打量自己,穿的是白色男士西装,戴的是优雅的礼帽,耳边的头发竟然还有点点卷。 口袋里的小镜子照出一双殷红的眼睛和死人似的惨白的脸。 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又打量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墨染般漆黑一片,这具身体的夜视能力却强到恍如白日。周围的树木、树干上的纹理、树冠上每一片叶子的脉络,竟然都清晰可见。 我当时脑子乱,想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从“这具身体原本的人呢”到“我怎么才能回去原来的世界”,如果思绪能具现出来,那一定会跟凌乱打结的毛线球一样,放到猫咪面前,人家都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想想,当时的疑点太多了。 我却只是茫然的坐着,枯坐到第二天天亮。 黎明时的色彩是很好看的,尤其远处的山上盈紫一片,深浅浓淡,氤氲成一片轻盈的美丽的云,无端生出一股蛊惑的艳色。 那是重瓣紫藤,我用新身体超强的视力认出来。 紫色上面是破晓的曙光,胭脂色在霭霭的云上晕开,一点一点变成橙色、黄色、金色,描边似的细腻,是让强迫症非常舒服的均匀的速度。 兴许是因为在山顶坐了一夜,我体温低的令人发指,从内到外都透着晕眩似的恶心的不适。但不舒服已是常态,日出却从没见过。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耽误欣赏美景的时间。 然后日出,太阳开始挥洒光和热了。 我,烧起来了。 ……是的你没看错,我燃烧起来了,只因为晒到了太阳。 灼热的痛感成了我很长时间里的噩梦,这里就不再提了。总之,很久以后我又遇到了当时没烧干净的、只短暂附身了一夜的人时,我才知道: 这个人的名字,叫鬼舞辻无惨。 第2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被阳光烧灼其实只有一瞬间,我不明白这个原理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能比易燃物还快的烧成焦炭?但痛感实打实,长久的停留在神经和大脑中,让我的肢体都不自觉的痉挛蜷缩。 这大概就是被烧死的人都佝偻成天妇罗的原因。 所以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腿一软就瘫坐到地上,手边的什么东西坠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惹得前面对坐着谈话的两个人都向我看来。 我向发出巨大声音的那个东西看去,是一只蒲公英,半人高——也可能更高——顶端缀着毛茸茸的乳白色的种子球。那些柔软的、风一吹就会洋洋洒洒飞上天的小东西如今扎在地上,把地面打出一道裂缝。 ……等等,裂缝? 我懵了。 而前面坐着的两个人中的那位女性终于起身走过来,一伸手就把我从地上拔萝卜一样拔起来,顺手举了个高高。 “萤草?”这位有着浅金色长发的女性有一双非常明净的琥珀色眼睛,她举着我仰头看,很不明显的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的看着她,没说话。她反而慌乱起来,把我放到地上扶着我的肩膀:“怎么了?怎么哭了?哎哎别哭呀……” “好疼……”我听到陌生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溢出,带着恐惧的战栗:“好疼啊……” 她好像又喊了些什么,有别的人匆匆赶来,把我围在中间关心的问话。但我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只有嘈杂和黑影一起放大。 最终吞噬一切。 ………… 这一天半真是绝了。 再次醒来——这四个字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的时候,入目为熟悉的和式建筑……的屋顶。我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并不柔软的榻榻米上,被褥里有紫外线杀死螨虫的气息。 说的文艺点就是阳光的味道,但我现在对那个球体有心理阴影,并不想提到它。 女孩子娇软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终于醒啦……把阿爸他们吓坏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谢谢,但这不会妨碍什么。 我慢慢地扭头去看说话的人,不,或许并不是人类:她额头上长着两只娇小的角,容貌漂亮,娇嫩美好的让人想到春天树上盛开的一朵桃花。 “你是谁?”我问。 声音沙哑,有点像被灼烧过。 我知道这是自己身体的应激反应,恐惧和痛苦至今仍残留在“灵魂”里,让我不得安宁。 那个女孩愣了一下,我听到她喃喃地说:“不会吧……哎,这是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吗?” 我用真诚的眼神告诉她不是。 她慌了,匆匆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阿爸”,间或喊出“萤草”“傻了”之类的字眼。 ……微妙的感觉被误会了呢。 不过已经听到好几次的“萤草”大概率就是这具身体的名字了,虽然连累他风评被害,但只要之后解释清楚,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我吃力的坐起来,环视房内的布局。家具相当简单,除了榻榻米和旁边的橱柜——这些只算是传统房间的标配——就只有窗边摆着一张小桌子,桌边还有几个坐垫,毛茸茸的做成黑色白色的球球。 这个萤草,真的好喜欢球球和毛茸茸啊。 那个长着角的女孩子带着我昏迷前看到的浅金色发的女性进来了。我这才发现她穿的是白红色的巫女服,衣袖衣摆的边缘都绣着低调却繁复的花纹,胸前还有我很眼熟的什么标志。 唔,坦白说,红色和浅金色的搭配并不是很好,她不适合穿这样过于鲜亮的颜色。 那女性有些苦恼的在我身边跪坐下来,放轻了声音:“桃花说你不记得了。” 那个女孩子还真的叫桃花啊。 她又说:“是不是之前在战场上磕到头了,旧伤复发吗?” 等等,战场……?这具身体年纪不大吧,你们雇佣童兵吗?! “但你本身就有治愈的……”她还想说什么吗,被我郑重打断:“很抱歉。” 我很严肃地说:“非常感激你们的关心,但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人。抱歉。” “……”空气安静了几秒种。 桃花猛地扑上前来看我,她的表情有些可怕,看起来很想按着我的肩膀狠狠摇晃几下。但她没有,我猜是因为顾忌我之前的昏迷:“等等啊!真的变傻了吗?!你不是萤草还能是谁?” “桃花,”巫女小姐要冷静许多,阻拦了桃花之后神情微妙的看我:“如果你不是萤草,那萤草在哪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体上?” “抱歉,”我又道了一次歉:“我都不知道。这些都是突然发生的,我为什么来,他为什么……” 我忽然反应过来,结巴了:“您刚才说,她?” “是啊。”巫女很自然的点头之后也想到了什么,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她很诧异:“你是……” “我的确是。”我沉默半晌,低声道:“失礼了!” 火速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又火速盖上! 第2章 我顶着沙哑的嗓音非常喜悦非常坚定非常大声的跟她说:“我还是!” “……” 更安静了。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泼来。 ……粗鄙之语,我在干什么? 这样跟两位女性说话,跟浪荡子有什么区别?! 一定是因为之前被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上流到脸面,我窘迫的无地自容,恨不得直接缩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令人智熄。 “噗……”打破窒息气氛的反而是那位桃花小姐姐,她不忍直视的趴到巫女小姐的肩上,小小声道:“看起来年纪不大……” 巫女小姐问我:“你的年龄,种族?” 问种族的意思就是你们果然不是人吗?! “年龄十五,种族是人类……”我回答,“之前的事无意冒犯,只是、只是……” 够了别说了,找借口是比犯错还要卑劣的事。 “非常抱歉!” “十五岁,还是个小鬼啊。”巫女小姐说,“性格也好麻烦。我跟这种死脑筋还规矩多的麻烦精处不来的。” 错觉吗?她的语气好像变了…… 吊儿郎当,可以这么形容。 “不过见面就是缘分,交个朋友吧。”她向我伸出手来:“我会想办法让萤草回来,在此之前你就安心住下。” “对了,”她说:“我叫夏目玲子,你呢?” 第3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莫名其妙的经历死亡,莫名其妙的附身到别人身上。不可否认,我是恐惧的。玲子小姐“成为朋友”的邀请,对我来说很有诱惑力。 但如果成为友人的前提是交换姓名…… 我踌躇片刻,低声道:“抱歉,我忘记了。” “怎么又道歉呢……”玲子小姐叹气似的抱怨了一句,然后诧异的睁大眼睛:“连名字都忘记了?” “……是的。” 其实不仅是名字。到现在为止,我的脑海里只有两次死亡和一些似是而非的“常识”,就连那片美的艳丽的紫藤花,也是因为当时身体太难过而记得的。 “那你还记得什么?”桃花好奇的问。 我如实以告。她们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样啊。”玲子小姐想了想,说:“那我们就继续叫你‘萤草’吧。一个人类附身到式神身上,也不是什么能够宣扬的好事。失去记忆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大脑自发的屏蔽了那段经历……” 不,那叫疼断片了。而且我失去的是之前十几年的记忆,总不可能一直都那么痛苦。 “那你先休息吧,我去找找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桃花,留在这里照顾他,可以吗?” 她们无视了我的意见,自顾自做下决定。等屋子里只有我和桃花两个的时候,我轻声道:“虽然……但是,毕竟男女有别,桃花小姐不用替我费心……” 她盘坐到我旁边,饶有兴致的托着腮看我,说话声音都娇滴滴的:“你这个人类真有意思,明明已经知道我不是人了吧?还要坚持这一套吗?” “就算是妖怪……”我坚持要讲,被她一手按住脑袋大力揉搓。 “万万没想到还有能撸萤草的一天!”她咯咯的笑,说的的应该是原本的萤草,“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给你看个宝贝吧!” 我疑惑,她却开始解领口的带子:“你要知道桃花都是雌雄同体的……我身为桃花妖当然也……” 不不不等等等等!这题超纲了! 万幸她只是在开玩笑,解带子也只是为了摘下兜帽,让我看到她长着细枝与花朵的后脑与脖颈:“看吧,妖怪和人类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而且我的名字也不是桃花,是桃花妖。” 原来桃花……桃花妖只是想劝我安心接受她的照顾。 “你真是个好人,”我非常诚恳的说,想了想补上一句:“还有玲子小姐也是。非常感谢你们的收留与照顾。” 她的表情更复杂了。 ………… 那几天的修养非常轻松。虽然心理阴影从畏惧太阳一直蔓延到畏火畏光,但大脑终于放开“我已经被烧死了”的设定,肌肉和神经都捋顺,嗓子也好了起来。 剩下的就只是像新生的小孩子一样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这些本来就用不了几天,我又不是真正的新生儿,学起来很容易。 顺带一提我的老师是被叫做“书翁”的少白头青年。戴着单片的眼镜,手中不离纸笔,身后也总是背着个带遮阳棚的书箱子。满身书卷气,说话文绉绉,我还以为他是玲子家里请的教书的先生。 但他笑眯眯跟我说,他手里的小本子是记仇用的。战斗的时候,谁被记上了,就会挨双倍的毒打。 我:“……?” 总之,就这样,我成了玲子小姐庭院里的一员。 “庭院”是玲子小姐的工作单位统一派发的住处。她穿的巫女服也是那个名叫“阴阳寮”的组织统一的女性制服。书翁和桃花妖都是妖怪,挂靠在玲子小姐的户口本——他们管这个叫“式神录”——上,就从野生的妖怪变成了家养的“式神”。 实不相瞒,我觉得“阴阳寮”是个很黑心的组织,规矩多就罢了,只是分配了住处,竟然就让员工的一户口本都卖命工作,其中甚至包括三四岁的小孩子。 我有点担心,玲子小姐的家虽然大,但养的式神也多,再加上我这个吃白饭的…… 担心了好几天,书翁问我为什么。我说了。 ……他笑的毛笔都掉了。 “你还是没理解我说的话,”少白头的青年很温和的对我说:“我们是式神,是妖怪,而玲子大人是阴阳师。阴阳师你懂吗?” 我仅有的常识表示,懂:“就是没有头发的、身上长了好几个肝的咸鱼精?” 书翁沉默了片刻,费解的问:“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形象……?” “而且咸鱼已经是死物了,如何会生出妖怪来?难道是鬼物?” 可能做学问的都有点神经质,书翁遇事喜欢刨根问底,经常问的周围人哑口无言。我眨眨眼,没回答,直接转移话题:“那,阴阳师是什么样的?” 他果然被带偏,放弃了十万个为什么,开始很详细的给我解释。 这个世界叫平安京,但一点也不平安,很混乱。人类和妖魔鬼怪的界限模糊至极,简直可以说是人鬼共生。而每到夕阳西下,逢魔时刻,百鬼就会聚集起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游|行玩闹,人类若是撞上,很难平安回来。 除了这些小妖的恶作剧之外,妖怪们还有其他丰富的文娱活动,比如百鬼夜行什么的。有些妖怪甚至会跟游戏里定点刷新的npc一样,总是在固定的地点出现,重复着固定的害人套路。 人类太弱小了,即使异能者可以保护自己,有异能的人也终究只是少数。为了保护人类,重建人鬼之间的秩序,皇室和几个贵族、阴阳道大家成立了“阴阳寮”,将招收到的异能者统称为“阴阳师”,加以训练,共同维护平安京。 “没想到这个黑心公司还是公立的……”我提出问题:“那,人类跟妖怪难道不是敌对的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管怎样,都是式神——妖怪——们在照料我、教导我,我却问出这样的话来,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以前确实是这样,”书翁摸了摸我脑袋,没有介意我的白眼狼式发言:“但现在鬼族统一,秩序约束,剩下的就都只是些恶妖了。我们平时处理的也都是这些恶妖,敌对也没关系。” “至于式神,则享阴阳师供奉,受阴阳师调御。只要被打上阴阳师的标记,就自动归入阴阳师的立场。” “如果实在要说阵营之分的话,就只有‘守护’与‘毁灭’两方了吧?” 原来如此。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口无遮拦道歉。 他的手停顿一下,无奈道:“玲子大人说的竟然是真的,你还真的……” 剩下的话他没说。我也始终没有知道,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 等我结业的时候,玲子小姐从外面回来了。 她说自己之前去拜访了几个好友,对“记忆为何丧失”没有多少头绪,但“记忆如何恢复”却找到了好几种方法。我没想到她为我这么费心——这也意味着我给她添了很大的麻烦——又感激又愧疚,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大恩不言谢……” “停下!别道谢!也别道歉!”桃花和书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左一右的按住了我:“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你先听听!” ……哦。 “原本的‘萤草’也找到了,”浅金色发的女性耐心的跟我说:“还在这具身体里,没有危险,只是在沉睡。等我做个小纸人出来就可以把你们分离开了。” “好的。”我忍住了,没道谢,也没道歉。 毕竟占据了别人的身体,一听就是我无礼也无理。 第3章 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大杯茶水,又吃了不少点缀着樱花瓣的点心之后,玲子小姐跟我聊天,问起跟书翁学习的情况。 我们围坐在放着点心茶水的小桌子边上。 “难为你跟着话痨学习。”她开着玩笑,又回头去安抚不满的抱怨的书翁老师。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水端平、绝不厚此薄彼的……爸爸一样的人物。 怪不得桃花妖喜欢叫她“阿爸”。 我说:“书翁老师教的很好。我都明白了。” 她让我说说自己明白了什么。 我就把自己吃白饭,以及阴阳寮是黑心的公立组织的结论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讲了出来,一点都没留。 夏目玲子:“……” 桃花妖:“……” 书翁:“……” 再一次的,冷场了。 果然,我就是个冷场王,跟别人聊天也只会让别人不愉快。 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玲子小姐捂着额头缓了半天,哭笑不得的跟书翁说:“这样不行啊,他完全没明白……” 桃花妖已经笑得倒在地上了。但地上只有一层浅浅的不知道什么花的花瓣。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不会弄脏衣服,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吃自己手里的蜂蜜团子。 书翁无奈的笑:“他之前也没跟我说过,竟然是这么想的……” “看来你原来的世界没有异能和妖怪啊。”玲子小姐又转过来跟我说:“只跟你讲理论,也难怪你无法理解。” “这样吧,”她想了想:“我让小白带你去我们‘工作’的地方看看,放心,他保护人很厉害的。” “……小白?” 第4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嗯,就是白藏主,我们都叫他小白。” ………… 甲斐有梦山,白树参天。 梦山有狐妖,披挂霜寒。 是为梦山之主,名为——【白藏主】 ………… 我转头看看书翁老师:“我记得您说他是ssr级的大妖?” 书翁点头。 我转头看看玲子小姐:“我记得您说要他带我去打架?” 玲子小姐也点头。 我终于转回去看白藏主,他抖了抖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耳,让我把一句“这不是个小孩子吗”咽了回去。 该说不愧是狐妖吗,白藏主的人形相当漂亮。烟灰色发的少年眼神清凌凌的,头顶还带着艳红色的恶鬼的面具,身穿淡青色的浴衣,腰间系着好几串五彩……七彩斑斓的穗子,看着就像是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刚从夏天的烟火大会上回来。 划重点,小,公子。 我看看他和我现在娇小身体一样矮的个头,再看看他赤着的脚丫,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很辛苦吧?为了帮助玲子小姐养家……” 果然阴阳寮是个黑心公司! “你那是什么黏糊糊的眼神?”他嘟囔了一句,但不管是未成年的孩子还是未成年的妖怪,都喜欢听别人夸他们能干,所以态度还算友好:“不辛苦,放心吧,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小孩子需要顺着。我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白藏主果然眉开眼笑,元气满满又活泼阳光的样子让别人也跟着开心。我把自己面前的点心碟子往前推了推,他歪头看了一会儿,走到近前来摸了摸我的头,跟玲子小姐小小声说了句什么,摸起一块仙贝咔嚓咔嚓吃掉。 然后他才说:“正好前几天接的委托要收尾了,你收拾一下,待会就走。” “现在吗?”我看看天色,正午。我们坐的地方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樱树下,树荫外阳光炽烈。 “嗯,”白藏主抖了抖耳朵:“动作快一点还能赶上上半场,带你去看式神是怎么战斗的。” 书翁老师和桃花妖面露纠结,出言劝说白藏主换个时间。青色浴衣的少年有些惊讶,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拖后腿呗。 “没关系,我可以打伞。”我直接打断他们的话,自己戴好兜帽拢住衣服,快步走出樱花树笼罩的范围:“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话说得干脆,走出树荫、被日光照射的瞬间,我还是脚步一顿。 烫。火光。扭曲。 好疼。 耳中因痛苦响起嗡鸣,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觉。那一下的停顿之后就恢复正常速度,很稳当的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还翻出一件黑色斗篷披上。 回到樱花树下的时候玲子小姐他们都散了,少年模样的狐妖站在树荫里,看着我这幅怪人打扮动了动唇,好像要说什么。我猜他是等的太久,有点不耐烦了。 仅存的常识告诉我,在别人生气/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及时道歉,能起到挽回的作用。 于是我抢先开口:“抱歉抱歉,等久了吗?换衣服浪费了一些时间。” 他很意外的瞪大眼睛,说了句“你……”就被卡住嗓子似的挤不出话来,似怒非怒的瞪了我一眼,变成巨大的白狐原型:“上来。” 这可不像是消气的样子。 难道常识和常识之间也有次元壁,不能通用?可玲子小姐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磨蹭什么,”巨大的狐狸又说,音色是跟人形时完全不同的沉闷,音量也大的像打雷:“飞过去更快,到了就有树荫了。” ……现在好像又消气了,真奇怪。孩子的脸果然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我胡思乱想着爬上白狐的脖颈。素白色的皮毛太厚实,几乎能让整个人都陷进去,完全不用担心被风吹走。他为了方便我上去伏低了身子,这会还没站起来,却也只比房屋树木低了一点点。 我四处乱看着,不留神被什么拂了下肩膀,抬头向上,就看到枝叶繁茂的樱花树里悠悠落下大朵大朵的粉色的花。 落了我一身。 现在早已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我也看到了小小花芽从冒出头来到绽放坠落的全过程,猜想他……也可能是她,大概也是桃花妖那样的玲子小姐的式神吧?说起来,这几天吃的点心里确实有不少樱花,也喝过盐渍的樱花的茶水。 “承蒙树影庇荫,花很漂亮,点心和茶水也很美味,”我向着视线里的树木说:“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有风吹过,更多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下来,这次连白藏主都没放过。 “说完了吗?”大狐狸抖了一下,把花瓣都抖了下去。 “哈哈,抱歉。但是樱花茶真的很好喝。” “……” 白藏主沉默,直接起飞。 然后我才听见沉闷的雷鸣般的声音,低低的说:“以后不要总跟别人道歉。有些事你没做错。” 不,我是确定自己做错了事才会道歉的。只是有些事情大有些事情小,有些是无心有些是有意。小事和无心的错事,旁人能理解和原谅,我却不行。 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下了卑劣的事,却不认错、不道歉的人,灵魂也会变的卑劣又肮脏。 我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些事还不适合跟白藏主说,交浅言深这种事是不恰当的,我也不喜欢跟旁人剖析自己的内心。而且他还是个小孩子,就算妖怪寿命长,也不过就是个妖怪中的孩子而已。 “再说吧。” ………… 白藏主说的委托的确是在有很多树荫的地方。近来常常有长得奇形怪状的不知名妖怪四处流窜,骚扰城池中的人类,偷袭弱小落单的妖怪。阴阳寮就下达了把它们剿灭的任务。到今天,委托人与被委托人双方的式神正好把恶妖们驱赶到了山林里。 委托人——就是阴阳寮——那边派出的式神是个个子很高的姑娘,短摆劲装乌黑高帽,帽子边缘缀着的金色流苏一直垂到胸前,眼神也是明净冷淡的金色。 白藏主介绍她叫妖刀姬。 是隶属于贵族源氏的刀剑付丧神。 “日安。”我把兜帽摘下来,礼节性的打招呼。她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萤草……?” 哦豁,她认识这具身体。 “不,我认识的那个萤草是女孩子,你是她的同族吗?”她又说。 玲子小姐说过,以人类之身附身到式神的身上,并不是能够拿出去宣扬的好事。在庭院里我可以放松一些,但在外面最好还是不要招惹麻烦。退后一万步说,这具身体还是原先那位萤草小姐的,我只是个暂时的住客。 于是我点头,默认了妖刀小姐的说法。 妖刀小姐是个很冷淡很沉默的人,挥刀的时候样子很凶,但也有种残酷的美感。据说她的本体是足有四十米的大长刀……当然这也只是据说。 只是两米长的大太刀而已。亲眼所见。 白藏主是守护型的式神,技能【梦山狐影】释放之后,四周出现了红色的水晶般的屏障,将攻击和逃跑都阻拦下来,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恶妖们被妖刀姬全都杀死。 鲜血四溅,碎肢横飞。 第4章 我默默的看着它们的惨状,心里一丝波动也无。少年式神走到我面前,蓬松松的后脑勺正好给我挡住了一些场景,但我其实不需要这种关照。 我大概是哪里不对,或者,失去记忆之前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谢谢。”但道谢还是要道的。 “闭嘴,不许道谢,也不许道歉。” “我现在没道歉。” “……以后也不许!” “……哦。” “……” “……” 沉默中我很快觉得无趣。虽然面上还很礼貌的看着战场,但眼神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看这看那,瞟来瞟去。一不小心看到了自己面前…… 白藏主还赤着的jiojio。 这样不行。 我心说,这样不行啊。 不能再吃白饭下去了,得找点事情做,帮玲子小姐贴补一下家用。 至少,得让小白这样的小孩子式神,都有鞋子穿! ………… 回去之后我就跟玲子小姐说了,我想找一份工作。 她劝我安心住下,不要想七想八,工作什么的等之后慢慢商量着来也可以…… 明明这么困难了还安慰我,玲子小姐真是个好人啊。 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 我一定会找到工作,报答她的! 第5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仅存的常识告诉我,就业创业,要先了解市场。 emmm……我现在接触到的只有玲子小姐他们和妖刀小姐,其他人根本就没见过,想了解也没有途径。书翁老师虽然懂得很多,但也不是这方面。 我考虑了半天,决定找小孩子模样的式神们问问。他们出去玩比较多,对外面的事情比较了解。我自己出去倒不是不可以,但大白天的穿得那么严实出门,会让人当成什么坏人吧……而平安京是古代,晚上又有妖魔鬼怪出来溜达,人又太少? 还是得早点治好这个心理阴影啊,每天去太阳底下晒半天怎么样…… 这样想着,我找到了山兔,她很爽快的答应给我讲讲外面的事。答应完了她又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看,我把理由说了。 她咦了一声:“不啊,万屋那边晚上也很热闹的。灯火会一直燃烧到第二天呢。” 是、是吗?我还以为…… 山兔眨眨眼,大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今天晚上我要和孟婆去万屋买新锅盖,带你一起吧。想看什么的话,*有我们带着也比较方便。” 锅盖……? ………… 晚上的时候,我终于能脱下斗篷、只穿着常服出门。 因为身体被我影响着变成了男性,所以这些衣服都是玲子小姐请擅长裁剪的女性式从新制作的。被问及偏好的时候我还躺在被子里修养,没什么偏好的颜色和花色,她们就遵从了原本萤草的风格,用了淡绿色的布料和风格比较清新的纹饰。 只是从短摆的衣裙变成了宽袖的和服。 山兔在庭院门口等我。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两三岁的人类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织、戴着武士似的斗笠,头上两只长长的粉嫩兔耳从黑发里探出来,脸庞稚气可爱。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魔蛙背上,魔蛙配合的换上金属的铠甲,尾端还背着放置了太刀的刀架。 等等,太刀? 我看了有将近两个魔蛙那么宽的刀一眼:“你要带着这个去……万屋吗?” “嗯?哦,这个啊。”小女孩挠了挠头,笑笑:“没有关系,万屋很大的。” 彳亍口八。人家常去的都这么说了,我一个不了解情况的还是乖乖跟着就好。 魔蛙蹦跳着“gelo”了一声,山兔低头看看它,让我一起上去坐。我试图推脱,山兔是个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我的年纪可一点都不小了!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先上车!”但她拽住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捞了上去,看起来比拔萝卜还轻松。我还没来的及为这份巨力震撼,魔蛙就轰隆隆的跑了出去。 金属的铠甲相互碰撞,发出了况且况且的声音,我宛如坐在五十迈的拖拉机上,一路颠簸起伏,晚上吃的羊羹点心都差点被颠出来。 尤其是中间碰到了隔壁的孟婆,小姑娘也是年纪不大的样子,抱着三味线坐在长着大嘴和尖牙的锅子里。听她们喊话,那锅子还有个名字叫“牙牙”,也不会说话,就哐啷哐啷的和魔蛙一起疯跑。 一起跑就算了,还一起加速冲刺跑。沿途留下小姑娘们咯咯的笑声,我却只觉得人生艰难。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开车不规范,乘客两行泪。 等跑到万屋的入口,从魔蛙背上爬下来的时候,我两条腿都是软的。 ……飙车,太可怕了。 第6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万屋是个神奇的地方。 入口处的守门人是一只直立行走的猫,灰白色的,叼着长长的烟斗。给守门人打下手的却是黄白色的小狐狸,据说叫做狐之助,脖子上的铃铛能随时开启高科技光屏的那种。 明明是妖怪和古代的世界,却有这样的先进工具? 山兔是个很好的导游(……),一边从魔蛙的头盔里找出身份卡,滴——的一声在狐之助的铃铛前刷过,一边小声给我解释,说万屋其实是阴阳寮和时之政府一起掌管的地方,狐之助就是人家那边的。 “时之政府……?” 又解锁了新名词,我安静的听她继续讲。 据说是很多很多年——大概有一千多年——以后,为了保护历史而设立的一个组织,能在历史中穿越、杀敌,进而保护历史。因为平安京本地的阴阳师和妖怪都很厉害,那些名为“时间溯行军”的敌人不敢进犯,所以时政就只在这里象征性的设立了一个分部。 总之,几千年后的救世主在这个时代当吉祥物。 还利用现代科技在不影响历史的情况下改善人们的生活,比如这个专门给非人和阴阳师们开设的“万屋”,就是为了防止普通人的夜间生活被精力充沛的妖怪们打扰才设立的。 槽多无口,破绽太多了。就算我没有记忆,也不觉得专门给妖怪开个夜市是保护人类的好办法。 但掌权的人们没有傻得,既然那些贵族和阴阳寮都同意了,想必自有不得已的理由,只是不方便泄露,这才随便拿了个说法出来糊弄我们。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假装信了,从狐之助那里拿回萤草的身份卡。山兔笑了笑,催动魔蛙,哼着儿歌一般的烂漫调子进去。魔蛙和牙牙——就是孟婆坐着的那只锅子——一起况且况且哐啷哐啷的进入大门—— 鼎沸人声煌煌灯火扑面而来,高高的阁楼和联结的花灯林立在宽大道路的两侧,小贩们推着推车围着头巾,甜的辣的咸的冷的热的烫的食物的味道弥漫在“人们”的上空,天幕空旷辽远,一眼看去不得尽头。 沸反盈天,灯火通明。 ——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山兔说的对,万屋很大,就算人来人往,道路和店铺也能有序的将他们接纳,两米多长的太刀和刀架根本构不成问题。孟婆向我们招招手,说先去给牙牙买好看耐磨的盖子,等玩够了就在出口那里等我们,大家一起来的,也要一起回去。 山兔很活泼的好呀好呀应声,转头跟我说:“正好玲子大人也让我们带你出来转转,今天就从这里开始吧!” “玲子小姐?” “是呀,她怕你一直待在庭院里觉得闷。” 嗯……玲子小姐不会觉得我说想找工作也是因为太闷了吧? 思索间路过不少摊贩,多是售卖小吃的推车。山兔买了两份奶油刨冰,据说是时之政府从后世带来的甜品。我垂眸看了冷色的冰晶一眼,安静下勺。 两旁的店铺只有很少几家点心铺子和茶水屋,剩下的大多售卖妖怪们用的东西,衣服武器和御魂之类的,布局已经相当稳定,不是能轻易融入的样子。我放弃了做买卖的想法,包括来这里打工。 要么会被针对,要么来钱太慢,没什么好犹豫的。 走到一半又是一家居酒屋,双尾的猫耳老板娘抱着算盘在门口笑盈盈的与客人们攀谈,见到山兔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雀跃了一下:“山兔来啦喵!” 本来就坐魔蛙都要哼哼唧唧摇摇晃晃的山兔被小伙伴一叫更兴奋了,摇着小手大声打招呼:“猫……” 她话没说完,远处一只叼着烟斗的三花猫就嘚嘚嘚跑来,一声“掌柜的——”拖长了由远及近,猫爪子拍在地上带起刷啦啦的烟尘。 “来人了掌柜的!”跑到近前一开口,三花猫的烟斗就往下掉,他就两爪捧着烟斗不停歇的说话:“中间大门打开了时政那边来人了后街那边包场了但是还有贵客在!两边都不好得罪还不听劝您快去看看怎么办吧!” 我惊叹道:“好厉害。”肺活量好大的样子,这么长的台词竟然都不用加标点! 第5章 于是猫掌柜又召唤出一只巨大的猫猫骑着离开了,山兔的招呼还没打完,那只三花猫往我们这边连连作揖,然后也跟着嘚嘚嘚的跑掉了。 山兔一句招呼打了一半就碰上这事,挠挠头一敲掌心:“哦!我知道了!” 她歪过头来冲我笑:“你刚才不是还好奇时之政府的事吗?今天大概是那边休假的日子,后街那边的商铺也要开啦!” 嗯……所以呢? “走走走我们跟上去!我带你去看刀剑付丧神!他们长得都可好看了!” 我捧着吃了一半的冰沙点点头。其实我对刀剑付丧神没什么兴趣——今天白天遇到的妖刀小姐也是刀剑付丧神来着——来这里也只是为了“了解市场”,但山兔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看就看看。 魔蛙一路况且况且的往“掌柜的”离开的方向去了,我渐渐习惯了这个拖拉机,坐在上面继续打量四周。店铺中的喧哗声渐渐减小,越往前进,越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肃穆和压迫。就连山兔都安静下来保持沉默。 后街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式神,野生的妖怪则都被阻拦在外。也是,毕竟是官方联合的对象,总要慎重…… 几只狐之助率先跑过,然后是几只猫猫,抱着算盘的猫妖小姐笑吟吟的走在前面,是很标准的商人的姿态。然后才走来两列穿着巫女服的蒙面的女性——山兔小声跟我说是他们那边的阴阳师,正式说法是“审神者”——每位审神者身后跟着两个华服持刀的男子。 好大的架势,我愣住了,脑子里自动播放一道激昂的女声: 【应面向我们走来的是时之政府代表队……】 够了,完全想不起来就算了,难得想起来一点,为什么还是这么鬼畜的东西啊?! 式神的身体视力很好,就算是有些远的距离也能看的很清楚。但越看我越疑惑,压低了声音问山兔:“为什么有长得一样的付丧神?” 山兔也小小声回答:“因为他们不是本体,是科技培育出来的分灵。” 借助科技的力量,一个本体可以分出无数个分灵,虽然实力会被削弱,但起码数量上过得去。看来千年后的历史的战场中,敌军的数量很多,而单体实力并不强大。 魔蛙不高,我和山兔也不是高个子。相互之间都认识的式神们就把我们让到了最前面。我兴致缺缺的低头吃冰沙,却忽然感受到异样的视线。 我抬头,冷淡的看回去。 撞进一片澄澈沉静的金色。 第7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那是护卫在最前面一位审神者身后的青年,白发金瞳,白色羽织,金色锁链。 连眼睫毛都是素白的纯色,脸上和唇上也都纸似的发白发淡,走动时像是行走荒原冰雪之中,整个人都是冷的、浅的。 我和他对视,看清楚了他的眼里一点点泛起波澜,最后竟然朝着我这边笑了起来。 那实在是个很痛苦的笑。我不喜欢,却没能任性的移开视线。 再看一眼——我听到有谁这么叹气——一眼也好…… 然后那个青年被身边的人拍在肩膀上,停顿一下,把视线收回去了。 “那是谁?”我这才从怔然中回神,问山兔。不知不觉中这孩子在我心里已经是百事通一样的存在,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一问,她一定都知道。 “那个?哦,”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三日月宗近,也是咱们平安时代的刀哦,很好看对吧?” “不是,”我直觉那霜雪色和日月这样的字眼搭不上关系:“旁边那个。” “啊,那是鹤丸国永。”小兔子说:“白色的,跟鹤很像吧?他也是平安时代出身哦,跟三日月宗近的刀匠还有些关系……” 剩下的话我没再听。 就算是鹤,那也是死掉的鹤吧?真可怜。 他们走去的方向又走来了旁的人。回想之前三花猫说的“还有贵客不肯离开”,想必就是那个白发披甲的男人了。妖刀姬跟在他身边,足以证明那个男人的来历。 源氏。 源氏的人,竟然大张旗鼓的堵在时之政府队伍的前面,要么有仇,要么有旧。 从双方的表情和三花猫的态度来看,应当是前者。 “源赖光大人,”猫掌柜长袖善舞,恍若无事的给审神者们介绍:“源氏的当家人。”又跟那个男人说:“时之政府这一次的来客。” “掌柜小姐好像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我跟山兔说。 山兔:“嗯,赖光大人超凶,在妖怪里的风评不是很好。” 那在式神中呢?我没追问,但昏迷之前所见到的那个跟玲子小姐对坐谈话的身影,渐渐跟源赖光的重合起来。玲子小姐巫女服上的那些不知名的纹饰也跟他甲胄上的家纹一模一样。 懂了。 ………… 大人物之间的交谈,在无关人士这里,也就是看个热闹。 热闹之后什么都没有,我又被山兔带着继续吃吃吃喝喝喝,没有猫掌柜还有别的熟识的妖怪和式神,在铁鼠那里玩了几次套圈,被嘻嘻哈哈的赶跑。 最后吃关东煮的时候已经要半夜了,虽然不知道关东在哪但还是吃的很开心的山兔看了看时间,觉得孟婆也该玩够了,就让魔蛙往出口那边走。 这个点对妖鬼们来说只是个开始,山兔说她以前也经常在外面玩通宵的。通往出口的路那边没什么人,魔蛙“gelo”的声音就很响亮了。我尝试着把丸子给它吃,听到前面的灯火下有谁笑了一声。 那个白色的……鹤丸国永,他定定的站在前面,笑着道:“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吗?以后不要这么晚出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但自来熟的提醒并不让人开心。山兔还愣着的时候我歪了歪头,淡淡道:“多谢提醒,我们这就要离开了。” 如果不是他挡路,我们已经离出口很近了。 他眨眨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捂着脸的样子极其浮夸,像个神经病。我觉得他有些危险,跟山兔说要不然先到人多的地方去,等这个疯子走了再走……只恨到出口只有一条路,想绕路都不行。 魔蛙“gelogelo”的应了两声,小步小步的往后挪动,直到退到一个安全的位置了才转身就跑!从拐角回到喧哗的人群中,我和魔蛙才齐齐松了口气。 一抬眼却看到妖刀姬小姐。她自己站在拐角口,周身形成两米真空带,凶神恶煞门神似的。看到我们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我却直接向她简单打了招呼接着告别。 开玩笑,她明明守着那位源氏的当家,现在却自己站在这里。那只能说明源赖光在刚刚那条路上!不管我们为什么没看见他,也不管把鹤丸国永和那位当家单独相处会怎么样……总之神仙打架,贸然撞上去肯定讨不了好。 我们又转了几圈,确定那条路上有别人之后,才悄悄的、悄悄的回去。孟婆果然等很久了,有点生气,我和山兔把我们套圈得来的小玩具送给她,小姑娘就很好哄的忘了这一茬。 据说孟婆以前经常喝自己煮的孟婆汤,所以记性不太好来着。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祥的预感。回去之后跟正在等我们的玲子小姐说了今天被刀剑付丧神堵在路上的事,她沉吟片刻说会想办法搞清楚。 ……然后第二天,对方就上门了。 “虽然明面上是休假而来,但本部还是有给我们派发任务的。”三日月宗近不卑不亢的坐在玲子小姐对面,直接亮出来一张什么:“经昨夜与赖光大人彻夜商谈,想请您庭院的治疗式神一用。” 我被叫到茶室去的时候,在门外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就算是有家主的命令,我也需要一个解释。”玲子小姐说。 “荒川有变,”那个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很好看但就是跟老头子一样懒洋洋的青年说:“海国入侵。溯行军他们……” 说到这里三日月宗近停了一下,我还在好奇为什么不说了,就见他端着一杯茶侧身,向窗外的我昳丽的笑起来:“屋外日光炽烈,为何不进来旁听呢,萤草君?”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问:“鹤丸国永呢?” 他很明显的收敛了笑容,继而很伤心似的摇头转了回去:“哎,果然已经是老人家了,就不受年轻的孩子们喜欢了吗……也是,谁喜欢跟一个老头子……” 矫揉造作。我心里哼了一声,看到玲子小姐无语凝噎暗暗翻白眼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我进来了。”脱掉鞋子进门之后我走到茶桌的侧面端正坐下,理了理散乱的衣摆,对玲子小姐说:“您有人选了吗?” 玲子小姐摇头。 我知道桃花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几天内不会回来,庭院里估计也没有别的治疗式神了……玲子小姐不说话大概是不想我为难,但这件事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虽然是毫无理由的被针对,但至少,不能拖累玲子小姐。 第6章 “我去吧。”我接过三日月宗近含笑递来的调令,跟他说:“不过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对治疗不太在行。” 确切的说,我对萤草的技能都不太在行。 书翁老师的确教过我技能的施放,但我理解不了灵力和妖力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就只是“学会”了,却一点都不知道该如何实际应用。 三日月宗近笑容不变,哈哈哈的挡住玲子小姐的劝阻,跟我说:“放心吧萤草君,我们都会让您飞速成长起来的。” 他的眼睛里有月亮,很好看。 我却只看到深渊。 第8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无形的协议达成,当即生效。 三日月宗近看起来有点残念有点反应迟缓的样子,动作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即就带着我告别玲子小姐,准备往源氏那边去拜见源氏族长——那个下达调令的人了! 我莫名其妙的就被拉着跑,对方还不忘把兜帽给我严严实实的戴上,怀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慈祥叮嘱说:“别晒着了,想要打伞的话也可以直接提要求哦?老爷爷是不会嫌弃乖孩子的。” 谁是乖孩子你又是谁的爷爷啊! 我戒备的后退两步自己系好领口处的带子,礼貌而坚定的表示拒绝! 他也开始看着我笑,虽然比昨天晚上的鹤丸国永笑的风雅淡定一些,但总归也是神经病一样的行为,令我不快。 摸了摸脸上没有脏东西后,我:“你笑什么?” 三日月宗近移开视线:“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呵,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肯定是得逞了什么阴谋诡计。但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追问,干脆闭上嘴巴走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接茬。 跟万屋不一样,白天的街道就是正常的、古代的样子,贵族坐着牛车,平民穿着草鞋或者直接赤脚,老人小孩都一副安静到有些沉寂的样子。 说实话,我和三日月走在这样的路上,画风严重违和。但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接受了那样的设定之后,就再没产生丝毫怀疑。 源氏是贵族大家,门口不说络绎不绝,也是人来人往。我看了几眼发现大都是上门委托除妖的人家,不太感兴趣,就收回目光安分的站在三日月身边,等着守门的武士放行。 因为外形一看就异于常人,旁人对我们的插队行为也没说什么,三日月出示手令之后,更是连武士的态度都好了很多。他还态度熟稔的寒暄了几句什么,三日月打着哈哈回答,不着痕迹的打听了一下鹤丸国永的进出。 守门武士说:“那位刀剑付丧神大人?没有啊,今天还不到换班的时候,他应该没有出来。” 三日月道谢,带着我进去了。直着走了好几道院门之后,他想找的刀拉开一道拉门,从侧面走到我们面前的路上。 ……又是这个疯子。 我想后退,但路上并没有能起到遮蔽作用的东西,于是我后退再平移,警惕的站在了三日月宗近身后,只歪着头露出一点点脑袋去观察鹤丸国永。 噫,他身上的血都没干! 三日月宗近顺手按住我脑袋,关切的问:“昨夜那么晚才回来,不用休息片刻吗?” 你们两个刀子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按住我的脑壳?!我摇了一下头,绕到另一边。 那个半身都是血的鹤丸国永走近,看看三日月又看看我,笑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说:“还不是为了某人……不好好训练的小朋友是要被毒打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他肯定是在警告我。我到底哪里招惹了他们,难道是失忆之前? 我仰头看他:“你被毒打了?被里面的人吗?” 糟糕,难道源赖光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是个战斗狂之类的……? “是被社会和自己。”他微妙的笑。感情太复杂我分析不出来,干脆直接问:“你又在笑什么?” 鹤丸国永愣了一下,很明显的回忆了一会儿,跟我说:“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 ……神经病啊!!! 我直接自闭,听着这两个糟老头子哈哈哈的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小孩子总是要成长的”啊,“给自己一个机会”啊,“别太苛刻了”之类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他还是说我…… 总之听起来就不是好事。 现在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也不能连累任何人,做事说话都要小心谨慎。死亡不可怕,我畏惧的是死亡之前的痛苦,和可能对旁人产生的不好的影响。 这几天的事让我发现了自己过去的一个习惯——哪怕失忆也磨灭不了的——我会本能的对事物进行分析揣测,而思来想去,总归都是不好的居多。我越发觉得自己过去不是什么好人,或者真的如之前所想,因为十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所以干脆把所有记忆都忘记了? 不,怎么可能有人这么惨。 最后鹤丸国永扛着刀促狭一笑:“那我就在荒川等你们了。”扬长而去。 三日月宗近看看他再看看我,感叹一声:“时光还真是神奇啊……” 他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冷淡的看他,他毫不介意的看着我,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捧着我的脸强行让我去看鹤丸国永的背影。我不想跟旁人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萤草的力量也足够我挣脱,但在我挣开之前,他轻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糟老头子好像有点伤心。 为什么伤心?他们是好朋友吗?好朋友疯了所以伤心? 我惭愧于自己恶意的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那道白色的背影纤细单薄,身上的血还在淋漓的往下淌,扛着刀的姿势明明豪放,却好像随时会被沉重的哀伤压倒。 我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他在哭。” 气氛突然凝重。 从背后捧着我脸的双手缓缓下滑,按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扭头,看不到三日月的表情和眼神,也无从揣摩他的心情,但肩膀上的力道很重,从泛白的指节来看,他的情绪可能有些激动。 ……我是不是说破了什么隐秘?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的太多就会死的那种? 好怕他突然拔刀给我来上一下。 “有话好好说,先冷静。”我语气慢吞吞,为了表示自己的无害和有话好商量,还故意暗示道:“其实我记性很不好的。” 壮士饶命。 “不,”但他的力道骤然加重,咬牙切齿的说:“至少这一天,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彳亍口八。你厉害,你说了算。 我一个正常人,是真的搞不懂你们的脑回路了。或者说,如果真的有我能理解你们的一天,那才是真的可怕吧? 相比之下,山兔说在妖怪中风评很不好的源赖光都可亲可近了。 这位源氏的当家长得很好看。白衣白发,如是光华。虽然眼神和笑容都是大写的野心勃勃和掌控欲,但微妙的,我觉得见到了同类。 ……深渊的边缘。 “日安,源赖光大人。”跟随着三日月打招呼,我一边观察主位上的青年,一边下意识的捧起茶杯。杯子里是凉茶,旁边还放着冰块,正好能消去这一路走来被太阳晒出的半分热气。 我考虑了一下,用勺子将一块冰送进嘴里,然后才发现只有我这里有这些东西,三日月和源赖光的身前都是热茶,能看出丝缕的热气袅袅冒出。 不,先不提大热天的他们为什么要喝热茶。 ——我畏惧光和热的事,只告诉了玲子小姐和几位式神。 ——三日月和源赖光,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听说你对式神技能应用的很不熟练。”惊悚中源赖光对我说:“这七天先在演武场锻炼,合格了再出去。” 第9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演武场……行、行叭。 反正都在调令上签字了,这位源氏的当家又是玲子小姐的直系上司,怎么都没法拒绝的样子。 其实这也不算是坏事,上次跟着白藏主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就见识过了,妖刀姬小姐的战力是何等令人胆寒。如果我也能强大到她那样的地步……昨天就不会连累山兔被堵在大街上,也不会给玲子小姐招惹是非。 直接打过就完事了。 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好像在向着这个世界的妖怪靠拢,但手上有力量的时候能自由使用是很令人愉悦的事。弱肉强食、随心所欲,比起那些华服美饰的刀剑付丧神,妖怪的世界终究更加野蛮。 在之后为期七天的急训里,这一点被我深以为然。 刀剑付丧神终究被人类的执念束缚了,坐卧行动、心性理念都无比贴近人类,在我一直握着的蒲公英被三日月一刀挑在手上强行打落后,他竟然还想着收刀。 这其实是常规操作,一般而言,收刀之后都会有辛辣的嘲讽和无形的嘲笑。但“萤草”这种妖怪的特性就是回血,恢复的速度几乎与攻击持平,几乎在他收刀的瞬间我冲到他面前—— 第7章 一拳把地面打出了几米深的大坑。 糟老头子果然猝不及防,连跳数步才堪堪躲过,没有掉进坑里。 他看着我哼笑一声:“不错的力量。” 还用你说。 我站起来甩甩手,把手上沾着的尘土和残留的血液甩去,有点疼,但在战斗中这连轻伤都算不上。即使刀锋入骨,在被动技能【生花】的作用下也能很快恢复如初。我虽然怕疼,但妖好斗慕强的本性在血脉里叫嚣鼓荡,即使被一刀捅个透心凉,也能整整衣服接着战斗。 再说一遍,萤草的恢复力是真的强悍。只要还留着半口气没死透,就能一个【治愈之光】救回来。 三日月告诉我,萤草的治愈量跟攻击力是成正比的。 真不错,不是吗? “既然力量开发的差不多了,”三日月站在大坑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我们来练练速度。” ……然后我就被他提刀四处追杀,只能逃避闪躲,不能反击。 糟老头子一定是在伺机报复。不过据说太刀的机动在刀剑付丧神里算是低的,真正跑得快的还是个子袖珍刀也娇小的短刀们。我觉得这跟刀种的用途有关,太刀本来就是在马上挥舞劈砍所用,跟随身护体的短刀没法比。 他挥刀劈砍,我上蹿下跳。 他开麦嘲笑,我就踩坑给他使绊子。 那几天源氏风评被害,因为人们经过演武场的时候,总能听到失智般的哈哈哈的魔性长笑和装修打地基一样的声音……鬼畜至极,让源赖光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 从“可以利用”变成了“总算可以丢出去利用”…… 是的,七天一到,我们就被妖刀小姐“请”出了源氏的大门。守门的武士大概是七天换班,这次遇到的又是熟人。他再次熟稔的跟三日月宗近寒暄,三日月双手揣在袖子里,不哈哈哈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像个人的:“哎呀,本想跟您叙叙旧的……” 妖刀姬的手从大门里伸出来,一贯超凶超冷漠的声音说:“族长说了,加钱。” 纸张幽幽落地,我捡起来一看,演武场重装的赔款…… 思及那十几座无辜被砸的场子,我愧疚的不行:“抱歉,思虑不周,下次一定不会再……” 妖刀姬立刻收手回去。大门在眼前关闭差一点打到脸上,我不得不闭嘴。 回头时三日月和守门武士都眼神诡异的看着我,武士看看大写加粗的账单再看看我,干巴巴道:“下次?” 三日月突如其来“哈哈哈”一通,笑的像个老年痴呆:“怎么会呢……没有下一次了你说是吧萤草君哈哈哈!” ……哦。 ………… 说好给玲子小姐补贴家用的钱没有赚到,还搭上了一大笔债务。 我到达荒川河口的时候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三日月去和源氏在这里的驻兵沟通,绝口不提分担债务的事情。也是,这钱算是花在我身上的,人家还搭上功夫给我训练…… 惆怅着惆怅着,我挥起大蒲公英将周围的妖怪都砸了个扁平,毛茸茸的种子上沾满了碎成渣的血肉,被我抖了抖恢复干净。 “行叭,”我自言自语,就当给自己打气:“早点杀完早点回去,接委托来钱很快的。” 幸好这里是入海口,水汽充足,最近又被妖气肆虐,厚重的乌云遮蔽天日,将天光都阻隔在海川之外。 “萤草——”巨大的二尾狐狸高声咆哮:“到这儿来!” 白藏主? 我抖了抖大蒲公英,看着我与他之间重重的奇形怪状的恶妖……他可真相信我。 身体压低,重心也是,发力要踏地,蒲公英的绒球一面要放到后面再向前…… 三日月宗近教给我的疾行的小技巧,在厮杀时格外好用。 再详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战争是很枯燥的事。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生死关头没有很多心理活动也没有俏皮话,没有理智的敌人只会嘶吼,有理智的敌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对手浪费时间。 死者不配说话。凶手无需多言。 海国的战线拉得不长,所以这仅有的一个战场打得很是艰苦。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我都驻扎在这里,吃住都在阵地。其他妖怪们都有轮换,桃花妖曾经来到这里想跟我换班,被我拒绝了。 她是个桃花一样娇嫩鲜艳的女孩子,就那样干干净净待着就好。我能打还能奶,明显更适合厮杀。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桃花妖很难过的样子。她坚持没走,留在后方给伤员们治愈,我心想只要我们不死,后面就不会出事,也没有再说什么。 荒川之主是个好妖,战斗时冲在最前面,闲暇时也经常下来巡视安抚我们。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蓝头发的小姑娘,名字叫做金鱼姬,很可爱很好逗的样子。 “他们父女感情真好。”我如此感叹。 周围认识的式神妖怪们看着我,表情很丰富。 战况胶着,最前线好像情况也不是很好。荒川之主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凶狠,海妖的反扑也越发汹涌。挥舞武器撕咬对手变成了机械性的动作,枯燥无聊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地方,总之连附近的海水都被染上妖血的黑红。 时之政府从千年后来,很明显的知道历史。但他们不能说,妖怪们也不能问。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最后获胜了,荒川这边可能也是惨胜,牺牲的也不知是谁。 不过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那两个也不知跟源氏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一直都在。来换班的隔壁家的日和坊说时之政府来的人大部分都回去了,上头似乎规定了不能插手历史,也不知道那两个糟老头子是图个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鹤丸国永那厮果然是个疯子,我之前的腹诽一点都没差。他竟然在我有一次杀上头忘记给自己治疗的时候偷袭,要不是三日月宗近脑子还清醒一把扑上去把他拦住,给你们讲故事的就不是我了。 当时白藏主就在我对面,也是精疲力竭根本反应不来的状态。据他说刀刃离我不到一拳,连头发都被刀风削去一缕。而我反应了好长一会儿,才迟缓的回头。 鹤丸国永被拦住在三日月宗近的怀里,疯疯癫癫又哭又笑。三日月扫了周围一眼,就近抽了我兜帽上的带子去把他捆起来,表情十足凝重。 我看着也不太对,当即释放一个治愈之光,顺便把自己恍惚的视线弄清楚。 “他受伤了,”技能的反馈告诉我情况:“好像还有点感染发炎,”我踮着脚摸了摸疯子的额头,慢吞吞的说:“高烧烧糊涂了吧。” 刀剑付丧神和妖怪是不同的,后者天生天养,而前者本体却是刀剑,钢铁之躯。他们受伤之后,本体上也会产生豁口,只有送去给“审神者”手入才能痊愈。治愈式神的技能是不起作用的。 三日月宗近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面色很难看的从鹤丸国永手里夺过他的刀,举起来一看——满满都是细碎的裂纹。 没死都是他命大。 就这么一把破刀还想砍我,不是恨我恨到想同归于尽,就是脑壳发烧把脑花都烫熟了。我跟他素未相识,想来当然是后者。 他安静下来跟我对视,金色的眼睛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些发红。他呵呵呵的笑起来,转头抓住三日月宗近的衣襟,用不知道儿子还是孙子的撒娇语气说:“我想吃脑……” 吃你个头,病号就乖乖回去治疗好吗。我一手刀把他打晕,给三日月也上了一个治愈。虽然起不到完全治愈的作用,但也能让他们多撑一会儿:“赶紧带走。看好他,别让他再发疯了。”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三日月低声说了句谢谢,打横把鹤丸抱起来,匆匆离开。 白藏主跟后来知道的桃花妖都责怪我,说我不该一直那么软和。我很认真的跟他们辩驳,最后也被打包带回到玲子小姐的庭院去修整。 我真的没有软和。 我只是不跟病号计较,下次见面,我会打鹤丸一顿的。 第10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但我再也没见到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 后来,海国入侵的战争快要结束,我又一次回到庭院休息的时候,山兔跟我说,她和魔蛙看到鹤丸国永在庭院外面转了很久,一直到桃花妖打开门出去,这才匆匆离开。 “他是不是又想做坏事啊?”兔子小姑娘这样问我,忧心忡忡的。 也不怪山兔把人往坏里想,第一次见面就被围堵,谁都不会对对方产生好感吧?我也是因此才一直对他们保持戒备的。 “应该不会。”我说:“他们回去时政了。” 本来就是借着源氏的运作才多留了这么些天,源赖光一句话的功夫就能把他们送回该去的地方。并没有告别,这个消息是妖刀姬告诉我的。 妖刀小姐看起来冷淡,超凶的样子,但性格其实很温柔。在我护着别人庭院的蝴蝶精险些被砍上一刀的时候,就是她奔袭而来一刀斩首,救我们于生死关头。 第8章 后来我和她成了朋友。两个不会说话的妖凑在一起,开口就是冷场,谁也不用嫌弃谁,冷着冷着竟然还习惯了,就那么顺其自然的聊了下去…… 她问我杀戮是什么感觉。 我很认真的思考答案。当时我站在水边,往前七里就是荒川入海口,那个被血染红了的地方,脚下泥土被浸润,粘腻腻的,泛着刺鼻的腥气。左右两边都是支离破碎的妖怪尸体,有海妖的有友军的,嘶哑的哭嚎和濒死的呻|吟到处都有,满目疮痍,似是地狱。 然后我反问她,参与战争是什么感觉? “杀。”她毫不犹豫的说。 于是这个问题又绕回去了。我苦恼的看着她,她也茫然的望着我,我们两个绞肉机一样的战争机器竟然因为哲学问题而小孩子似的对视半天,引得其他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来。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于是我四处看了看,找濒死的海妖询问: “参与战争是什么感觉?” 第一个海妖没等说话就死了,第二个也同样。第三个十足恐惧的自杀,第四个第五个嚎啕大哭,哭的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 最后我把那附近的妖都问了一遍,最后得出两个答案。 荒川这边的妖说,他们自豪。因为守护了家园,即使为此而死。 海国那边的妖说,他们痛苦。因为侵略没成功,还搭上了性命。 河口的风荡涤过来,把血腥气都吹散。我解开缠绕在手臂上的宽大衣袖,把褶皱都细细的拉平,让风也顺便把我身上的血味去去。妖刀姬跟着我转了一圈又回来,思索片刻,找了个水源干净的位置坐下,撩水洗去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非礼勿视,我不着痕迹的转过头,把目光定在自己的衣服上。 “战争,”我斟酌着字句:“应当是痛苦的。” 战争是痛苦的。地上的死者们参与了战争,然后死了;还活着的妖怪们参与了战争,差点死了;我和妖刀姬也参与了战争,暂时还没有死,但已经看到了死亡和差点死亡,也亲手造就了不少死亡。 我说:“既然你觉得参与战争和杀戮的感觉一样,那你也是痛苦的……吧。” 妖刀姬凝重点头:“原来这个感觉就是痛苦。” 然后这个话题就算是结束了。 沉默片刻。 我:“今天晚上吃什么?” 妖刀姬:“我昨晚看了菜单,应该是樱饼。” 我:“还有菜单?” 妖刀姬:“嗯,今晚我带你看。” 再沉默片刻。 妖刀姬:“要回去吗?” 我:“不着急,再吹吹。” 妖刀姬:“你伤还没好。” 我:“没关系,等我缓缓再治愈。”这一天下来开技能太频繁,我有点生理性厌恶,但又不能不治疗,顶着一身伤口回去,会被桃花妖他们念叨的。 然后就又结束了。 我说了,两个不会说话的妖凑到一起,就是相互习惯和包容冷场。 后来铃鹿山——就是海国妖怪的老家——妖怪们推出了他们的首领,名叫大岳丸。 这个白头发的黑皮拿着他的武器八尺琼勾玉从鬼船一路杀到陆地上,被妖怪们合力拦住,又被荒川之主打了回去。然后他们持续血战了很久,久到战场上的其他妖怪都被撤回,金鱼姬哭了很久。 我不是荒川的妖怪,只是人类阴阳师派来的援助,当然没资格近距离和他们接触。事实上从荒川之主拖住大岳丸开始,人类阴阳师们就把除了个别sr和ssr以下的妖怪都赶到了后方,只让最强的战力上前。 那是双方顶尖实力的碰撞,败者只能灰溜溜的逃走,甚至连逃走的性命都留不下。我被花鸟卷一飞鸟钉着领子直接钉到后面:“保护治愈的式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对面派人来我们后方偷家…… 距离太远,我只能看到异变的天象和海川交接之处席卷而起的风浪。后来下起暴雨,连这点视野都模糊不清。 然后猛地一道炸雷,我听见川流里传来水族的恸哭声。这悲哀的气氛从前面一点点蔓延到后方,渐渐感染所有妖怪。 荒川之主,战死。 他是个很好的妖怪,我说过了,战斗时总是冲在第一个,还会巡视安抚妖怪们。 他也很厉害,据说坐镇荒川百余年,从没让水族和荒川附近的人类失望。 不过荒川之主死后又过了将近一天战争才结束,我听说是因为他拄着刀站着死去之后,灵魂未散,归来依旧是骁浪……把大岳丸彻底打回去了才消失的。 行叭,狠人依旧是狠人。 金鱼姬从崩溃大哭到收拾心情、奋发图强等他回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说自己会一直等荒川之主回来,会让他看看自己成长的跟他一样、成为他的骄傲! 他们父女感情真好,太感人了。 我这么说完,旁边的式神们又露出了很神奇的表情…… ………… 海国入侵铩羽而归,战争结束,源氏的调令也就失去效用了。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战场上长出来的,跟着白藏主桃花妖他们回到庭院,首先就跑到浴室那里冲洗一身的尘土和血迹。脏衣服直接被收走扔掉,小袖之手给我送来了柔软宽松的新衣服。 隔着一道帘子,温柔的女性叮嘱我不要在浴池里睡着了,出来的时候小心地滑有事就喊人等等。我感觉她像是在哄小孩子,后知后觉想起她的经历,立马乖巧的连连应答。 结果因为水温太舒适,又许久没有这么从容的泡汤,我还是倚着边沿睡着了。醒来之后水都凉了,我匆忙爬出来,一不小心又踩在积水上脸朝下滑了出去……头顶脑壳正好撞在墙壁上,咚的一声,撞得我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的响。 把自己撞出脑震荡可还行,这么丢脸的事怎么能喊人。我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房间,半是晕眩半是困倦的昏睡到第二天,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原本就没记起来过。 因为之前一个多月的大战,参与过的式神们都挺累的,第二天都起的挺晚。但妖怪的恢复力本来就不错,家务小纸人们做的樱饼和鱼籽寿司还有恢复体力消除疲劳的作用,所以连着早午饭都错过去的我就格外引人注意了…… 我是被桃花妖叫起来的。 头盖骨太疼,让我梦里都在和海妖battle。桃花的声音娇滴滴的,婉转又不失活力,好听到直接把我从无穷尽的梦里唤醒……醒之前那个名叫久次良的妖还大吼了一声“鲸骨!开!”,令人头秃。 我骤然起身,动作太猛,被震荡了的脑壳遭不住,晕的干呕了好一阵儿,却因为久未进食而什么都没吐出来。桃花妖好像给我拍了会背,没什么用,着急忙慌的跑出去找“阿爸”了。 还不如给我上个【桃之夭夭】,脑壳治好了什么都好说,真的。 第11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但治愈没用。 可能是前一段时间使用技能的次数太多,这具身体一直处于损伤——修复——再损伤的状况里,产生了抗性。不管是萤草的还是桃花妖的,甚至是从隔壁请来的蝴蝶精和花鸟卷的,治愈技能全都没起作用。 “……只是摔出来的脑震荡而已,”我被强硬的按在被褥里,因为不想玲子小姐她们太过担心而这样说:“不使用技能也会很快恢复的,请不必如此费心。” 至少没把最丢人的部分暴露出来。 “这样不行啊。”桃花妖担忧的说:“要不然,让樱花来看看吧?她的经验最丰富的了。” 玲子小姐点头:“那我问问樱花行不行。” 穿着巫女服的女性说完就走到窗边,把开着的窗棂支的更开一些:“急、急、如、律、令——樱花,出来吧?”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席卷着纷纷的雪一样的樱花瓣飘摇而来,我看到极盛的容色剪影般在日光下浮现,于外面的窗前敛裙拢袖,微垂了蝶翼般的羽睫,曼声道:“应您召唤而来。” “玲子大人,请您吩咐。” 那是……庭院里的樱花树。 给我樱花的点心和茶水、还在我第一次出庭院时松了我两身樱花的好心的式神。 据桃花妖说,樱花妖是她的很好的姐妹。她还很小的时候,樱花就是一株很大的樱花树了,每年都生起如霞的烟云似的重重的花,引来无数的人们观赏赞叹。 这种情况下,因为年纪较小而矮小瘦弱、开花也少的桃花树就相当的不起眼了。还没有化形的少女免不了产生自卑的情绪,要不是有樱花妖大姐姐的细心开解,我现在也看不到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的桃花小姐。 也所以,终于化出人形后的桃花妖对樱花妖非常亲近依赖,除了接受委托出去做任务的时候,天天形影不离。 “那前几天……”我问桃花。前几天为什么一直没看到对方? 第9章 “因为樱花喜欢的那个人类又死了嘛。”桃花说。 樱花妖长得好看,因为年年都被人类观赏赞美而对人类也没什么恶感,会和人类相恋相爱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每隔几十年她都会告别桃花,跟着同一个人的灵魂离开,去往人类的世界生活。 前几年桃花妖被玲子小姐收服,成为玲子小姐的式神搬到庭院这里来住,樱花妖就也把自己挂到玲子小姐的名下,平时还是和她的人类恋人生活在一起的。但那个人类几个月前出意外死掉了,她就干脆把本体移植过来养伤。 “伤……?” “是啊,因为要不停地找到那个人类的转世嘛。” 初次相识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对樱花来说却还清晰如昨日。桃花一直忿忿于亲近的姐姐被人类勾引,也赌气似的一直记得。树下的一舞相识美好绚烂却短暂,正如那个人类的生命之于妖怪。 那个男子第一次死去的时候,樱花妖就把自己的灵魂和那个人类的连接到一起。这样,只要对方的转世一出现,她就能第一时间找到并认出,再在一起。 代价就是随着人类的转世而受伤。 “不会疼吗?” “会啊。”桃花看着屋外,玲子小姐和樱花小姐去外面谈话了,眼光没了遮挡直直的照射进来,她顿了顿,起身去把竹帘放下来,“但是樱花很开心,谁能阻拦呢。” 不会厌倦,不会畏惧,不会因为伤痛而放弃。 因为生命漫长到接近永恒,所以感情也比所有人类都漫长。 妖怪和人类的差别是真的大,相比之下,我空有一具妖怪的身体,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在内心里在梦境中,我还是那个弱小的、被雷劈死又被太阳烧死的人类。 不,甚至连人类都不如。 “……”我沉默了一会儿,沮丧的把被子拉到头顶上,盖住没出息的表情。 我还是,太弱小了 ………… 本来只想掩盖自己的失态,却一不小心直接睡着了。 梦中并不安稳,海国的妖怪继续呜哩哇啦的往前冲,找死找的整整齐齐,他们之后是带着帽子手持骨剑的久次良。我还寻思怎么着,做梦还带连贯的?就听那边久次良大喊一声:“你终于回来了!” 这还是梦吗,这还是梦吧?!我差点吓醒了! 沙拉沙拉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鼓声里,我一人独战久次良,旁边乌泱乌泱的海国妖怪们没人战斗,竟然呼喊着自相残杀起来。 久次良:“鲸骨开!” 你别开了!!! ………… 后来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脑壳一直没好,就只能昏昏沉沉的窝在屋子里,愧疚于又给玲子小姐他们添了麻烦,却又束手无策。 相熟的式神们都来探望过,眼神有些可怜,动作之间也小心翼翼的过分。我不知他们是脑补了什么,说让他们如常就好,却反过来被围着说教了一顿,被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把他们吓得够呛。 樱花小姐现身之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她说的是两个养伤的相互陪伴,但我明白,这其实只是单方面的照顾与被照顾而已。 伤势好转了的某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跟她道谢:“太感谢您了,麻烦您照顾这么多天。” “您真是个好人!” 她愣了很久,失态的敛着裙摆跑出去。我从窗子里往外看,看到她拉着正好过来的玲子小姐匆匆往远处走。 第二天我就被送到源氏去了。玲子小姐很愧疚的跟我道歉,说忽视了我只是一个人类,和妖怪不一样。倒是没有轻视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是如假包换的人类。但如果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樱花妖送我的时候叹了口气,说人类太脆弱了,果然还是要跟人类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自己弱小是事实。但我还是叹了口气,毕竟答应了山兔再和她去一次万屋的,却被送到那个黑心的源氏当家那里去,不知道又会被剥削着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那个时候,已经是战争结束的第二个月初。我从白藏主的背上下来,提着被式神们装的满当当的小包袱站在源氏的大门之前,和眼熟的守门武士大眼瞪小眼。 瑟瑟秋风里,武士颤巍巍的问:“你不是说,没有下次了吗?” 我:“……” 回想跟三日月被扫地出门的光景,竟然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说:“这次是来借宿的。源赖光大人已经同意过了。” 白藏主据说跟源氏有点矛盾,抱着双手站在后面,没靠前来。听到这话抬起眼,懒洋洋的说:“会有人来接的,你跟他多说什么。” ssr级别的大妖,不屑于跟守门的武士交谈。 可我跟这个武士,除了幸运的遇到了玲子小姐,还有什么区别? 尴尬的沉默中,妖刀姬从里面把门打开:“萤草?跟我进来吧,主人在等你了。” 妖刀小姐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我就是觉得她在开心。 我说:“好的。” 第12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我跟白藏主和守门的武士都告了别,跟着妖刀姬小姐向里走去。 源氏的大宅还是上次来那样。我依稀知道这种传承日久的人家家里总是会有很多规矩、很顽固的老人,和一成不变的固定的布局。那么,不仅是我两个多月前所看到的,恐怕再往前几十年上百年,这座宅子都是这样庄重森严的模样。 但又跟上次不同的是,我在一些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开的很好的白槿花。 花香丝丝缕缕,花朵如火如荼。 也许是我走神的太明显,妖刀姬也好奇的顺着我的目光往那边看,看到了便了然的点一下头,依旧有些冷淡的说:“那是白槿花。” “我认识的。” “因为他回来了。” “他?” “和家主在一起,待会你就看到了。” “嗯。” 于是又一个话题结束了。我们沉默着走到一个位置不算偏僻、也不算很起眼的院子里,院子挺大,里面几个小纸人拿着扫把和抹布嘿呦嘿呦的打扫卫生,看到我们来就叽叽喳喳的跑上前躬身行了个礼,然后从我手里接过小包袱,顶在头上呼哈呼哈的跑走。 这一小会就变换了三种音效,我有点好奇,就看着它们跑来跑去。妖刀姬又看到我走神,重复了一遍之前关于白槿的流程之后,她说:“这是小纸人,打理家务的一把好手,是生活类的式神。” “我知道,玲子小姐的庭院里也有很多。”我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些音效:“但这些好像格外的……活泼?” 这个形容词能指的就太多了,一直都能理解我的妖刀小姐也沉默了一下,干巴巴的问:“你指的是?” “那些叽叽喳喳咕啾咕啾的可爱声音。” 妖刀姬:“……” 然后妖刀小姐告诉我,这些小纸人都是源赖光决定让我住过来之后,亲自动手制作的。 换言之,行为模式和各种音效,都是那位族长大人决定的。 我:“……”人、人不可貌相? 万万没想到那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长得好看、年少有为、但非常心黑”印象的源氏族长竟然这么有童心。这种诧异直到被带到广间看到当事人,还停留在脸上。 源赖光坐在堆满了书卷的桌案后面,抬头看了一眼是我和妖刀姬,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后者出去。妖刀姬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小心,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他手里还提着笔在什么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才搭理我,对我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想了一下,据实相告:“小纸人很可爱。” “……哦?”他可能是想强行保持自己黑心剥削野心家的人设,哼笑一声:“所以呢?” “您也喜欢可爱的东西吗?”我很认真的提建议:“那再加上咕啾咕啾的音效怎么样?小纸人之间也增加一些可供区别的标记吧,男孩子和女孩子要分开之类的……” 之前我在妖刀姬面前还说错,被认真的小姐严肃纠正了。 对面的年轻的族长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碰撞的声音,又在他做出反应之前迅速归于安静。 源赖光沉默片刻,终于抬头正眼看我了。他的表情还是一贯的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却明明白白的表示出费解:“你是怎么……” 我:“什么?” “没什么,”他意味不明的感叹:“时间的力量,还真是神奇啊。” 这种似是而非雾里看花的无力感,让我想起三日月宗近。上一次那个糟老头子带我一起来拜见这位族长大人的时候,他们就一边微笑一边巴拉巴拉,我一句也没听懂。 源赖光像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只道:“没关系,你总会明白的。” 所以说,我讨厌不说人话的人。 第10章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为了什么。源赖光的话也是我后来才理解的。但那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挽回和重逢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总之,他从身后叫出了一个人。 “认识一下,”他说:“我最得意的利刃,鬼切。” 美人从屏风后转过来,鸦羽似的黑发乖顺的贴在颊边,眉眼间俱是兵器般杀伐果断的冷厉。他外着比较正式的马乘袴和羽织,和服的前胸上印着源氏笹龙胆——玲子小姐告诉了我这种花的名字——的家纹。 他走到堂前,向源赖光温顺恭敬的垂下头颅,扶着腰间三振太刀缓缓单膝跪下。扶刀时他手臂弯曲带起弧度,将外罩的羽织扬起,白金配色的羽织衣袖宽大如羽翼,在他身侧缱绻垂下。 一举一动俱是风雅。 “谨遵您的命令。”他说。 我懵了。 这个太有既视感的长相打扮、源赖光说的那句“兵器”、还有他腰间的刀剑和声音……他的声音为什么和三日月一模一样?! “你把三日月怎么了?!”那个老头子虽然性格很糟糕,但也没做很坏的事,我关心则乱全无方寸,竟开口质问:“时政知道你对他们的刀剑付丧神下手吗?!” 我以为是“改造”。 “你在威胁我?为了三日月宗近?”源赖光露出一个正常的愉悦的笑容,“真是让人惊喜啊萤草君。冷静一下,只是声音相似而已。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也惊讶了很久呢。” 这个语气是在嘲笑我,但如果是实话,嘲笑也没什么。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出了一身冷汗。威胁和质问在双方地位并不平等的情况下无异于自寻死路,所幸源赖光似乎没有开罪的意思,继续向那个好看的青年介绍:“这是萤草,以后是你的同僚。” 鬼切向我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回礼。想起妖刀姬说的那句“他回来了”,一个嘴快问了出来:“鬼切君很喜欢白槿花吗?” “这套礼服名为‘白槿霜风’。”源赖光在上边语气不明的说。 “很好看。”我点头,“那么,身为鬼切君的同僚,我需要做什么?”对方是刀剑付丧神。和刀剑付丧神做同事……杀敌吗? “不,你留在我身边。” 玲子小姐把我送来源氏的目的是让我能在人类中得到安宁,但源赖光明显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竟然愿意让一无是处的我成为源氏一族族长的心腹,但已经坐在这里了,我似乎也没有回绝的余地。 连院子里做家务的小纸人都是人家做的,根本就是人家的耳目,我还能怎么拒绝? “好吧,如您所愿。”我走到鬼切身边,敛着衣摆同样单膝跪地,摆出“你开心就好”的表情,淡淡道:“听从您的调遣。” 这一年的秋天,我加入了源氏。 身体里沉睡着的真正的萤草被源赖光找了个时间取出来,送回到玲子小姐的庭院。和我现在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双眼紧闭没有醒来,据猜测是因为我还存在。 继海国战争之后,我又被源赖光和鬼切带着参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人与鬼之间,因为源氏的强势而掀起了腥风血雨。 如果说刚开始“被加入”是因为自身弱小、没有反抗的资格,那后来,经过源赖光和源氏族老们之间的重重熏陶,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源赖光来说的“真正的价值”。 “你同时拥有着妖怪的身体,”那时,那个对我的成长贡献良多的源氏族长说:“和纯粹的人类的心。” “这是一个机会。” 第13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在讲到源赖光的计划之前,友人说,我应当把自己那几年在源氏的经历写一些出来,不然会被读者骂时间啊情节啊人设之类的出了问题。 想来的确如此。不愧是畅销小说作家啊,就是比我这种只会自顾自讲故事的人专业。听他的话总没坏处,所以我决定讲讲那些算不上多坏、也没有多好的日子。 唔,决定了,写完之后就拿去给他看吧。 那个住在朝着大海的房子里,每天都在哄五个小孩子的老父亲一样的……朋友。 ………… 我在源氏,也并不是一直都在跟着族长四处搞事的。 最初的半年,我被押着习字读书,学习鬼切那种连单膝跪地都跪的特别好看的礼仪。 是的,我不识字== 毕竟是把自己之前十五年记忆遗忘的干干净净的失忆,除了种族年龄和一些奇怪的常识之外,连名字都被忘掉了。会听会说已经是极限,书本展开到眼前,我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源赖光乍一得知这个消息时候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来,妖刀姬小姐和鬼切君诧异的眼神也是,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 为了让我能好好学习,族长特意写信给玲子小姐,让她把书翁老师送过来。特别照顾我的妖刀姬小姐给我找来不少古籍,还陪着我在书阁那边学习了几天,最后忍不住自己接了个任务跑掉了…… 书翁老师当时的表情超可惜:“哎呀,还想再问妖刀姬逢魔之原附近的事情呢,那里妖气威慑太强,非ssr级别的妖怪都进入不得……” 有妖刀小姐做范例,我终于理解玲子小姐说书翁老师“话痨”是怎么一回事了。 礼仪的教习倒是和谐一些,鬼切君指导,时不时还有源氏族长的旁观。这样了我要是还学不好,就要被源氏的其他人笑死了。 “教导我,不会耽误鬼切君做其他事的时间吗?”我这么问过。 “那你就赶快学。”总是对我有点不爽的族长这么说。 一直都话很少的鬼切:“主人说的对。” 我:“……?”主人吹吗你是? 后来还是好心的妖刀小姐告诉我,从秋天到冬天的那段时间,鬼切君唯一的“其他事”就是跟在源赖光身边。他是源氏族长一手锻造的最强的兵器,本领和礼仪都是源赖光亲自教出,是源氏一族中最接近族长的存在。 武力上,地位上,都是如此。 而秋冬之外的季节,他都要代表源赖光在外征战。只有白槿花开的时候才会回来,穿着源赖光特意准备的华美的衣饰,佩着三振锐利森寒的刀,跟在族长身边处理族内族外的事务。 既然是被本人一手教出,那鬼切的礼仪在源赖光眼中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是跟着鬼切学习的我,也总是会被源赖光用那种不咸不淡但就是很讨人嫌的语气挑刺,挑来挑去,烦人的不行。 我又没本事跟自己的顶头上司顶嘴,只好忍气吞声的问:“那您觉得,我该怎么改正?” “……”被反驳了才发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的族长大人微笑着沉默了一下——我敢肯定他是在现编台词——很高深莫测的说:“自然要根据个人的状况决定,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鬼切还在旁边满脸茫然的无脑吹他主人:“主人说的对。” ……你们赢了,真的。 第二年的春日将尽时,早就该离开的鬼切终于拖不下去,披甲束发回到了他的战场。*我也结束了最基础的内容,开始跟着源赖光做事。从在他书房打杂——整理文件研磨打扫之类的——开始,一点一点学着他的手法分析问题,去思考,去感悟,去改正…… 源赖光就像是我的第二个老师,虽无师徒之名,其居心、目的也甚为叵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我的成长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也因此,我对他总是很有些尊敬,平时跟在他身边时,也相当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更下一级的位置。 鬼切被源氏的族老们蔑称为“黑色的野犬”。而因为我的这种态度,想必,不为我所知的我的“爱称”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不用在意那些老家伙的想法。”在第三年的春天——我终于能跟着族长旁听源氏族老们的会议的时候——一次会议结束之后,族长这么跟我说。 我合理怀疑他的未尽之语是“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看破不说破,这是我这两年学到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心里诸多腹诽和揣测,我都很有眼色的没有开口说出去。 对此,书翁老师——是的,他还留在这里——的评价是:“终于聪明一点了。” 族老们的会议是我在源氏生活的转折点之一。 从那以后,我开始跟着族长在源氏之外的地方周旋,贵族、平民、阴阳师,甚至是皇族之间。像从前的鬼切一样装扮的光鲜亮丽,像从前的鬼切一样沉默而矜持的站在源赖光身侧后半步的地方。 我的礼仪是由鬼切教导,自然和他相似颇多。时日久了,就渐渐流传出源氏又收服了新的兵器的传言。 此时的我已和萤草没多少相似之处了。那个据说怯弱自卑的、身负巨力却不自知的可爱的小姑娘总是给人以草木的清新之感,我却总是面无表情,即使身量还是那么矮小,见到的也总是恐惧和忌惮的神色。 第11章 “源氏的兵器。”檐下独坐时,我曾细细咀嚼这个形容,想起第一次见到鬼切那天,源赖光给我们相互介绍的句子—— “未来的同僚。” 利刃,妖兵,同僚。 原来是这个意思。 ………… 第四年的冬春交替之时,鬼切又一次磨蹭着最后的期限离开。我习以为常的忍受了族长大人骤然犀利的讥讽一段时间之后,接到了樱花妖的来信。她说京都周边山中的寒绯樱开了,请我前去欣赏。 其实寒绯樱的花期要比那个时候还要早,但因为是在山中,加之妖怪们妖力影响,这种二月中旬开始盛开的花能一直开到三月中旬,缠缠绵绵的雪一样落一个月。 送信的却是几年前见过的那位守门武士。他现在不守门了,听说是被提拔到了族内做事,虽然只是些杂事——比如替我送信——但上升的空间很大,前途可期。 我看完了信就一直沉默,长久没有回答。他以为我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小心翼翼的询问:“您的意思是……” 其实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一下子想了太多东西,把脑子给想成一片空白了,结果走神了一会儿。但他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舒坦,我就想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你这样……” 话没说完,他脸刷的白了,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他在怕我。 “没什么,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觉得无趣,拢着袖子慢腾腾站起来,初春的温度不高,但身体还是蒲公英的妖怪,总觉得有些迟钝。 阳光却是再也不怕了,或者说,怕也不会在意。 ——拜族长所赐,被捆起来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好几天。那之后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回信写什么好呢……我茫然的想着,召来院子里的小纸人研磨铺纸,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合适,干脆只在樱粉色的信笺最底下添了一句: “我会准时去哒!” 第14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关于与玲子小姐庭院中的式神们的交往,我得说,见面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通信倒是常有的,未曾断绝。不仅是源氏的武士,还有书翁老师,都给我们捎带过信笺。桃花妖山兔白藏主樱花妖小袖之手……友人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但结下的羁绊还在,沿着一封封的信笺时时流淌。 目送小纸鹤拍打着翅膀飞走,我反手把桌上的小纸人扣到桌面上。 不提还好,这样一说就……有点想他们了。 …………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妖刀姬一起前往樱花妖说的那片樱树林。 都是妖怪,没必要坐车。我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跟从前一样闲聊,不知不觉就谈到了“杀戮”的问题。 她又问我:“杀戮是什么感觉?” 我不解,开口时在寒凉的空气里呵出一口白气:“之前不是讨论过一次吗?” 妖刀姬说:“不一样的。那时候你还没有做过这些事。我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她说的是族长私下里处理的那些事——并不光彩,甚至有些血腥残忍的那种。虽然是私下,但对内部——尤其是内部的妖兵们——来说还是半透明的,想知道就能查出来。 我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应该有。 “并无不同,战争,杀戮,复仇,”我说:“没有什么不一样。” 和几年未见的友人重聚、赏樱的路上,并不适合讨论这种掺杂了血腥气和硝烟味道的哲学问题。但我看着妖刀姬,就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女孩高帽乌盔、手提长刀的样子。 ——那时候她金色眼瞳明净锋利,如剔透的琉璃,又如切面平整的水晶。 ——现在却混沌浑噩,满是茫然与对自己的厌弃。 如鬼切,如传闻中的我,妖刀姬也是源氏制造出来的兵器。但兵器与兵器是有区别的。这几年来,妖刀姬越来越明显的反抗心情屡屡被写成密报摆上源氏族长的案头。源赖光毫不避讳的给我看过,也跟我分析了缘由。 “她是由人类制成的妖兵,却优柔怯懦,时时动摇。”族长笑的一如既往的嘲讽:“既想拥有强大的力量,又想抓着曾经的心不放,世上怎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你和她关系不错?那你就看着,这一天不远了——她将从源氏逃走。” 源赖光是个很有武士气概的阴阳师,对懦夫尤其鄙视。妖刀姬的哲学问题不是没被发现,也不是不能提早做出开导。但他对失败的作品没有多余的耐心。 所以他将妖刀姬后来的离开,毫不留情的称之为“逃跑”。 沉默中我们不知不觉的到达了樱花林。落下的花瓣在地上铺起厚厚的一层,踩去如薄雪,虽然不会即刻变得脏污,但时间一久,还是会被拖入到泥泞里。 向上是连绵的粉色,过于繁茂旺盛的花朵给人以震撼的张力,远看却也只是轻盈的一大片云雾而已。我听到幼小的男孩女孩嬉笑打闹和监护人们劝阻诱哄的声音从花树深处传出,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嗓音。 “别想太多,”转过去之前,我对妖刀姬说:“做好当下的事就可以了。” 她骤然抬头想要再说些什么,我却已脚步轻缓的绕过面前的树丛,走到能让友人们看到的位置。缀了绒球和保暖毛领子的浅青色羽织一角被风吹得扬起一点,若有若无的拉力落在上面,最后还是轻飘飘的掠了过去。 “我来啦——”我拖长了声音,向着玲子小姐那边喊,“还带了朋友来哦。” “哦!来的正好呢萤草!”几年不见,玲子小姐那头浅金色的长发还是那么惹眼,但华贵正式的巫女服却换下去了,只穿着更便于行动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制式的衣服,有些像短摆的和服,衣摆却过了脚腕,说是小振袖,裹束的却又比振袖松散。 我到源氏之前接触的大都是妖怪,妖怪穿的怪里怪气很正常;到源氏之后所见多是武士和阴阳师,家规森严的大家族嘛,对衣服的形制要求都比较严格;偶尔跟着族长外出见到的平民和贵族之流,前者多穿水干或麻布衣,后者跟源氏一样中规中矩…… 所以说,阴阳师和妖怪,在平安京是真的画风独特。可能这就是有能力的人为所欲为? 我笑笑,把习惯性发散的思维收束起来,一边加快脚步向玲子小姐那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在另外几棵樱树下看到了其他庭院的式神,和几位陌生的阴阳师。 “什么什么,”我笑嘻嘻的凑到玲子小姐近前,先跟围拢过来的诸多友人打过招呼,再从衣袖里掏出一大袋子——此处有山兔惊叹“袖子里有这么大的袋子?!”的声音——金灿灿的糖果:“我赶上了什么正好?” “还带了礼物,哇,金平糖,真不错。”玲子小姐小孩子一样被吸引了注意力,俯身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看看,“成色也很好呢。” ……又出现了,那种微妙的、有些吊儿郎当的语气。 “成色是什么危险行当的行话啊……”我任由式神们凑上来摸头摸脸,动手动脚,因为种族和年龄的关系,我在庭院里的时候也总是被当做幼崽对待的:“所以,什么正好?” 刨根问底的问话让明显知情的式神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其他庭院的那些阴阳师和式神们在我到来之后就有些安静,此刻不由得向这边侧目。我故作不知,只专注于眼前的诸位,一边吃着樱花妖端出来的羊羹一边交流这几年的生活。 羊羹很好吃,玲子小姐说的“正好”就是这个。这种制作起来费时又费力的点心我在源氏吃过不少,但樱花小姐亲手做的当然不一样啦。她挽着层层叠叠花瓣似的宽大衣袖,一手持着纤细的小刀层层纵切,美的像一幅画。 切面里是樱花由花苞到盛放的全过程,切面外所有人都发出捧场的赞叹声。 切完了,怎么分又是个问题。我“哇”的最大声最真情实意,所以樱花妖小姐将最好看的一层端给了我。山兔和玲子小姐控诉我作弊,桃花妖和白藏主很不耐烦的说让给我也无妨……就连妖刀姬也端着一份眼巴巴的看着我的。 “不行!樱花小姐分给我的才不会让给你们吧唧吧唧……下次给你们带更多的点心可以,唯独这个不行吧唧吧唧吧唧……” 理所当然的,我引起了众怒,被白藏主抓着领子提到式神们中间,一起玩各种各样奇怪幼稚的游戏——不过还挺好玩的——连羽织都被脱下来丢到妖刀姬身边。 可以说是形象全无了,被族长知道会被呵斥“礼仪不端”吧。但是这种时候谁要管那个毒舌嘲讽脸的族长啊!反正他又不在…… 而引起了这一切的樱花妖小姐就和玲子小姐、妖刀姬她们坐在一起,带着奇怪的慈祥表情,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我们打闹。 吃吃喝喝聊天玩笑。樱花之下,春意清浅。 让人轻飘飘的。 ………… 第12章 但事实证明,得意就会忘形。乐极生悲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那天回去的路上,妖刀姬就叛逃了…… 我无法理解她是如何心血来潮的砍了自己一刀,把源氏控制的术式从身体里取出;又是如何向我挥出一刀,把我衣领边上冒出头的小纸人正好砍成两半。 “如果没看到你今天的样子,我不会强求你跟我一起走。”她的表情竟然有些悲悯,看着我的时候,眼神脱去重重迷茫、十分悲伤:“但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了,这还是我的锅。 “我也知道自己在痛苦什么了。不只是因为生命的逝去,还因为做出这一切都非我本意!”她很激动:“我不想做源氏的兵器!我一点都不喜欢杀戮!我想……” 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冷,她看着我,竟然就渐渐的放低了声音: “我想做我自己……” 她说她想做她自己。 可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我帮不了你,”我轻轻的说,手从肩膀上摸过去,把沾着我的血的小纸人捡起来,看了看,折起来塞进衣袖里:“也不会跟你一起离开。” 我仰头看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把话挑明: “我们是不一样的,妖刀姬。” 我不能离开源氏,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我,现有的一切都是老师给予。我也不敢离开源氏,书翁老师和玲子小姐他们都在源氏的控制之下,而族长对我太过器重了。 我从源氏得到了太多,所以一定会为源氏奉献出什么。现在这代价不明,但未来我无可逃避。 那天我和她战斗起来,把一整条街道都打成废墟。好在周围都是废弃的“闹鬼”的宅院,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 战局的结果是我被砍成重伤。她迎着夕阳的辉光一步一步走远,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她终于走进光亮里。 而我留在原地,迎来了逢魔时刻。 第15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傍晚逢魔时刻,子时百鬼夜行,是平安京里最危险的两个时刻。 尤其是夕阳西下,阳气减弱而阴气上行的时刻,因为光亮模糊难以看清,迎面走来的是人是鬼都分不出来——不说平民,就连稍有不足的阴阳师都不敢单独出行。 我昨日去找族长告假时,族长就告诫过我,一定要在逢魔时刻之前回去。当时我还有些不以为意,想着自己的身体好歹也是个妖怪,狭路相逢了也不过再造杀业而已。 和妖刀姬不同,我所有的杀戮的行为,战争也好,执行源氏的任务也罢,就算再怎么厌恶再怎么痛苦,也是“同意”之后才有的心情。换句话说,我对杀死敌人、剥夺敌人的生命并无抵触。 再说一遍,我和妖刀姬是不同的。 真虚伪啊。我。 ……但告假时的我绝对没有想到,看起来还要再纠结好几年的妖刀姬会突然下定决心。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我不得不和她真刀真枪的来上一场,并在这场战斗中受重伤,至少要到暂时动不了、无力阻挡妖刀姬的程度。 这大概是虚伪的我能为昔日好友所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但源赖光嘱咐的“一定要在逢魔时刻之前回去”是有道理的。重伤的我碰上一群叫嚣着“源氏走狗”的妖魔,要不是援救的阴阳师来得快,我今天就折在那了,族长几年的心血估计也会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而白费。 那他大概会气死吧。 我躺在地上看着源氏的阴阳师放出式神与妖魔们厮杀,袖子里的小纸人碎片发热发烫,最后直接燃烧起来,温暖的火焰从我手臂席卷上全身,将所有还没愈合的伤口都包裹治愈。我想起日出时的紫藤花,一语不发。 联系到最近源赖光关注的那个“把式神技能储存进符咒”的研究,被妖刀姬一刀砍成两半的小纸人,估计也不只是我们以为的监视的作用。 我坐起来,看看现场。白色高帽的阴阳师在苦苦支撑,而保护着阴阳师而来的武士们事不关己的守卫在我的身边,目不斜视。那个先是守门而后又帮我传信的武士走上前,从臂弯里展开宽大厚实的羽织:“萤草大人。” 我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下:“名字?” “在下,‘忠义’。” 好了我知道了。今天的场面,估计也在族长的考虑之中。妖刀姬,我,樱花妖,玲子小姐,都被那个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以后就跟着我。”加入战斗、杀死那些妖魔之前,我对忠义说:“回去就收拾东西吧,先给我值守院落。” …… 今天樱花妖说,那个男人的灵魂被从冥府夺走了。凶手至今不明,灵魂也一直没找到。她喝清酒喝醉了,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让我想起一个人。 真巧也不巧的是,那个男人这辈子的名字,就叫忠义。 …… 回到源氏时我满身都是血,又糟蹋了好好的一件新衣服。源氏财大气粗不会介意,源赖光也不会允许我穿着旧衣服跟随外出,拉低他源氏的格调,所以那件羽织就被忠义带回去清洗,等我以后不出门的时候穿。 阴阳师一路没开口,径直将我带到源赖光的院外。我跟从门里出来的日和坊点头道谢,小姑娘不知道她的技能今天救了我一命,碍于我的凶名赶紧回应,却掩不住一头雾水的表情。 我就带着那一身血进去拜见族长,冷静而事不关己似的汇报说:“妖刀姬确认叛逃。” 一如既往坐在桌案之后的男人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有警告的意思,但我不知道有什么可警告的。暗中吩咐人帮我和友人们传递信笺的是他,命令我把妖刀姬带去今天聚会的是他,在我衣服里放了监视和治疗作用小纸人的也是他。归根结底,妖刀姬的突然叛逃就是他一手促成,而我的帮助也在他的默许之下。 作为放走妖刀姬的交换,我在平安京的街头连番厮杀,将几条街道都夷为平地,把逢魔时刻聚集的妖魔杀了个七零八落,让源氏的威名和源氏兵器的凶名再一次震慑整个京都。近来聒噪的族老们和跃跃欲试想要挑衅的其他家族,不说乖顺如鹌鹑,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跳出来惹他心烦。 没有什么可警告的了,我快速的把这段时间的作为又过了一遍,确定的对自己说。 由此可见我对源赖光的态度还是有惧怕的,面对他的时候,沉默的气氛稍微凝滞一点,就会不自觉的寻找自己有没有把柄落在那个男人手上。 血液在我眼前的地板上汇积。一点一滴,发出沉闷的响声,如愁闷潮湿的雨天,檐上水敲击廊下的木板地。 “我知道了,”他终于开口,虽然说的只是废话,虚伪的令人发指:“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 我唯一自责的就是又弄脏了一件新衣服谢谢。 “但是,”源赖光又说:“我记得你比妖刀姬强得多,不该受那么重的伤才对。” 他想说什么?我心思急转,信口胡诌:“不如此,不足以将暗中觊觎的妖魔们引出。” “……原来如此。”他好像笑了一下,有点嘲讽:“由此可见你已经是一件合格的兵器了,萤草君。” 他还是这么称呼我,显得很尊重客气似的,但我在他眼里和寻常的下属没有什么不同,顶多因为是他亲手教养出来的、所以格外好用。 “那么下次祭祀,你去跟鬼切一起守卫复兴之塔吧。”我一口气还没送完就听到他的声音,打补丁似的一层一层往上摞,让人心梗:“这是你最后要学的东西了。” 我低头:“是。” “回去休息吧,明日你还有去阴阳寮的任务。” 于是这一关就算过了。我心下稍定,悄无声息的后退出房间。 ………… 这就是妖刀姬叛逃事件的始末。 第16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说到邪神祭祀,我必须得先提一下我的那位老师、源氏的族长、平安京最出名的鹰派阴阳师、让整个阴阳寮都对他敬畏非常的男人,源赖光。 不然我意难平。 讲真,从上述的描写来看,很多人都会把他定义为单纯的野心家,一不小心就会一统平安京、说自己保护人类只是在找借口的那种。源氏一直在供奉邪神八岐大蛇的事被人爆出来之后,这样想的人越来越多,连阴阳寮都忍不住给自己加戏,天天找各种借口各种理由在源氏来去,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再加上妖刀姬叛逃之后,族内一直没有制造出新的妖兵,我只能一个人做两人事,天天加班,东奔西跑的追杀各种妖魔鬼怪就算了,还要带人去跟贵族和阴阳寮扯皮。虽然是妖怪之身不会累死,但每天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从脸到心都是麻木的。 我刚醒来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年岁十五,至今源氏生活四年半,多少也到二十了。源赖光他从前代族长那里继任这个位置的时候,跟我现在也差不多。 第13章 当时不仅没有妖刀姬,还没有我,族老们更是天天做着架空少主成就伟业的白日梦,也不知族长他和鬼切两个是怎么撑过来的。 前代族长是个好人,只是受到了前前代族长的旧事连累,不得已中年退位,现在沉浸在阴阳术的研究里,我这么多年也只在源氏的年会上见过两次。其他时候行踪一概不知,那位源满仲大人也从来没有露面给族长他提供什么支持。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族长他真的挺不容易的。 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因为给辞职的同僚加班而记小本本抱怨呢,人家就已经撑起偌大一个家族了,由此可见天纵奇才是存在的。族长也是真的厉害。 问题就在这里,这么不容易、这么厉害的族长他,在祭祀邪神的时候,让我去搬了好几盆的樱花树……这算什么?迟来多年的叛逆还是不为人知的少女心?说起来鬼切的发带总是被系成蝴蝶结,确实显得很可爱来着。 我胆战心惊的把种在几个大缸里的树连缸一起抱来,生怕邪神大人觉得冒犯把我们族长直接搞死。但对方明显不是这样想的,一边坚持人设似的说了好几遍“人类跟樱花一样脆弱”,一边兴致勃勃的指使族长给他折了几枝花,直接通过祭台送到他手里。 鬼切站在旁边一语不发,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你们可太行了。 后来族长跟我说,就算是神明,当他连一朵樱花都看得见摸不着的时候,也只是个可怜虫而已。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但每年春夏秋冬四季都在忙公务的人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觉得人家。 不,不是说我,我有假期也有朋友一起玩的。一年四季忙公务的是源赖光,这位族长大人。 他连带着鬼切出去游玩的时间都没有。不说鬼切一年四季有两个半都在外领兵讨伐妖鬼,让我独守空族的族长老师只能睹信思切,还要拿他无辜的下属出闷气;就算是鬼切回来了,他也只能借用“随从保护”的借口让鬼切随时跟着,不然还是天天见不到面。 惨还是族长惨,人家八岐大蛇好歹还能放两条小蛇当摄像头,随时都可以看直播。他呢? 但是,就算如此,有些话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您还是换个比喻吧,可怜虫什么的……那位大人真的不会生气吗?” 这次轮到他微笑脸“……”了。 除此之外,他和鬼切的相处也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从前我还没成为人人惧怕的源氏“凶犬”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其他奴仆随从之类的私下议论,说“鬼切大人果真是不通世故,连路都不认得呢”之类的话。虽然这些妄议主家的人很快就被处理掉了,但听得多了,我也开始在意这个问题。 好歹跟鬼切学过半年的礼仪,就算只是为了还人情,也不能让他继续路痴下去吧?画个地图什么的……至少不能让鬼切在平安京里迷路。 然后我地图还没搞完,族长他就得到了消息,专门把我叫去谈心。 气氛灯光渲染到位,光效音效十分完美,台词也很符合他在外“不择手段野心家”的形象,但概括起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他出门只跟着我就好了,认不认路不要紧。】 我:“……”鬼切路痴您好像还挺高兴? 当年我才十六岁,就看到了成年人心脏的一面,堪称获益匪浅,源赖光功不可没。 先例一开,之后我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从装扮到思想,他是真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笹龙胆家纹都纹到鬼切眼睛里去了!要不是鬼切再三表示视力不受影响不会疼也不会瞎,我真的就…… 行叭我自身难保,也做不了什么。 但也是由此,我才真正了解到,鬼切称号中的那个“源氏的重宝”,到底是怎么个宝法。也难怪之前学礼仪的时候他天天都要挑我刺,现在想想他能忍住没当场动手打人……打妖,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大方了。 “毕竟鬼切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最锋利的刀。” 非常小气还人模人样的族长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天天拿它来哄我们,偏偏主人吹的鬼切还就信了! 我满肚子的粗鄙之语不敢讲,硬生生将自己憋成了一个口风紧的“聪明人”,实话实说,因此而被书翁老师夸奖的时候,我眼神都是死的。 ……粗鄙之语。 我之前说过,在族长心里,我就是一个因为被他“亲手教养出来”所以“格外好用”的手下。所以日常就是工作工作和工作,至于当天的工作到底是打打杀杀还是跟人扯皮,那都得看运气。 尤其是鬼切在源氏的秋冬季节,连相对轻松的护卫工作都被撤掉之后,我就只能继续履行一只凶犬的责任,把胆敢暗中窥伺源氏的眼睛一一打死。那种时候我下手一般都没什么分寸,毕竟年关将近,别的人都消停了你还要冒头,不打你打谁? 然后有一天,鬼切就用“看你下手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平时可能也没法好好保护主人”的理由把我拉出去痛打了一顿…… 我那个时候还是个连妖刀姬都打不过的治愈系式神,虽然在外面能单挑御魂塔的伪八岐大蛇,但面对鬼切的鬼影闪,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被从头打到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然后鬼切说:“不行,主人需要更强的保护!在你变强之前,我会每天训练你!” 我老血真的喷出来了。 槽点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是先吐槽“族长一只手就能暴打我”,还是先吐槽“你明明是想每天暴打我”比较好…… 反正在鬼切眼里,主人就是世界上最柔弱最需要保护的人,一个看不见就可能受伤,两个看不见就一定是被别人害了!他每次跟着都要寸步不离,就是为了随时给主人斩除危险、舍身挡刀! 我:“???” 我就想问鬼切,你眼里那个龙胆花真的没让你眼瞎吗? 真、的、没、有、吗?! 第17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股子吐槽的劲头入了邪神大人的法眼,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不,刚开始倒也不是能轻易的称之为朋友的关系,只是在闲暇时偶尔会碰到,我亲身参加过他的祭祀,自然也能认出来那条其貌不扬的灰紫色的小蛇就是那位大人窥探人间的媒介。 只要不是打打杀杀的任务,遇到之后,小蛇就会自觉的跑到我面前,伸长脖子直起半截身子来,类似于“求抱抱”。我总会将它盘到自己的手腕上,用衣袖盖住,然后继续去跟贵族们谈判。 我就是个运送小蛇到大型扯皮现场的工具人。除此之外是没有交流的。 都说了,只是偶然。 能和神明大人说上话是在离岛的那趟旅程中。族长收到消息说海上有大妖不知火现世,就在离岛离人阁的旧址。那时候应该是……在第四年的秋天,鬼切照例从战场上回来,族长不愿意离开,就拿着情报命令我先行探查。 我二十岁的那年。 情报里牵扯了许多旧事,关于几十年前的一位歌姬和贺茂家的阴阳师。族长翻页翻得有点快,我只潦草看了个大概,得出人妖相恋果然没什么好结果的结论,便专注于离岛的位置等信息。 说到底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连气候都有所改变,海平面上升而礁石隐匿于下,不管是船只的行驶还是沿途的补给,这些都要详细的考虑进去。 源氏派出的船不错,带着的符咒保存的食物淡水也不错,熟于水性的武士和出海经验老到的渔夫更不错……唯一错的就是我,我晕船。 从来没下过海的萤草适应不了海天一线的辽阔和摇摇晃晃就是踏不到实地的飘忽感,心理上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悠远自在的地方的,生理上却被扶着吐了个天昏地暗。 吐来吐去的间隙,清凉光滑的什么东西蹭上了我的脚踝,我被冻的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就是那位邪神大人的远程移动智能摄像头。 “抱歉,这次可能带不了你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不敢蹲下,生怕因为头重脚轻而吐成一团:“比如忠义,哇,他超稳的。” 我不会演戏,语气也过于浮夸。但小小的蛇并没有嫌弃我,顶多只是愣愣的看了我半天,蛇脸上艰难的浮现出“费解”的表情之后,自力更生围住了我的脖颈。 【真是脆弱啊。】不知蛇嘴是怎么说话的,总之那条蛇就这么发出了邪神大人的声音:【凋谢时,也会像樱花一样吧。】 我:“……” 我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好几年呐,凋谢什么的,还是让邪神大人等着吧。反正他活的久,还有直播看。 不过邪神大人被关在阴阳狭间那种地方这么多年,一定只喜欢看有趣的直播。离岛之行只是为了探查,主要观察物就是当年烧焦后又在原址重建了的离人阁,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好看的像当年的阿离一样的歌姬了,所以…… 第14章 “在外面是看不到您想看的了,”我问:“要回去吗?还是晚上进去……?” 【人类如此短暂,】神明昳丽的声线响起:【却总是能绽放出惊人的美丽呢……】 行叭我知道了。 进! 不过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就找了忠义过来,十分严肃的叮嘱:“你在外面守着船,不要跟进来。” ——樱花妖还在等她的忠义大人回去,我是绝对不能带他进去的。 第18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只可惜,最后我们谁也没能进去。 ——因为传说中灾后重建的离人阁是假的,甚至连整座杏原城都只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 在船上看时还跟万屋一样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繁荣景象在我们进入之后逐层熄灭、消失,重重的火焰次第燃起,星星似的转瞬蔓延整片海域。晶莹的光点纷纷扬扬向上,像一场逆行的大雪,把正在破碎的幻境全都照亮。 这场景比海天一线的辽阔、煌煌如昼的夜市都来得炫目,身后有武士发出惊叹的赞声,也有人叫喊着抽出刀来,高声提醒周围的同伴们小心。 我命令他们冷静,可他们不听。脖颈上的小蛇嘶嘶的吐着蛇信,发出黏腻阴柔的嘲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你们每个人都已经陷进自己的幻境了……】 什么自己的幻境?我心说都是好端端活生生根正苗红的人类,连灵力都没有的那种,怎么可能人手一个幻境?被拖进去的还差不多…… “要怎么让他们出来?”我直接问结果:“打醒可以吗?” 小蛇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幻境阻隔了摄像头和主机的信号【其实不是,总之它再有动作的时候,我听到武士们被掐住嗓子似的发出嘶哑的呼声: “不知火……!!!” 不知火?我豁然转头,环视四周。 源赖光的命令是探查,因为时间过去太久,线索不好找。但如果不知火真的现身了的话,那他一定会下令把那个大妖抓回源氏。与其回来回去的麻烦几趟,还不如直接打过一场,打得过就抓,打不过就跑…… 我是这样想的。 但幻境完全崩解后,四周骤然一黑,而后大海和夜幕的交接处浮现巨大的半圆的月。月亮倒映在海上,影子也是半圆,于是皎皎玉镜就连通在海天之间,把黑暗吞噬殆尽。 大海上倒映橙红色的万千星火,波涛之间泛起涟漪的微光。 我看到蓝粉色的蝴蝶翩跹而来幽幽而去,在映着银光的海面上盘旋飞舞,照亮她踏波而来的足。在想到非礼勿视之前,这幻境的主人家已然似缓实疾的走到我们面前,宽大而华美的衣袖划动,如蝶翼转过花间,轻触过水面—— 拂过我的脖颈。 不,准确的说,是自顾自缠绕到我脖颈上的神明。 “我就知道您会回来。”女子的嗓音清冽剔透,又带着些柔和的磁性,我至今没找到能与此相配的形容,像清泉如细雨,又带着些春日的和风。只能说她一开口,连风花雪月都失却了颜色:“自那一别,别后已多年了。” 小蛇扬起半身,熟稔的吐了下信子:【神明从不失约。】 她盈盈的眼眸转向我,粉蓝色的蝴蝶随着倾城的美色迎面扑撞而来,紧接着我脖颈被紧紧缠住,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连气都透不过来。 眼前星火轰然炸开之时,我恍惚想到,邪神和不知火原来是认识的。 神明在船上与我说的那句【凋谢】,也不是坚持人设的傲娇和嘴硬。 而是平铺直述的,死亡的预告。 ………… 她从海上来,星火化蝶萦绕其身。 圆月为镜水波为台,万千明光匍匐脚下,点缀落足间每一朵涟漪。 是为美,是为光,是为风花雪月,是为煌煌荧荧。 是为,不知火。 ………… 意识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浑噩,如沉浮温水中,不见天日,却难得的令人心安。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时光如何流逝,黑暗中似乎有些人影在绰绰的说话,语气不明,内容也不清,但只是“他们在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十分惹人厌烦。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在我身后幽幽出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笔画似的笑容,“偷听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哦,来,伸出手。” 她大概是叫了我的名字,但我完全听不清。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事、为什么要伸出手,但内心已经油然而生深沉的恐惧,甚至带动身体感觉到了绵密的痛意。 “这是惩——罚——”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少女般娇俏又活泼的语气:“下次还会再犯吗?” 伴随着我的疼痛和她的愉悦,她开心的笑出了声,甚至愿意爱抚的触碰我的头顶:“好乖~好乖~——可是我完美的作品啊~~” 完美个头。我满心冷漠。这都想起来些什么变态玩意儿。 等我恢复记忆了,一定要找到她,把她neng死。 我说到做到。 ……如果我还没死的话。 ………… 当然事实——比如我现在还能给你们讲故事——证明死是还没死的,等意识从记忆的片段中脱出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海边特有的湿润的水汽,和带着些许咸味的风。 眼皮还有些沉重,索性没有睁开。周围很安静,风声里只有遥远的海鸟在鸣叫,羽翼拍打过海浪和同伴的翼尖,时不时入水又冲出,带起浪花清脆的迸溅的响动。 我昏昏然的躺在松软的被褥里,回忆起玲子小姐的庭院,和庭院中遮挡了日光的樱花树。 那棵花树在我窗前投下深重的阴影,偶尔还会将吹雪似的花瓣投入我的窗中…… 那是我最惬意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也是我愿意为之投身黑暗的净土。 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听到不知火轻声问什么人:“他怎么还没醒?” 【困了吧。】邪神不甚在意的说:【好像有几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是吗。” 【嗯。】 ……嗯。 第19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邪神与大妖的相识始于几十年前,不知火已经很久没有在人世现身的时候。 那个时候,神明已经被封印在阴阳两界的狭间中不知多久,而大妖尚且还是个从小就在离人阁长大的小女孩。一个是哪都去不了只能通过摄像头看世界找乐子的邪神,一个是哪都去不了只能坐在海上的楼阁里眺望远处的歌姬。 人们用轻佻和狎昵的口吻说起海上有离岛,离岛有杏原城,杏原城最负盛名的离人阁里女子温柔多情,而名为阿离的歌姬又是多么姿容倾城令人惊艳。 她在灯火最盛的深夜,于离岛最高处的云台上展开蝶翼般的衣袖,让裙摆旋转如花开,双扇翩若惊鸿。剪水秋瞳,如是花容,她俯视所有面露痴迷的海上客,铿锵弦声响彻海面与楼阁。 无数人为之倾倒,所以每到夜幕降临时,离人阁前总停泊无数的船只。船上悬挂着照明用的灯火,远远望去便是一片无尽的星河。像极了传说中几十年一遇的妖怪的样子。 如此,人们将她称为,歌姬不知火。 ………… 从沉眠中醒来已是几日后,随行的武士一个都不见,邪神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面前坐着的只有大妖不知火。她换了一身天青色的浴衣,顺滑垂下的双鬓落在身体两侧,少女的清新与恬静之美扑面而来。 但我还记得自己就是被这美色迷惑才毫无抵抗中招的,心中越发警惕的同时,直接开口质问她道:“你……咳!” 只一个字,嗓子里就好像被几百根针扎,细细密密的痛感与梦中那女人的惩罚太过相似,我不可避免的瑟缩了一下。 “不要说话,”少女模样的大妖抬手在我面前画了个圆,葱白指尖划过的范围内凝聚起粼粼的水光,最后变成一面镜子。她轻声细语的让我看镜面:“你的喉咙上,伤还没好。” 她没在意我的恐惧,这让我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因为我一低头,看到镜子里脖子上一道显眼至极的环形的青紫痕迹……那是被神明险些将颈骨都勒断而留下的伤痕,刺眼又骇人,若是放在人类身上,想必会引起周围人的尖叫、甚至是恐慌吧。 ——因为这实在不是活人能熬过的伤势。 我不自在的抬手扯了扯衣领,大妖见状扯了一根发带递来。天青色的带子上没有多余的缀饰和繁杂的花纹,即使系在男性的脖颈上也不会有多奇怪。 谢谢。我慢慢比出这个词的口形,把带子长出来的部分塞到衣领里,这样就十分不起眼了,更不会吓到别人。 她还是那样安静而恬淡的望着我,眼神却微妙了许多。 第20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后来——间隔好几天的那种后来——她对我说,没想到源氏赫赫有名的凶犬,竟然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她还以为邪神不在,要和我打一架才能让我镇静下来。 第15章 我对她摇摇头。示意不会。 怎么说呢,抛开年龄种族和样貌,我对能定义为“女性”的生物向来比对男性温柔许多。无关旖旎,只是骨子里刻下的“规矩”。而且我并不喜欢做无谓的争斗,能说清楚的事情,最好不要动手。 “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在小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字,举起来给不知火看。 她盯着小册子沉默了一下,点头:“你很坦诚。” 【识相而已,】邪神终于从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回来,小蛇的身子一扭一扭的,语调和源赖光的嘲讽语气微妙重合,【要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又不是小姐姐,又没有照顾我,还没有送我发带纸笔小册子,现在竟然还用族长的语气嘲讽我!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雷点被踩爆了或者每一个都被踩了,大怒,当场在小册子上唰唰唰写了一大堆字控诉他谋害队友的情节!就算是想把我带到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岛上,让不知火小姐打晕一次就够了!二次伤害差点就成了直接死亡原因,他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 气上头了,我一边把小本子怼到小蛇眼前,一边伸手掐住它脖子大力摇晃。神明丝毫不受影响的嗤嗤的笑,任由无辜的、当时只是被他控制着缠紧的小蛇吐着信子斗鸡眼,等笑够了才慢悠悠来了一句:【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我:“???”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是神话吗?! 【而且……】故意把语调拖得长长的吊人胃口,神明停顿很久,才又用那种非常像族长非常欠收拾的语气说:【练了四年,为什么你的字还是这么丑?】 我:“……” 我一把捏住了小蛇的嘴巴,自以为非常粗暴的给小东西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信子塞回去,然后结结实实的把它打成一个结,丢到一边。这样,就算神明还在说什么【不是本体】【不受影响】之类的话,也远远的听不清啦! 大快人心! 小蛇:qaq 不知火:“噗。” 她抬起衣袖掩住唇,笑的非常矜持好看,只有弯弯的眉眼暴露出些许少女气。虽然是大妖,但我与她相处了这么些天,并没觉得她有多少“妖”的一面,除了喜欢出去玩——也可能是干别的——之外,她总是安静的坐在门前看海,身上也总是干干净净的,既没有血腥气,也没有妖气和邪气。 要不是初次见面时那惊鸿般的出场,就算是走在平安京的大街上遇到了,我也会以为她只是一位好看的小姐吧。 还是被贵族之家捧在手心里娇养起来、风姿仪态都备受追捧、被整个平安京的男男女女都心折憧憬的那种。 我有些难过。因为情报里记载,她遭逢大变化身为妖的时候,也才十六七岁。 比我还小呢。 当然,这个想法在不久之后被证明是错的。因为名为不知火的大妖几十年一现,不是因为在更新换代,而是封住自己的记忆,假扮人类去人群中体验生活了…… “真奇怪呀,”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总算原谅了那条小蛇——当然邪神还是拒绝交流的——把它从打成结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而不知火就坐在房子屋檐下的台阶上:“想要不那么寂寞的生活,就必须舍弃自由;而失去了自由,又愿意为它舍弃一切。” 所以她总是处于化为人——化为妖——再化为人的循环之中。 大妖身下的台阶是石头质地的,苍白,粗粝,又带着些奇异的细腻之感,像是被海浪积年累月的冲刷又击打过。背着正门,迎着大海,所以海风徐徐而来,贯通整座房屋。 她抬手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表情冷淡又虚无,透明的仿佛一碰到就会消失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明也沉默着没有接话。 自由和热闹,不应该是对立的。但在场三个谁都没法昧着良心说这话。探究的再详细一点,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热闹?她一直在追求的是什么?我们又追求了什么,所以聚集在这里? 时隔多年,继妖刀姬之后,我又跟一位神明和一位大妖讨论了哲学问题。而且依然没有得出结论。 往好处想,这次,至少不会有谁因此而叛逃了。 第21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往后的发展如野马脱缰一路狂奔,奔到我难以想象的方向。 哲学问题最终没有得出答案。就像我始终没有问出口的,“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忠义他们还活着吗”“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一样。 他们没有杀我,除了脖颈上的淤青痕迹一直消不掉,我没再受到任何伤害。但也仅此而已了。我被困在这座海岛上,与世隔绝,趁着白日不知火外出的时候离开房屋寻找道路,哪怕是往大海中去,也只会回到原点。 ——因为这里并不是真实的岛屿,而是不知火的力量构建而成的【星火幻境】,也是她的栖身之地,她为妖时的“家”。 我后来才知道的。 但当时我没意识到海岛的离奇之处,只以为是邪神或者不知火的力量在阻拦我逃脱。尤其后来他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有回来,我就越发急切的想要离开。 当然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因为一整个都是幻境,所以怎么都离不开。 还能数着日出日落计算日期的两个月里,我差一点就把整座岛掘地三尺。再往后时间凝滞,每时每刻的海和日光都完全一样,连海风都停滞在某个时刻不再流转—— 分不出日夜,辨不了方向,听不到声音,连自言自语都因为嗓子受伤而做不到。像一座坟场,这里一片死寂。 ——我崩溃了,精神意义上的。 那段时间的记忆模糊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印象里只有油画一般的海和天和树和石头,房檐下的风铃直直的垂着,除了那些景物,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和糊的吓人的马赛克。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然后就是越发响亮的心跳声。 后来被忠义和玲子小姐带着人找到的时候,据说,据别人说,我当时宛如一个小野人,披头散发一脸冷漠,正浑身散发着一往无前的英勇气质,目光坚毅的挖沙子。 虽然因为妖怪身体和时间凝滞的原因,没有寻常人类流落荒岛之后那种落魄狼狈的感觉,但还是因为挖沙子而搞得身上脏兮兮的,连脸都是花的。更荒唐的是当时我嗓子没好,见到樱花妖之后乱“啊”一气…… 樱花妖和玲子小姐当场抱着我哭了出来,连忠义和几个感性的武士都红了眼眶,猛男落泪。 惨是真的惨。滑稽也是真滑稽。 又惨又滑稽,把我凶犬的人设崩了个一干二净。源氏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并没有将我失踪一年——是的整整一年——之久才找回去的消息透露出去。只说我被派到逢魔之原去的时候受了伤,需要静养。 逢魔之原是大妖玉藻前的领地,那只九尾妖狐虽然曾经是鸟羽天皇的宠妃,却是只实打实的公狐狸。凭空背了一口黑锅他也不生气,只是在某个夜里来源氏转了一圈,被族长请去喝了半天茶,天亮时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从大门走了。 也不知和族长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是要搞事就对了。 我当时还在修养。源氏找遍了在精神上有造诣的妖怪,甚至去时政借了几位擅长心理治疗的审神者,都没能把我的“自闭”治好。他们和我说话,声音和图像都好像隔了一层朦胧的毛玻璃,空洞涣散,怎么也捕捉不到,更遑论理解和回答。 甚至看人都模糊不清,我很慢很慢的想着自己可能要瞎了,然后又很慢很慢的否定了这个想法。迟钝的可怕。 这样过了一年多,我才渐渐恢复感知,重新学会“听”和“读写”,简直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从头来过。 所幸朋友虽然不多,但都极为细致温柔,带孩子也耐心十足,一点都没觉得我麻烦。 那一年多的最后一天,一个下雪的凌晨,我倚在姑获鸟身边看雪。女妖极为擅长照顾幼崽,对付一个痴呆自闭的我当然也没有问题。她将绒羽柔软的翅翼盖在我身上,温暖极了。 我就被这股暖意惊醒了。 大梦两年,眼前的世界忽然清晰的可怕,落雪声簌簌,暖炉里噼啪,外屋守着的山兔和孟婆发出模糊的梦呓,庭院里梅花在风雪里一朵朵开放。 还有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姑姑。” 女妖惊喜的回头,拔萝卜一样把我抱起来,揽在怀里拍打,一边嘘寒问暖一边闪身到两个小女孩的房间,让她们去告诉源赖光和玲子小姐。 我后知后觉的摸上自己脖颈,扯下一条长长丝带。带子之后淤青消失,那股绵密的刺痛也没有了。 原来那声姑姑是我叫的。 如此,那场让我狼狈至极又浑噩两年的离岛之行,彻底宣告结束。 …… 但带来的疑点还没有结束。 第16章 最直接的是,不知火送给我的小册子和笔都不见了,只有那条蓝色的发带还在,证明那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 然后族长跟我说,他打算攻打大江山。 第22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我惊呆了。 细数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六年,除去谁谁谁又撞鬼了谁谁谁又下诅咒了这种每天都会有的日常,足够惊动皇室的大事就有时政交流海国入侵,罗生门生鬼七角山神堕,御魂塔倒塌伪神降临,日轮城现世大妖扎堆等等……在我自闭的两年里还来了一次月神降临,差点让上面提到的大妖神明们都翻车。 平均每年1.2次,平安京只差一点就毁灭了。 它还不够核平吗? 而且人类与妖怪之间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吗?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天,书翁老师就给我解说过的,与阴阳师们对立的明明只是妖怪中的恶妖。那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甚至和人类的阴阳师成为了好友…… 族长这一句话,绝对会手动让平安京再核平一次的! 我看着源赖光,源赖光看着我。对视中我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改变想法了,就换了个角度提出问题:“但是冬季不适合行军。” 顿了顿,我铿锵有力的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雪天。” 我曾经就在雪天的时候奉命去带队追杀雪女——不是被阴阳师收服,而是野生的那个,她将几个经过雪山脚下的贵族子弟冻成了冰块——完成任务之后衣服和盔甲冻在一起,脱得时候差点撕下一层皮。 他面色一黑,看表情又想要嘲讽我。但我当时自闭刚好,还被玲子小姐和姑获鸟她们宠孩子似的守着。拥着小被子坐在樱花妖身边的时候,连族长都不敢轻易开怼。 女妖护犊子的力量很强的。 于是他只能深呼吸,心平气和的和我解释:“当然不是现在就出兵……一场大战要做哪些准备你不是都学过吗?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冬天出兵?”他果然还是忍不住讽刺我了:“那叫奇袭,是极少兵力才能得利的诡道。” 我哑口无言。 “既然不出任务,就把书翁教你的兵法再看一遍吧。”他说完了,起身,最后也不忘冷笑一声找回场子:“书法也重新练。真丑。” 啊啊啊我就说八岐大蛇当时的语气和这个人很像! 不,就连八岐大蛇都比源赖光他委婉啊! 事实证明他不仅比八岐大蛇毒舌,还非常的果断、自我。偌大一个源氏,竟然只有我一个敢和他唱反调,那些白痴族老们平时老年痴呆打哈哈就算了,这次竟然一个个的活跃起来……来支持他。 三月,源赖光召开族老会议,说明自己攻打大江山的计划,将鬼切的真实身份公开——他不仅是源赖光收服的妖兵,也是源氏祖传之刀“鬼切”的付丧神。 曾经叫鬼切“黑色的野犬”的族老们眼神一亮,表情瞬间变成欣赏和喜悦,翻脸比翻书还快。然后他们期待的把目光转到坐在族长身后的我的身上…… 我面无表情:“在下萤草,治愈系蒲公英妖怪。”不是你们源氏的刀剑付丧神还真是对不起了。 五月,粮草筹备完毕,我被派去黑夜山制造妖兵的地方训兵。 同月,玉藻前离开逢魔之原,七角山展开封山结界,爱宕山天狗收拢垂天之云,金鱼姬带领荒川水族离开交战范围内的水域。战场出让,清理完毕。 七月,兵器打造完毕,盔甲准备完毕。 以夏目玲子为首的十四位鸽派阴阳师拜见源氏,表明不想参战。经过半个月的僵持,源氏收回其中十三位阴阳师的式神,将他们丢给阴阳寮。 剩下的是夏目玲子。 八月初,奉一条天皇之命,源氏出兵丹波之地,退治大江山。 八月中旬,兵线推至大江山脚下。 七日后,大江山脚失守,源氏兵力攻上山腰。 八月下旬,鬼王酒吞童子迎战。 ………… 八月下旬之前,我被族长派遣到兵线的最后。和鬼切单打独斗能不分上下的堂堂源氏凶犬,竟然被分配到这种类似于打扫战场的地方…… 同行的士兵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我烦不胜烦,后来他们就全换成了沉默寡言的妖怪兵器,族长叫这些妖兵是“鬼兵部”,虽然是不完善的版本,但也相当可靠了。 “源氏的走狗……啊啊啊啊啊!”怒骂着冲上来的妖怪被一刀劈成两半,我甚至都没用蒲公英,它就已经惨叫着倒地,很快没了气息。 漏网之鱼,无用之功。 我随手收刀,命令鬼兵部们将新的尸体抬走,凝神思索着族长的命令。 他从三月开始就很不对劲。 不光是源赖光,还有族老们,还有大江山,还有那些在这次战争中袖手旁观的妖怪…… 明明退治大江山是不正确的、与所有人类妖怪息息相关的事,源氏却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妖怪们也表现的很是冷漠,鬼王酒吞童子就算脾气再不好妖缘再差,也不至于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吧? 还有天皇,就算他拎不清,藤原家贺茂家阴阳寮的那些人也拎不清吗?大江山退治的后果绝不止将整个平安京再度拖入混乱那么简单,妖怪向来血性,报复的狠辣也是人类不能比拟的…… 到时候源氏是光荣了,平民呢? 还有其他的阴阳师,他们又该如何与自己的式神相处?有多少式神会断开契约,回到自己的族群之中? 神明们又会怎样考虑?人类表现的容不下妖族,那对神明的崇敬还能存在几时?没有了信仰,至少有七成的神明会和七角山的风神一目连一样,堕落成妖怪,或者原地分解去世。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草率仓促,有害无益。 但族长偏偏这么决定了,现在还做成了…… 他们到底是…… 八月下旬那天,我想起一年多以前的夜晚,玉藻前来源氏转了一圈,和族长达成了什么共识。 而这次退治,最先表态,离开领地让出战场的,就是玉藻前。 大天狗一族和分家公子源博雅有旧,金鱼姬在海国入侵时曾经受过源氏人情,七角山虽然联系不多,但那位风神大人,源氏也是有接触的。 所以说,这张扑朔迷离的大网中间充当一切的节点的,竟然又回到了—— 源氏? 第23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八月二十一,我收拢了所有战线后方的兵力,让书翁老师替我坐镇的同时,自己轻装简行奔赴前线战场,通往大江山山顶鬼王座的山腰要塞。 战线拉的很长,我一路绕行,避开所有源氏的耳目,到达目的地已是六天后。恰逢酒吞童子与族长鬼切打的天昏地暗,战场中央所有人都自觉退避开来,空出大片备受摧残的土地。 ……就和核平的平安京一样,大江山腰这个地方,因为地势和位置都比较好,经常在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切磋的时候无辜被捶,地形惨不忍睹, 我隐匿在高处的山崖上,几棵高大的枫树之后暗中观察。 照目前来看,源氏的兵力明显占上风,但大江山出动的妖怪们战力方面要更胜一筹。两相折合,竟然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死伤并不惨重。 “奇怪,”我低声说给自己听,这是从离岛回来精神治好后就留下的毛病,“那后方的满地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逢魔之原,爱宕山,七角山,荒川…… 我脑子里一遍一遍盘旋这些地名,大妖和神明的形象轮流闪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疏漏了。源赖光究竟要做什么?妖怪们这么配合他的行动,所求的又是什么? 可惜我对大江山的妖怪们了解不多,无从揣摩他们的想法。只恨之前还没开战的时候,没接几个和大江山有关的任务。 唔,“罗生门之鬼”的那次不算。 当时只是阴阳寮接到贵族子弟们的委托又无力解决,才转接到源氏的。委托人身份尊贵,其他人恰好没空,勉强能算是源氏门面之一的我才被拉到罗生门下,见到了那个假扮美艳女妖骗人钱财的……茨木童子。 说实话,看到茨木童子从女妖变成男妖的全过程后,我足足半个月没敢直视妖刀姬——啊是的,当时妖刀姬还没有叛逃——差点让族长以为我们“哲学组”私下闹矛盾了…… 那之后的半年里我跟茨木童子打了好几架,直到他说找到了更强大的对手,就很少再特意见面。偶然间碰到了,也只是匆匆的说几句话,吃吃(点心)喝喝(茶)完了就散了。 我猜他是被自己的新对手彻底迷住了,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有些心有余悸——战斗狂实在是难以应付的存在啊——出于逃避心理,也没有刻意补充过关于大江山妖怪的内容。 当时的眼不见心不烦,终究成为了现在的阻碍。 我盯着那个一边喝酒狂啸一边战斗的鬼王,他的红发过于热烈了,在空出来的巨大战场上缭绕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比族长的白发还要惹眼。他背上的鬼葫芦张着巨大的裂口,咔咔咔的不停喷吐出成团的妖气攻击。 第17章 那个其貌不扬的鬼葫芦并不好对付,有智慧有思想的生物就算只是另一个生物装酒的容器,只要它能自主的攻击,就算是一个战力。这样看来族长和鬼切表面上是一打二,实际上却是一人一妖对两鬼,先天就带着劣势。 但是我那位族长老师却并没有让别人帮忙。 他在那里不眠不休的战斗了整整两天,也没吃也没喝,全靠灵力运转支撑着身体的运作。我就在树上看了整整两天。 还是鬼王先行撤退,鬼切才一把把他捞住,强行送回营帐,休息了一天。 ……一天后继续打。 我很服气。源赖光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向来喜欢用诡计逼迫旁人自己走进他的陷阱里,阴谋阳谋都随意,结果到位就行。即使是他本身,也在可以牺牲的范围内,也可以拿去做“筹码”。 只要得到的大于付出的,暂时吃亏也可以——大致就这个意思。 很明显,他现在就处于“暂时吃亏”这个阶段。也不知究竟是多大的好处,能让他耐下性子布置这么多、挨这么毒的打,将整个平安京都牵扯进来。 “真是让人自叹不如啊,”我轻声感叹:“老师的心机……” “只希望你日后不要恨他才好。” 耳熟的声音。虽然遥远,但因为当年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所以一下子就被大脑辨识出来。 我缓缓回头:“三日月……” 九月初,渐渐有枫叶飘红的季节,红黄斑斓交织的枫树上,蓝衣金饰、眼含新月的付丧神一手扶刀,歪着头向我露出一个昳丽的笑。 我蹲了三天腿麻,站不起来,就别扭的侧着身抬头看他,冷声道:“你们时政又生事端了?” 平安京局势未明,再掺杂一个时之政府,不会是好事。 “啊呀,”长得光风霁月的糟老头子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弯着眼睛打招呼:“萤草君,好久不见了。” 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笑着说:“失礼了。” 然后拔刀就往脚下迅疾一划! 我还没反应过来:“……?” 我所在的那根树枝连声都没出就被斩断,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一大片树枝树叶呼啦啦往下掉!腿麻还没好我连站都站不起来,连扑带滚的摔在一大堆枝干里,脸都磨破了…… 起来的时候一摸脸,血呼啦碴抹了*一手。我当时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记住他:) “……果然遇到你就没好事。”我几下把摔脱臼的腿装回去,站起来跺了跺脚,仰头冲他笑得杀气腾腾:“过两招?” 时政属于友好阵营,不能动他们的人。但打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低头看着我。 那抹深夜天幕般静谧倜丽的绀色,也在阴影的渲染下沾了几分森冷的戾气,却又一闪而逝,像是错觉。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忍不住召出大蒲公英,打算往树底下那块山崖砸的时候,才幽幽的从上空传下意味不明的话语: “你总会知道的。” 所以说我讨厌不说人话。他有什么事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明白吗?就非得说一半藏一半,看别人猜来猜去的,很有意思吗? 我甩手就将大蒲公英砸到了那块山壁上,轰的一声响彻云霄,足足一半的山体咔咔的攀上裂缝,然后顺着地势轰隆隆的斜着滑了下来…… 九月初一,源氏退治大江山的一个月零一天。 源氏族长和大江山鬼王刚刚摆好架势再次开打的瞬间,战场边,山体滑坡了。 势均力敌宛如假打的人类和妖怪们:“……” 战场中央都惊呆了的源赖光鬼切和酒吞鬼葫芦:“……” 一直没有暴露,这次却被狂奔的山石直接冲到双方中间的我:“……” 粗鄙之语! 我就说!碰到那个糟老头子!准没好事! 第24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万籁俱寂,令人窒息。用我现在——写下这段故事的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社会性死亡。 从一堆泥巴尘土大石头里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族长茫然之后青筋直跳的狰狞表情,看起来很想当场宰了我,顿时就心里咯噔一下。 族长是个很难伺候的族长,平时剔剔挑挑,最大的雷区有三个。一是鬼切,而是违背他的命令,三是给他丢人。 ……我一下子踩中两条。 “见过族长。”我低着头说,憋了半天扯不出谎,干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刚刚两次摔断腿,虽然转眼就长好了,但痛感是实打实的,我暂时不想被族长再暴打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动手,甚至都没有责骂我关于私自跑到前线来的事。鬼王在那边嗤嗤的偷笑,族长就拿着一块手帕呼啦呼啦的给我擦脸。 一擦全是血。 “你这样不当回事,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低声说。我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却还是乖乖的仰着头随便他动作。在源氏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和族长有这么近的接触——这一般都是鬼切的待遇——心里其实是有点受宠若惊的。 还有点开心。 “老师……”我一个没收住说漏了嘴,马上弥补道:“我是说书翁老师他,他在后方兵线上坐镇,不会出事的。我没不顾大局……” 他顿了一下,按着我脑袋应了一声。 我心说稳了,不用挨打了!天晴了雨停了我觉得自己又行了! 肉眼可见的开心.jpg 族长又顿了一下,让我自己滚回后方。我不理解,他跟我比了个“海”的口形。那些在我脑子里刷屏的地名妖怪名瞬间串了起来,串联成一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答案。 ——海国。 七角山、逢魔之原、黑夜山、爱宕山这些地方,甚至包括脚下的大江山,都是海国战争前曾经出现过“奇形怪状妖怪”的地方。源氏的卷宗里至今还有阴阳寮他们委托的记录。 我第一次被白藏主带着出来长见识的时候,妖刀姬杀的那些就是“奇形怪状的妖怪”,也即,海国暗中派来的奸细。 一个线索通顺了,我沿着族长的思路推演出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真相。 ——海国对入侵陆地贼心不死,在上次失败之后依然坚持往陆地输送妖怪。族长和那些大妖、神明们发现了端倪,干脆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假装攻打大江山。 ——这是一场全平安京都参与的戏,只为了让海国妖怪放松警惕,好引出他们一网打尽。 ——甚至有可能,玉藻前那些离开领地让出战场的妖怪们,已经到达了海边,准备反过来攻打海国…… 怪不得这几天暗中观察,前线明明伤亡不多,后方却满地都是尸体。族长一贯喜欢废物利用,那些所谓的尸体恐怕都是海国妖怪和恶妖——毕竟大江山也有不服酒吞童子管束、依然坚持作恶的恶妖——的。 前线假打,中线搬运尸体,后方都是口风紧的鬼兵部,给这一出大戏收尾。 完美。 我想通了这一切,抬头看向源赖光,凝重的点头:“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一定会完美完成收尾任务! 他也凝重点头,一脸的“交给你了”。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我当时还在受宠若惊的开心状态里,并没有多想,乖乖的就跟着鬼切离开了战场,又在几个武士的护送下回到了后方。 现在想来,我错就错在脑补太多。 如果能跟鬼切一样一切以族长为先、别的什么都不想的话,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我也不过是这样的弱者而已。 什么“源氏凶犬”啊,都是骗人的。 回到后方的第五天,九月初十,前线传来捷报—— 源氏族长源赖光,一举斩首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 大江山众妖群龙无首当即溃败,源氏退治大获全胜! ——我懵了。 “老师!”当时拿着战报的是书翁老师,他坐在营帐的桌案后面,我急匆匆走进去:“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对海国……” “萤草,”他打断我的话,忧心忡忡的抬头:“你先冷静。” 出事了。我立刻意识到。 “您说。” “族长重伤。”老师把手里的情报递给我:“已经先行回到老宅治疗。鬼切要带队护送鬼王首级进京,族长身边没人。” 我立刻把原本要说的话抛到脑后:“我即刻启程!” 不管我猜测的那些是真是假,一切都在族长的安危之后。 要是情报上写的都是真的……离茨木童子报复源氏,应该不远了。 第25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我快马加鞭往回赶,一天就回到了源氏老宅。 族长伤的很重,但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在战报里详说。我也是从医师那里知道,他的右肩被鬼王一爪捅穿,从琵琶骨到肩关节整个破开一个大洞,连肺都被擦破一点。据说当时的情况更加凶险,要不是鬼切拼命把族长撞偏…… 第18章 “不用在意,一点小伤而已。”源赖光坐在屏风后面接见我,广间里弥散着血腥气。我莫名觉得胃部发热,竟然是……饿了。 “您的血……”我惊诧至极,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拧着眉低头:“请您爱惜身体。” 灵力强大的人类比寻常人好吃。我知道这条妖怪中的常理,也常听族老们拍马屁说族长是“源氏最有天分的阴阳师”,但我没想到他的灵力竟然强成这样,只是血的味道就能引妖怪垂涎。 “我会加大巡逻的力度和频率,”我低着头说:“结界那边也会多次加固,不放一只妖怪进来。” 久久没有回答。 一直到我以为他在屏风后面昏过去了,打算叫人进来时,他才低声说:“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萤草。” 违和感一闪而逝。我没有多想,领命而去。 ………… 因为大举出兵,源氏的大宅现下相当冷清。 原本常见的巡逻武士和阴阳师们都还在回撤的路上——族长先回来是因为伤重经不起拖延——现在行走的都是从各处紧急抽调而来的人手,还有几队莫得感情莫得灵魂的鬼兵部。 我对鬼兵部很放心,对前者却暗暗警惕。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哪怕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所以鬼兵部被放在隐蔽却连通了各处的角落里,抽调来的则都放在了明面上。而我守在族长屋外,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可能是“凶犬”的恶名起了作用,亦或是我的凝重感染了别人,总之巡逻的人们都越发紧张。再加上源氏的族老们人老成精,看着情况不对便各个闭门不出,老宅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默森冷。 “压力不大吗?”那黑发紫瞳、少年体型的医师曾提着医疗箱这样问我。他是时政派来的短刀付丧神,擅长治疗和照顾人,在医术方面也是这个时代不能比拟的专业。 我很感激他,说话时便总是温和又客气:“不,分内之事而已。反倒是您,族长的身体就拜托您了。” 他表情一变,大概没想到我会用这么友好的表情说出这么接近威胁的话,欲言又止道:“这是当然的……” 其实他想对了,我就是在威胁他。 但好消息是时政也站在族长这边,说明在后世的历史中,现在还不是他死去往生的时间点。 我微微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思去处理那些像苍蝇一样,转悠着打探消息的人: 阴阳寮,贺茂家,藤原家,还有皇族。 这些都是老对手,我已应付过许多次了,随便放几句话出去就可以。真假参半是最真实的谎言,他们会自行脑补出可怕的局面,然后乖巧又安分的变成一只小鹌鹑。 无他,唯手熟尔。 然后就是家族内部人员的询问,比如书翁老师和玲子小姐。我一一回复说情况尚可,只要小心大江山妖怪的报复就好。其他的一概不提。 书翁老师还在随军撤回的路上,给他回信就可能被其他士兵知道,不宜言重,免得乱了士气和军心;而玲子小姐身为源氏与鸽派阴阳师之间的缓冲,交友众多,在人类和妖怪中都是相当惹眼的位置,更不能暴露族长和源氏正处于弱势。 这种谎话我是很会说的,甚至张口就来,草稿都不用打。 其他诸如物资进出、结界布置、防线变动的情况就不必再浪费笔墨,总归是很烦冗无趣的事情,我每天坐在族长屋外的廊檐下处理这些,批改的书写声都压低到极点。除了族长的咳嗽和医师进出的走动声,周围安静的可怕。 我偶尔会想起将自己逼疯了的寂静的恐惧。但庭院里的白槿花已然到了花期,一朵又一朵从容又热烈的朝生暮死,只是看着它们,就能相当明确的看到时间在流动。 今日份的花谢了,明天的将要盛开。 我平静的隔着窗问族长:“您想看花吗?” 这次他回答的很快:“送进来吧。” 这样枯燥紧张的日子一共过了十几天。 就算称得上是独揽大权,我也不敢得意忘形,每隔一天就给族长汇报一次情况。他有时躺在内室有时坐在屏风后,身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浓浓血气,于是坚持不住的反而成了我…… 好在身体虽然冲动,精神上却还记得早些年被暴打的恐惧,我并没有做出失礼的举动——比如流口水之类的…… 十几天后,九月二十六,京都城外守着的式神终于传回消息,说已经能远远看到鬼切带着的人马。 他带着鬼王的首级进京,一路被大江山妖怪骚扰拦截,就算有士兵的掩护和帮衬,也不免耽误了这么些时间。我让小纸人去报告源赖光,自己又点了些人前去接应: “护送队伍进到城内还要经过罗生门,那里曾经是茨木童子……”我花一秒时间思考该如何形容老朋友的行为,面不改色的继续说:“……变换女体坑蒙拐骗的地方,你们小心些。” 潜在的对手是鬼,我就没让武士去送死,点名的全是水平还不错的阴阳师。他们匆匆出发,想要赶在逢魔时刻之前把鬼切迎回来,我则接到族长的命令,和他一起在堂上等待鬼切的归来。 ——说好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是要守在他身边最后一步的位置。 “需要请阴阳寮的人来见证吗?”我问。 源赖光被一只鬼兵部扶着出来,咳了两声:“不用。” 他是人类。这样的伤势放在我身上,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完全长好,但他就只能等着伤口自然愈合。治愈系式神的技能也是,对人类起到的作用太有限,最多只能吊着他的生命,却不能加快恢复的速度。 我有些难过。 虽然平时总是腹诽,但源赖光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强硬高傲的。此时看他一脸苍白病容,所生惆怅不亚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不,我并没有影射他少白头的意思。 “鬼切匆匆而归,一路风尘仆仆,”见我长时间没有答话,他带着点解释意味的说:“与其暴露这样的狼狈,不如明日再请他们亲眼看看,源氏的实力究竟如何。” 违和感。 违和感违和感违和感。 几年生死锻炼出来的潜意识疯狂叫嚣,我迟疑了片刻,但一时之间怎么都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便收敛心神,安静的坐在主位下首,等待鬼切进门。 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没有相信自己血与火淬炼出的直觉。 第26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意外从鬼切送回的消息开始。 ——他在罗生门外遭遇了装扮成美貌女子的茨木童子,正面冲突,不慎将鬼王首级丢失。还牵连了旧伤复发。 不过茨木童子也没能全身而退,被鬼切斩了一臂,狼狈而走。鬼切在小纸人传递的消息里言明会带着那只鬼手回来。 我如实转告源赖光,他表示可以理解,使用鬼手也可以…… 不对劲。 我终于确认了,试探性的对了个暗号:“替身?”——等等好像并没有试探。 他愣了下,肉眼可见的松一口大气,鬼鬼祟祟凑到我这边,用袖子掩着嘴道:“是您认出来的,我可没暴露……” “别用族长的脸做出这种动作,”简直辣眼睛,我冷漠脸,“坐回去,坐正!” “……哦。”他委委屈屈的坐好,目不斜视嘴唇都不动的跟我说小话:“族长的伤太重了,根本就没法过来,只好让我先顶上……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继续冷漠脸:“呵。” 愚蠢的年轻人,族长听到鬼切受伤怎么可能这么淡定?没直接奔出去就不错了。还鬼手也可以…… 他不知从我的沉默里学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后低声说了一句“不愧是萤草大人”,就坐正回去,腰背笔直中又带着几分虚弱,表情冷肃中还带着几分苍白的怏怏之色,将一族之长的威势和伤病的荏弱结合的十分完美。 他垂下眼睑咳嗽几声,“不动声色”的擦去手心沾染的血迹,声音压得极低:“您看……这样可以吗?” 我:“……可以。”太可以了。族长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人才?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很老实的告诉我,之前的族长只有一次是他假扮的。我想了想,说,就是我刚赶回来那天,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吧? 替身又开始震惊的碎碎念“不愧是萤草大人”了。 其实很好判断,族长从来都叫我“萤草君”的,这么多年来,只有那一天那一次,他说的是“萤草”。 当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看看,果然是相当明显的破绽。 时间在我的闲聊和担心族长身体之中一点点流逝。鬼切久久不至。我担心他半路上出意外,便低头从衣袖里找纸,想折个纸鹤直接问他。 纸鹤也是族长发明的小道具。比小纸人速度快,和小纸人一样带有可爱的音效,但只能用来传讯和寻踪,做不了家务。 第19章 那只纸鹤没能折完。 因为我刚把对折线压平,刺鼻的血腥气就从门前的庭院里爆发开来,有妖气裹挟着森冷刀光从门前闪掠而过,樟子纸上顷刻间就被泼洒下守门的武士的血。 木屐踏在地上哒的一声,伴随着轰然巨响,拉门被一刀砍成正正好的两半,挣扎了片刻,颓然的倒在地上。 又被血泊黏住。 我愣愣抬头,正对上白发妖鬼殷红如血的眼瞳,呼吸不自觉的停滞: “鬼……切……?” 第27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回答我的是凛冽的刀锋和嘶哑的怒吼。 讲真,要不是那把刀和哪哪都有的笹龙胆家纹,我都认不出来面前的妖鬼就是鬼切。原本好端端的黑长直姬发式——现代女孩子们喜欢叫它“公主切”来着——变成了带着个小辫儿的白短炸,头上长角脚下木屐,连衣服都搞得破破烂烂,整一个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野生妖。 族长费了那么大心力把不通俗务的刀剑付丧神养成那么一个风姿雅致的源氏重宝,然后鬼切一声不吭的变成这样了。 ——想想都心疼族长甚至还想笑哈哈哈哈哈。 但现在明显不是笑的时候,鬼切挥出的刀光掠过我耳边,直冲族长的替身而去。我来不及询问也来不及考虑,翻身撑地半蹲起身,一脚将地板的这边踹得深陷下去! 另一头顺势翘起,正好挡在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身前,被刀光紧接着砍成两半,断口的切面比拉门上的还要平整。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这是……遇到魅妖了?” 魅妖是大江山的特产,拥有让妖怪混乱的能力。以前我就听茨木童子说过,他和酒吞组队出去打架的时候,经常见对方邪魅一笑掏出魅妖……然后茨木/酒吞就一个打全场,殴打对手、痛击队友,毫不留情。 后来妖怪们发现就算有魅妖,该挨的打还是要挨,甚至之后还会被更加凶残的报复回来,这才学乖。但六亲不认的大江山风范却已经传扬开来,一度成为平安京的笑谈。 鬼切:“源赖光……源赖光啊啊啊啊啊!” 他提着刀闪身而来,重重的一刀劈下!我挡在替身君身前召出蒲公英,一边抬手格挡一边大声道:“走!去找玲子小姐来!让她带上会驱散的式神!” “哦、哦哦!” 他吓得不轻,哭丧着脸连滚带爬的往后跑,顺着侧面的窗户逃走。鬼切杀气腾腾的想追上去,我一蒲公英砸在地上砸出个坑来把他拦住。 他在坑里沉寂片刻,缓缓抬头,猩红的眼瞳对准了我。 “……为什么拦我?”他哑着嗓子问:“萤草……” “明明是强大的妖,却甘愿成为源赖光的走狗,为此不惜屠杀同族……”鬼切的眼神越来越扭曲,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愤恨,总之是能将他和我都带入地狱的情绪:“你明明是妖——!!!” 一刀将地面削平!他怒吼着向我攻击,每次劈砍和鬼影闪都是以前“切磋”时常用的招式,我却招架的艰难,只能利用身量的娇小尽量闪避。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从前放了多少水,至少那时候的暴打并不只是单方面,也不会把整个房子都拆掉。 我简直崩溃,一边躲开刀锋一边避开家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宅多值钱你能跟我一起赔吗到底发生了什么茨木童子真的给你魅妖了?!什么屠杀同族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正义吗?!维护正义……” 事实证明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虽然我只是紧张到把自己的心理活动都碎碎念出来,但“正义”这两个字一出,鬼切肉眼可见的更加狂躁。 “他骗了我……他欺骗了我!!!”狂风暴雨般的刀光里屋内仅存的屏风也被打破,最后一刻我从被绞成碎末的危险中逃脱,作为代价,那只伴我六年的蒲公英碎成了晶莹的光点,消失不见。 能开山能裂地,能打妖能遮雨,的蒲公英,就这么碎了。 我:“……”粗鄙之语! 怒火终于涌到头顶,就算是亦师亦友的同僚做出这种事,我也是会生气的! 两个狂躁的妖怪终于打出真火,后果相当惨烈。整个广间连带那个庭院都在我们的攻防中变成废墟,花期未尽的白槿支离破碎的倒在泥土中,砖石木块到处都是,游廊和石板堆在一起,尘土飞扬沟壑纵横,甚至连那些武士们的尸体都遭到了二次破坏。 但妖怪好战的天性在血脉中鼓荡呼啸,我们失去理智失去头脑,只想着杀死/战胜对方,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我没有武器,刀术也远不及鬼切,就不计代价的与他近身搏杀。三把太刀看着可怖,但砍不到身上的刀永远不如拳头来的有用! 直到衣服都被鲜血浸染我才想起正事,攻击不停怒吼质问:“那你说到底被骗了什么啊?!” 鬼切:“我根本就不是守护刀付丧神!我是妖!是妖!!!” “不是就……”我突然卡壳,连攻击的动作都僵住了。 我:“你再说一遍?” 他气喘吁吁的扶着刀站在原地,腰腹处的绷带之下渗出大团的血:“我原本就是大江山的妖……是源赖光抓了我封印进刀里,篡改记忆刻上烙印,骗我说要维护平安京的安宁……” “那些同族……我杀死的都是同族……”鬼切掩面,颤声道:“铭刻此身抹灭不去的罪孽……” 不对,消息不对等。 我彻底冷静下来。 ——有人在搞事,离间源氏和源氏的妖兵。毕竟我和鬼切,源氏的“黑色野狗/凶犬”,明面上的身份都是非人的存在。 ——但是…… “我不是妖怪,只是恰巧占据了萤草的身体。”我说:“你也……” “萤草大人!”一声高兴的呼喊打断了我没出口的话,也吸引了鬼切的注意。 还作着族长打扮的替身君兴高采烈颠颠跑来,一手拉着玲子小姐一手拉着日和坊:“我成功把她们带来啦!” 我:要糟! 果不其然,清醒了没多久的鬼切一个鬼影闪就斩了过去! “受死吧源赖光——!!!” 第28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我知道玲子小姐不弱。 我也知道族长给自己找的替身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但俗话说的好,黑化强十倍洗白弱三分,那两个身娇体软的人类外加一个只会玩晴天娃娃的治愈式神对上明显癫狂混乱的鬼切,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我冲过去,从侧面撞上刀刃,将他的刀狠狠按下! “躲远点!”惯性使然,刀锋切入地面。刺耳的摩擦声里我顾不上语气,大吼:“别让他看见你!” 鬼切再次被拦,松手不得,催动另外两把刀从我身侧交错而过。我在刀尖起跳又落下,一脚将大半刀身嵌进地里! 肩膀和背后传来火辣辣痛感,连带这些年蓄养的头发都从中间被斩断落了一地!我心头又是一阵怒火,踩着刀背近前挥拳,一拳打在他脸上! “萤草!”玲子小姐不知何时已绕到鬼切身后,双手带着无数交错纵横的黑色锁链展开,浅金色的灵光冲天而起! 我迅速闪开。她沉声呼唤: “【言灵缚】!” 锁链铺天盖地而来,在灵光的加持下纠结成五芒星状的大网,网眼对准鬼切当头罩下!三振刀从三个方向暴起劈砍,却一起被束缚在了网里! 白发的妖鬼挣扎扭动,逃脱不得,弓着身向我身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绝望又憎恨:“源赖光——!!!” 别喊了,替身君虽然憨憨了一点,但该逃命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 我垂着胳膊艰难站起来,张张口,吐出泛着黑紫的血。鬼切的刀上附着了大量瘴气,随着伤口侵入到我的身体,不仅阻碍了伤口自愈,还对内脏都造成了负担和冲击。 好在身体底子优秀,把淤血吐出来就好受多了。我忍着痛继续之前被打断了的解释:“我不是妖,你也不是……” 就像族长跟我坦白的那句“同时拥有着妖怪之身与人类之心”,我在心底始终牢记自己不过一介普通人类,所学所得全是因为运气好、苏醒在了萤草的身体里,换成别的任何人,或者是萤草自己来,肯定都比我做的好。 “我原本是个人类,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会的那种……” 他的挣扎减缓了些,诧异又惊疑的抬头看向我,我喘了口气:“而你原本是守卫族长的武士,是为了救他才变成妖怪,游荡在大江山……” 在那次因迷路与地图而起的谈话中,族长跟我说过他们的重逢。 失去记忆仍坚持要保护自己生前的主人,已经变成妖的武士再次重伤濒死,被年轻的少族长带回家族,在那么多人的反对下铸成宝刀,教导出独属于自己的重宝…… “你原本……就是源氏的正义……” 瘴气在伤口上燃烧,脑海里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凶性退却后疲惫上涌,连眼前的地面都好似摇晃了一下。我却终于松了口气。 第20章 ——对面的妖鬼若有所思,眼神里的血色缓缓褪去,金色眼瞳中笹龙胆缓缓浮现。 这场混乱终于要结束了。我欣慰的想。死的人还好说,反正来路不明,谁知道族长从哪里调来的奸细还是探子什么的……就是翻修的价钱得上报,让族长报销…… 然后第四把刀捅穿了我的身体。 剧痛中我踉跄一步,被卡着脖子提起来,握刀的人面目狰狞,猩红眼瞳几乎要把我吞噬进去。 “鬼……切……”我能听到玲子小姐和日和坊在喊着什么,却没有办法做出回应。眼前黑影层层铺开,雾气遮住了几乎所有视线,只留下那对猩红到滴血的眼睛。 我用气音艰难的笑:“你……海妖……” 刀刃被抽走,然后再次送进胸腔。 冰凉的风声之后后背撞上什么东西,我动了下手,直觉自己是被钉在了墙上。 我看不见,说不出,动不了,每次呼吸都带动肺部痉挛颤栗,只有死亡的寒气渐渐涌上心头。这么多年受过无数次的伤,只有这一次让我恍惚意识到,再长的旅途也会有结局。 但我还听得见。 那只控制了鬼切的妖在得意的低低的笑,笑源氏势大又如何,笑走狗凶狠又如何,还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腌臜东西的本体,杀上个百八十次。 然后是风与羽翼的声音,什么人落在我身边,衣袖带着清新的白槿香气。 他说:“是海鸣动的手。” 很耳熟,是鹤丸国永的声音。 从听到他的声音到我彻底失去意识,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周围嘈杂至极,哭声吼声锁链声刀剑声,唯有一个轻飘飘的拥抱,静谧温柔至极。 白鹤发出怜悯又释然的叹息: “再见,萤草。” 第29章 番外友人帐的第一页 夏目玲子有一本友人帐。 上面记载她的妖怪友人们的名字。 很多年后,名叫夏目贵志的少年揭开一张张符咒,打开刻画了桔梗印、笹龙胆花纹的木箱,想要在外婆遗物里了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疑惑的发现—— “猫咪老师,”少年歪头问旁边招财猫,“第一页怎么是空白的?” “……”招财猫舔爪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翻身哼哼:“无名小辈当然没有名字……” ………… 夏目玲子坐在樱花树下。 秋季自然是没有樱花的,但她找不到还有哪个地方能让她安安静静的喝完一瓶清酒,也找不到什么能回想某个人的地方,就只好乱走一气,最后来到这里。 地上覆着一层薄霜。呼吸间能呵出白色的雾气。她撑着额头席地而坐,厚重带着毛领的披风盖在身上,还是被冻得哆哆嗦嗦。 太早了,太阳都没出,哪里都是冷的。 “源氏散布了消息……”她喃喃梦呓似的说:“海国妖怪控制鬼切毁坏老宅、刺杀族长、重伤源氏凶犬……” 那个孩子说过,真假参半的消息才是最真实的。 所以这诸多罪名里,唯有最后一条是假的。源氏的凶犬没有被重伤,名为“萤草”的式神现在也安安稳稳的待在她的庭院,连源赖光都不再将这个名字提起。 ——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个看起来冷漠阴沉,实际上又乖巧又懂事、守礼到古板的孩子,已经死在同伴的刀下了。被日和坊从死亡的阴影中唤醒的,是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生性怯弱的女孩子。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无名的少年不知从何而来姓甚名谁,也不知他将向哪里归去。这相遇原本就只能说是恰逢其会,现在巧合过去了,奇遇也被收了回去。 “……”酒气氤氲,因为过于浅淡,几乎闻不到:“最好只是换了世界……才二十二岁呢……” 原来他才二十二岁。内里穿着黑袴巫女服的阴阳师恍然想到。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在现代里,还是个念书的年纪呢…… “等等,族长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夏目玲子来之前就喝了不少,被冷风一吹更是脑壳昏昏,掰着手指开始数:“十五、十六、二十七……嗝!” 重影太多数不清楚,她干脆丢掉了酒瓶子,往树干上一靠。 ——二十几都不算数,第一次见的时候,人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呢。 她这样想。 ——会*因为占据了别人身体而羞愧、为了一点点善意而道谢、为了一点点小事而致歉,会一本正经的奇思妙想然后耿直坦率的说出来…… ——喜欢热闹、喜欢甜食、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矜持又小心的对待女性,恨不得把女孩子们放在橱柜的高处保护起来…… 冷风吹过来,巫女打了个哆嗦,往披风里缩了缩。 “原来毛领这么暖和……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是喜欢披着带毛领的羽织,连手都全笼进宽大的袖子里,一眼看过去矜贵的不像个式神,倒像是谁家的小公子跑出来。要不是那张能惹得众多姬君落泪的好看脸蛋总是绷着,冷飕飕阴沉沉不好接近似的,也不会被冠上“凶犬”这样的名号了吧? 明明同僚的名号就可好听,源氏重宝…… 她记得,源赖光其实是询问过关于“凶犬”的事的。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 那时候一直保持着娇小体型的少年正翻阅着一桩恶妖食人的情报,冷淡又无趣的说:“不过称呼而已,对工作没有影响,无需注意。” 他说完就举起卷宗,补充道:“其实还挺贴切的。” 然后就是月夜追杀十几里,天明时提着一连串的蜘蛛头颅走过朱雀大街,血洒了一地。用实际行动坐实了凶犬的名声。 坐实至今。 ——可他明明是个人类。 人类都是脆弱的,平民遇到事可以任意求助,武士遇到妖怪可以直接逃跑,连战斗在人与妖之间的阴阳师都不会直面战场。 这一点是平安京的“常理”,甚至可以说“规矩”,所有式神都清楚,也发自内心的保护自己的阴阳师和周围的民众。 所以鬼切知道自己七年同僚的“萤草君”原本应当是个人类之后,至今还陷在自我怀疑和深深的愧疚中。妖刀姬也是,以为旧友只是重伤、赶回来却发现旧友不仅是个人类还没了,表情直接崩溃。 人类的孩子……战争的机器……源氏的凶犬…… “所以他这么怕冷啊。”夏目玲子恍然大悟,咯咯的笑起来,脸颊和眼角都因为酒精晕染显得红红的,“所以……” 所以害怕好多东西,最开始连晒太阳都不敢,裹着一层层的衣服,走在阳光底下还僵硬的不行。 所以会因为一年的封闭而发疯,害怕独处害怕无声害怕周围一动不动,被有些知情的侍从和妖怪都讥讽说娇气怯懦。 所以对源氏和源赖光都始终畏惧又警惕,生怕她和书翁他们会受到牵连,连跟妖刀姬逃走都不敢。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的眼泪都无声的流出来。 “说好的每年春天来这里赏樱,冬天都不到就走了……” 春天的樱花会开的像一场大雪,落下的花瓣铺在地上,他们玩笑、打闹、吃吃喝喝…… “不守信的臭小子……” 山兔都哭了啊,说他还没陪她再去一趟万屋,说话不算话的人是要吞针的。 夏目玲子捂着脸低低的骂:“……臭小子。” 嚓、嚓、嚓。 厚底靴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一步一步从容而来。金属的锁链随着走动清脆作响,拍打在羽织厚实具有垂坠感的布料上,窸窸窣窣的。 来人走到近前,将臂间的大氅抖开,兜头盖在巫女身上:“终于找到您……大家都急坏了。”听声音似乎还蹲下了。 这个敬称的语气有些熟悉。 她想。 “抱歉,回来这么久,还没跟您正式打过招呼。” 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人怀疑,甚至想要落泪。 她掀开厚重但温暖的衣料,带着些凶狠和急切的抬头看,只看到青年素色的白发和沉静澄澈如一池金水的眼睛。 羽织的衣摆蜿蜒在地上,如白色的鹤垂下羽翼,停留小憩。 鹤丸国永浅淡的笑了一下,低声说: “好久不见,玲子小姐。” 第3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水。 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带着浓重咸腥味道的。水。 我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因为呛水而咳嗽,又因为咳嗽而继续呛水。这种折磨比一刀穿胸更甚,还不如直接原地去世。眼前的黑雾还没有散去,因为不再麻木的痛苦,也因为水下无光的昏暗。 这是……换世界了吧,族长和玲子小姐他们才不会把我丢进水里。 而且看情况,好像马上又要换新的世界了。 ——好在事不过三,我已经大致摸清了世界转换的契机和规律。 第21章 但在我安详的闭上眼睛之前,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爆开白色的水花,有什么人跳了下来,以超出寻常人几倍的速度下坠,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茫然的看着他,他恶狠狠的瞪着我,动作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惶恐。他带着我快速上浮、上浮——同样是以超出常人好几倍的速度——几下子就扑腾到水面上。 啊,空气。 新鲜的。清透凛冽的。却让人身体泛起暖意的。空气。 我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恍惚惚的任由那个人扯着领子拖到岸上,照脸打了几巴掌,好像还有一顿怒骂。天光从他身后照下来,照亮一抹鲜艳的橘色。我无意识的弯了弯唇角,落下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眼泪。 “……!!!”那个人好像被吓到了,回头喊了句什么,呼啦啦的好多黑影围上来,动静大的地面都在震动。 眼前越来越黑,四肢早已经冷的失去了知觉,就算被从水里救出来了,死亡也依然是不可逆转的事。 我终于能安静的、安详的、安心的,闭上眼睛。 ………… 但这个世界的治疗手段明显超乎常理,在被扇了好几巴掌的脸消肿之前,我就已经从“急救室”出来,转进了“普通的病房”。 ——据说是这具身体常住的“普通病房”。 我咸鱼一样瘫在暖呼呼的床上思考人生。 暴露着胳膊腿的白衣服的女性忙前忙后的摆弄着我没见过的仪器,让什么液体顺着透明的导管流进我手背。她细声细气的说了很多话,大概是注意事项之类的东西,温柔又细心的样子。 但我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嗡嗡嗡。 族长他们怎么样了? 最后该到的都到了,不该到的——比如鹤丸国永——也到了。他们会把鬼切怎么样?海鸣抓到了吗? 大江山那边又是怎么回事,酒吞真的掉头了?茨木不是说被砍了一臂,臂呢? 还有萤草的身体……我死都死了,修复一具身体也不难,原来的萤草能苏醒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以及……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白衣服的小姐说完了,叹了口气,轻巧的走了出去,走出去后还顺手把门带上,只留下满室的寂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房间里再没有旁人,死寂空白隔绝于世—— “死青花鱼!!!”有人推门进来,怒气冲冲的骂:“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你还搞事……” 看到我的瞬间,他收声露出无措的表情:“……喂,” 他问:“你还活着吗?” 我默默的看着他,认出来这就是救了我的那位橘头发小哥,也是往这具身体脸上扇了好几巴掌的狠人。心中升起的紧张和恐惧一下子被人声驱散。 ——活着的,这个世界还在流动,还在运转。 他也默默的看着我,眼神从无措到茫然到戒备,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似乎下一刻就能把无辜的门把掰断…… “我是,”我扯动因肿痛而嘶哑的喉咙做出回应,但萤草的姓名本就只是借用,现在世界都换了,再用那个名字显然不合适。我在这种事上不擅长撒谎,干脆实话实说:“无名之人。” 他“……”了几秒,“哈”了一声:“失忆?异能?还没醒?” 我摇头示意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我都理解,具体是怎么做的却还不清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选择沉默。 “嘁,”他发出了疑似嫌弃的声音,走到近前来往旁边一个扁扁的铃铛上啪的一拍,相当随意的坐下。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按了几下开始说话:“红叶大姐,是我。我现在在医院……” “不,出事的是太宰。” “不清楚,脑子好像被河床撞坏了。” “嗯,我在这看着他……” 他还在看着我,钴蓝色的眼睛很漂亮。 我却渐渐盯上了那个小盒子。 那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也很熟悉,有点像匣中少女…… 他也是阴阳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说起来,他身上似乎确实有点淡淡的非人的阴气…… “你在看什么?”他眯着眼睛凑近我,我下意识挪开,裹紧被子保护自己——被封印什么的还是免了吧,那个盒子可能装不下太多人。 他的眼神忽然微妙。 “死青花鱼……你不会,是在怕我吧?” “我不是青花鱼先生,”我严肃反驳,抢夺别人身体已是相当的错事,惹了事还要推到身体主人头上的话,那跟海国的恶妖还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很认真的说:“我只是暂时附于此身的……异世界的灵魂。” 他愣了很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前仰后合,狂拍大腿,一点形象都没给自己留。 笑到最后还笑出了戏腔,长长的“嘎——”的一声,把门口的人类们吓得蹬蹬蹬倒退好几步。 我:“……?” “请问,”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哪里很好笑吗?” 他把那个盒子举起来,一边对准我一边继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够了。 这个人跟这具身体是不是不对付?所以救完人还要啪啪啪的扇上好几巴掌?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摸摸自己肿的老高的脸,再看看门口那些人,我确定他们是在看笑话,看这具身体的,也看我的。 ——太讨厌了。 我抿了抿唇,把被子向上一提,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 ——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第3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反应其实有些过激。 但在平安京,这种程度的取笑是相熟的友人、或者确定撕破脸的仇人之间才能做的事。前如桃花妖,后如在战场上即将被我杀死的海国妖怪。就算是我身为源氏凶犬得罪的那些个贵族家,也最多在背后嘀嘀咕咕,从来没人敢当面放肆。 他也许和这具身体相识,但对我只是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走在路上忽然对着人家大笑,拿旁人来寻开心取乐子,是要挨揍的。 要不是他有恩于我,而且和这具身体的关系不明,当时的我就不会只是缩进被子里拒绝交流,而是直接抓起枕头糊到他脸上了。 不信就算了,总能见到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的。 我这么羞恼又愤愤的想着,把被子的四角都抓进怀里,连人带被团成一团。抗拒的意思非常明显。从前书翁老师叫我早起念书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耍赖拒绝的,效果非常显著。他总会慈祥又无奈的笑笑……然后去找族长告状。 ——最后一句划掉。 然而他并不是书翁老师。 书翁老师不会在我团成团的时候伸手推我的被子,也不会故意把人拽的东倒西歪。我在狭小的黑暗里颠来倒去,好像还被整个的滚了几圈,一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就是个魔鬼。 粗鄙之语,他竟然把我和被子当皮球滚着玩。 我晕头转向的松手,在无辜被撞的墙角前坐起来,麻木道:“当个人吧……你是魔鬼吗?” 他一手托腮靠着床,一手举着小盒子,嘴角挂的笑容诡异:“不,当然不是。我是中原中也,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有气无力:“都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是异世界的灵魂啊,只是暂时附在这位先生身上……” 中原中也:“那你在异世界的身份是什么?桃太郎?小猴子?龙宫仙女?” 这都是些什么?我没听说过,但大概能从字面上了解一些,桃子猴子龙宫之类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志怪传说吧。 我摇头:“是妖怪。” “哦……”他点了点头,摆弄一下手里的盒子,忧心忡忡的说:“那你有没有妖怪朋友啊?小动物、小仙子之类的,你们一起住在山林里,相依为命……你走丢了,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是有正经身份的妖,家养式神,”山林能跟源氏比吗?我得为族长辛辛苦苦振兴家族光宗耀祖的行为正名:“主家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家族,在人类妖鬼之间都名声显赫。” 不对劲。我眯起眼睛看看他,再看看那个一直对着我的盒子:“这是什么?测谎的工具吗?”还是时刻准备把我封印进去的灵器?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实在要说的话,有点像憋笑憋的脸抽筋了……? 我恍然大悟,大怒道:“你在耍我!你根本就没信!” 嗓子哑着莫得气势,我就啪啪的拍床,看起来肯定超凶。 中原中也一头砸在床沿上,身体一抖一抖,喘了半天又是一道戏腔: “嗝——” 他还在笑!!! 我气到破音:“你欺人太甚!!!” 粗鄙之语!我今天一定要用枕头糊他!谁来都不好使! 第22章 被子掀飞床垫塌陷,旁边竖着的金属支架哐啷倒塌,飞溅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我们两个就枕头能不能捂死人的话题展开了生动活泼的实践活动,拆迁一样从窗户拆到门口,连屋顶上挂着的什么东西都乒玲哐啷砸了下来。 然后那个东西的裂缝里滋滋的冒了几点电光,火花噼啪而起。 我一手别着中原中也的胳膊:“哎?” 中原中也正想反手抓我领子:“……哎什么!跑!” 他拖着我就近从窗口上翻出去,一手还扒在外部窗沿上没松开,就听屋里传来剧烈的“嘭——”的一声,听起来像赤舌打了个雷。 我被他拎着领子抓在手里,晃晃悠悠随风摆动,感觉还挺有意思的。一抬头看到黑烟从窗户冒出来,正好罩在他头顶上,和那顶一直稳稳待在他头顶的帽子相映成趣…… 我:“噗。”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咬牙切齿:“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我回以虚伪的营业性假笑,棒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最后一个字重音,格外的字正腔圆。 ——来呀,互相伤害。 第3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不知道中原中也究竟是做什么的,也不知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 我和他只在窗框上挂了说几句话的一小会儿功夫,就看到一队队穿着黑衣服的人从隐蔽的地方跑出来,一边冲进被毁的差不多的屋子里喷白烟,一边在地上铺东西,生怕我们掉下去。 我看了看地面,目测也才十几米,比在大江山掉下去过的山崖根本没法比,就自信满满道:“松手,我要下去了。”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里是五楼。” 我知道五楼的意思。源氏的复兴之塔就是几十米高的大建筑,楼梯盘旋上升,神明的蛇影纠缠着高塔的影子,妖刀姬叛逃的那年后,我每年都要跟着族长他们爬一次。 于是我非常自然的点头:“哦。”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倒是松啊。 大概满脸写着这样一点数都没有的话吧,把中原中也气的不行,甩手就把我丢进下一层楼的窗户里。我稀里哗啦又撞碎了好多东西,脸上都被蹭破一块,捂着脖子站起来时,脑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晃荡了一下,有点沉。 事实证明人类的身体比妖怪脆弱太多了,只是溺水、打了一架、然后挂在五楼吹了一会冬末春初的风,就发起高热。 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妖怪,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从来都跟放养似的随随便便就能长好;治愈式神的技能又只是一瞬间的事,还没体会过发热的感受。 可能还要加上本就烧糊涂、完全忽视了这具身体是人类的原因,总之,我没事人一样又跟中原中也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才被指出来“你走路为什么要走弧线”…… 我慢慢低头看自己的脚:“……有吗?” 然后一头撞在墙上。 ………… 这具身体,不太抗揍的样子。 我再次坐在宽大软和的床上,满脸乖巧的想。 折腾一下午烧还没退,中原去找医生了,就找来一位恰巧在此探望友人的小姐照顾我。那是一位穿着和服的红发女性,自我介绍叫尾崎红叶,中原叫她红叶大姐。 我靠坐床头,挥动被针扎着的爪子:“初次见面,红叶小姐,劳烦您照顾了。” 在被称作护士的小姐“别乱动又回血了”的惊呼声中,那位红叶小姐温和一笑:“妾身向来被称作大姐呢。” 我不明所以:“……?” 尾崎红叶复读似的眯眯眼:“妾身向来被称作大姐呢。” 我一怔,还没说话,她又说了一遍:“妾身向来……” 我:“红叶大姐!请多关照!” 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踩着木屐悠悠然走到近前,敛裙拢袖的坐到护士小姐匆忙搬来的新椅子上,端庄矜持,又不失眉眼间天然的艳丽。 说起来,红叶小……大姐是个很美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举一动却自有股近乎沧桑的稳重。年轻的生气与雾霭似笼罩身侧的暮气纠结到一起,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开到颓靡的殷红的花。 这个比喻放在果实上,就是外表光鲜亮丽,气味也馥郁可人,但下一秒就会腐烂掉的那种吧。 “中也与我说了你的事情。”她把玩着手里做工精美细致的纸伞,轻声细语,看起来像长姐又如母亲,慈爱的让我想起姑获鸟:“失去了与同伴相处的记忆,还幻想出另一个世界的事……平时工作的压力很大吧?医生有没有好好检查,头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 我没控制住,脸唰一下就黑了。 中原中也那家伙,跟他打过一架他还认不出吗?!我跟妖怪厮杀锻炼出的身手,怎么都不可能和身体的原主人一模一样吧?! 还是说他们果然关系不好,就算芯子里换了个人都认不出来? 要么就是原主人人品太差,信用值太低,连带着我现在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我真的不是……”我停顿了一下,自暴自弃道:“算了,下次跟中原再打一架,当面问他好了。” 红叶大姐爱怜的叹息一声,在我盖着被子的腿上拍了拍:“真可惜啊,还是个孩子呢……” “其实我二十二了。”我嘀嘀咕咕。 “……”她果然将这当做我脑壳坏了的胡话,摸摸我脑袋,又惊讶的抚上我的脸,惊讶道:“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之前被那个讨厌鬼打了,然后又自己在墙上撞得。 我往后靠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躲开纱布上纤细的手,随口道:“不小心摔的……” 说话间不太自在的移开视线,她指节间的异样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留下的印象又被她的问话冲淡。 也没说很久,毕竟我还怏怏的缩在床上。医生说幸好救助及时,不然这个天气溺水、还是在那么脏的河里,万一有个吸入性肺炎、重度感染之类的后遗症就糟了。 我想了想当时灌进身体的那些水,表示不发表意见。 那些话,到现在为止,我有很多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她看我是磕坏脑子的小可怜,我看她是无辜被中原中也误导的温柔大姐姐。 但有一句我一直记到现在。 她问我:“这么小就独自离开家,很难过吧?” 我印象里的家构成很杂,有平民的相依为命,也有贵族的勾心斗角,甚至还有妖怪的弱肉强食。但不管什么人什么妖,只要能称之为“家”的,就一定会有父亲与母亲的存在。 孩子也许来得早,也许来得晚,但总归会来的。 这样父亲母亲孩子组成一个闭合的圆,就有了家。 所以我摇头:“我没有家。” 想了想,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很惨,又道:“不过我有很多朋友……确实还挺想他们的。但我不会难过。” 那天的晚霞很好,透过朝南的窗户斜斜从西方照来,在我对面的墙壁上渲染绚烂的胭脂色。 从始至终,我都牢记了自己这句誓言一般的话: “因为我一定会找到路回去,再与他们相见的。” 第3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送走红叶大姐时,窗外的晚霞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日头西沉明月东升,残留的那一点昏暗的天光不足以将地面照亮,我站在四楼病房的窗前向外看时,她的身影整个模糊成红色的一点,在两旁种着灌木植物的道上缓缓前行。 这时刻太不祥,总让人有不好的预感,细思却又无从分辨,如鲠在喉倾吐不得。我手按上明亮清透的玻璃,觉得它比樟子纸冰凉许多。 护士小姐和医生都出去了,中原中也还没回来。 旁边有人时我不好意思询问这具身体是什么样的,此刻便就着屋顶处白惨惨灯光从倒影里细细端详。刚开始还有些看不清楚,但天色完全沉下去之后,纤细挺拔的少年人便从影子里同样面无表情的回看过来。 蓬松柔软的黑发,苍白还贴着纱布的脸,在光下会显得有些温和的茶褐色眼睛,以及……唔,一点点婴儿肥? 这算什么,我心想,抢了人家小孩子的身体吗? 说起来,这具身体多大、叫什么、家里怎么样、是做什么的,我还都不知道呢。唯一知道的还是从中原中也最初话里推测出的,姓氏是“太宰”。 站的太久有些头晕,额头也烫的好像在往外冒着热气,我就一边打算将来一边将脑门抵在玻璃上,借那一点凉意沉下心来。 这勉强能算是一种进步吧,第一次记忆不清晰,第二次懵懂到死去,第三次幸好遇到了玲子小姐那样温和的人,第四次,我总算可以自己冷静有条理的思考了。 当务之急是了解这具身体,以及这个世界。 我全部的记忆都来自于死亡与平安京,前者毫无作用徒增痛苦,后者为我启蒙,却也将我的思维都定格在了那个时代。比如中原中也手里那个让我警惕很久的“盒子”,从红叶大姐她的话里就能知道,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人手一只的通讯工具而已。 第23章 好像还有记录声音与图像的作用,这就不难解释中原用它对着我的举动了……大概是在记录“太宰失智行为”之类的东西吧,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挺糟糕的。 然后就是想办法还债吧……看看有什么工作能偿还就医的债务之类的,我不太确定这具身体家世如何,看脸还挺不错的,身上却有好几处伤疤。 门把手转动发出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眼角的玻璃反光里出现一抹橘色。我转过头看向正推门进来的中原中也,礼貌的笑笑:“一直没说,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中原先生。” 虽然我当时已经接受溺死的结果了,但活着总是让人高兴的。 ……应该是吧。大概? 我是诚心诚意感谢他的。虽然之前闹的很不愉快,但这不能否认中原先生确实给我帮了很多忙的事实。恩情如此,再多不好也抹消不掉。 但中原中也硬生生在温暖的室内打了个激灵。 中原中也:“这张脸做出这个表情,意料之中的令人……不适啊。” 我“……”了一下,虚伪微笑:“想说令人作呕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呢。” 他想了想,迟疑的摇摇头:“倒还没有讨厌到那个地步。” 你在迟疑什么啊?!所以说果然是讨厌的吧?!只比令人作呕差一点点是吗?! 我心累的无以复加,干脆闭麦,只听他讲。但对着我这张脸可能确实是太难为他了,中原中也越说越艰难,最后扶着额头也沉默下来。 “……太难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反驳,或者讽刺我?” “给你正当理由打我一顿吗?我还是个病人啊。”理直气壮的这么说完,我露出一个超脱的笑:“要不你回去酝酿一下?做一个晚上的心理准备,说不定就能做到了呢。” 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有句话叫钝刀子磨肉,有句话叫…… 我阴森森的想,这一晚上,他会绝望到做噩梦也说不定。 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才知道这个时候的中原中也为什么连跟我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都费劲,也非常庆幸那天没趁机怼他……毕竟我可没有和“港口mafia重力使”多年互怼、能够精准闪避对方每一次攻击的经验。 毕竟太宰治的身体不太抗揍的样子,挨上一下都够我受的。 不过那天晚上他拒绝了“回去酝酿”的提议,非常负责的打算缓一缓就继续。最后还是我借口折腾一天累的不行想要休息了,他才沉吟片刻,嘱咐了一句“有事按铃叫人”,快速离开。 我:“……” 总之,来到新世界的第一天,以相互折磨结束。 ………… 病情反复了几天,擦着肺炎的边险险好转。 我逐渐适应了相比妖怪之身更加虚弱的人类的身体,也渐渐了解到了这具身体的信息。期间中原中也每天都来探望,与我相处越发心平气和的同时,也给我提供了不少信息。 比如说,这具叫做“太宰治”的身体,现年十八岁,无父无母,四处流浪,是个写作自由职业者读作无业游民、偶尔写篇小说维持生活的浪荡子。私下里还做着点非法的勾当,爱好是自杀自杀和自杀。 我自动总结提取关键信息,孤儿,非法,自杀。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夸的嫌疑,但跟在族长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我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就太宰治这个长相和婴儿肥,怎么可能跟“流浪的无业游民”有关系? 不过…… “自杀……也能算是爱好?”我想起来时的那场溺水,心情微妙。 “是啊,你以前可是三天两头就往那边河里跑的,给别人添了不知多少麻烦。”中原中也脸上扣着一本书,环抱着双手仰躺在吱嘎作响的摇椅上,“这次也是,我出差的行程都被打乱了!” 我翻着书坐在一边,随口应着“嗯”“是”“抱歉”之类的话,又道:“那你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呢?” 书是他和红叶大姐给我带的。好几个领域好几个年龄向的好几套百科全书,加起来几乎有一个中也那么高,每一本都记录着对他们来说是常识、对我来说却如同天书的言论。 尤其是数理化,看一眼都眼花。 我问的太自然,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看着你啊。” 果然违法才是大头。 我淡定的哦了一声,继续翻书。 “……” 中原中也一手把书抓下来,坐直起来:“你在套话?” 看他平时说话做事,就是鬼切那种一往无前暴力执法的类型。虽然比热血笨蛋要聪明细腻一点,但对这种弯弯绕绕的暗地里的手段,肯定是不擅长的。 排不排斥不好说,但现在就有一个探究的机会。 我:“中也觉得呢?” 他被这个称呼恶心的不轻,没好气道:“我觉得有用吗?” “有用啊,”我笑眯眯的托腮看他,在他钴蓝*色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眉眼弯弯笑容和煦的倒影,人畜无害的小清新,“如果chuya觉得我们关系足够好,朋友生病来看护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我宁愿承认自己【任务】内容泄露。”这次的称呼更亲近,把他惹得咬牙切齿,要不是我见势不妙,立刻故作虚弱的咳嗽几声,估计会直接动手吧。 生活不易,把向来实诚的我都逼迫成了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唏嘘啊。 我咳嗽着微笑:“那就当我单方面和chuya做朋友吧。我主动请chuya来照顾,可以吗?” 他的怒气一下子卡住,被这波操作无耻的说不出话来,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能成功反击,只扭曲道:“不愧是你啊,太宰。” 我依然微笑。他拂袖而去。 今日份的相互伤害就算是结束了,顺带着这一次小小的试探也自动翻篇。其实这样的场景上演过许多次,我虽然不是抠字眼的好手,遇到中原这样难得的实诚人也难免手痒…… 嗯,怎么说呢,有点理解太宰治逗弄中原君的爱好了呢。 那几套百科全书看完之后,我也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 与平安京所在的“古代”所对应的,“现代”。科技比时政拿出来的那些要落后一些,时间线也对不上,看来不是“相同世界的不同时间”…… 有点可惜。我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时之政府在这个世界也存在呢?那到时候顺着他们的仪器,不就能尽快回到友人们身边了吗? 妖鬼手段莫测,实在不行剪个小纸人出来让我附在上面也可以,到时候既能归还太宰治的身体,又能和友人们重聚,一举两得。 结果竟然没有…… 我沮丧了足足一分钟,又翻出了国文历史和学习的书籍,用功学习。 “真奇怪啊。”我习惯性自言自语,即使时好时坏的嗓子因此而隐隐作痛:“真奇怪。” “将近一千年过去了,语言却没有变化吗?” 第3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日子在养病看书欺负中也中度过,大概十天后,温柔美丽的红叶大姐告诉我说,因为我脑壳受的伤迟迟不好,他们替我找了一家疗养院。 专业的,环境好,病友少,要不是熟人推荐,一般人连大门都进不去。 我忍不住发出疑问:“所以中也你还在坚持我脑壳受伤的设定吗?还带偏了红叶大姐?” 哇这是何等倔强的坚持。 他目光游移片刻,绷着脸点头。 我:“……” 说是这样说,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治病都花着人家的钱,总不能连换个住处都要挑拣一番吧? 于是我就被转到了一家精神疗养院,是带庭院的洋房建筑,如红叶大姐所说环境很好,周边绿化和小公园都做的很好,道路通畅但经过的车辆很少,在城市中是难得的安静地方。 斜对面能远远看到据说是整个城市最高建筑的大楼。隐约能看到上面印着一串英文,我看不懂,红叶大姐就告诉我是“森式会社”的意思。 嗯,大概就是,一个姓森的人开的公司的意思吧。 大概。 再向前再向前,越过庭院绿化和公园,越过一些看不清楚的模模糊糊的房屋轮廓,是辽阔的水面。这座名为“横滨”的城市临近港口,港湾周围建筑繁多,夜晚的水面就会倒映出万千灯火,与城市互为映照。 我不喜欢大海,却无法不喜欢这样的港湾。 我不喜欢海风,却无法不喜欢从港口一路横行而来的无声的喧嚣。 “没有战争。没有厮杀。没有血腥。” 住进疗养院的第二天,我站在屋顶阁楼的窗前平台上,眺望着远方,发出了如上的感慨。 “和平,真好啊。” 有人在我身后,没忍住似的笑出了声。 …… 那是个看起来相当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一边胳膊下夹了本什么,脖子上挂了个听诊器。 第24章 我认出来这幅打扮是医生,是治病救人的角色,应当受人尊敬。因此,就算他刚才那一笑再怎么让人不悦,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转身时,阁楼侧面的黑影里什么东西动了动。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看到一个长相甜美娇俏的小女孩,穿着玫红色的小洋裙,有些害羞似的向我笑了一下。 那边坡度太陡,我担心她不小心摔下去,脚尖一动方向一转,就想向她走去。但背后一阵风声传来—— 我下意识闪身躲开,看到医生一手拎着听诊器的带子晃啊晃,不满道:“见到医生就要走吗,年轻人,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啊。” 这就是你拿听诊器敲人脑壳的理由? 我摇头:“我没病。” “这里的病人都说自己没病。不过上一个这么说的病人,就从这里跳下去死掉了哦。” 难道他是担心我也跳楼所以才上来的? 医生开始翻看那本他胳膊底下夹着的东西,时不时抬头看看我,最后相当浮夸的啊了一声:“是你啊,昨天入院的……太宰治,太宰君?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没等我回答,他自顾自的往下说:“症状是失忆和……记忆虚构?不,和单纯的虚构症不完全相同,诱因是溺水和后脑受伤……有点像是特发性,但完全的失忆……” blablablabla,他说的字都要自成结界了。 我的知识储备还没丰富到这个份上,听天书一样茫然的看看他再看看他的本子,本能的对学识丰富的长者产生了些敬畏:“那个……” “如果海马体受到影响的话确实可能导致这个结果,但是海马体在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 什么丘?什么叶?为什么他发的每一个音我都熟悉,连起来就听不懂了?啊……我眼前是什么,七彩的小星星吗…… 最后他意犹未尽的问:“现在,太宰君对自己是否患病还有疑问吗?” 我一脸麻木的答:“没有,谢谢。” 从来都坚信自己没病,也算是没有疑问吧? 医生终于满意了,看了看快到头顶的太阳,笑道:“啊呀,一不小心说了这么长时间,太宰君介意与我共进午餐吗?本院的病人虽然不多,但供应的餐点都不错呢。” 我还能说什么,他这样子根本就没给别人拒绝的余地。 “不介意……” 于是医生很和蔼的揽着我的肩膀向内走,阁楼门内站着的少女眉目低垂,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什么。 我猛地转身去找那个玫红色洋裙的孩子。 海风轻轻地穿过,阴影里空无一人。 我愣住了。 周围没有能藏起来的地方,刚才也没听到什么大的声响,甚至可以说,连层层叠叠的蕾丝裙摆在风中摆动的声音都没有。她没有移动过,却凭空的消失了? “怎么了,太宰君?”医生双手插在兜里,悠悠然的问我。 我回头问他:“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金发,红裙子,很小的……” “没有哦。” 我怀抱着“她只是先行离开”的念头,又去问等在门里的少女,她穿着护士的衣裙:“请问,刚才有孩子从这里离开吗?” 少女无措的抬头看了看我,又看看旁边的医生,羞怯的声音都细微如蚊呢:“没、没有……” 她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就算医生刚才吵得人头疼,我也不至于连有人靠近都察觉不到,这位护士小姐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所以…… “太宰君的意思是,看到了一个孩子?”医生忽然说:“鄙人虽然区区一介医生,却也不是柔弱之人……我可没见到有什么孩子哦?倒是几年前……”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讥讽又冷漠的利色一闪而逝,快的像是错觉。 医生说:“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个孩子,就是一位穿着红色洋裙的可爱的小姐呢。” 我:“……” 是、是吗?说起来,那孩子身上的确一点人气都没有。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到底是哪里。 “哎呀,太可怕啦太宰君,我们先下去吧。”中年人笑眼弯弯的拍拍我的肩膀,率先走进阁楼,“以后可不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我满心茫然的跟了上去。 “医生……啊,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 “鄙人姓森,森鸥外。你可以叫我森医生。” 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或者森先生。” 第3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森鸥外站在阁楼的门里向外面平台上向我转身,淡淡说出“或者森先生”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族长。 跻身黑暗,肩负黑暗,却是为了光下的一切。 不过他当时的颓废打扮太有迷惑性,我只以为了一瞬间,就开始在心里向族长忏悔……毕竟源赖光他可是为了源氏的牌面连手下穿什么都要管的,怎么可能跟这个胡子拉碴的医生相像? 太可怕了。 ………… 在疗养院的生活非常悠闲,如红叶大姐所说,病人很少,除了去餐厅吃饭的时候能偶尔见到几个,其他时候根本遇不到。 相应的医护人员也很少,我在这偌大的洋房庭院里转悠了好几天,遇到了好几次森医生和羞怯的护士小姐,很快就觉得无趣。 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一成不变的景象也总是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所以在和森医生闲聊时也带出了一点这样的心情。 他问我怎么了,对住宿条件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说没有,只是有些无聊。 “无聊啊……”中年医生若有所思的磨挲着下巴,忽而一笑,极浮夸的拍了下手:“啊,难道是想出去玩了吗太宰君?这可不行,毕竟你现在还是个刚从山林里跑出来的‘妖怪’啊。要是你对人类社会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印象、进而讨厌这个世界的话,身为你主治医师的我也会很苦恼的。” 我眨了眨眼:“暂时还没有那个想法。” 森医生:“……暂时?” 我抬眼看着他,又露出那个能把中原中也恶心跑的人畜无害的小清新笑容。 森医生表情空白了一下,但好歹是比中也大好多岁的社会人了,很快就回过神来,咳嗽一声道:“如果不知道做什么好,可以看看书嘛。‘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有一位前辈这样说过。” 这听起来有点像名人名言,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发觉又是一个知识盲区。 看来大百科和国文教材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那么,请问森先生,”于是我虚心请教:“这里有什么地方……能看书吗?” 他弯着眼笑起来,很愉悦似的,给我指了个方向。 疗养院的中心位置,最高的阁楼下面,盘旋上升的木质楼梯之间。 似木似石质地的奇高无比的勉强能称为“书架”的东西。 记录了若干暴力事件、死亡悬案、黑色利益冲突的卷宗。 我在楼梯上徘徊,将有趣的部分挑出来翻看,薄薄书页上记录的生命只是几个数字,却化作沉重的冰冷的鲜血将整架楼梯浸染,淅淅沥沥的向下渗漏着血水。 其中有几本手写的册子是由单页的纸张装订而成,详细记录了在一场名为“龙头战争”的大型混乱中死去的人员的生平。这也是少有的将亡者数字联系到现世生活的根据,书写者缜密的心思和强迫症似的作风在字里行间显露无疑。 我捧着一条条早已冰冷的沉重的生命,在心里揣摩那个屡次出现的名称—— 黑手党。 mafia. 百科上说过那是发源于意大利的一个秘密社会组织,时至今日已然成为各地暴力组织的统称。有头目有同盟,首领对下属实行家族式管理,对“家族兄弟”看得很重,做的都是些非法的生意。 这样的组织在平安京勉强能算是个大江山……? 说起来源氏在阴阳寮眼里也相当暴力来着。还制造妖兵和鬼兵部,不仅暴力,说不定还“非法”……搞得我们很像反派似的呢。 “原来横滨的和平之下还隐藏着这么大的毒瘤。”我一手掩唇陷入沉思:“能收集到这么多资料,这家疗养院看来也不简单啊……” “森医生将这些资料泄露给我,就不怕招惹什么麻烦吗?mafia的报复之类的……” “还有太宰治是做非法营生的来着?他和黑手党有没有关系?” 自言自语,嘟嘟囔囔。 “啊啊,好难啊,这就是客场作战的弊端吗……” 什么都不知道,对当地的运作模式不甚了解,对本世界人们的心思无法揣测。在族长那里学了好多年才懂的东西,因为信息的不对等,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我站久了有点累,抱着卷宗坐下继续翻看。 信息是错乱的,好像被人故意打乱过,还在一些细节上做了模糊处理,但总体上还能看个大概。如果忽视那些残酷的东西只将这作为悬疑恐怖的故事来看,也还能看的下去。 第25章 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这个道理我懂。 但我同时也知道,人命这种东西,在某些特殊时期,一条和两条是没有区别的。就算我立即收手将东西放下,用性命起誓说自己再也不会碰这些卷宗了……对幕后之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多收集一点信息,灾祸临头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多找到一条路。 “太突然了,”我靠着硌人的台阶向后半躺下去,把卷宗举起来,那样仰着脖子、却是向下垂着眼睛看:“太难了。” “为什么最近老是遭遇些猝不及防的事,猝不及防的死掉,猝不及防的溺水,猝不及防的换地方,猝不及防的知道了这样的秘密……” 眼角余光看到了蕾丝层层叠叠的小洋裙的一角,幼女踢沓着淡棕色的小皮鞋,轻盈无声的沿着旋转的楼梯“飘落”下来,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鸟雀。 “太宰是大笨蛋——”金发的孩子天真又诡谲的笑起来。 笑声清脆悦耳,像杠铃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我没有回答。 “笨蛋——”她又说:“笨蛋笨蛋笨蛋——?” 我依然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我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做出回答。 只是把卷宗盖到自己脸上,遮住了这令人尴尬的视角。 非礼勿视。 第3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疑似是亡灵的孩子自称森茉莉。 且不提这个让人心生联想的姓氏,我形容她存在的用词虽然是“疑似”,心里却已经对她非人的身份确定无疑。如果说之前还对中原中也一身暴虐的黑红色气息保持疑惑,这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茉莉之后,我却能确定,自己对妖魔鬼怪的辨认能力保留了下来。 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能见鬼”的封建迷信能力吧……尽管这在平安京只是式神们的天生技能,有些天赋强大的阴阳师也从小就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宰治本来就有这个天分。情况不明,我暂时持保留意见。 说起这个,是因为茉莉她对自己非人的身份似乎很没有数的样子。 不,倒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她明明知道了,却还这样站在一个仰着头的男性面前。 她要是个正常的小女孩,就算我脖子仰断了也看不到不该看的,可偏偏她不是啊!从楼梯上悄无声息的飘下来,就算楼阁里没风也裙摆飘飘……缀着蕾丝的小裙子还是褶皱层叠华丽款的,裙摆拉起来将近半圆的那种…… 我当机立断用卷宗扣住脸之后就立刻坐了起来,虽然差点因为起太猛闪到脖子,但好歹不用继续尴尬。 她还一脸懵懂又天真的疑惑:“你在怕我?” 这孩子是真的…… 我转过身去看着她,心情复杂的回了一句没有。 然后就如开头提到的,我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交谈,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就这么单方面强制性的成为了“朋友”。茉莉很兴奋似的,捧着小脸坐到我旁边来,开始不停的叽叽喳喳。 她说她是两年多前住进这家疗养院的,没几天就从天台上掉了下去,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 她说她在这里徘徊了两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还说这里还算是安全,只要不多管闲事,不跟外面的人多话,就不会出事。 我想了想,问:“那森医生现在是想让我多管闲事吗?” 森茉莉愣了一下。 她卡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没有危险的感觉啊,”我看着她相当明显的疑惑的表情,被逗笑了:“可能因为想象力比较匮乏吧,我对没有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没有概念,当然就不会害怕和担心啦。” “如果会死呢?会断手断脚呢?会被刑讯呢?”女孩追问。 “人总是会死的,自然死亡之前就死去固然不幸,但如果是某一件事的‘最坏的结果’,也没有办法吧?害怕也没有用。”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尽量有条理的把话阐释清晰:“惶恐是最无用的感情,起不到一点作用。当然啦,临死前一定要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才行。” “——比如带着敌人一起下地狱。” 我歪头看着她笑:“那么,茉莉想让谁下地狱呢?” 距离极近,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瞳孔都颤悸了一下,紧缩起来。 冰冷的楼梯上,被天光摒弃的昏暗中,陈列着的无情的书册之前。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如微光中浮动的尘埃,缥缈微茫: “太宰治吗?” 小鸟儿受惊的跳起来,丝毫不给物理科学面子的漂浮在半空中,裙摆飘飘发丝也飘飘,目光幽幽的看着我。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管是带着点卷的金子般的长发还是那双蓝色的宝石一样的大眼睛,不管是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还是纤细的手腕脚踝,都显示出不谙世事的幼女的单纯与弱小。 换个人来,肯定会对这样幼小纯洁如鹿的孩子心生怜惜,进而稀里糊涂的答应她一切要求吧。 但是—— 森茉莉警惕的望着我:“你怎么发现的?” 真稀奇,这亡灵一般的女孩竟然也会有人类机体上的反应吗?瞳孔的声音的颤抖,难道不是肌肉在神经的刺激下不自觉收缩的结果? 我的意思是,此世的“亡灵”也会有肌肉和神经的反应吗? 那可太稀奇啦。 我有些冷,还有些累,不想再说很多话,就只是慢吞吞的反问:“发现什么?” ——但是血腥气太重了。 她周身漂浮着浓厚的戾气,虽然已经好好的收敛过,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倒不是她杀过很多人的意思,我也不确定这么可爱的孩子的拥有者会不会让她去做肮脏染血的工作,但她见过、甚至是亲身经历过战争,这是肯定的。 总之,不管“森茉莉”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她话语中的那个“十二岁就被害死的无辜又可怜的”幼女。 开场介绍就说谎,剩下的话里又能有几分真实? 我等着她的回答。 但这场对峙终究没有得出结果,在我们对视了很久之后,楼梯之下传来少女细细的、荏弱的叫声:“太宰、太宰先生……” 是那位黑发的护士小姐。 我拢着外套往外挪了挪,让她能从下面看到我,笑眯眯的喊:“我在这里——” 声音在圆柱形的密闭空间里撞来撞去,形成回音,欢快的像撒欢的雪橇犬,在人耳边跑过来跑过去。护士小姐呆了一下,等回音过去了,这才继续怯怯的说:“到吃药的时间了……” “我走不动了。”我坐在楼梯横向木板的边缘上,觉得这个高度很有趣,就晃了晃两条腿:“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 不动了—— 动了—— 了—— 太有趣了,这个地方。 我没在意自己因为在阴冷的地方待太久而隐隐发热的额头。 我只觉得有趣。 让人觉得可爱的小幽灵。 和小幽灵关系匪浅的神秘的医生。 存放了大量暴徒组织隐秘卷宗的楼梯阁楼。 故意放在最显眼地方的【龙头战争】的死者的记录。 和看起来纤瘦荏弱、惹人爱怜,却能自如进出这种地方的护士小姐。 “我讨厌被关起来,因为无聊会让人发疯。”我一边晃腿一边笑,对洋裙女孩说:“但你们很有趣。” 拙劣的谎言,缜密的隐瞒,虚虚实实的背景,亲身上阵的演员。 “港口黑手党,很有趣。” 第3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 关于“港口黑手党想考验我,却被我直接把骗局的舞台都掀翻”这件事。 其实剧本写得很好,如果没有那画蛇添足的一笔——那些血腥文件——的话,再给我多一倍的时间,我也猜不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只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失败在自己手中吧。 ………… 再次醒来——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铐在墙上,对面站着面无表情的红叶大姐。 阴森森的审讯室。周围的器具和氛围让我一瞬间做出这个判断,并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镣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醒了吗,‘太宰’。”女性一如既往的柔声询问,好像这里并不是能要人命的地狱,而是在某个寻常的早上,她从病房外推门进来,笑盈盈的向我打招呼—— “醒了,大姐。”于是我也一如既往的做出乖巧的回应。 倒不是对旁人的好心肠抱有多少期望,就算是尾崎红叶,每次见面都嘘寒问暖的像樱花妖,不还是亲手把我送进那家疗养院去了吗?当然啦,我知道这只是他们的工作,心里并没有多少怨言。 第26章 只是,如果他们想伤害我的话,就不必给我治疗复发的疾病,也不必等这么长时间再动手了。 “你好像认识这是什么地方。”她带着点好奇的问。 “真是的,别小看我啊红叶大姐,”我有点小得意的笑起来,又觉得自己落入这个处境了还在笑有点滑稽,于是笑容就扩大了一点,“以前,我也曾经站在你那个位置,把敌对家族的奸细拷问至死过呐。” 等等,说这种话的时候笑,会不会被当成变态? 我思考了一秒钟,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叶大姐好像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所以你才一点都不害怕吗?” 哇她果然把我当成变态了。 果然人是不能得意的,得意就会忘形,忘形就会出错,出错就会生悲。比如上一次鬼切的第四把刀,比如妖刀姬的突然叛逃。 我暗暗的深呼吸,压下莫名高涨的心情,字斟句酌的道:“才不是,我又不是变态。”最重要的一句要开门见山的说出来。 “是因为我很弱小,并没有拷问的必要。你看,”我开始一样一样的细数,如果不是手被拷在墙上,大概会习惯性的去掰手指: “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中也一根手指就可以把我按死;之后又生病,对药水啊针剂啊随便什么动动手脚,我就会悄无声息的死掉啦;再然后是大姐,大姐的手上有枪械和练习剑道留下的茧子,伞里还藏着刀,想动手随时都可以。”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些急促的插了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关于剑道和伞剑的事。” “因为有一位长辈的武器就是伞剑,还有另一位长辈教过我刀术。”我说:“家传的,放在现在也是很古老的流派了。” ——源氏刀术,至今也有将近一千年了,能不古老吗。 再接着数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是很想重复自己有多弱小多脆弱——好像在卑微的袒露要害哭诉自己无害似的——就用了个敷衍的说法:“还有森医生啊茉莉啊护士小姐他们,完全可以毫不费力的杀死我。” “可你的体术也不弱,和中也打得很激烈,不是吗?” 但中也当时以为太宰治昏迷初醒,肯定收手了啊。而且…… “体术不弱,”我直直的看着她,轻声说:“可身体很弱。”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学着她的语气她的表情,用同样的音量说: “……不是吗?” 这句反问简直就是我有生以来讥讽旁人的巅峰。 以前族长教了我好多次,我都学不出那个味道来着。 明艳的大姐狼狈的低了一下头,幅度很小,恢复的也很快,要不是我一直抬头看着她,估计根本就发现不了。 更不用说那些等在外面的黑衣服——我现在知道那叫西装——的手下们了。 “你……怎么发现的?” 现在审问的双方调转过来了。 她明明站在房间的中央,端庄明艳一如既往,语气却艰难的不像样。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挣扎,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变得空落落。我猜测那可能是良心、良知、或者别的能用类似的话形容的东西,但从我看到那座被盘旋的楼梯围在中间的“书架”时,在我听到“森茉莉”这个名字时,它就已经坏掉了。 裂开一道大口子,很难再拼回来的,那种坏掉。 我有一点难过。 因为红叶大姐和chuya、森医生和护士小姐,他们明明都是很好的人。 因为我明明那么坦诚、那么主动的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了。 因为……一些很难用语言总结的东西。 红叶大姐还在看着我。 【不要说了。】她的眼睛在这样恳求。 但她说出来的却是:“告诉我吧。” 于是我人畜无害的笑了起来。 轻飘飘的。 甚至是孩子气的。 在她越来越难看的表情里,我歪着头说:“因为中也说,太宰的爱好是自杀啊。” 一个三天两头就跳水的人,一个能和非人类中也互怼多年还活着、还活蹦乱跳给人添乱的人,一个脸上还有婴儿肥的人。 一个生命力那么顽强的太宰治。 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溺水就接连病了大半个月,甚至在楼阁里坐不到半天就又发热到昏过去? “而且,医院的餐是和中也一起吃的,疗养院的餐是和森医生、护士小姐他们一起吃的,除了药和针剂,”声音在黑暗的房间中幽幽来回:“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你们动手脚呢?” 每天连续不断、不能和别人分享、也没法偷偷倒掉的,除了这两样,就没有别的了。 接下来是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用水笔写在纸面上,估计可以直接空上一整页。 用电脑打字的话,估计可以打上二十多个省略号。 我现在的姿势很别扭,也不能一直抬头看着她。为了防止脖子疼,我就低下头看地面。大概是因为地板沾上血不好清理的缘故,地面上铺设的是暗色的石头质地的地砖。 一整块,撬也撬不动砸也砸不破,既能防止血残留在缝隙里,又能防止不长眼的潜入救人。 真好。我想。 真好。 第38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觉得真好,是因为来审讯我的是尾崎红叶,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因为红叶大姐是目前为止我遇到的人里,感情最细腻、最柔软的一个。 这可能是因为她的性别,也可能是因为她过去的经历。总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做出的那个比喻,她是在港口mafia的泥泞里生出的殷红的花朵。即使沾染再多罪恶,花瓣依然脆弱。 所以我说的这番话,只会对她起作用。换做中也或者森医生,都起不到期望中的效果。 前者大概会“哈”一声然后来一句“那又怎样”——别误会,他只是单纯的迟钝,而且喜欢逞强——而后者,无耻程度堪比族长的肮脏的大人,估计会笑眯眯的说“原来太宰君发现了啊”之类毫无营养的废话。 我也无耻。 我在利用大姐的感情,用来攻击她的内心,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定要开脱的话,说一句“这也是没有办法”也勉强能过关。但开脱终究是开脱,借口就是借口,不过就是人天性里自私,宁愿伤害别人*,也要满足自己而已。 啊,原来,我还是个人类啊。 ………… 我低着头剖析自己的内心,红叶大姐站在原地出神。 痛苦是双向的,但在更重要的东西面前,感情一无是处。 “还没好吗?”我抢在她之前开口,截断她的话头:“大姐来审讯我,一定有被指派来的问题吧?可以随意询问哦,只要我愿意回答。” 她猛地抬头来看我。面上平静冷漠,眼神却堪称仓惶。 只要我愿意回答——换言之就是不会有问必答了,这种情况下,她的上司指使她用刑都不奇怪。 现代社会的刑讯有很多新花样,比源氏更血腥的有,更痛苦的有,更耻辱的有,更折磨人的自然也有。可能幕后的人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在中也带给我的书里,就有一本专门介绍这个。 恐吓,威慑,以及“我早就盯上你了”的警告。 对方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故作无辜的看着尾崎红叶:“怎么了,大姐?” 被镣铐铐的血液不通、冰凉麻木的手勉力动了动,让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问我啊,为什么不说话?” 仰头露出人类纤细脆弱的脖颈,还是那个轻飘飘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反正我又不是真的太宰治,就算被拷问成疯子、被拷打至死,也没有关系吧?” “啊,说不定还能把真正的太宰君换回来呢,”我盯着她,循循善诱:“反正我已经在这里、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杀了我,对港口mafia有益无害不是吗?” “回答我啊,红—叶—大—姐——” 她终于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 从指尖,到发髻,越来越明显。 “我、妾身……”她捏紧了伞柄,像是在从中汲取什么:“妾身……” 吱——的一声刺耳锐鸣,震的我和红叶大姐同时拧眉。 “喂喂,听得到吗……” 四面八方传来失真的男人的声音,夹杂着丝丝电流的噪音,明明是吵闹的,却因为对方语气而显得十分沉凝: “别再欺负我的干部了,太宰君。” 他果然在看着这里。 我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哦……然后?” “然后来见我。”对方说:“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看,它达成了。 “……好呀。” 我答应了。于是立刻就有人从外面进来,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关注的样子绕过红叶大姐的身边,小心的为我打开桎梏、把我扶起来、还给我披上一件厚实的大衣。 第27章 大衣里面温热,可能是之前在光下晒过,或者刚刚被加热过。 快要被冻僵的身体不由得舒展起来,我松了口气。 红衣红发的女性还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刻意逼迫她迟疑溃败,过错在我。所以被人挟着经过她身边时,我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她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 从审讯室被蒙着眼睛七拐八拐向上向下、最后终于到达光下时,我歪头向外面看了一眼。 一整面的玻璃幕墙,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落在下方的大片的房屋屋顶,和西方橙红色的坠落的夕阳。 光线很美,雕花镂空式的栏杆和靠里那一侧墙上的壁画装饰,都在斜斜进入的光下泛着柔和到模糊的光晕。我和那些人的影子投在地面、墙面上,被拉的很长,将这画面截成几段,却又奇异的融合进去。 “第二天了吗?”我自问自答:“傍晚了啊。” 要到那个人身边去还得继续向上。黑西装们带着我又乘了一层电梯。 电梯是封闭的,但对外有可供观察的小窗一样的布置。我恍然领悟这座建筑的视角是俯瞰一切,比所有楼房都更高高在上—— 在疗养院时看到过的,斜对面的,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 ——那座“森式会社”。 森。 这个姓氏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电梯门打开,走过铺了厚厚长毛地毯的走廊,在无光源间接照明的白惨惨灯光下停下脚步。我向两边的守卫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就自觉的退避开。 应该是提前得到过首领的指令。 大门很高,看起来就有点重。我抬头看了看,想起百科里介绍这种风格是“法式”,推门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全靠吊灯照明,换了一身衣服的森医生……不,森先生,双手交叉立于脸前,坐在红木桌后的黑色皮革办公椅上,眯着眼睛道:“身体恢复的还好吗,‘太宰君’?” 我得体的微笑回答:“托您的福。”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思了,总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他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我依言坐下,十指交叉,手肘搭在扶手上。摆足了促膝长谈的架势:“冒昧的问一下,您的真名……?” “鄙人的确就叫森鸥外。” 若隐若现的光凝结成穿着洋裙的女孩形象。幼女背着手出现在他身边,笑容大大的,天真无邪的样子:“我是爱丽丝。” 顿了一下,她蓝宝石般的眼睛微眯,泛起无机质的冷:“林太郎的,人形异能。” …… 异能。 类似于灵能力的特殊能力。 超越了科学常理、不符于普罗大众的认知、千奇百怪种类各异的,特殊能力。 可以将其类比为式神和阴阳师的技能。用言灵来举例子的话,异能名【言灵】,实际可操作性的就包括【星】、【生】、【缚】等等。 森先生的异能力名称不清,但具现化出来就是十二岁的幼女的形象。名为爱丽丝,也即我所见的那位“森茉莉”小姐。 非人,与森医生有联系,血腥气。 完美的解释。 而太宰治是异能世界的异端。 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是典型的反异能力型异能,能让接触到他身体的异能力失效。 …… “原来如此。”我说,“最早来试探我的是谁?红叶大姐吗?不,她不是第一个……” 我想起那抹鲜亮的橘色。 由衷的对森鸥外感叹道:“您拥有相当忠心的下属呢。” 他笑笑:“太宰君愿意让我再多一个这样的部下吗?” 原本完全不知情的东西,竟然还成了一张保命符。 我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故作为难:“可在下是一只被驯化的凶犬,所有忠诚都已经献给了老师……” “港口mafia会全力支持你寻找回去的方法。” 他在筹码上又加了一笔:“而且红叶君对你可是十分愧疚,如果不能处理好,身为首领,我也会很为难的。”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个人的无耻程度和族长不相上下。 威逼利诱先扬后抑,老一套用的溜溜的,虽然土,但有效。 于是我作势思考了一下就起身,撩开衣摆,弯身抚胸行礼:“如您所愿。” 交易达成,他笑了。 并不虚伪并不勉强,仔细说来还带着些病态。眼角眉梢也耷拉下来,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那么。”森鸥外笑着说。 …… “欢迎来到港口mafia.” 第39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按照森先生的意思,我早晚会实现愿望,回到自己的世界去的。 所以,为了不给港口mafia的大家添麻烦,为了不给他增加工作量,为了继续震慑敌对的老鼠们——我觉得最后一条是重点——他希望我能尽量遵从真正的太宰君的行为模式。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有模有样,其实不就是想要我模仿太宰君,让其他人都以为无事发生嘛。 我腹诽着,回想起中也说的找麻烦、自杀和惹人嫌,慎重点头。 ………… 于是第二天一早,出了一趟远差的中也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的就是坐在他办公桌上晃着腿和小朋友讲话的——我啦! “好久不见chuya!”我兴高采烈的举起手来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偷跑出来的爱丽丝小小姐同款姿势举手。 肉眼可见,中原中也君的额头上冒出了大大的“#”的符号。他嘴唇动了动,想来是要骂人,我赶忙抢先开口:“小爱丽丝可是难得出来玩的!中也你不要吓到她!” 爱丽丝是我俩顶头上司的人形异能,就算是看在森先生的面子上,他再恼火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骂人。 “……好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那你跟我出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我眨眨眼,把屁股底下坐着的一堆封头文件抽出来,整理好放一边,拍一拍;又用脚把被踢得一歪一歪的椅子推到桌子底下;再把被挤到桌子边缘的盆景往里挪挪,顺手把被压折了的叶片转到另一面。 最后往羽织里缩了缩,虚弱的咳嗽两声:“不要。外面风大,我还是个病人呢。” 啊是的,因为我个人习惯,还有别的一言难尽的原因,我向森先生要求将衣服供应都换成了和服。 所以,中也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是我,而不是真正的太宰君了。 “你这家伙……把别人的办公室搞成这样!以为装病就能不负责任了吗?!”万万没想到我这一通操作把中也惹得更生气了,直接气势汹汹的冲上来扯住我的毛领子,从下往上超凶超可爱的瞪我:“别装傻!那些垃圾又是怎么回事?!” ——啊有什么奇怪的形容词混进去了。请不要在意。 我俯视着一米六的中也君,为难的挠下巴: “因为森先生说让我先跟着你熟练业务嘛。原本的办公室被封存了,里面的文件啊报告啊,我都不好动手,就只能装过来留给你啦。” “而且是这些文件先动的手,我可连看都没看过!爱丽丝亲一直跟我在一起,可以作证的!” “那也不是你堆垃圾一样堆着它们的理由!” “什么嘛竟然说它们是垃圾!垃圾会哭的!中也好过分!” “你……!”他被气的说不出话,顾忌爱丽丝在侧,只“小小的”给了我一个背摔。我从桌子上290°翻转着摔下去,一口气没上来,脆弱的肺部带出痉挛似的咳嗽。 “咳、咳咳……” 这样可不行啊,背摔和咳嗽是死不了人的,跟“自杀”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喘了口气,人类的身体没有快速痊愈的技能,火辣辣的痛感迟迟不去。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橘色的脑袋。 中原中也蹲下来,崩溃到挠头:“我说……身体不好就别找茬啊!喂,听得见吗?还有意识吗?还能动吗?” 听得见,还有,不能。 我麻木的抬起眼睛看他,一边咳一边笑了起来:“真可惜,差一点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 那个时候我还挺清醒的,毕竟孤身在外,深陷泥潭,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但心态却微妙的与险些被淹死的时候重合,想着“说不定这次运气好就能回到那个世界了呢”,不断的挑衅不断的尝试,试图寻找最干脆利落的解法。 毕竟我讨厌疼痛嘛,还是萤草的时候因为伤口好的快,勉强还能忍受。但身为人类时,一点点擦伤就能让我郁郁好久。 这期间,太宰君最喜欢看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虽然大多数方式都过于痛苦直接放弃,但上头是真的上头。 没几天我的生活就规律起来,欺负中也看书自杀养病再从医院被接回办公室,按顺序逐层递进,期间时不时迎接下森先生和红叶大姐的关照。除了换了一身衣服,以及和中原中也共用一个办公室以外,竟然和真正的太宰治无比相似。 第28章 哦,我还不偷跑出去玩。连他本人的下属们都偷偷欣慰的哭泣说太宰干部终于学会体谅手下了…… 真是对不起啊,我只是暂时人生地不熟而已…… 如此半个月,森先生终于确定了我的无害性,勉强放下了对我的防备,准许我离开他的监控范围了—— “这次的任务,就由中也和太宰君一起完成吧。” “是,boss.” “是,森先生。” 啊,虽然还是要跟中原中也绑定在一起。 ………… 任务不难,主要是麻烦。 不知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老鼠,竟然试图在横滨贩卖违禁的成瘾性药品,甚至还牵连到了不在黑暗世界内的普通群众。 森先生虽然心脏了点,但据我观察,他对横滨这块土地是真的爱的深沉,好的坏的光明的黑暗的,只要是横滨的一部分,都在他博爱的胸襟之内。我对他那个“和族长相似”的印象,其实并不是错觉。 ——跻身黑暗,背负黑暗,却是为了光下的一切。 连港口mafia这个暴徒组织的内部都严令禁止这种东西了,外来者却想用它在平民之间大发黑心财? 森先生没有大发雷霆,但我和中也都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血腥清理,毫不留情。以儆效尤。 前一条毫无难度,要不是毒贩子们小心谨慎的选了个易守难攻的废弃仓库,根本就用不到中也出动,直接让黑西装们抱着枪冲进去突突突就好。但后一条就有点意思了。 “毫不留情的意思,就是一个都不能放跑嘛。” 我踩着木屐哒哒哒的走出本部大楼,揣着双手笑眯眯的说:“中也想养什么样的老鼠?” 从接到任务到出动人手,间隔不到一小时。 他单手拉开车门,很疲惫似的把自己摔了进去:“随便你们。我就是个拆仓库的。” “哈哈,时间确实太紧啦,不然让广津先生自己带人进去也可以。”我紧接着挤进去,跟副驾驶位置的老绅士模样的人打招呼:“你说是吧,广津先生。” 穿戴无比贴身、还戴着一只白手套、走出去说不定会被女孩子们疯狂的追捧的老人回头,微微俯首:“您说的是。” 第4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广津先生是港口mafia行动部队黑蜥蜴的百人长,是港口mafia的最初一批成员之一,虽然年近半百,但仍然活跃在暴力火拼的第一线。 从他身上可以很轻易的看出上个时代黑手党人们的作风,对武器和一些有趣的小工具特别慎重、闲暇时候沉迷烟酒、行动前后带着微妙的仪式感,虽然说话穿戴都十足的绅士,但随时随地都可以从后腰里拔出枪来。 要不是他的身材面貌都百分百贴合亚洲男性的特征,我甚至怀疑这位老爷子是西西里或者伦敦人……他身上就是带着这种既视感。 相比之下,沉迷爱丽丝和小裙子的森先生、花钱买上位的路人干部a君、执著于和服伞剑的红叶大姐和成天自杀添乱的太宰治,简直就是黑手党中的异端。 ——chuya不算,chuya超敬业、超有人情味的,喜欢抽烟喝酒收集车,还穿的妥妥帖帖黑漆漆,就算拿到广津先生的时代去也毫无违和感。 他俩差别很大,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唯独这一点上微妙的相似,堪称港口mafia良心。 ………… 其实重点是人情味和敬业。 我一边和广津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漫无边际的想。中也懒得搭理我,自己歪在另一侧的车门边闭目养神,橘色的发尾还很短,随着车子偶尔的颠簸一颤一颤的。 注视的时间太长,他不耐烦的出声:“看什么?” “尾巴。”我轻快的回答,好心情的又趴到前面的座位靠背上,继续听老爷子讲他过去的故事。文学功底强的人连说话都带着绉绉的腔调,但又和阅读书籍磨挲纸面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一定读过许多书。 我这么感叹了,广津先生也谦虚的默认了。他说早些年学习过汉学,大学也考上过东大的医学部。虽然中途就因病退学去当官吏了,但阅读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唔……从官吏到mafia,某种意义上也很厉害呢。 “海那边的唐国有着非常丰富的文学作品,对历史和当下都很有借鉴意义。”他说:“您可以找找看。” “借鉴?”我想了想,转头啪啪的拍着座椅提要求:“中也,我想去商店街。”那边有很多家书店。 “下班带你去。” “我想学汉字。” “下班带你去。” “我想去商店街!” “下班带你去啊!” “我想学汉字!” “烦死了我说了下班啊下班啊!!!”他睁开眼睛朝我吼,看表情已然处在暴走的边缘:“你是小孩子吗要一直提要求?!!” 我眨眨眼,端端正正的坐回位置上:“哦。” 中也君死死的瞪着我,深呼吸平缓怒气—— “可是中也什么时候下班呢?不行,”我想起他每天加班到大晚上的场景,认真的摇头:“中也,我想去商店街。” ——什么东西嘎嘣一声。 “……嗷啊啊啊啊啊啊我宰了你!!!” 啊,真是不美妙的自杀体验。 被掐脖子到窒息和晕车晕到想吐,也不知哪一个更糟糕一点。 等车队到达废弃仓库的时候,我们这一辆车的防弹车顶都被打出好几道裂纹。广津先生还好,无辜的司机小哥几乎满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下车的时候跌跌撞撞的。 我被拎着领子丢进另一辆完好无损的车子,原来坐在这上面的黑西装已经迅速有序的冲下去准备包围,两边车门都开着,视野相当充足。我就着这个颠倒的视角看向另一边,在组成包围圈的人墙之外看到了不宽不窄的街道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中也还气呼呼的,但为了任务还是沉默的站到车子旁边。 几秒种后,仓库方向传来一阵短暂的喧哗。 “广津先生。”我说,看着车子铺了皮革制品的车顶:“外围就交给你们了。” “请您放心。”老牌mafia沉着的应了一声,带着一队手下迅速分散开来。他将一只金色怀表留在了我脑袋边的车座上,表盘行走和齿轮咬合的声音或大或小的作响,滴滴滴滴,哒哒哒哒。 我沉默的等待着。 滴答声第二十下,中也冲了出去。 第二十三下,仓库外墙破坏完毕,西装暴徒蜂拥冲入。 四十五,喧嚣的枪声停息。 五十,什么东西从高处的窗户上飞出,并在途中爆炸,玻璃碎片四溅。 怒骂咆哮哭嚎求饶,硝烟味里,我听到人类强硬的软弱的恶,并为之发出深切的叹息。 八十,归于沉寂。 正好一分钟。 整整一分钟。 中也带着满身尚未散去的戾气走出他撞破的那个大洞,慢悠悠来到车门边:“都死了。” “我知道。”我咸鱼一样费劲的翻了个身,怏怏道:“第一阶段就完成了……可以下班了吗?” 下班这个词明显戳中了他的怒点:“你……!” 啊好恶心。 头好晕,好想吐。 我把脸埋在带着羽织毛茸茸的领子里,想起之前在海上晕船的时候,忠义会着急的冲上来照顾忙得团团转…… “只要等待叛徒被抓就好,接下来不需要我们了。”我赌气的说,以防再次被揪领子还开始踢腿:“我要去看广津先生说的国家的书!我—要—看——” 书翁老师要是能看到今天的我,肯定高兴坏了。 “你别太过分了!任务还没结……”咆哮停在半截,中也狐疑的向前走了一步:“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我伸手抓住广津先生的怀表。 滴滴滴滴。哒哒哒哒。 我抬头,向正往这边看来的广津先生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骤然变慢的时间流逝里,他的表情突然惊恐,视野天翻地覆,颠倒又模糊的拉长成看不清的色彩的线条—— 轰—— ——! 请不要担心,我干的。 ………… “你又炸车——!!!” “真是失策,竟然被听出来定时器和怀表声音的区别了。下次要督促广津先生校正指针才行……” “那个,太宰干部,下次做这么危险的事请提前告知一下……” “给我闭嘴滚来挨打!!!” “啊头好晕哦好想吐哦中也其实我晕车——” “什么?您怎么不早说……” “哈?晕车?你?!” “……(此处消音)” “太宰干部!” “活该……看在你吐得这么惨的份上,这顿打暂时推到明天!” ………… 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就连广津先生的怀表,都被我及时抓在手里毫发无损的带出来了。 第29章 此处实名感谢中也君,他不仅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抓着我的脚把车踹的远远的——还用机车将我载回了本部大楼。 虽然路上因为不能使用异能、担心我掉下去、生怕我再次晕车吐他一身而骑得非常慢,慢的跟路过青少年的自行车一样,但至少安安全全的回去了。 红叶大姐正站在入口大门前,撑着那把红艳艳的纸伞,静静的望着我们回来,一快一慢的下车。 “红叶大姐。”尊老爱幼讲礼貌的小个子君首先打招呼。 “大姐……”有气无力的我。 她向我们各点点头笑了一下,然后才说:“逃走的老鼠和支持他们的叛徒已经抓到了,你们的第一次合作很成功。” 解释的话不多说,简而言之就是围观的人群里混有他们的内应,后来的爆炸也是趁乱放走那么一两只小老鼠的好机会,广津先生等候已久,就直接将他们抓住了。 重点在于速度与时机,对我来说,一只计时的怀表足矣。 我慢吞吞的应了一声:“主要在于搭档听话。” “明天揍你两次。”听话的搭档幽幽的说。 我:“……” 红叶大姐被逗笑了,以袖掩唇十分矜持的笑起来,空气里充满快活的气息。 然后她说:“boss吩咐,要你继续负责对叛徒的处分。” 快活不起来了。 ——森先生的疑心到底有多重,任务都圆满的完成了,还要这样警告我不要叛变? 我故作无辜的继续慢吞吞:“好哦。” 第4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港口黑手党身为横滨阴暗面的秩序,自有一套处理叛徒的方法。 大致可以分为三步。首先是强迫对方张开嘴咬在台阶上,然后让负责处分的人猛踢叛徒后脑,将其下颌和满口的牙齿都打碎,最后把痛的神志不清的人翻面儿,开上三枪,给他个痛快。 至于尸体是浇水泥还是沉湾喂鱼,这就要看缘分了。 森先生大概是觉得目睹这样的痛苦能震慑住我,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恶心人?总之,我不高兴。 ——说好了合作、相互支持的,森鸥外那个疑心生暗鬼的家伙却还要做这种小动作来试探我。虽然无伤大雅,但足够膈应。 所以我前脚答应了红叶大姐,后脚就把被刑讯过一次的倒霉蛋们又抓进了阴森森的审讯室,亲自主持着又拷问了一次。 这次从他们嘴里掏出了好几个新的名字,回想资料,竟然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广津先生手下的人。 “难怪我在车子上装的炸|弹并不隐蔽,却没有被检查出来拆除掉。”我若有所思,看到老先生额头上都冒出汗来,示意手下将手帕递给他。 “多谢您……”半当中被一通传讯叫过来的老先生紧张极了。 “不必如此,”我好声好气的宽慰他,一边伸爪子让手下给我摘掉被血浸满了的手套,“这种蛀虫哪里都会有的,并不只是你的失察。” 他紧绷着身体,口舌有些嗫嚅:“是……您、这……” “另外,”我接着说:“染上这种东西的,就只有这几个人了哦?” 他一愣,茫然的看向我。 “我理解你对手下的珍爱之情,也知道人上了年纪就会不自觉的爱护小辈,但有些错误是不管什么人都不能犯的。沾染成瘾、花销巨大难以背负,进而参与倒卖赚取巨额利润……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一旦被查出来,摆到明面上,首领会气到亲自处刑也说不定,到时候就不只是死几个人的问题了。” 森鸥外会有气到尖下巴都走形的一天吗? 我越发和颜悦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老牌mafia沉默片刻,沉声道:“您说的是。” ………… 之后没几天广津先生接了个任务,手下的人死了将近一半。首领表示哀痛,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期,亲自安排了死者的后事…… 然后把我关了禁闭。 不,我们的合作关系依然和谐。关禁闭是因为,我开了车。 那天,终于把所有秘密都审讯出来的已经是傍晚,我哼着不成曲的调子走过映着夕阳的落地窗,遇到了爱丽丝。 又一次从首领办公室偷跑出来的小小姐非常讨厌原先的太宰君,也不怎么喜欢我。但遇到我又总是停下来,和我一起玩,这可能就是孩子心海底针吧。 她背着小手,洋裙裙摆飘啊飘:“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说:“因为晕车。” “太宰以前不晕车的。” “可是我晕。” 就像我不晕船,但萤草会吐得天昏地暗一样。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懂。但这样下去就少了一个出行方式,在现代社会不坐车,是非常不方便的一件事。 “唔……”小女孩想了很久,兴奋的“啊”了一声,小拳头在另一手的掌心上捶了一下:“那你可以自己开车呀!” 以前跟森先生当过随队护士的异能女孩巴拉巴拉的跟我解释了一通晕车的原理,专业名词听得我头昏脑涨,只最后听懂了个大概。 ——晕车是因为大脑通过耳朵发现你在高速移动,但实际上身体只是坐在车里并没有移动导致的。这种时候,只要让大脑确定你的确在动就好。 ——开车的时候,人的动态视力完全调集,不就能“确定移动”了吗? “……原来如此。”我真心实意的夸赞女孩:“真不愧是爱丽丝呢。” 然后就亲自去地下车库挑了一辆结实、耐撞、耐炸的改装车,并以让爱丽丝原地消失为要挟,强迫她坐上了我的副驾驶位置。 女孩笑容逐渐僵硬:“……” “想什么呢爱丽丝亲,”我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愉悦的笑:“就算是为了太宰君的人身安全,你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来,坐好。” 于是,那天,傍晚。 所有在本部大楼附近活动的黑手党们都看到了这辆车子留存于世的最后的英姿。香车美人。天窗大开。车门半损。后座上堆放着好几个不成人形的马赛克物体! 我脸上的绷带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开!又兴奋又刺激,果然一点眩晕的感觉都感受不到!就这样飒飒的跑过无数人呆滞震惊的目光! “我是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啊————” 远远看见推着机车的中也,举起手来打招呼: “看啊chuya我起飞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啊。” 车与车擦肩而过*的瞬间,中也嘴里的烟都掉了。 最后森先生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身后追逐而来的车队也浩浩荡荡。把海港附近的码头工吓得惊惶四散。 我神清气爽的把手|枪丢回几乎报废的车里,吩咐哭丧脸的手下把尸体丢进海里喂鱼,跟爱丽丝挥手:“哇,真的超——有效的。” 小女孩挥手,瞬发无数针筒。 我笑眯眯的站在原地,任由她出气:【人间失格】,被动技能。 于是针筒没了。 爱丽丝:“……” 爱丽丝怔怔的站在原地半晌,嚎啕大哭起来。 ………… 森先生把我丢进禁闭室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把那样可爱到进了眼睛都不会痛的女孩欺负哭!” “还强迫女孩子坐自己的副驾驶!” “我对你太失望了,太宰君!” “你就在这里冷静一下吧!” 胡子拉碴,痛心疾首,说的跟趁机对人家小女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人不是他似的。 呵。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不管是广津先生的事,还是欺负爱丽丝,都是在森鸥外疑心的边缘疯狂试探。不痛不痒的禁闭而已,我还能清闲的看几天书……这样一想,森先生还真是宽厚的让人害怕。 我这么想着,抱着一摞书走进开着灯的禁闭室,看到了……一个莫得眉毛的少年人。 身后铁门砰的一声关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好……我走错了?” 他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看着我。 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第4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光? 我疑惑的仔细看,果然从少年人超凶的眼神和僵硬的表情中看出了小星星似的闪亮亮的雀跃,biubiu的发着光。好像狗狗摇尾巴。 那这应该就不是森先生派来监视的人了……但仍有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我不动声色的后退一点,歪头又问了一遍:“你好?” 少年人瞳孔巨震!肌肉绷紧!全身肉眼可见的僵硬—— 我悄悄戒备。 ——然后砰的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吗……等等、等等?这个白色的是什么啊灵魂吗?!少年你的灵魂飞出来了!坚持一下啊!” ………… 第30章 兵荒马乱后这间单人禁闭室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冷清,昏暗,而寂静。除了抱膝坐在角落里的莫得眉毛君时不时红着脸偷偷看过来…… 我盘腿坐在床上,用自带的充电小提灯看书,没一会就败退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之下,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书放下,向他招手: “过来。” 他依言过来,坐到床边的地上。沉默又寡淡。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到提灯之外的暗影里。 我说:“上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少年猛地抬头,又出现了那种亮晶晶的眼神,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坐到我侧面离得最近的床沿上。两手扶着膝盖,腰背挺得笔直,连扭头的角度都正正好,矜持又僵硬……整一个大写的“端庄.jpg” 再配上那身衣摆长长、还带着白色蕾丝领结的洋裙一样的衣服…… 我想问你是小公主吗?又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太失礼。干脆把所有吐槽都憋回去,正正经经的走流程:“名字?” “芥川龙之介。”芥川小朋友低声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太好,又放大声音重复了一遍:“在下叫做芥川龙之介……!” “好的芥川君,那么,”我翻手指指自己:“你认识我是谁吗?” “太宰先生……” 狗狗身后的尾巴耷拉下去了。 芥川一脸超凶——虽然在我看来就是一脸坚强啦——的说:“是您把我从废弃之地捡了回来……就算您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会一直记住您的!太宰先生!请您一直看着我吧!” 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少年! “好好说话,别激动。”我想拍拍他脑袋安抚一下小公主,但手一抬起来就对上对方亮晶晶的眼神……瞬间想到刚才医生说他太激动所以晕过去的话。 我默默的把手放下了。 小朋友很失望的样子,忍了又忍没忍住,掩着唇咳嗽起来,咳的肩膀一颤一颤,腰都弯下去了,还不忘把头扭到另一边。 细节处最能看一个人的品性。由此可见,芥川明显就是那种非常矜持懂事讲礼貌的孩子。虽然表情凶了点,但源赖光尚且能嘲讽脸面瘫,小朋友之前在那什么“废弃之地”讨生活,凶一点很正常。 等他稍微平息了些,我状似无意的问:“身体怎么回事?” “陈年旧疾而已。”他摇头,“您不必为这等小事挂怀。” “那就直接说正事吧。”我按着腿间的书页微微倾身,面无表情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跟你说太宰治失忆了……但他是在整你哦?” “什……” “太宰君没有失忆。”我打断他的话:“因为我——” “根本就不是太宰治。” …… ……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禁闭室。 直到我无聊的想把书再捧来接着看了,他才突兀的站起来,握着拳头说:“不可能……如果您不是太宰先生,那您是谁?!” 他周身气流涌动,黑红色光芒笼罩外套,巨兽开合着满是獠牙的大口缓缓抬头——“异能力,【罗生门】!” 这个名称让我联想到那个喜欢扮成女孩子去骗钱的茨木童子,站在连通了人世与地狱的罗生门下,等人家公子被美貌迷得颠三倒四了就亮出狰狞的大爪子来…… 重点是连通人世与地狱。光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芥川的异能杀伤力有多大。而且爱丽丝曾经拉着我陪她玩过纸飞机,其中一张纸是森先生早年的研究报告,关于异能力与个人性格特征的联系等。 有这样的异能力,芥川他…… 我抬起眼睛看他,手在羽织之下摸到了细刃的刀剑,静静的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反正人间失格还在,就算那黑兽攻击过来,本身好像是个病秧子的芥川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源氏凶犬的名声可不是靠治愈的技能撑起来的。 但那孩子对太宰治的执念远比我想象的深得多。 异能在侧,黑兽萦绕,黑衣衣摆化作尖利锋锐的荆棘;黑红色的异能光芒暴戾冷酷,包裹其身,既是最锋利的矛,又是最忠实的盾。只要这能力的主人愿意,巨兽可以袭向任何方向任何人—— 而瘦弱到病态的少年却只是从中伸出手来,卑微又狂热的触碰我的衣摆。 异能力,【人间失格】。 类似于晶体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黑兽无声仰天嘶吼,在隐隐约约的文字的空间中消失不见。 “您看,【人间失格】还在。”芥川龙之介捏着我的衣角,沉声道: “没有人能冒充您。” 他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光,因为种种原因,火焰冰冷宛如死去,却一点都不沉寂,是能够为了神明做到一切的狂信徒的眼神。 我指尖一颤。 万万没想到,风评那么微妙的太宰君还有这样的追随者。 而且看他被关了好久、几乎要把这里布置成住处的样子,之前一直没出现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森鸥外搞的鬼吧?欺骗小孩子这种事,也就只有那个黑心幼女控能做出来了! 肮脏的大人! 小孩子芥川还在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握着手腕将他拉回到床边坐好,认真道:“这具身体的确是太宰君的。但我,现在在与你对话的这个灵魂,的确不是太宰治。抱歉,虽然这么说会让你很失望——” “但我真的是异世界而来的灵魂,以前还是妖怪。” 芥川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很淡很稀薄的眉头皱起,眼神飘忽的低声问:“这是您的考验吗?” 我没跟上他的想法:“???” 小朋友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呼吸,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顿了一下,坚持捧读:“太好笑了。不愧是您,太宰先生!” ……?! 我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开始疯狂咳嗽:“你咳咳咳……闭嘴!咳、咳咳……” 就说森鸥外那家伙不安好心! 就算是真的太宰君在这里,也会被活活气死的!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到底哪里好笑了?! 你们瞧不起妖怪吗——?! 第4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咳嗽的太厉害,我又被送进了医务室。 刚刚才诊治过芥川龙之介的无辜医生哭丧着脸,看起来很想哭的样子。闻讯赶来的红叶大姐坐在床边一手扶额,对我与芥川的初次接触非常之无奈。 “你们是怎么……”她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了,停顿一下强行温柔:“怎么做到轮流进医务室的?” 我靠在床头上吃完了成把的药片和胶囊,捧着水杯陷入自闭。 红叶大姐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起冲突了吗?”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潜台词是“挨打了吗”……毕竟我瘫在床上,而对方还安分的待在禁闭室。 我心情复杂身体疲惫,打起精神来回话:“这倒没有。只是芥川君他……他也太顽固了,就跟当时的中也一样,怎么都不信我的话。” 指向性很强,大姐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中也的录像和戏腔,也跟着沉默下来。 倒也不能全怪芥川,毕竟这种事,在现代——哪怕是有异能力的现代——听起来也太离奇了,简直就像当时中也举例子说的桃太郎的故事一样。但明明中也和爱丽丝这样的非人类就在身边啊?他们是一点都没发现吗?! 我想了想,忍住了。决定等见到中也的时候亲口问问他。 然后就开启了长达十天的、和芥川小公主的相互折磨。他一直坚信我只是跳河的时候被河床把脑袋撞失忆了——此处实名谴责中原中也君——什么异世界什么妖怪都只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之下的虚构记忆,早晚能恢复。 所以说太宰君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明明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能收获一箩筐的彩虹屁,还是字斟句酌词词精美从不雷同的那种,但脑子有病这个人设不是非常拉低格调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我从一开始的被气进医务室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经历的实在太多太多…… 等终于被森先生放出来、见到中也的时候,连一向喜欢怼我的chuya都冷不下脸了,吃惊道:“你这是……不是说关禁闭?boss罚你了吗?” 我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被小公主折腾的心力交瘁,我连自杀搞事都没力气了,只慢悠悠的挪到沙发上,躺倒,扯过毯子来把脑袋都盖住,闷闷道:“芥川龙之介。那孩子,你认识吗?” 毯子外沉默了很久。 然后个子小但力气很大的中也强行扯开毯子,蹲在旁边啪啪的拍我肩膀,眼神十分雀跃:“你遇到了芥川?不,只是遇到肯定不至于这么老实……” 第31章 “难道,”他肉眼可见的开心:“你这十天被和他关在一起?” “……”我幽幽的看着他。 十天未见日光,照镜子时连我都被自己白惨惨的脸色吓一跳,更不用说这样面无表情的看人了。而且对方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那一个。以中也的脾性,甚至会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他果然收敛了笑容,很心虚的问:“到底怎么了?” 我挑挑拣拣,把这十天里芥芥小公主对我造成的精神伤害说了个大概。并在最后表示自己真的不行了,至少得休养三天才能继续工作,任务和文件什么的就全都拜托给中也了! 中也思考一秒:“你这混蛋……又是在找借口不工作吧?!” 我怏怏的微仰着头看他,有气无力故作惊讶:“chuya怎么能这么想?好歹也是搭档,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不得不说,太宰治的皮相是很好的。原本就忧郁俊秀的面孔在这幅作态时越发吸引人,哪怕对上不解风情的中也,也能因过于明显的“弱态”而得到些许优待。 这跟讨不讨厌无关,只是品格使然。中也的性情在黑手党中过于直率了,道德标准也高的像是阳光下的人。若一定要用什么词来概括形容的话,豪爽热情是半点不违和的,即使他并不承认。 “好吧好吧你不会。”他果然举手投降,橘色发下表情无奈,跟之前的红叶大姐很像:“那你有没有想过,芥川他为什么会这么顽固这么执着?” “没有。”我秒答,语气非常恶劣的说:“为什么要去打探人家的私事?我又不是真的太宰君。” 中也跃跃欲试:“那我来告诉你吧!” 第4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大清早的,港口mafia最年轻的两位干部一个躺一个蹲,头对头缩在沙发边上说悄悄话。这画面让俩人中任何一个的下属看到了,都会引起一片恐慌。 然而中也的办公室无许可进不来,恐慌的就不是他们了。 而是我。 ——中也的跃跃欲试,对“太宰”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坏事。 我向后一缩再缩,警惕极了:“你想说什么……不你还是别说了,我不听!”把小毯子扯回来盖上,“我听不见我睡着了!” “那你睡吧。”中也“哦”了一声,还没等我放下警惕,就一屁股坐到边上,非常大声非常抒情的感叹:“反正港口mafia【谁都知道】,芥川龙之介是太宰干部捡回来的弟子,非——常憧憬爱戴太宰干部——” 我在毯子里不自觉的竖起耳朵。 “但是太宰干部一点都不在乎人家的一片【心意】——” “对人家要求非常严苛,还【非打即骂】——” 我在毯子里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平时更是【冷言冷语,没有一句好话】,连人家生病都不关心——” “搞得芥川连被老师认可的心愿都实现不了,【疯魔】似的追逐太宰干部——” 我说不出话来了。直到中也听不见动静,一边说着“你不会憋死在里面了吧”一边又把毯子扯开,才艰难道:“原来太宰君……这么渣啊……” 怪不得芥川会因为打招呼和“过来坐”这样的话激动到昏古区。想想玲子小姐要是——啊她太温柔了不可能,换成族长吧——族长他要是一边把我捡回去一边冷漠否定打骂三连,我可能会直接叛逃…… 顿了顿,没忍住重复一遍:“太渣了。” …… 中也怪笑着去办公桌后处理文件了。我开始郑重思考芥川小朋友的问题。 虽然第一反应就是“渣,真渣”,但太宰君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从港口mafia任何一个人的态度里就能看出来对他非人的智慧的敬畏。而聪明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哦,欺负中也除外。 所以他对芥川那么严酷肯定也是有理由的。要不然一个贫民窟的小孩子,即使异能力强大是个天才,也只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而已,很轻易就能杀死处理掉。 而且小公主那个脾气确实挺让人上火的。顽固倔强,又臭又硬。勇于认错,死不悔改。这样的孩子,当初遇到的如果是中也,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待遇吧……组成笨蛋师徒二人组什么的,一起快乐的用异能莽来莽去。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坐在皮椅上的中也,对方正皱着眉,耐着性子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认真又仔细的样子非常可靠。 ——不,chuya只是异能过于强大而且性子太直爽,才给人留下“莽”的印象。实际上还是很机敏很细心的,不然也不会被森先生吩咐把我带在身边。 等等,这么说,芥川君不就是港口mafia唯一的憨…… ……嗯,憨憨了吗。 这么形容别人实在是太失礼了。我默默的想。但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果然还是读书太少。 “chuya!chuya!”我扒着沙发背一下一下的往前倾,急声道:“我要出去!我要去商业街!你说过带我去的!” 他不搭理我,我就一直喊:“chu—ya——!” 嘎嘣一声,熟悉的“#”字纹再现,中也一个使劲撅断了手上的钢笔。 钴蓝色的眼睛看过来,杀气腾腾。 我瞬间坐正,乖巧.jpg “但是芥川很快就要出来了,”我试图解释,争取支持:“我走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很快就来找我!我又不是真的太宰君,对他好不对劲,对他不好我良心会痛的!” “你之前添乱搞事怎么不说良心痛?” “因为更之前的时候中也骗了我啊。”我歪歪头,有些冷淡的说:“大姐是女性,稍微欺负一下就可怜又可爱的让人下不去手,干脆就让中也连她的份一起还吧。” 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渐渐浮现出费解与真正愤怒的感情:“你……” “不过chuya也很可爱,对我也很照顾,勉强能算是朋友,”我戳着自己的脖子低声说,想起那个莫名接近、最后却差点勒死我的神明: “就无伤大雅的胡闹一下好了——这已经是很良心的决定了。” 他彻底没声了。 我也没有动作,垂下眼睑抠沙发背,直到把缝在最里面的线头都抠出来。 承认某人是自己的朋友——这种话还是太直白太不含蓄了,在平安京,除了生性活泼的小妖怪们会叽叽喳喳的四处交朋友,大妖们人类们都是相当委婉相当矜持的。就连酒吞茨木的“大江山式挚友情”,也是连年打架连年喝酒才积累得来。 而我和中也从见面开始,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月呢,就这么单方面冠上友人的称呼…… 等沙发被霍霍的差不多了,中也才咳嗽一声:“那个……” 我抬眼去看他。 因为是在室内办公,只穿了马甲西裤两件套、连帽子都没戴的小个子君靠着桌沿,眼神有些飘忽:“难得能从你这张嘴里听到句人话……” 我:“……这算是反击?” 咔。第二支钢笔惨叫一声,险些殉职。 我再次乖巧坐正,端庄.jpg “算了,我跟小鬼计较什么。”他一手扶额,无视我“我已经二十二了”的反驳,拨通了桌子上的座机:“银,上来一下。” 银……?我想起“森医生”身边那个羞怯腼腆声音很好听的少女护士:“她是做什么的?” “是在黑蜥蜴接受训练的杀手,全名芥川银,芥川龙之介的妹妹。”中也回答:“boss几天前就说了,如果你想出去转转的话,就带上银。” 我就知道那个幼女控是故意让我遇到芥川的……恐怕这几天他看了不少热闹,开心的不得了。 不过银小姐单纯得很,并不惹人讨厌,带上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保护和监视的双重任务而已,我身边的人——包括中也和红叶大姐——大都接受了这个命令。 而且那孩子长得就温柔和气、娴静秀美,不会对别人指手画脚胡言乱语,如果能选择的话,当然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更惹人喜爱…… 这种想法持续到中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我看着站在门口的口罩怪人,和他/她的杀马特发型,沉默许久。 转头问中也:“说好的小银……?” 这谁??? 第4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中也小声提醒说这就是银啊。 我张口吐出一串省略号:“……” 干巴巴的笑笑,没话找话:“是银啊……要进来坐坐吗?” 中也嫌弃的啧了一声,从后面用阵亡的钢笔把我砸回沙发里。然后很有干部威严的叫她进来,说明情况交代任务,并将暗中保护的人手布置简略透露了一些。口罩怪人沉默的听完,乖乖点头,真的发出了银小姐那细小羞怯的声音…… 我再次“……”,或者说还没从之前的震惊中缓过来,就被中也用几张黑卡扫地出门,站在厚实的办公室大门门口,和银面面相觑。 第32章 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 前有平安京娇小可爱力能开山的妖怪,后有胡子拉碴沉迷幼女的港口mafiaboss森鸥外。 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温柔娴静抚子般的少女银小姐,竟然有一颗不羁的杀马特的心,还戴了个奇丑无比的面罩……虽然确实遮得很严实,但在任务之外就没有这么打扮的必要了吧? 于是我说:“既然要出去玩,那就换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吧?银介意吗?” 少女眨了眨那双依然能看出轮廓的大眼睛,认真的应声:“听太宰干部的。” “在外面叫先生比较好哦。”我把玩着中也的卡走在前面,一边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工资下发,一边回忆太宰君的工资卡在哪里…… 奇怪,怎么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过? 难道是被封办公室的时候一起锁在里面了? ………… 横滨本身在霓虹的位置也比较偏南,维度不算很高,再加上是一座港口城市的原因,即使在二月里,白天的气温也大都在10c上下。 说到这里是为了表明,即使我让银换上少女气十足的衣裙,也完全没有要人家小女孩出卖温度来给我充面子——啊,就是那个啦那个,所谓成年男性都喜欢让漂亮小姑娘跟随在侧以彰显自己魅力的说法——的意思。 正相反,我还由己及人的给她找了件有些厚重的斗篷披上,生怕这孩子也步上她哥哥的后尘。说起来,这次外出不就是为了逃避芥川君吗,为什么要把他妹妹带上? 我双手揣在袖子里,慢吞吞地问:“芥川他被关多久了,银还记得吗?” “一个多月了吧……是、是您生病住院的时候,哥哥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回来之后才知道消息的。他当时就想去看您。但是,您又转移了地方……”少女试图克服腼腆尽量顺畅的说话:“哥哥以为您被关押,想闯进去救您……然后就被中原干部抓起来,送到禁闭室去了……” 哦豁,中也动手,那肯定就是森先生的意思了。 我垂下眼睑,看着木屐踩过沥青与水泥浇筑的地面:“银想去看兄长吗?” “欸、欸?”她不知所措的快走了两步,很快又小心翼翼的退回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您可能忘了,是您说过的,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与哥哥的关系……” “这样啊。银真听话。”我满意的笑了一声,从和服袖子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要是你哥哥也能……” “什么?” “……不,没什么。”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超纲了,还是日后留给真正的太宰君来解决吧。 于是我放轻松,带着银在商店街逛了半上午,买了很多书和女孩应该会喜欢的东西。想了想刷的是中也的卡,就意思意思也给他带了些礼物……然后全都丢给暗处跟随的保镖,让他们负责往回运送。 黑西装小哥看着要用车子来装的一堆大部头书籍:“……” 我抱着书店老板倾情推荐的《从零开始学汉字——幼儿入门版》和吃起来还不错的点心,冷漠脸:“有意见吗?” 小哥:“没有!” 银在旁边发出了小小的笑声,笑完还怕我生气似的连忙把头低下,把脸藏进斗篷的兜帽里。我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示意手下赶紧离开。 即使是我买的东西、中也的卡付的账,但要把这些东西送进总部大楼,所经过的程序还是挺繁琐的。早往回送早结束,我希望之后一回去就能在办公室看到这些书。虽然东西多了点堆起来可能乱糟糟的,但看在礼物的份上,中也应该不会把它们丢出去……? 希望如此。 看着对方离开,银问:“接下来要去哪里,太宰先生?” 我知道她是想岔开话题,最好能让我忘记刚才那一声偷笑,就顺着小女孩难得的小心思回答:“该吃午饭了,银有什么好的店家推荐吗?” 她想了想,说自己和哥哥的住处就在附近——此时我不由得僵硬了一下——再转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老牌的居酒屋,提供的定食和汤都不错,要是想找个能慢慢吃的地方的话,另一个方向的饮品店的年糕汤也很好吃,或者前面就有一家西餐店,里面有加量的三明治和尼泊尔咖喱…… 我沉默片刻,想了想中也狰狞的警告和医生苦口婆心的嘱咐,放弃了“小孩子才做选择”的宣言:“去那家饮品店吧。” 啊药还没吃完,好多东西都不能吃……都怪森先生。 而且饮品店离银说的他们住处的方向最远……虽然芥川君还没出来。 啧,为什么这两个人有成为我心理阴影的趋势?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直到坐在落地窗内的位子上、面前年糕小豆汤散发着甜甜的香气了,我的表情也淡淡的。银年纪还小,还看不出来成年人“表情淡淡”和“淡淡”的区别,但杀手训练的本能已经足够灵敏,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静悄悄的吃东西。 安静的连存在感都不见了。 ——难怪太宰君要安排她去黑蜥蜴,果然是天生的杀手的料子。 我恍然明了自己给这孩子造成了压力,但思来想去也不知说什么能打破这已经凝固住了的气氛,只好默默的用勺子舀着碗里的年糕。豆沙馅从破口里淌出来,清甜的味道和黏糯的糯米结合到一起,要不是天气所限阳光不够温暖,想必会是个非常惬意的场景。 这家店并不在商业街的中心好位置上,但客流量也是足够的。我们吃的慢悠悠、坐的也很安稳,惹得穿着西式的制服和女仆装的店员们来去走动时几次看向这个座位。我猜想他们可能是不好意思上来说,也无心与不相干的人为难,就笑着敲了敲银面前的桌子。 “想去别的地方玩吗?” 她愣了一下:“别的……” 身边落地窗被谁用指节轻轻的叩了两下。 银眨眨眼,我也眨眨眼,扭头看过去,只看到聚集的人群和几个眼熟的黑色西装的身影。红发的青年站在近处,隔着一层玻璃与我对视。 “……?” 第4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过往经验告诉我,发色瞳色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人,其本身大概率也拥有不寻常的能力和戏份。 最后三个字划掉。 百科上的亚洲人图册大都是黑发褐眼,偶尔有琥珀色或纯黑色的虹膜,那都是少数。白内障患者的瞳孔倒是白的,眼珠也会格外晶透一些。反正什么红头发橘头发黑白渐变发是不存在的。 ——所以横滨这块土地,也不知是该说它人杰地灵还是时尚前沿…… 而我面前的陌生青年,红发,蓝眼,混在一群黑头发黑墨镜的黑西装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示好奇……? 不,其实我是有些好奇的:“你是……?” 外面的人流再次躁动起来,青年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后面就跑来一个黑西装。我不认识他们,但看这复制粘贴似的装扮就能认出,这是港口mafia的成员在执行任务。 那个青年嘴唇动了动,大概是说了什么,但我和银都不会读唇语,就只能同步茫然脸的看着他被同伴拉走。从银的反应来看,他们是不认识的。但从青年来看,他和太宰君却关系不错。 我支着脑袋靠在桌上思考片刻,笑出声来:“我们去看看吧小银,好像遇到有趣的事了~” 少女丝毫没有原则的用力点头:“好的!” …… 唔,好吧。 我承认我只是想看热闹。 …… 港口黑手党是这座城市黑暗面的秩序。仅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它是一座庞*然大物,所驭使的人手也不会少。但本部只有一座,就算再加上另外四座拱卫在侧的大楼,也容纳不了所有人。 所以,在我平时看不到的时候,分部里还接纳着那些等级较低的“底层成员”。他们处理的就不是与暴力与血腥有关的任务了,而是更琐碎更基本、却又关系着整个庞然大物运转的—— 日常。 收取保险费、维护街道秩序、调解邻里矛盾、疏通泄水管道之类,都在此列。甚至于,还要扶老奶奶过马路、给小朋友找父母、帮助小猫爬下树……听起来兼具了唐国的街道办事处和城管和热心市民的职责。 不威风也不可怕。但庇护着民众。 真正见不得人的肮脏事都是在晚上发生的,夜幕下火光枪声,鲜血横流,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瞧见。所以白日里阳光下,群众们甚至敢看港口黑手党的笑话…… 是的,笑话。 我隐藏在人群中听着两个女人从对骂到单方面怒骂到对哭,看着一个年轻男人被好几个人押过来,惊叹的旁观了一场大型的“我爱你你爱她但她只是爱我给你的钱只有我才能成为你的真爱”的贵圈真乱现场。 光鲜亮丽大小姐崩溃怒骂:“借着我家里爬到头目的位置才几天,你就养了这个女人!” 知性温婉解语花忧郁掩面:“你明明说没有女友的……但你竟然已经结婚了!骗子!” 第33章 目前看来已经翻船的青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足无措满脸无辜:“我不是……不,没……我不是有意的!” 围观群众们发出了小小声的“哇——” 我跟银也同样惊叹出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眼中都在闪光,又八卦又少见多怪。她抿着唇很不好意思的小小的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带着我又凑近了些。 大小姐:“我不管!今天你就要把话说清楚!” 解语花:“无论如何,我和那位小姐之间,你都要做个选择……” 大小姐:“对!你到底要站在谁那一边!” 男人满脸惶恐,左右为难难以决断,迟疑道:“中间……可以吗?” 围观群众再一次:“哇喔——” 渣啊,太渣了!比那位大小姐还理直气壮,比那位解语花还清新脱俗!世间如此之男儿虽然不少,可也很少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渣的本质啊! 这座城市怕不是又要多一个残疾的男子…… 我这么想着,伸手拍了拍红发青年的肩膀,笑眯眯的从他身侧探过头去打招呼:“中午好呀这位先生。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 是的,在人挤人看热闹的时候,我带着银悄悄摸到他身后啦。 但这突然袭击并没有让对方愣住。他只是很平常的看了我一眼,又很平常的看了一眼银,淡定道:“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就算回答完问题了。 然后他才一本正经的“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了,太宰。” 哦豁,他果然认识太宰君。 不愧是红发蓝眼的男人! 第4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织田作之助,港口mafia底层成员。 因为从来不主动伤人、参与集体斗殴时也总是划水的缘故,经常被派来参加类似今天这种“上司其实是个软饭男背靠世家大小姐还妄想三人行最后被暴打一顿变成不可回收垃圾”的尴尬任务。 想到刚刚围观的现场,我由衷叹服:“你太难了。” “其实今天还好,”终于能坐在小公园偏僻位置的长椅上歇歇时,这个某种意义上很厉害的男人习以为常的说:“上次在小旅店里遇到的夫人要随意的多……” ——所以说上次和随意是什么细思恐极的形容词啊?! ——而且有资格出动港口mafia,当事的男性至少是个小头目吧?!底层风气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我面色复杂的扭着头看他,满心吐槽一言难尽,只好换个清奇角度进行安慰:“往好处想,至少被抓的不是你。” 织田作之助:“……说的也是。” 这天被当场聊死了。 好在可爱的少女很快就捧着几份可丽饼过来,打破了沉默。我和织田作之助各自道谢,没话找话的胡乱寒暄了几句,目送银跑到远远的树下荡秋千。 我:“很乖吧。” 织田作之助:“嗯。” 话题再次终结。我想起当初和妖刀姬相互冷场的情形,陷入沉思:这个时候,除了手里的小吃,似乎也没什么用以打破僵局的新话题了。 太宰君的事还要再等等。虽说身为“港口mafia历史上最年轻干部”的太宰治会和一个底层成员交朋友……不,倒不如说,风评如此恶劣的人也会有朋友,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惊奇。但到目前为止,我对森先生的承诺还算有效,不想无谓消磨和谐友好的合作关系。 于是我说:“奶油很好吃。” 织田作之助思考片刻,貌似想了很多:“嗯。”又后知后觉的找补一句:“薄饼味道也不错。” 我一言难尽的扭头去看他,被回以真挚的茫然:“怎么?” “……不,没什么。” 这个人完全超过了妖刀姬啊,世上真有这么天然的人吗。我心中一肃,战术后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试图找出哪怕一点装模作样的痕迹。 他对目光的感知很敏锐,身体立刻僵了一下,思考片刻回望过来,好声好气的问:“还想吃吗?”并将手里的可丽饼朝我歪了一下:“奶油还好好的。” 我看着他清澈温和的眼睛,心中一动:“……好哦。” 糟糕。这种感觉是什么,难得遇到一个老实人的不知所措吗?为什么会有桃花妖称呼玲子小姐一样喊阿爸的冲动? 还是说,他真的就是那么天然? “听安吾说你头部受伤,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我选择性忽略头部受伤的设定,疑惑:“安吾?” “坂口安吾,组织内直属首领的情报员。”他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这个新人物:“经常和我们一起喝酒。” 原来这次是森先生传的谣言吗,那就没办法了。毕竟爱丽丝又不是一次性的,哈哈。 我一点都不恼火的打消了脑子里的危险念头,笑着摆手:“那点伤早就好了。跳水而已,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是因为有庸医开错药啦,小事情小事情~” “庸医……啊。”他点头:“没事就好。” 然后就真的没有话说了。一直到风变大了,银跑过来请求我回去,我们都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但无形中的什么默契已经形成,我跟他约定下一次的见面:“我会再找你玩的织田作!下次也要遇到有趣的任务啊!” 他挥手以作回应:“我努力。” 顿了顿,不怎么抱希望的反驳:“以及,我姓织田。” “好的织田作——” “……” ………… 这就是我跟织田作的第一次见面。平淡,寻常,没有任何冒险或刺激的因子,甚至还很尴尬。 但也许是那份可丽饼的加持,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能想起他将甜腻腻的奶油让过来的场景——还是打了柔光滤镜自动加持父慈子孝光环的那种。 他要是阴阳师就好了,我总是这样想。 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第48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顺便跳了个河。 被银慌慌张张但毫不含糊的救了。没有达成目的,还白白挨了冻。 我:“……行叭。” 等好说歹说把银送走、在守卫们见怪不怪的目光下打开中也办公室的大门时,天已经黑了。橘色发的干部穿戴整齐等在窗边,转身向刚进门的我投来一个“你已经死了”的眼神: “爱丽丝刚才来过。” 我哦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往沙发上一躺:“……然后?” “然后boss就知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水?”他一个箭步扑上来,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刚跳完河别靠近我的沙发!就算真皮防水也不能这么不当回事!上午你刚抠坏一个!” “其实我更喜欢上午那个。”我叹了口气,抬起湿淋淋还在向下滴水的手,抱怨道:“好冷啊chuya,河里的冰什么时候能化完?春天都过去一半了……空调温度再调高一些嘛。” “你自找的。”中也冷笑一声:“休息室还有衣服,去用热水洗澡,然后换上——不准在淋浴间‘锻炼颈椎’。” “……奇怪,”我问:“你为什么不打我?” 他抬手就把沙发整个抬起,倒垃圾一样把我横着“倒”了下来。 表情冷酷异常,啧的幸灾乐祸:“因为boss知道你出去玩了,点名要见你。” 森鸥外?要见我?这个时候? 最近我也没搞事吧?被关在禁闭室里受到了那么严重的精神污染,还发现脑壳受创失忆降智的人设被传得到处都是,也没去欺负爱丽丝……他有什么好找我的? 难道说…… 我刷的一下坐起来,有点期待的看向中也:“是回去的事吗?” 没有找茬的闲事那当然就是正事了!我和那个喜欢瞎写剧本的黑心医生幼女控之间的正事不就只有合作? 至于什么“因为知道你出去玩了”的话,我是半点都不相信的。一开始就是他先封锁太宰君办公室和住处的,害的我只能像中也的附属一样待在这间办公室里,连晚上睡觉的地方都是被从外面锁住还安装了不少监控的休息室,连懒觉都睡不了。 ——中也上班超早,每天都暴力要求我早起。 ——明人不说暗话,这也是我一直欺负中也的原因之一。 总之就是森鸥外巴不得我对港口mafia的事一无所知只安心当个吉祥物呢,催促干活,不可能的。 中也对我的想法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第不知道多少次抓着后衣领子把我拖进休息室隔间的浴室里,随手一丢,整理着手套转身离开:“我还有任务,晚上就不回来了。医疗部的联系方式就在门上贴着,有需要自己联系。” “哦。” 我想了想,对着他的背影随口道:“任务顺利。” 怪不得都不动手打宰,看那一身光鲜亮丽的正装,再看看这个微妙的时间,是去参加哪个合作家族的宴会了吧?宴会之前还有个时间衔接紧密的小型会议,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的那种…… 第34章 按照惯例,宴会后将有家族覆灭。 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倒霉蛋犯了什么忌讳,招惹的中也亲自出手。 “真可怜。”我真心实意的叹息一声,打起精神来泡了个热水澡,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打理好穿着,去顶楼见森先生。 这次走的是大厅里的正规电梯,全玻璃覆盖视野广阔,比之前那个小的大气了不知多少。放在一家“外贸会社”里,相当有牌面。 我倚着最贴近边缘的地方,脸贴在玻璃上向下看,看完了摩天轮渐渐降低到消失不见的全过程。海面上灯火的倒映次第亮起,一层层的聚集,像海天颠倒星河倒灌,五彩斑斓的星星落下人间。 很美。 在这样的美景下,整个横滨都被星光渲染成巨大的舞台,一切黑暗和喧嚣都成了背景音响中的陪衬。 除了死者和手里握着凶器的凶手,谁都不知道美丽下究竟是什么逃脱不得又肮脏难堪的黑泥。普通人就跟白天的围观群众们一样,生活在秩序之中就好了。 “没错,港口mafia之于横滨的意义,就是将战争收拢到少数人身上,以血腥的罪孽背负黑暗面所需的一切。”森先生把通电的帘幕撤掉,同样背着手站在窗前,身边还趴着一个专心画画的爱丽丝。 “哦,所以今晚中也不是为了抢地盘的后续出去的。”我点点头假装信了,跟爱丽丝打招呼:“晚上好啊小小姐。” 她抬头来看了我一眼,咯咯的笑:“晚上好太宰治。” “这也是为了维持话语权的不得已之举,太宰君能理解吧?”森鸥外依然看着窗外的夜幕。 “我只是不喜欢虚伪而冠冕堂皇的借口。” “啊,还真是年轻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呢。” “既然是孩子,任性的说出真话也是被允许的。” “……”中年人终于无奈的笑了起来:“相比之前,太宰君的口齿伶俐了不少。”话锋一转:“但是,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因为今天遇到了织田作之助?” 爱丽丝好奇的看过来:“谁?” 是银吧,事无巨细首先向首领汇报的人。 我刚刚看到门口处的地毯上,有水迹乍干的深色。除了不久前为了捞我也弄得一身水的银,没别人能这样做。 我沉默了很久,摇头否认:“跟他没有关系。” “只是有些累,并不碍事。” 第49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是吗……那就没有办法了。”森先生的表情在若有所思与无可奈何之间无缝衔接,拿腔拿调的说法把爱丽丝恶心的够呛:“我本来还想让太宰君去救中也呢……” 我冷静的吐了个槽:“救他不要被拆房子的巨额欠款吃掉一天工资吗?” 就中也那一身蛮力,那个作弊器一样的异能,那能和太宰治相互折磨多年的脑筋,能遇到什么危险?没人能破他的防,没有人! 而且——虽然我一直没说——凶神的黑红色光芒一直忽闪忽闪若隐若现。什么阴谋诡计能算计到神明?荒当年倒是被人类背叛过,也不看看天罚过后还剩下什么,那些村民连渣滓都没剩下。 森鸥外冲我笑了一下。 他这样悠哉的态度也说明了中也确实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且这个表情,怎么说,太过愉悦了一点。揶揄的、调笑的,带着点“你不去那我就没办法了”的造作和“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了”的无辜,看着就不妙。 我瞪大眼睛,感觉连头发带毛领子,浑身上下的毛都乍起来了。恶寒之意扑面而来,让人恨不得倒退数步贴在墙上或者门上……总之离他越远越好。 向来高深莫测的boss级人物笑的这么鬼畜,造成的精神污染简直是核武性的。 我san值都要掉了! “嘛,不去就不去吧。”他转身向办公桌后走,红木的宽大桌面、黑色的皮革办公椅,跟中也的那套差不多,只是规格上大了很多,“我们来聊聊正事。” 爱丽丝迈着幽灵般的步子到我身边转了几圈,催促我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这倒和半个多月前的情景有些重合了,只是当时,森先生身后的架子上没有那么多书。 他刚刚一把扯下防尘——或者装相——用的黑布后才显露出的,因为灯光本来就照不到那块去,加上和他对话要打起全部的精神,我竟一直没有发觉。 “这是……”我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 “《霓虹妖怪物语》、《百鬼夜行绘卷》、《图解霓虹妖怪大全》、《明治妖记》……”森先生坐在椅子上,扭腰,就那么姿势别扭的为我一一指点,“甚至还有唐国的《山海经》、《聊斋志异》、《搜神记》……” 上层几十本书,大略的报了十几个书名,又伸手向下面的文件夹: “这些是近三十年内各地的志异记录、都市传说、灵异事件卷宗,情报部筛选了十天,只保留非异能力导致的部分,剩下的还有悬案、疑案。”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因为这部分借鉴意义不大,情报部的部长就没有侵入军警系统继续调查,太宰君能理解吧?” “没问题。” “上述书籍真假不明。但结合“八百万神明”的说法,合理怀疑妖怪种类不计其数。而在已知记载内,霓虹本土的妖怪没有跨越空间的能力,唐国倒是有‘烂柯人’的典故,因‘仙境’内外的时间流速差别巨大而产生沧海桑田的局面……” 我想了想:“不一样。我是死去之后到来的,身体都变了。” “唐国还有‘借尸还魂’的说法。” “可太宰君当时并不是尸体……吧?我记得中也说太宰治经常跳河,非常熟练。” “嗯……” 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我得好好学汉语,他要花一天时间回东大。 “多重身份就多一重保障,”他笑的像个落魄大叔,嘴里却念着学霸专属的台词:“顺便考个民间风俗学位,技多不压身嘛。” 我:“……您高兴就好。”学霸真讨厌。 于是我上午买的一车书还没看,汉字拼音都还没学会,就又从首领办公室抱了一箱子书回去……中也的办公室都被这些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纸质品堆满了,看起来杂乱无序的样子,被他看到估计又是好一顿啰嗦。 …… 第二天中也照常来上班了。 一开门就被满地的书和书里的我给吓了一跳。 果然好一顿啰嗦之后,橘色发的干部君任劳任怨的当即购置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墙边,命令手下把书整理到上面去。然后才发现我一直在看着他。 他被盯得毛骨悚然。 “怎么了?” 我窝在沙发里:“中也昨晚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任务很顺利。” “中也昨晚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任务很简单!” “中也昨晚遇到什么麻烦了?” “说了没有了!” 如此来回数次,他终于松口。 额冒青筋、面色扭曲:“被一群合作伙伴的夫人堵在宴会上了好了吗?!别问了你小孩子吗一直复读?!” 哦,被相亲了。 我幸灾乐祸的勾起一个快活的笑容:“幸好昨晚森先生让我去救你的时候……”故意停顿一下看他的表情:“……我严词拒绝了。” “好可怕啊,差点就要跟chuya一样,被温柔的大姐姐包围啦~” 我背蹭着沙发东倒西歪晃来晃去,唉声叹气:“太可怕啦,chuya当时肯定脸都红了吧……” “闭嘴啊混蛋——!!!” 日常欺负中也任务1/1完成。 同时恭喜港口mafia干部中原中也,成功达成了一天换一个沙发成就。 就是肋骨差点被打断,好险好险。 …… 之后的半个月,我拿出最初在源氏学习的劲头,听说读写看书标注,把森先生送的书籍卷宗都看完了,又开始翻阅那些唐国来的书籍。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事。 现在流行的简体汉语,跟我在平安京时偶尔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对。 我窝在沙发里,神经质的咬着水笔的一端。 不对。不对。不对。 除非时之政府把千年后的文化传到了平安京,否则没法解释“千年前后语言相同”的问题。但这是改变历史进程的,是不可能的。 “难道那本来就是被改变过的世界?”不受控制的自言自语又冒了出来:“三日月的确说过平行世界的理论,如果有千年后的人在很久之前就穿越过,将它从主世界分离出去也有可能……”而且这样一来,时政的监控力度也会小很多…… 在银敲开办公室的大门之前,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直觉和违和感依然在挣扎,微弱的抗议说还有哪里不对。但银带来的消息完全镇压了它们。 恢复口罩怪人打扮的少女来通风报信:“太宰先生!” 第35章 “哥哥他出……他被放出来了!” 我睁着一双爆肝后眼圈重如烟熏的眼睛沉默片刻:“……虽然现在吐槽不合时宜,” “但你刚才,是想说他出狱了对吧?” 第5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森先生是真不想当人了啊。”吐槽完我扭头跟办公桌后的中也说了一句,然后迅速躺好,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在书堆里唯美的去世……不是,睡去。以芥川小朋友的宰厨程度,他是不会把我叫起来的。 ——他也叫不醒,毕竟我是个装睡的人。 “因太过疲累而休息了吗……”少年的声音果然在门口停下了,还时不时的咳喘一声,但还是逃不掉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彩虹屁:“这么多书!不愧是太宰先生!即使学识丰富旁人不能及,还在向更高的领域blablabla……” 不,从他那个角度根本就看不清这些书的名称。什么更高的领域,他就是单纯的吹宰而已……被关在一起的十天里,这种话我听得太多太多,连套路模板都背过了。 我躺在那专心装睡,都不知道中也和银的反应如何。但前面半个月积攒了太多疲惫,我装着装着就一不小心真的睡着了,噩梦连篇。 梦里有大坨的尖下巴泥巴怪和金发蓝眼的小恶魔,还有穿着小黑裙戴着蕾丝白花领结的小公主。小公主从高塔的监狱里出来,被红色的矮个子神明“咿——呀——”的丢过来,张嘴就是一串彩虹色的“blablablabla”。 金平糖一样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全都砸在我脑袋上了。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被砸进土里,变成了一个圆脸的泥巴怪,和尖下巴泥巴怪面面相觑…… 尖下巴泥巴怪咧嘴奸笑:“哒~宰~君~” 还是克苏鲁画风的。 我倒抽一口气: “————!!!” …… “中也泥巴怪!!!” “吵死了,闭嘴!不要在别人耳边突然鬼叫!”中也一抱枕丢过来,把蓬松柔软的被子打出一个凹陷:“什么泥巴怪?” “泥巴怪中也!!!” “哈?!你睡觉都在给我起外号吗?!” 我动动手,晃晃脚,点头又摇头。这才确定自己已经从梦里出来,瞪着眼睛跟中也比划:“不,是这样尖尖的,赖叽叽的,容易把孩子养成垃圾的……眼珠子还是紫的。泥巴怪!” 中原中也的表情忽然微妙。 然后他才说:“你不也是妖怪吗,连森……泥巴怪都害怕?” “这怎么一样,我现在是人啊。” 我翻身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边把睡着前随手一堆的书整理好,一边试图把睡得翘起来的头发抓拢:“给你添麻烦了,下次你直接把我叫醒就好。” “说的好像某人能叫醒似的。” “那就把我丢到休息室,记得调闹钟就行。” 我勤勤恳恳的收拾书、叠被子、整理沙发、整理自己,最后还把前一天睡得皱巴巴的衣服都叠起来,放到靠近门边的小篮子里。中也看着我做这些,逐渐目瞪口呆: “你这是……又把什么地方炸了?红叶大姐的审讯室,boss办公室,还是爱丽丝的衣帽间?” “……”我惊讶的回视过去:“为什么这么想?” 而且这三个选项是什么,死亡单程票,地狱一日游吗?一个比一个可怕。 “……难道是我的车库?酒窖?” “这个不是炸过两次了吗。” “也是……” 在他惊疑不定的“到底是哪个倒霉鬼又遭毒手”的目光里,我背上茶几垫系成的小包袱,抱着两本大部头的书,羽织衣摆一扬—— “那么,我离家出走了!” 豪迈的挥手:“再见chuya!” “……?!等等,那边是窗太宰,喂!太宰!!!” 呼啦———— 第5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跳楼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几百米高空中狂风糊脸的感觉比飙车还刺激。虽然不是起飞,但呼啦呼啦的往下掉也勉强算飞行,开心就完事了。 “哈————噗!” 彳亍口八,其实被风呛住了,并不开心。 可惜中也的经验也很丰富。托真正的太宰君的福,他对凌空飞踢把人踹回大楼的操作十分熟悉。至于撞破防爆防弹玻璃幕墙摔进一堆见怪不怪的职员中间又被呼啸而来的医疗人员娴熟捡走的我的感受…… 此时一只绷带怪失去了高光.jpg 我抓着护士小姐的袖子,气若游丝:“如果能重来……” 护士小姐微笑脸按了一把我的胸腹部,在我的“疼疼疼”里笑盈盈的说:“哎呀,上次的骨裂刚刚养好,这次就彻底被打断了吗。要关起来……要住院修养呢。” ——你刚刚说了“关起来”吧? ——合理怀疑中也恼羞成怒趁机报复。 于是我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又住了进去。还因为脸被玻璃碴子划破了,贴了好几块纱布。 反响颇为热闹,好多人都发来消息表示慰问,语气里有微妙的喜闻乐见。红叶大姐表示“真不让人省心”,中也实名嘲笑“让你不学好活该”,广津先生“祝早日康复”之外还战战兢兢送来扣工资修玻璃的条子…… 而森先生亲自上门看望,带着爱丽丝和果篮。小姑娘穿了身白底浅绿色碎花的小裙子,头上戴着草帽,胸前垂着两个麻花辫,可爱的像是要去野餐…… “林太郎就是写生途中顺路来看你的。”女孩给落魄医生打扮的首领拆台,音量超大毫不掩饰:“果篮还是医院门口人家送的,自己什么都没拿!” 森先生露出成年人毫不体面的尴尬苦笑:“这么说就太让人伤心啦爱丽丝乖乖……” “哼!这是事实!” 我打了个哈哈:“森先生亲自来就是很好的礼物啦,果篮什么的……爱丽丝想吃小兔子苹果吗?” “敷衍,果篮里根本就没有苹果。”她做了个鬼脸,旋身坐到一边:“林太郎不是要跟太宰治说话吗?” “啊是呢,差点就忘了!幸好有小爱丽丝提醒!”森先生浮夸的使劲蹭蹭爱丽丝的脸蛋,“帮大忙了爱丽丝乖乖~” 小女孩扭着脸伸手挣扎,我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说正事吧太宰君,”森先生瞬间正经,打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素描本,沉声道:“因为你这次的任性行为,大家都很困扰呢……” 爱丽丝和我对视一眼,同步的露出了看微妙物体的微妙眼神。 对方表示不以为意,并笑眯眯的自顾自开始讲话。 这次“离家出走”影响太大,比“太宰干部又双叒叕跳楼自杀”新鲜多了,上面又没有封口的命令,所以当日目击没目击的人员都在自己的小团体里疯狂八卦、传播消息。 有人说是因为最近太宰干部权力被削、还受制于中原干部,心生不满怒而叛逃;有人说是因为太宰干部有了一个身世清白的小女友,想要为爱反抗大家长的权威;还有人说是因为太宰干部虽然很可怕,但终究还是个青少年,只是迟来的叛逆期而已…… 爱丽丝捧着脸听这些的时候可开心,幸灾乐祸毫不掩饰。森先生一边巴拉巴拉的讲一边拿着笔画人物关系图,在丑了吧唧的鬼脸上方标注相关人士的名字,在乱七八糟团成一团的箭头上写好各种爱恨情仇,总之“太宰治”活跃在各种修罗场的最中间,成功成为港口mafia本年度最为“罪孽深重”的男人。 我:“……”捧着素描本的手,微微颤抖。 而其中最无辜的大概就是莫名成了“身世清白但红颜祸水小女友”的银,还因为不想暴露真容的关系无法出面否认。唯一的好处就是别人找不到她吧……就是不知道芥川君会怎么想,彼可取而代也?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啊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那一人一异能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笑了半天。完全没有身为首领的矜持和格调,拿自己的部下来取乐也毫不手软,大概对森先生来说,爱丽丝不嫌弃他就是最重要的事了吧…… ——明明那孩子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设定的啊,成天看垃圾一样看自己,天晓得这人到底什么心态。 我撇撇嘴,不去听什么“良心未泯愧对芥川悲愤远离”的垃圾流言,只觉这帮人果然还是工作太少,吃得太饱。森鸥外也是,身为首领能把底下人的悄悄话都掌控在手里确实很厉害啦,倒也不必特意拿来我面前让我看看吧? 这算什么,老板iswatchingyou吗? ……这种时候还能蹦出来英语是不是该说一句可喜可贺? 他们嘻嘻哈哈笑了半天,我问森先生有没有别的感想。 森先生想了想,老父亲一样欣慰又担忧的叹了口气:“太宰君长大啦,想离*开监护人出去看看也很正常,还能让中也君休息几天,有什么不好的。” “但还是养好伤再走吧……”他语气幽幽,“要注意安全啊。” 第36章 我眨眨眼,笑的温和又无害:“我会的。” 于是“太宰治受伤失忆被削减权力怒而叛逃”的流言就在几天内愈演愈烈,连横滨之外的帮派都有所耳闻。且不提信与不信,总之四处流窜的老鼠越来越多,每晚我夜游的时候,总要随身带上好几枚硬币。 ——公用电话亭报警给那些杀手收尸用的。 ——毕竟大多都是外地人,本地帮派没人认领。就这么丢在地上,最终还是给无辜群众增加恐慌和工作量。 “就算‘太宰治’不以武力出名,” 某次很寻常的暗杀与反杀之后,我拎着杀手的头发逼迫他抬头,另一手的刀锋横在人体脆弱的脖颈上,无奈叹气:“你们也多少藏藏好啊。” 在颈骨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咔吧声里,我看到他眼眸中倒映少年温和无害的笑容,和毫无波动的平静眼神:“毕竟亡灵们都在看着你……” 哧。 第5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然后,好像忽然有一天,横滨的樱花开了。 官方测算的时间是从三月底到四月初,不到七天的时间,樱花就经历完从开花到满开的全过程。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还没来得及体味赏玩的时候,红色粉色白色的花朵已经层层叠叠压上枝头,远看一片轻盈烂漫的粉白,走近又平添几分纤弱到悲哀的绮丽。 也的确纤弱。那些长在道路两旁组成名为“樱花大道”景观的樱花,只消电车驶过的一点点波动的风,就能洋洋洒洒落下大片的吹雪似的花瓣。洒人满头满脸,满满一伞面。 尚在怀着浪漫心思的年纪的女孩子们或许会因此而惊喜的捧住脸颊,掩住将要出口的小小尖叫,兴奋的脸颊都晕起可爱的薄红。但在年纪大一些的人眼里,花瓣凋下零落如泥,本就是美丽之下更为真实无力的悲剧。 这大概就是霓虹文学作品中常常体现的美与物哀与寂,三者时时并存又时时相悖,只在小小的花朵中也挥发的淋漓尽致。 如此,即使不解风情如我,说着“花朵草木只能依靠人类寄托的情思而存活”这样冷漠的话,也总对这样娇嫩妍丽的存在报以不自觉的关注。偶尔收刀、抖动手腕将刀刃沾染的血迹甩去之后,抬头看到寂寂美丽着的花树,也能领悟几分风雅意味。 横滨的樱花。 我依然讨厌大海,依然讨厌海风的咸味,依然对临海地界的潮湿水汽怀有抵触之意。 樱花大道上堆叠了一整棵、一连排、一条路的粉白色的雪。 我走了不少地方,看三溪园的大冈川的火车大道的中华街的花树映水迎人临桥望街,在水面在砖石在行人们爱怜的手心上被纸灯笼的微光照亮,氤氲幻梦似的浅色。 在港口mafia毫无反应下越发猖獗的暗杀者。 我也学着红叶大姐那样,撑起一把清灰色带浅青的油伞。伞面防雨防樱防那些腐蚀性的毒液,伞柄连着细薄的好像只有锋刃的刀剑,夜色掩盖下疾刺和横挥时,几乎能发出过于森寒的光。 这座建立在黑暗之上的港口城市。 银或者红叶大姐保持一个固定的频率与我见面,交换被牛皮纸封住的卷宗。心思细腻的女性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或者说,不知道我在与森先生打什么哑谜。但碍于组织内的风气和制度,也只能缄默的吞回言语。 “不用担心,”我轻松加愉悦的安抚她们,一手递文件,一手低低的举着伞,活像什么线人接头不能留下痕迹的交易现场——唔,虽然这么说也没错——甚至能真心实意的笑出声来:“这样的日子很好啊。” 啊,能远离港口mafia远离森鸥外,即使只是暂时性的,也让我轻松许多。 这是实话。 第5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但听到的人明显不这么认为。 红叶大姐是成年人了,虽然只比我现在的身体大四岁,经历的事却足够多,很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银却还是个小少女,一心投在杀手的训练上,单纯不谙世事的像只小绵羊,对将她和兄长捡回港口mafia的太宰治还存有几分热忱。 热忱的小绵羊鼓足勇气对我的说法进行“反驳”:“可、可是您……身上……” 她指的是我身上的绷带。在外游荡的日子里,我身上的绷带和纱布明显增多,连右边眼睛都因为眼角受伤而包了起来。 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就算我有再好的刀术和体术,在太宰偏向纤瘦的体格下,也发挥不出多少,就算用技巧补足力量上的短板,现代社会的热武器也不是吃素的……比如我眼角的伤痕,就是在闪躲狙击的时候被飞溅的砖石碎片割开的。 ——差点就把太宰君的眼睛割伤了,真是万分抱歉。 “小伤而已。”我弯起两边的唇角对她说,大概能算是个安慰的笑脸:“不要担心,银。反正死去的不是我。” 女孩张了张口,又闭紧嘴巴。在那以后,她虽然还时不时用欲言又止的眼神偷偷看我,最终却都会归于沉默。 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愧疚。因为用感情作对比的话,女性很容易会处于下风,都是我在欺负她们。但愧疚没有用,还不如尽快找到回去的线索让真正的太宰君回来。到时候是走是留、要不要公布这段时间的真相,都由他自己决定。 所以我将这软弱的感情好好的收拾起来,如常的撑着伞在这座春日的城市中游荡。森先生之前提供的卷宗里有很多都是机密文件,不能随意复印和带出的那种,但他还是笑容满面的给我了。我知道这个理智至上追求利益的男人不是慈善家,干脆自觉的将自己游荡中收集到的情报整理一份上交上去。 就是让银和红叶大姐帮忙转交的那些。 ——交换利益,公平交易。我和森先生的交流多是如此,虽然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但过程中我还是能争回点面子的。 我没出横滨,也出不去,就尽力把每一个荒凉偏僻的角落都走一遍。鬼魂和死灵扎堆的地方尤其仔细,传说中有水鬼的池塘河湾转悠了好几圈。还有那些凶杀现场的小巷子、经常有尸体冲上岸来的幽灵海滩、晚上会发出奇怪声音的废弃院落之类…… 这个时候,森先生去东大考学位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每次向当地人打听这些事却被反问底细的时候,我就不紧不慢的掏出“老师”他东大盖章的“民俗”教授的证书,露出一个学生气十足的笑容,说自己是来取材写论文的! 不明所以但还是觉得好厉害的阿婆大妈们:“哦哦!” “是大学生啊!还在京都上学呢!” “做学问的文化人啊!真好!” ——实名感谢学霸森! 调查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些地方的怪谈有一大半都跟mafia有关。负责清扫的后勤们有时候手段粗暴了一些,留下了些许端倪,就会相当熟练且惊悚的给周遭群众们制造物语,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失职。 我:“……” 我毫不手软的在下次上交的情报里夹带私货,打了小报告:) 加上樱花开放之前的那些天,耗费大半个月,我终于将卷宗里提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除了琐碎的情报和中老年妇女们对文雅好看男孩子的慈爱目光,堪称一无所获。 回到落脚的小旅馆之后,看着自己房间里堆放着的好几摞纸张和笔墨,忽然产生一种在给森先生打白工的感觉。 “……” ……错觉吧? 越想越有可能,加上忙了那么久也想稍微歇歇,那天我难得没有早早出去,就坐在一楼靠外墙边的位置上思考人生。这是个各种意义上的死角,不管是从门还是从窗边而来的攻击都不能即刻奏效。 旅馆的主人是一对姓藤原的老夫妇,我就是觉得这个姓氏令人怀念才定下这家的。老板娘在后厨做饭,老板就自己慢悠悠的算账喝茶招呼客人。悠悠闲闲的。 客人不多。毕竟在这种小地方住店的都跟我差不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昼伏夜出是常态,或者根本就不在店里。点了餐要吃饭的客人就只有我。 老板娘端上了饭团和热腾腾的豆腐汤,饭团里有盐渍的梅干和樱花,豆腐汤里有切成条的火腿和蛋花,盘子边上还放着几截小小的带鱼。我讶异那几近于无的餐费也能获得如此的用心,轻声道了句谢。 “孤身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啊。现在的年轻人……”她摇头叹息似的说,又重复了一遍:“年轻人……”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 我踌躇了一会儿,目光投向鱼肉,沉默良久。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跟海国对抗时的记忆太鲜明,蟹姬和久次良的脸总是在鱼虾蟹等海产的头顶幽幽浮现……说实话,并不下饭,我已经很久没吃海鲜了。 刚才点餐的时候没想到店家会这么实心,现在拒绝的话似乎有些失礼…… 戴着高帽的久次良死不瞑目的仰望着我。 我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停止了转动,后勤部打白工学霸森什么的都被后脑勺上的凉意击败,当年被鲸骨开支配的恐惧犹在眼前。 第37章 只好认命的抬手示意:“抱歉,我对鱼过敏,不能吃这个。” 老婆婆啊了一声,赶忙追问海带和紫菜要不要紧,她在豆腐汤里放了一些。我笑着回答这些没问题,只要不是鱼虾蟹就行。 又诚心诚意道:“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她连连摆手,笑容比之前更和蔼了一些:“我女儿有一段时间也是一点海鲜都不想吃,连见都不能见到。老头子他就找了不少菜谱,说是替代什么营养物质的……”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那位小姐的表现……应该是怀孕了吧?跟我没什么“也是”。而且这种私密的事怎么能跟我一个男性提起,我还、还…… “小伙子怎么忽然脸这么红?过敏了?!” “没有没有没有!就是热的!您不用着急真的!” “那就好……” 这么家长里短的聊了好久,老板娘啊呀一声,不好意思的对我道歉,让我先吃饭。我也不想听人家家已经成婚的小姐的事情,就从善如流的点头,还把放带鱼的小盘子递还给人家。 老婆婆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接过小盘子说连递盘子的姿态都很像呢。 “不过那个工作结束之后,阿紫就渐渐好转了。说起来,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工作?我一愣,下意识的在心里重复。 什么工作能让人比我还讨厌海鲜? 第5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在小旅馆休息了几天,估摸着行踪快要暴露了,就向老板夫妇提出告别。他们以为我是取材于此的学子,很是关切的叮嘱了好一番话,还打包了不少吃的用的,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我送出门。 我知道他们只是移情。这家的女儿阿紫小姐,早年就外出求学,之后又在京都那边工作,据说是做什么策划设计之类的程序人员,忙得很。虽然每个月都有信件和钱款汇回,人却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所以老婆婆才对住宿的年轻人如此关照。 路上犹豫了一会儿,我没将那些东西处理掉,带着进了新的住处。只是森先生无孔不入泥巴怪的印象太过顽固,就算老板夫妇没有别的心思,他也很可能做点什么……所以让前台开了隔着走廊相对的两间房。 向北的房间能看到正下方的公园和一排高层大厦。这个视野让我想到那个洋房花园的所谓“疗养院”,那里后来失了火,至今还在翻修。围绕着高高书架的螺旋楼梯,想必也已经消失在火海中了。 我住在向南朝阳的那间,推开窗就是一条樱花大道和被花树分隔开的几排低矮的平房。道路东西向延伸,过一个十字交叉口就是商业街。人从那边来,又在半途拐弯,总之不会多给冷清的这边半个眼神。 房间里摆设简单,一个临时落脚点也不需要布置什么,我就简单检查一遍,翻出来一两个落了灰的窃听器,拍拍手出门去了。 路过隔壁房间时,房间主人正在关门。一抬头看到我,很惊讶的样子,手握着门把都忘了松开:“太……” 我停住了。 那是个学者模样的青年。西装革履,圆框眼镜,满身斯文的书卷气,看起来比太宰治还瘦弱无力。却住在这里。 还与太宰治熟识,是可以见面之后脱口而出、直呼名字的关系。 筛选过滤,记忆里红发的青年语气淡淡的介绍:“……直属首领的情报员……” 坂口安吾。 我扯着嘴角笑起来,微微歪头,温和又无害的问:“太什么?” “……不,没什么。”他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脸色青青白白好看的很。由此可见太宰君从前给旁人留下的印象有多一言难尽。 不就是笑了一下,看把孩子吓得。我愉悦的想着。港口mafia那边的大家要么适应了要么自制力强,要么就只会脸红甚至激动到昏过去——此处特指某黑裙小公主——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好像认识我。”我故作好奇的瞪大眼睛,满脸天真无邪满嘴胡说八道:“是我忘记了的人吗?” 他露出了胃疼的表情:“这个……” “看来不是啊,”我失望的叹了口气,小孩子一样拖长嗓音:“太可惜啦——还想找朋友一起去看樱花的。” “樱花不是都快落完了吗。”青年弱弱的吐槽。 我假装没听见,掰着手指巴拉巴拉的数:“枝垂樱、山樱、吉野樱、大岛樱、里樱、小彼岸樱、横滨樱……” 一句一句蹦豆子似的“sakura”绕廊不绝,坂口安吾的眼镜反光都不亮了,仔细看还能看到蚊香圈似的图形。知识青年满脸无措的张口闭口抬手放手,插不进话来也吐不出槽,脑门上都冒汗了。 老实人真有趣。 “啊,没有去看她们最后一眼,怎么能安心的迎接夏天呢?早知道如今会这么匆忙,之前就抽出时间去好好逛逛了……要是有个人能陪我去看就好啦……就好啦……好啦……啦……” 我期待的盯着他,使劲盯,一眨不眨的盯,眼睛里能冒出小星星的那种盯。 “如果不嫌弃的话!”他果然不堪重负的表态,声音突然加大吓了我一跳:“我可以……暂时充当你的朋友。” “好啊。你叫什么?” “安吾,坂口安吾。” “我是太宰治。”我弯起仅露在外的左眼,轻快的决定:“那就这样说定啦!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走吧!” “马上?!” “不是你说的樱花很快就要落完了……”我干脆伸手去拖他,兴高采烈的哒哒哒往外走:“今天大冈川岸边还有最后一次祭典,我们去看!” “等、等等!等等!” 嗯…… 演技真好,不愧是能和太宰治交朋友的人。 让我想想,按照森先生的坏心眼,今天还会遇到织田作也说不定。上次跟他约好了见面,结果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实现,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分配到有趣的任务。 顺便打探一下他跟原来的太宰君知不知道—— “直属首领的情报员其实并不受首领信任” ——这件事。 ………… 大冈川总长8.5公里,河滨步道从市区一直延伸到东京湾,本身就是非常有名的景点。前几天樱花开得盛,三公里长的散步道两边有五百多株染井吉野和神代曙樱,满开和樱吹雪的日子还会举办连天的祭典,更吸引了很多市民和游客。 我拉着坂口安吾去的时候樱花花期都快结束,按照常理,游人也该散的差不多了。但花开有花开的热闹,花谢有花谢的烂漫。再加上纪念意义居多的最后一天祭典,来往的人还是乌拉乌拉的。 坂口安吾耷拉着脸:“‘乌拉乌拉’是什么奇妙的形容词……” “就是比呼啦呼啦还多一些慢一些的意思。”我东张西望,想从一堆黑头发白头发金头发里找到属于织田作的红色,从色差来看,这应该不难:“你不吃金平糖吗?” “那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 我想了想,的确每年都是山兔孟婆她们吃的最多:“咔吧咔吧……” “咯拉咯拉……” “咔嚓咔嚓……” 坂口安吾:“……你的牙齿还好吗,太宰君?” “有点麻。”我鼓着腮帮子说,含含糊糊的:“没关系,等我把这一袋吃完……” 有那么一瞬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我觉得窒息,因为这个春天有樱花有金平糖,也有带着毛领子的羽织,别的却什么都没有了。但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因为我坚信自己还能回去,还能过很多个那样的春天。 所以今年的金平糖我就一个人全吃完吧。 一个也不给他们留。 坂口安吾不自觉露出牙酸的表情,又开口劝阻了几句,都被我故作无辜的含糊过去。说实在的,除去立场忠诚之类的不说,这个青年实在很有保父的潜质,细心的过头了。 我还是想找织田作,就一边随口扯闲的敷衍他,一边继续东张西望。这里的mafia跟一个多月前在商店街看到的那些类似,都是从别处抽调来维持秩序的,毕竟人太多了。 而且离这里步行不到五分钟就能到达港口mafia总部的大楼。 又能在群众和上头那里刷好感又能保护自身,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队底层成员的临时加班。这样的好事在森先生那里是不可能放过的。至于两年前龙头战争那阵子的乱象…… 嘘,只要我们不说,谁敢提呢。 “啊,看到了!” 我拉着坂口安吾兴冲冲往前走。 高个子青年的后脑勺红的醒目,在人群中简直自带灯光特效。我哒哒哒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干脆丢下安吾跑起来,随着惊天动地的“rua——”的一声,风一样扑到他背上。 “阿爸……不是,织田作!”我兴冲冲的拍打他肩膀,“好久不见呀,要吃金平糖吗?” 第5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啊……”被突如其来扑住的青年发出一个类似于“系统反应中”意味的语气词,伸手从我手里接过亮晶晶金灿灿的星星一样的糖果:“谢谢。” 第38章 然后他挪动脚步,想要转过身来看我。我抱紧了不松手,翘着脚,树袋熊一样扒拉在他背上。他转,我就被背着一起转。 这么转了好几圈之后,织田作终于放弃。他用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了一下,侧着头说:“好久不见了,太宰。” 然后反手就抓着衣领把我提溜下来,还抓猫一样拎着晃了晃。 我不以为意,甚至觉得非常新奇——织田作只比太宰高不到十公分,却能拎起来太宰喵!——就晃晃手又晃晃脚,笑眯眯的问:“今天有有趣的任务吗织田作?我也想一起来!” “没有。”他认真的说,想了想又补充:“但今晚有祭典……” “你想跟我一起逛祭典吗?” “我是说,来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都有祭典小摊的优惠券,你可以跟我一起吃东西。”他顿了一下:“听说还有烤蟹的烧烤摊。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蟹肉……” “不,”我笑着看他,打断说:“我不喜欢海产品。” 尤其是螃蟹。当年在荒川边上,蟹姬那小矮子两个螺纹的大钳子锤晕了多少妖怪。要不是身高不够,她甚至想直接把他们的脑壳锤爆。 沉默蔓延片刻,他泰然自若的点头:“是吗。” “那你喜欢吃咖喱吗?” “我喜欢吃甜的和素的。”我一点都不见外的巴拉巴拉开始点单:“我想吃冰沙关东煮羊羹金平糖樱花团子苹果糖可丽饼豆沙馒头梅子清酒……” 织田作不说话。 织田作莫得反应。 织田作眼神失去了焦距。 喵喵喵?好像听到了不知哪里来的猫叫,我一头问号:“怎么了?” “可能是点的太多,钱包和今晚对祭典的期望一起支撑不住了吧。”坂口安吾慢悠悠的走过来,风度翩翩仪态从容,跟我风跑了一阵之后的散乱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样乱来的要求应该直接拒绝的。织田作先生,织田作先生?” 我随口问:“安吾刚才迷路了吗?” “是太宰君你跑太快了!”他带着点气恼的说:“要不是织田作先生发色亮眼,你今晚就跑丢了!” “……我的发色很亮眼吗?” “欸、欸?!织田作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 “是的!啊不是,不是的!是、不是……” 织田作一直都只是原来如此的应声,完全想不通安吾为什么越来越慌乱;安吾以为织田作终于被戳到痛点,正在面无表情的逼问他,窘迫的越来越慌。俩人鸡同鸭讲了半天都没完,车轱辘一样“是吗”来“是吗”去。 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默默露出一个看好戏的吃瓜表情:嘿。 不过,如果安吾和太宰织田作的相处是这样的话…… 森鸥外果然没把自己的态度告诉太宰吧?这样一来,因为身份和立场的差别,就算坂口安吾真的做了什么背叛的事,除非事发,否则太宰治不可能马上怀疑到他身上去。 而森鸥外和太宰治的关系好像也不怎么样。我想着那个人坐在阴影里欢迎我加入港口mafia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拉拉织田作衣服: “织田作在发愁我和安吾吃的太多吗?”在安吾辩解“只有你吃的多吧”的声音里,我认真的说:“没有关系。我有黑卡。好几张。” 还是中也的。 我走之前问森先生能不能给我新开一张工资卡,因为太宰君的找不到了。他说丢了很正常,不要担心,也不用补办,手里有什么卡就花什么钱,没卡没钱了就找个据点吃顿饭,然后等着人去接就行。 妥妥的离家出走儿童因身无分文吃不起饭乖乖回家的走向。 我手里就只有中也拿来把我扫地出门的那几张黑卡,这大半个月行走在外,物资补给全靠港口mafia据点,衣食住行就靠中也了。他还按时给我打零花钱,发短信说“自杀之前记得把东西单独存放,丢了就自己找地方挂失补新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叮嘱,老婆婆一样。 啊是的,我们还保持着联系。 不过他不知道,离开港口mafia之后我就没自杀过了,也用不找单独存放和挂失什么的……总而言之感谢衣食父母,还有机会回去的话就少给他添点麻烦好了。 ……还是算了,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机会。 织田作否认:“不是。我只是在默记那些食物的名字。” 嗯,这个人看起来也确实不是会沉迷于小吃和零嘴的类型……我点了点头,好奇道:“那你记住了吗?” 他淡定自若张嘴就来:“冰沙关东煮羊羹金平糖樱花团子苹果糖可丽饼豆沙馒头梅子清酒……” 我和安吾:“哇——” 怎么说呢……不愧是你,织田作。 闲聊的时间太长,织田作还有工作,安吾就提议说不如等晚上祭典开始了再在这里会合。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以前不认识太宰治”的伪装,而且都想不起来要跟我这个“失忆人士”解释一下…… 可能是他相信以太宰君的智商,就算失忆了也能看出来很多东西,所以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但我还是很介意,他跟我分开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去见了什么人——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直觉这与他隐瞒的事有关,却始终摸不到解题的头绪。 所以说学霸型的对手最是难缠。虽然他跟森鸥外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我没答应,就让安吾随意,自己跟在织田作身边看热闹。他维持秩序的时候我在吃金平糖;他帮摔倒的小朋友找妈妈的时候我给小朋友吃了一块金平糖;他替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推小摊车的时候我还在吃金平糖;他把蜂拥而来的猫一只一只拎下去放好的时候我把糖吃完了,逮着只肥嘟嘟的三花猫就连揉带搓,在它伸爪子的时候及时举高高躲开攻击,嘲笑打击: “还想吃小鱼干吗伊吹吹?打不着吧哈哈哈!” 其实跟伊吹只是毛色相同的三花猫疯狂挥爪子蹬腿:“咪呜咪呜!喵嗷嗷嗷!” 气出嗷叫。 我把它塞到织田作怀里,对旁边一只苗条些的三花试探性的伸爪子:“啊这里还有一只……不如戴铃铛吧……” 每年来一次的伊吹猫,仗着自己曾经身为镇墓兽的身份霍霍了多少年轻阴阳师的肝!我虽然不是阴阳师,但我那个每天都在沉迷公务和鬼切的族长是啊!拜他们所赐,我年纪轻轻就步上了那些秃子阴阳师们的后尘…… 现在没有伊吹了,就吸跟它类似的猫猫出气吧! 我向慵懒瘫坐舔爪子的瘦三花伸出罪恶的双手! 它喵一声,尾巴一甩,迅速而从容的跃到旁边石墩子上,再一跃再一跃就跑远了,小爪子哒哒哒哒的,轻巧极了。 “跑的好快。”我跟织田作说。 织田作还在跟自己怀里的胖胖三花大眼瞪小眼,闻言向那边看了一眼: “那不是老师吗?” 第5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老师是对那只瘦三花猫的称呼。 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和我所附身的太宰治,他们从前常常在一家名为“鲁邦”的地下酒馆会面。老师就是那里的一只猫,经常懒洋洋的窝在吧台边的高脚座位上,有客人来的时候就会飞快的让出位置来,到另一边继续懒洋洋的窝着。 既不亲人也不排斥,安静温和,看人的时候带着股莫名而来的慈祥,年轻人要是想倾诉烦恼,猫家也会善解人意的陪上一会儿,就跟老师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被这样称呼了,然后被“老师”“老师”的喊到现在。 我想起自己曾经的老师们,对一只三花猫产生了近乎尊敬的愧疚之情……毕竟曾经有很多妖怪友人的我,对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并不怎么在乎——不然也不至于靠吸无辜的猫猫来报复伊吹了。 我对织田作诚恳的忏悔:“我错了,织田作。” 他和怀里的胖猫一起茫然疑惑的看着我:“?” 我说:“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小气了!竟然要靠玩弄无辜猫猫的身体来向自己记仇的对象发泄怒火!当我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已经控制了我的内心,让我变成了跟那只只会要小鱼干金铃铛和阴阳师肝脏的肥猫一样的恶鬼!” 那只猫哇的打了个哈欠,脸上出现了疑似鄙夷的神情。 织田作看看它看看我,再看看我慷慨激昂的举在胸前的手,试探性的把猫爪子放到我手心:“你也要……鱼干和铃铛吗?” 我:“……这个就不了吧。” 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织田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呢…… 撸着猫看着热闹,晚上很快就到了。织田作跟别人换完班,把工作牌摘下来收收好,从兜里掏出来一堆祭典限用的优惠券。 拉面的烧烤的关东煮的咖喱饭的团子的……各种各样的都有。商贩们收到这个之后可以直接去港口mafia地盘的店铺兑换金钱,或者直接交回港口mafia统一“结账”,总之就是港口mafia出钱。 第39章 但我总觉的哪里不对:“织田作,你们有加班费吗?” 底层工作人员任务繁琐却安全,薪酬比武斗派和高层们的少,下发程序也跟寻常企业的流程差不多。也就是说,森先生临时抽调人手加班,是要跟对待社畜们一样支付额外加班费的。 织田作摇头:“没有。” 我:“……” 彳亍口八,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森先生的正常操作而已,都坐下都坐下。 我们头对头蹲在地上商量从哪个开始吃起,安吾回来的时候正好讨论到激烈的地方,胖胖*三花猫抓着我脑袋上的绷带咪呜咪呜乱叫,一不小心被甩(?)了下去,张牙舞爪的抱上了知识青年的大腿。 安吾的招呼打到一半卡在嗓子眼里,艰难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举着花牌一脸凝重:“在用对决的方式决定先吃什么。” 织田作抬抬手:“安吾要来吗?” “我就算了!你们决定就好谢谢!” 这个意外招猫喜欢——虽然看起来只是把他当做猫爬架——的青年头上顶着猫站在一边,幽幽的看着我和织田作用抽鬼牌的方式决定先吃咖喱还是先吃圆子,最后我赢了,决定先吃尼泊尔咖喱。 安吾:“哎?我以为喜欢吃咖喱的是……” 我煞有介事的点头:“对啦,是织田作。但这是织田作辛勤工作才换来的宵夜,当然要先让衣食父母开心了才行啊……” 安吾战术后仰,费解的皱起脸:“衣食……父母?” 我们走在通往那边小摊的路上。祭典上男男女女穿着各异,有和服浴衣,也有西装革履,我们三个混在里面,除了安吾头上顶着的猫,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我随口道:“就是提供吃穿的人。” “哈——提供吃穿?” 有人重复了一遍,我不假思索的点头:“对啊就是……” 夭寿,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你花我的用我的,吃我的住我的,工作都是我给你做,烂摊子都是我给你扫,自杀都靠我去救,还给我折腾坏了那么多东西……”许久不见的小个子君双手插兜,超凶的冷笑:“结果你一跑就音讯全无,落脚点被炸生死不知别人都在找你的时候……跟别的人说什么衣食父母?” 利用异能力悬浮在大冈川上的重力使好像说了些很可怕的话。 “被炸了……啊。” 中原中也瞪了一眼头上顶猫的坂口安吾,对织田作之助视若无睹,活动着手腕一步一步走过来:“跟我回去。” 旁边经过的摆摊的群众们:“……哇。” 因为背后就是港口mafia本部,在缴纳了足够保护费还有专人保护的情况下,大家对此处的安保都很有信心的样子呢。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一个都没有跑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中原中也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那种……说不上是天真还是太坦荡了,以为只要自己想就能做到一切吗?还是因为固执的忠诚于一个人,所以对森鸥外的本质抱有可笑的期待? 我为什么一开始就要伤害红叶大姐、为什么要躲着龙之介、为什么让银归于沉默、为什么让广津先生恐惧于我、为什么要和他越发疏远…… “先生知道你来吗?”我问他。 “抓你回去,他自然就知道了。” “你跟大姐商量过吗?” “与她无关。” “为什么突然这样做,谁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 耿直坦荡的小个子君不会出卖给自己提供帮助的人。我很清楚。但这个人提供的真的是帮助吗? 或者,还有一个人,是他怎么都不会出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提起的。 我深呼吸,深呼吸,缓缓平息升腾而起的怒意。我早该知道的,中也这样的人,中也他这个人…… 中也他就是个傻的!!! “chuya是白痴!!!”我摔伞怒骂,跺脚狂怒:“笨蛋!白痴!没有脑子的单细胞生物!蛞蝓!小矮子!!帽子架!!!” 要不是织田作手疾眼快拦着我我都想冲上去打他! 他酝酿了半天的阴沉气氛功亏一篑,升调的“哈——”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你发什么神经——?!” “黑漆漆!小矮子!” “你再说一遍?!” “我还能再说十遍!黑漆漆小矮子黑漆漆小矮子黑漆漆小矮子黑漆漆小矮子……噗!” 残暴中也在线打宰,顽强哒宰超凶反击! 在织田作和安吾的茫然之下,在围观群众的惊恐之下,在听闻动静赶来的黑手党们三观破碎的视线之中,我们两个就地扭打,形象全无仪态尽失,转眼就把河边地面都打塌一块,长长的裂纹蔓延开来—— 中也揪着我的毛领子崩溃大喊:“说!你今天!跟不跟我回去!” “我就不!”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眼眶都被打青的干部君伸手一指织田作,杀气腾腾的怒吼:“你要站谁那边!选我还是选他!” 围观群众都被黑手党们隔得远远的,闻言还是喧哗出统一的“哇——”的一声。也多亏这一声,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了! 今天就是被打死!被打进地里!我也要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 “我站中间!!!谁都不选!!!” 第5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中也打我打得更凶了。 具体点说,就是从“打个半死就算了”变成了“打成四分之三死还要一波带走”的程度。好在他经验丰富操作精准,不会手抖造成惨剧。 ——还是那句话,多亏了真正的太宰君! 周围隔离人群的黑手党们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联系本部,然后紧急驱赶人群。织田作和安吾试图劝架,却根本就没有成效。等红叶大姐撑着红伞出现的时候,这边的地面已经坑坑洼洼,连河边防止小孩子跌落的栏杆都歪歪斜斜,像是被整个的翻了好几遍。 她皱着眉头站在仅存的完整地砖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阻止:“中也。” 把我心爱的毛领子都扯坏了的小个子君顿了顿,拳头举到一半,最后还是悻悻的放下。他站起来整整衣服,揩去嘴角的血迹,声音里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火气:“大姐。” 然后又踢了我一脚。 我:“……” 我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打招呼:“红叶大姐。” 即使在昏暗夜色中也依然明艳动人的女性看看我:“太宰。” 忽而温柔微笑:“玩够了吗?” “……” “还没有呢。”我慢吞吞的说:“趁着中也还能多做点事,我就在外边多玩几天。首领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在考核后勤部的工作,走访群众们的体验感受吧。” 没有回应的沉默里,我抬眼看她:“不行吗?” 果然是森鸥外把中也骗过来的。会把我的游荡形容成恶心巴拉的“孩子出去玩”的只有他一个,连爱丽丝都不愿意附和,更不用说是红叶大姐。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中也和红叶聚集过来,为什么要挑织田作和安吾也在的时候,还有刚才中也说我的落脚点被炸了…… 难道就只是一次单纯的常见的、对我们来说都很熟悉的,【试探】吗? 第58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不知道。 除了森鸥外,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红叶大姐当然也不能,因为她想保护我,而方式是让我安心的待在港口mafia,跟着中也也好跟着她也好,甚至直接跟着森鸥外也行。就像那段跟中也搭档的时间一样。她就是这样的人,像个拼上全部力气保护孩子的长姐……甚至母亲。 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和森先生对着干,所以得不出答案。 所以面对我意有所指的反问,她别无选择,只能说出“当然可以”这样的话。 中也有些激动:“大姐!” “中也!”女性的情绪终于显露出起伏,但这一声厉喝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我吃力的抹去眼上沾染的血迹,静静的望向尾崎红叶。她站在浅色灯笼的光亮之外,树下的阴影里,板着被发丝遮住一边眼睛的面孔,苍白的像一尊美人像:“……你才是,跟我回去。” 哦豁,气的连自称都变了! 我向中也挑挑眉,活脱脱志得意满的小人形象。他反射性的抬脚欲踹,看到我离咽气就差这一脚的样子,又强行停住把脚放下。只冷笑着咧嘴做了几个口形: 【给我等着。】 我喘了口气,同样冷笑回应,第无数次把他气的不轻。 于是趁着家长不知道出门闹事的小朋友终于被生起气来超可怕的大姐姐领回家。维持秩序的黑手党们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弯着腰列队送走两道低气压背影,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担架和车子,即刻就要将我送往医院。 第40章 伦理大戏变成凶案现场,围观群众们早在红叶大姐来之前就被疏散的远远的,也都识相的自动缄默,四散离开。好在隔离措施及时能安抚一部分群众,不然今晚的祭典恐将彻底告吹。 ……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被放在担架上平稳迅速的抬走,我有气无力的对难得露出慌乱表情的织田作道歉:“抱歉,破坏了祭典……但是……” “别说话了!”他小跑着跟在担架边,不时张望车子的方向:“这个时间路上车子不多,应该能……” 那怎么行,我必须得说! “……咖喱、和圆子……还没吃呢……” 织田作差点被平坦的路面绊倒。 “还有樱花团子……” “苹果糖……” “别说话、太宰!” “山兔……” 身体各处都传来疼痛的叫嚣,我咕咕哝哝,胡乱报了一堆自己都记不住的东西。额头上被撞出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血液流过眼睛又被睫毛挡住,黏连在上面,让眨眼都变得费劲。 俗话说得好,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眼睛眨不动,我干脆把它闭上。 “喂!太宰!……!” 于是织田作的声音也渐渐模糊,碎进氤氲而来的黑暗里。 “……!” …… 山上很冷清。 宅子很大很空。 来往的仆妇很多,但说起话来都窃窃的,碎碎的,像虫豸蛀食门轴,又如风里相互摩擦的杂草,没日没夜的说着主人家的闲话。 我总记不住她们的脸,视野下方还有一角斜斜的黑框,想必是躲在门后偷窥得来的记忆。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总是在这时将我拖去,张开志怪里妖婆吞吃过小孩后才有的红漆似的口。 “真是屡教不改啊,——,谁教你做这种事的?” “啊啊,害怕吗,也知道自己做了卑劣的事情啊。” “没关系,只要道歉,只要接受惩罚,——就还是母亲的好孩子哦?” “好乖,好乖……” 这个没有脸的女人,好像有点眼熟。 我熟练的把疼痛丢到一边,陷入沉思:好像几年前,在离岛上,我就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所以这真的是我的记忆? 所以我可能有这么大一所宅子,和这么多的家政人员? 哦,还有一座山。 …… 熟练的从长……沉眠里挣扎出来,熟练的观察头顶来判断环境,熟练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织田作按住我手的位置:“别乱动。”过了一秒:“啊,回血了。” 我在黑暗中闷闷的说:“织田作,我暴富了。” “嗯……”青年按铃召唤医护人员,任劳任怨的把我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拔针头按棉签一气呵成,还非常耐心的问:“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 我看着他,做好了被笑的准备,却见他真心实意的点头:“那真是太遗憾了。”不等我问什么,他又自然而然的端起水杯:“喝水吗?” “……喝。” 于是老父亲织田作又去倒水。 半杯水喝完正好医生进门,眼熟的护士小姐带着和缓的微笑把织田作请到一边,转身对上我就脸色漆黑,阴森森道:“这位病人请不要乱动。” 我回想起之前被医护人员和大把药片冲剂支配的恐惧,立时僵住。 乖巧.jpg 检查结果相当喜人。中也拿捏的分寸当然是精准的,但他没想到我之前身上就带了伤。所以除了一条腿几条肋骨之外,原本骨裂快长好的一只手再次骨折,打上石膏吊上绷带,连挂水都只能扎另一只手。 其它崩开的伤口和被打青的左眼眶是正常操作,中也青了两个,算是一换一。 除此之外就是太宰君文雅秀气的脸。因为额角被撞破一块,为了彻底清理妥帖包扎,护士小姐只好…… 剃去那周围的头发。 我:“……” 惊闻噩耗,我第一反应伸手摸脑门,被护士小姐按住,麻利的一针头扎了下去:“不用担心。” “反正都是几天前抢救的时候处理的,担心也没用。”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艰难的转头去向按膝端坐的老父亲求证,几乎能听到自己颈骨摩擦发出的咯拉声:“织田作……” 他对上我堪称软弱的眼神,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是秃了一块。”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长出来……太宰,太宰?” 我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冷静一笑:“没有关系,我在变强。” 第59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不幸中的万幸,秃的那块在额角,平时包绷带的时候稍微调整一下就能遮住。虽然只是自欺欺人,而且织田作说闷着那里会让头发长得慢,但好歹算是个安慰……大不了没别人的时候就松开来透透气。 而且眼角那块也确实有点吓人。 我让织田作帮忙举着小镜子看过,从右边眼角到耳朵边上,长长的红色的一条。原本刚刚长好颜色很浅,不算难看,但被中也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挣裂了,就变得显眼起来。 像要裂开。 织田作问过这伤是怎么来的,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可见太宰君原本也是个容易受伤的人。不过,身处他的位置,受伤的确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跟在平安京也总有不长眼的恶妖想要埋伏我一样。 区别只在于萤草的治愈能力太强,只要不是贯穿伤,两个呼吸之内就能恢复如初;就算是贯穿伤,也不过两个又两个而已。唯一让我翻车的就是鬼切刀上的瘴气,有且只有那一次。 而太宰君,太宰君的防御不强、身体太脆,生命力倒是挺强的。先前有好几次试着吊死,在中也门口挂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窒息,要不是中也飞奔赶来……扯远了。总之太宰君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都比寻常人强很多,也不知是异能者的普遍强化还是多次自杀的“后遗症”,挺实用的。 比如上次跳楼被中也踹断肋骨,只休息几天我就能独自在横滨的夜里游荡,再比如上一段提到的上吊,再比如……这次“大范围”骨折之后,没有一个月,我就能拄着拐杖自己在医院里到处闲逛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普通人至少也要两个多月才能达到的程度,太宰君就快的多。 ——果然还是“天赋”吧。 其实我不喜欢闲逛。但一只手还吊着不方便翻书,织田作工作繁忙不能总来,我本身又不习惯电子产品,无聊到发霉的时候就只能出去转转。在花园的一角经常看到几次眼熟的三花猫“老师”,我也没再贱兮兮的上去讨嫌,就安分的坐在小角落的长椅上。 没有监控也没有旁人的时候,我好像找回了一点作为萤草时的心情。没有欺骗没有利用没有隐藏在感情牌下的恶意,偌大的源氏里阳光普照,穿着狩衣和甲胄的阴阳师与武士们来来往往,打招呼都急匆匆的,繁忙而安静。 “我想回去。”仗着猫猫听不懂人话,我一遍一遍的说:“我好想老师他们。” 那只猫果然跟织田作描述的一样安静的倾听着,望过来时眼神安宁宽和,慈祥如长者。 在这样的目光陪伴下我难得平静了几天,然后听到了护士小姐代为转达的消息。 ——中也他,把给我的副卡停了。 我:“……” 我反应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当着护士小姐的面没说话,回头就跟猫猫吐槽:“中也才不会这么绝情,他可担心我在外头挨饿受冻了。肯定又是森垃……森先生搞的鬼,就是暂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要是还想把我弄回去关在港口mafia的话,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派人来假装捡到我,或者让广津先生假装被我胁迫、不得已把房子拱手让出什么的……中间最好再来上几个波折有趣的事件,显得自然一些,也合理一些……” “他要是跟织田作一样梦想写小说,肯定会成为有名有姓的大作家吧。” “当首领真是埋没了这一身瞎编瞎导的才华。” 猫猫静静的看着我,尾巴扫扫爪子揣揣,非常随和的喵了一声。 “是吧,你也觉得吧。” 于是,那个春天的最后半个月,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我,被热心市民织田先生捡回家里,养孩子一样养起来。 虽然之前常跟中也说什么“春天就要落了”“春天都过去一半了”之类的话,但这个季节真的结束时,我还是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终于要过去了,这个过于纷杂混乱的春天。 第6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织田家的房子不小也不大。 说不小是因为织田家人口简单,该“人口”本人也没有除了写作与阅读之外的兴趣爱好,不占地方;说不大则是指,除了客厅的沙发,他家连让借宿的客人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 第41章 据热心市民织田先生亲口说,这房子是入职时事务所安排的宿舍,因为住着还可以,不透风不漏雨不缺水不缺电,就一直没换。而且他还收养了五个孩子,经济上不支持非必要情况下的换房行为。 织田家的饭不难吃也不好吃。 不难吃,是因为织田作自己会做饭,而且因为独居的缘故相当熟练。不好吃原因同上,就是因为工作琐碎还要自己做饭,他擅长的都是些煎面包、蛋包饭之类简单快捷的食物,早饭吃还好,要一整天都面对这些的话…… 楼下24小时便利店随时供应便当和饭团,开车十分钟就是商店街,热心市民织田先生还有熟识的西餐店超辣咖喱激情推荐,并表示出去吃挺好的,节省时间还方便。 织田家的猫…… 哦,织田家没有猫。也许织田作原本还能时不时的撸到某姓太宰名治的猫猫,但从我占据无辜人士的身体开始,到我终于能离开为止,这待遇是暂时不会出现了。 明明包括“老师”在内的好多猫都喜欢往织田作身边凑,把红头发的治愈系青年当猫爬架一样嗲兮兮的喵喵叫着往上爬,却也仅此而已了,再近些就会小步小步的跑走,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看、很不舍似的。 “它们在观察你。”我跟织田作这样说:“猫是非常纤细敏感的动物,在决定跟你走之前,会观察你很长很长的时间。” “原来如此。”对方毫无迟疑的信了。 总之,综上,我在织田家过得非常平静。平静平淡,安稳普通,再肉麻一点,甚至称得上“温馨”。刚开始我们还试图岔开作息。织田作申请了调班,每晚都在外面工作,白天才回来休息补眠。我则频频往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跑,白天尽量外出,不打扰对方睡觉。 后来觉得这样不行,简直就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的结合体。于是骨头长好之后,我就大半夜跑出去了几趟。通过黑吃黑和洗劫专程找来的杀手之类的不正当手段给自己搞到了一笔生活费,上交一家之主,顺便买了个被炉,把沙发前的茶几换掉。 “这样就有打地铺的空间了。”我思考片刻,又把沙发往后挪挪:“高个子也有高个子的难处嘛。” 太宰君此时身高一米七几,从前萤草只有一米六。这十几公分的差距在沙发和被炉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织田作看看我又看看自己,非常淡定的点了点头,然后问: “不会热吗?” 春天都过去了,就算盛夏还没来,也不是能面不改色的睡被炉的时节。但我不要紧,从羽织上毛茸茸从没变过的毛领子就能看出来,我是一点都不怕热的。 太宰君也不怕,没见港口mafia的人都是三件套黑西装,一年四季捂得严严实实,他自己甚至还一直披着件宽大厚实的黑外套,据说是森先生作为引导者亲手送的,同类物品还有中也的帽子。 我还是考虑过人类的耐热程度的:“大不了不通电。” 大不了让被炉不炉就是,不成问题。 第6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织田作之助者,常以泰然自若之姿,视纷杂万事犹如破竹。】 【——鸥外。】 ………… 不知我以前有没有说过。织田作是个好人。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也不是普罗大众眼中的,而是仅仅对我而言,站在我的立场上也能这样断定的——好人。 所以我在织田家的时候非常稳重,不搞事不自杀不打扰他工作。除了去图书馆借书还书,或者去相传有幽灵出现的地方勘察情况,每天就是安静的跟着他去事务所,再安静的跟着他从事务所回来。 底层成员见过干部的本来就没几个,我又为了低调把和服羽织都换成了学生气十足的衬衣和长裤,就更没有人能认出来太宰干部了。说起来,太宰君的皮相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得多,明明是近一米八的成年人,在脸蛋的加持下却还稚气十足,穿衬衣都带着一股涉世未深的学生感。 再加上我怀里常常抱着的书,也难怪织田作的同事们都打趣说我“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老爸”之类的……他们大概以为我是被织田作资助或收养的学生? 就算是被称作城市流氓、西装暴徒的mafia对后代也是有期望的啊。横滨这座城市,在某些历史原因下乱糟糟的,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却比外面多很多。大概人类都是这样,自己没有的东西,反而越发珍惜。 这种珍惜有的会变质,像般若剥去女子面皮时的尖笑,充满嫉妒的恶意;有的却会一直安放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亮晶晶的开出花来。 我也是人类,现在是,原本是,一直都是。坐在咖啡馆里等着织田作下班来接我的时候,偶尔看着窗外手牵手行走的一家三口,也会从心底里泛起些许酸涩的不好的感情。 嫉妒,愤恨,不甘,这些负面的形容词,都套的上。 但也仅此而已了。身为萤草时见多了人心生恶鬼的事例,我对那种黑漆漆污糟糟的垃圾向来报以鄙夷与蔑视的态度,高洁不至于,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嫉妒一下就完了,还是抓紧时间调查看书重要。 初次见到镜花,就是在这样一个“嫉妒完了就继续看书吧”的时间里。 彼时织田作还陷在奇奇怪怪的修罗场中脱身不得,我捧着新借的《宛如梦幻》盘腿坐在附近的长椅上,一边听着男男女女循环往复的争执,一边在脑海里对照书中与历史上各种妖怪故事开始流传的时间线,冷不丁面前就投下一条纤纤小小的阴影。 我愣了一下,慢慢抬眼,看到一个抱着兔子玩偶的和服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面前。 了然道:“跟父母走散了吗?” 任谁刚刚还看到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走过去,转眼就只有一个小孩子自己过来,都会这么觉得的。对方却端起那张稚气小巧的脸蛋认真否认:“不是,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片刻之后,身为大人的我先妥协了。 “好吧,聪明的小小姐,”一手拍拍身边位置:“那你要坐下等吗?” “……谢谢。” 她犹豫一下,哒哒哒踩着木屐坐下了。坐姿极其标准端正,小兔子放在膝头两手扶着,小腿却因触不到地而一晃一晃的,无忧无虑似的,让人看着好笑。 ——啊抱歉,我解释一下……这孩子是与家人走散之后、害怕被人贩带走,这才找了看起来最无害无辜的我来靠近,营造“并非孤身一人”的假象。 ——无忧无虑也好,认真端正也好,都是惶恐紧张之下的伪装哦。 所以我说,这是位聪明的小小姐。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夫妻俩能教养出这样机敏狡黠的孩子,她还不到十岁吧?淡粉的印有白色金鱼的小振袖,顺直的束在两边的黑长发,和绵软可爱的兔子玩偶……看着就家庭幸福父母和美,甜的像是从蜜罐里冒出来。 真好啊。 横滨很少见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孩子。自治港和治外法权的存在都是对城市秩序的挑战,黑手党内的局面也是从两年前的龙头战争才开始稳定。而缺少威慑秩序混乱的城市,向来是容不下幸福与和美的。 手里的书正好翻到百鬼-器具之怪篇,看到付丧神的形成。我想起三日月喜欢说的那句“有形之物终将会消逝”,当时年少不知事,除了离岛之行受挫,一直在族长老师的带领下横行平安京,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也有力所不逮的一天。 当年读书少,还嘲讽三日月说悲观消极。 果然还是欠缺社会的毒打。 我轻巧翻页,和风里纸张弯起又被抚平的哗啦一声很小,显露出插图里奇形怪状的妖怪的图像。青面獠牙、披头散发,肢体活像是剃了毛的猩猩。神思不属时受此暴击,我脱口而出来了一句:“好丑!” 小姑娘悄悄往这边看了一眼,没忍住,好奇道:“……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插画下的文字:“好像是……夜叉?” 于是她也露出一个皱巴巴的表情:“真的好丑!” “小孩子不要看啦,晚上会做噩梦的。”我快快翻页:“很好理解,夜叉在传说里是女子的嫉妒所生,嫉妒这种情绪在哪里都是不好的,很丑陋……” 结果下一页又是张黑白灰的线条大图,丑了吧唧的鬼趴在门框上,眼如铜铃牙如兽齿,一手弯曲着探向下方男子的后脑…… 不知何时凑过头来的小女孩和我一起僵住了。 “酒、吞、童、子,”她一字一句的念,抬头看我:“他也是丑陋的化身吗?” “他是……”我脑子里鬼王的红头发和鬼葫芦一起砰砰砰,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的耷拉下眉眼,心说茨木看见会炸出罗生门吧:“堕落的佛子,因为从好的变成了坏的,所以在人们的心中就从美少年变成了丑陋的恶鬼……” “佛子?” “就是僧侣,和尚。” 第42章 “哦……”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第6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孩子对妖怪志异好像格外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格外”。明明平日里很少接触与她同龄的孩童,也没跟其他人分享过自己手中的故事——说到底,我看这些书的目的并非乐趣,而是机械性的分析印证、通过这些无稽的故事找到回去的线索,枯燥乏味极了——此刻却没来由的为有人探讨而觉得新奇。 后来与织田作说起这件事,他一如既往的直指本质:“交到新朋友的确值得高兴。” 我就想,也许,这个“格外”,是相对我接触过的其他所有人来说吧,不局限于镜花的同龄人。 于是我们一起看完了一整本书的插画和各种妖怪的大体介绍,“善即美”“恶即丑”说了一遍又一遍连我自己都要信了。但我生怕她会因此而形成以貌取人的观念,见到长得好看的就放松警惕,又斟酌着从以前除过的恶妖里挑了几个反面例子。 般若啊骨女啊红叶狩啊,都是蛇蝎美人,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一定要她记住“善即美,美却不一定为善”“恶即丑,丑却不一定为恶”的道理。 她从前大概很少听这样的故事,有些发蓝的眼睛圆滚滚亮晶晶,身子还矜持的坐在原位,脸却不由得朝向我,连声问:“然后呢?然后呢?” 我把唐纸伞妖的故事掐头去尾:“……然后她就真的从伞里跳出来啦,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了从前主人的家……”原先的结局是把山贼活活吓死了,讲给小孩子听不太好。我就*信口瞎编。 然后在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神里,我继续说:“却发现一百年过去,从前的主人已经老死啦,家里也有了很多新的纸伞,不需要一把被抢走这么多年的伞妖。” 等等,这个结局好像也不怎么样。 强行转折:“所以她就把自己变得跟主人的后代用的伞差不多,然后混进那些伞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 …… 我都说了些什么?!还不如把山贼吓死了啊!这个结局!转折也没转到好的地方啊! 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疯狂刷屏,愧疚于给小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却意外看到对方大有触动的表情:“压抑的、悲伤的结局……” “等等、等等小小姐,”我拍拍女孩的脑袋,无奈道:“这个故事,嗯,只是经人胡编乱造了的故事而已,当不得真。结局也是追求数年得偿所愿,并不悲伤吧?” 她诧异的看着我,看了很久,低声说:“狠心的大人。” “对不起……” “虽然悲伤的结局很美,但要是我来写的话,还是要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比较好。”小姑娘被带偏了话题,抱着兔子晃着腿陷入遐想:“要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最好谁也不会死,想一起生活的人也不会受到阻拦……” 还真是孩童才能说出的话。 但我喜欢。 因为习惯性对幼崽持以的宽容的态度,或者织田作后来所说“交到了新朋友”的欣喜,或者两者皆有甚至更多的原因…… 我托着下巴佯作思考:“嗯,听起来是个很好的结局呢。小小姐以后想做作家吗?” “我叫镜花,”她看起来对“小小姐”的称呼有些害羞,把小半张脸藏在兔子玩偶的后面,露出来的一点点脸颊上有些发红,发辫中间的耳朵也是,唯有眼睛亮闪闪的:“泉镜花。你可以叫我镜花。” 水月镜花……吗。 我点头:“是个很美的名字呢。我叫……” 我卡壳了。 我叫什么?这孩子不是港口mafia的人,也不是太宰君认识的人,是我自己交来的小朋友,是我自己……我私心不想用别人的名字与她结交,但我自己的名字又是什么? “……算了。”卡顿半晌,我冲着她笑:“镜花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吧,我不擅长取假名。” 她奇怪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名呢?” 因为没有啊,那种东西。 我终于理解了玲子小姐和桃花妖最初为什么那么怜悯与惊诧,关于“连自己的真名都忘记了”这回事。且不提其他,只在与人交往中,连真名都没有的话—— 是不是就代表着,对自己的“存在”都怀有疑问呢? 我是谁? 是萤草吗?是太宰治吗?都不是。 那“我”是谁?我该如何面对这孩子奇怪的目光,如何回答她天真的问题,如何伸出手,跟她说镜花是个这么好的孩子,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呢——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呢? 她还在看着我。 以前九命猫跟我说,小孩子是非常执拗的生物,因为只有大人才会满腹顾虑,只有大人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忘记自己最初的目标,小孩子就只会呜哇乱叫着往前冲,跌倒了就开始闹人的哭叫,哭叫完了又接着往前冲。 虽然镜花看起来不是会闹人和哭叫的类型,但这种目光下,还是让人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 “这个也很难啊,”我笑眯眯的说:“不如把问题交给未来的大作家小小姐吧,镜花想叫我什么呢?” 她思考了很久,苦恼的摇了摇头:“镜花也想不出来。” 果然,每一个作家都是起名废。 就算是未来的作家,从小也会为了这种事而苦恼啊。对自己书中创作的人物尚且如此,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大哥哥就更是棘手了。 “那就直接叫‘哥哥’吧,不用管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我哗啦哗啦的翻书:“接下来看看,还有谁的故事呢……” 于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小朋友也重新开心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听故事。直到同样身着和服的高挑女性从街道那边走来,向她伸开双手。 镜花肉眼可见的惊喜,踩着木屐哒哒哒跑了过去,扑进她母亲的怀抱里:“妈妈!” 一直安静乖巧的小朋友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围在她母亲身边讲话,我合上书笑了笑。远远看到织田作也向这边走来,就遥遥点头向那位和服女士致意,向小朋友也挥挥手,转身向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上午辛苦工作的“老父亲”走去。 就算是喜欢的小朋友,也不需要多紧密的联系嘛。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有缘再会,如此而已。 我是这样想的。 第6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但镜花的父母并不这样想。 就像我从镜花的教养和衣着仪态中推断并笃信的,小小姐的父母都非常爱她。爱之深,做父亲母亲的因为有急事而将孩子留在原地、孩子却懵懂的随着人群走散时的恐惧就越发深切。 ——虽然从母女团聚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对镜花的位置是有确凿消息的。但这跟父母担心孩子并无冲突。 如此,被找到眼前来表示感谢,似乎就成了相当名正言顺的事。 ——名正言顺到我都挑不出违和的地方。 “但是,抱歉,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对年轻的夫妇再三表达过谢意、还把谢礼中的点心也妥帖的放在我旁边的座椅上后,我笑着抬抬手,像学堂里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正在起身、准备离开的二人愣住了:“什么……?” 伪装的挺像样的,但在已经暴露了异常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就不能用“伪装”来形容了……试图挣扎,还想再抢救一下?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的监护人——啊,姑且称他为监护人吧——工作很琐碎,地点也是随着他那个喜怒无常的上司的指派而变动的,我也在有意识的躲人。” 具体表现为躲开监控、保持低调,并下意识的对追踪者或跟踪的目光报以警惕、加以诱导,都是之前夜游时为了躲避杀手并悄无声息的反杀而形成的“习惯”。 太宰君的反追踪训练本身就做的很好,我潜意识里也对这种潜行适应良好,“习惯”之后就如养成又一重的本能,很少有人能识破。所以说—— “再擅长打听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找到我。” 连被怀疑身上装有太宰雷达的芥川小公主都跟丢过无数次,在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到我,更何况是自我介绍为【雕金和象牙工艺师】与【能乐演员】的普通夫妻呢? 我温和道:“请不要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毕竟镜花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女儿是逆鳞。阿铃女士袖子里的刀都露出来了。要不是不确定我的用意,只凭提到了镜花这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发动攻击吧? “我说过了,不要担心。”我状似无意的弹了一下倚在桌边的油伞伞柄,内里发出极轻微极清脆的金属的铿锵声:“看在镜花的份上,我什么都不会做。” “但孩子的成长需要父母和家庭。无论你们的身份如何、使命如何,为了无辜的孩子……”我不想再和他们说下去了,无谓的戒备与过度的紧张并不使人愉悦,即使这只是成年人——不,倒不如说是心中有鬼者——的正常反应,但被敌视被怀疑总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第43章 我的忍耐额度已经被港口mafia用完了。所以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句相当冷淡的告诫: “……请一定,万分保重。” 而后提着伞抱着书离开。 …… 就是走出茶室大门时想起账还没结。 不不不,转身回去是不可能的,怎么都不可能的。说完了漂亮话就该非常有气势的走掉,转身回去算什么? 反正谢礼也没——我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东西。 “……” 为什么是,点心? 我书呢??? …… 我跟织田作走在下班回家吃咖喱的路上。 天气跟昨天一样,跟前天一样,跟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很好,宜人,不冷不热。织田作不一样,不停的欲言又止的看我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怎么了?” 青年把目光转回去,很专注似的看着正前方:“你好像很低落。” 我们从人行天桥上走过。 下班时间当然人多,即使是专门为了分流而建立起来的桥梁,双向分割不受车辆的影响,也架不住霓虹人民仪器一般的精密行程和庞大的人流量。人来人往里最容易隐藏有小心谨慎的耳朵,于是我发挥自己给镜花讲故事的口才,把我们相遇的故事删删减减说了一点。 织田作若有所思,并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织田作?” “放心吧,十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就算你们再也不见面,几年内她也会记住你。”梦想成为小说家的织田作发表过来人的看法:“如果她真的被你引起了写作的兴趣,那你就是她的引路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我:“……这说法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思考片刻,悚然一惊:“织田作你醒醒啊!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不用再劝人家分手或者安心结婚了!” 说起来最近织田作为什么老是遇到这种工作啊,他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会上树救小猫下河捞熊孩子的人设吗,从遇到我那天开始就在修罗场中来回挣扎了! “而且你没发现吗,最近自己说话的调调,越来越接近感情调解员、越来越没有市井小说家的口吻了!” “原来我还有过市井小说家的口吻吗。” “……” 他还会吐槽了! “总之,太丢人了。”我一手捂脸,“还以为自己多有气势多么帅气,结果干脆利落的抱着点心离开……还逃了账!” 回头想想他们微妙的表情,我都没信心说那是被威胁了的忌惮还是在憋笑。但现场气氛做不了假,他们应该不至于在那么严肃的时候注意我拿的是书还是…… “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啊!” 我恨恨的甩哒着那提被包成方形的点心,看包装纸还是下午刚刚出炉的什么老字号店面的,带着股白芝麻的香气。虽然我也是个甜食爱好者,但这种甜度全靠豆沙的烘焙点心只对特定的受众有吸引力啊。 “拿错的还是这种粗点心。”我跟织田作抱怨,拖长了声音黏黏糊糊的:“我可是传统的和果子派啊,粗点心和洋果子一样都是传统果子的异端……” “什么啊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吃就把它放下!” 说不上是少年还是青年人的呼喝在不远处炸响! 我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英伦风外套、戴着同色贝雷帽的人带着一溜烟尘的“唰啦啦”的冲过来,超凶超蛮横的嚷嚷:“抢了乱步大人最后一包点心的!无礼的家伙!”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顿了一下,补充似的哼哼道:“乱步大人可以用你想要的书跟你换!” 我一脸懵:“???” 第6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与江户川乱步——也就是此刻突然冒出来、自称为“乱步大人”、并自顾自提出用“我想要的书”来交换粗点心的青年——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以一包粗点心为契机,在人群汹涌的天桥上,这样一点都不郑重的场合中发生的。 还为了和果子与粗点心的派别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总结一下,既不高雅,也不郑重,毫无体面可言。 “所以说粗点心还是在西洋式零嘴的影响下形成的吧!” 被双方“监护人”带到路边点心铺子里,我俩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并为了捍卫所属派别的尊严而超大声辩论。 “那又怎样,西式的零嘴有什么不好吗——” 对方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点心,心情看上去超好,连嘴边的白芝麻都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他眯着眼睛叫喊:“明明是你自己不习惯,不要把问题范围扩大!喜欢粗点心的人可是很多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看他怀里拆开的纸袋子,再回头看看两手空空安详喝茶的织田作,悲愤控诉:“织田作——” 争吵契机的点心被吃掉了!而且他有吃有喝,我就只能干巴巴的吵! 那点心还是本方队友给他的!不管从气势还是场面上看我都输了啊! 与对方“监护人”相谈甚欢的织田作应声转头:“怎么了,太宰?” 还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气冲冲的说,眼看着对方哦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差点上不来:“……!” “与谢野!给他一杯茶!”唔鲁唔鲁嚼着点心的乱步一脸骄傲:“这样就扯平了吧,快快我们重新开始!” “谁要跟你重新开始啊!” “哈,一开始不是你叫喊着要人陪才拉着乱步大人吵的吗?!看在点心的份上我已经够忍耐了!” “我哪里叫喊了?!” “因为顽固的家长而跟新交的朋友分开——你脸上都清清楚楚写着了!” “那也比你为了一份点心亲自出门结果把自己都差点搞丢了来的好吧?!” “我才没有走丢!”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上午还从港口南边跑到北边去了的人是谁啊!” “那不叫走丢!那叫暂时没找到路!” “我也没跟朋友分开!我可是她写作道路上的领路人!”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你自己都不清楚现代文学的状况——” “你学我说话!现代文学有什么好清楚的——” 我们头顶着头互瞪,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揭短,话题转换的非常迅速,从点心到朋友再到迷路,小学生一样叽叽呱呱,越发上头。 俗语说一个女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那乱步他就能抵得上五百只精神打鸣的小公鸡。我也一样。 点心铺子的老板坐在柜台后边悠哉喝茶,时不时抬眼看看屋里乱跑的小孩子,再笑眯眯的看看我们。织田作和与谢野小姐——啊,就是乱步的临时“监护人”——无奈的聊着天。他们望过来的眼神无奈又习以为常,熟练的让人心疼…… 甚至还有一些欣慰? 织田作:“看,这不就交到新朋友了。” 与谢野:“交到新朋友了啊,乱步先生。” 老板哈哈哈喝茶:“孩子嘛,活泼一点才好——” 我:“哪里看出来是新朋友了!” 乱步先生:“我才不跟陌生人做朋友!” “哈?!不跟陌生人说话,你还是小孩子吗?!” “你才是吧胆小的家伙!” “我哪里胆小了?!” 又开始了。 最后我们因为吵到/吃到口干舌燥而偃旗息鼓,分别坐到自己“监护人”那边,咕噜咕噜的往下灌了两大杯茶水,这才彻底安静下来。我被织田作推了好几种馅料的大福在面前,哼一声以示“原谅你了”,就拿着塑料的小刀开始切分—— “织田作要站在我这边,”我把里面大块的草莓递给他,严厉警告:“以后不管是谁跟我吵架,都不许理他。” 青年严肃点头:“好的。” 停顿片刻,另一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叼着勺子转头看,正对上乱步一直没变过的眯眯眼。 “哼。”他得意洋洋的说:“我跟与谢野可没闹矛盾,才不需要用点心做约定呢。” 我:“!!!” 织田作又倒了一杯盐渍樱花的冲茶:“喝吗?” 我:“……喝。” 何以解忧,唯有吃喝。 把愤怒化作吃喝的动力后,我依稀听到与谢野小姐笑了一声:“真是位了不得的家长呢,织田作先生。” “我姓‘织田’。”织田作认真的说。 与谢野小姐:“……” 好像每个第一次见到我跟织田作的人都会遭遇这个场景。 吃饱喝足之后,我跟乱步又怼了一次。这次紧紧围绕主题“到底是和果子更好吃还是粗点心更亲民”,争执中数了几十种点心和零食,把路过的小朋友都听得迷迷糊糊,非常巧合的给点心铺老板带了一波生意…… 点心铺老板不为所动,并继续呵呵笑。织田作则跟与谢野小姐安静的坐在一边,等我们终于宣布平局、并约定了来日再战之后,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疲惫的表情。 第44章 要是在漫画里,此刻与谢野小姐的脸上一定会显示出“我太难了”这样的文字,加粗加黑,还自带阴影。 至于织田作,他…… 一直到我们回到住处,他还是好欣慰的样子。 “上门拜访新的朋友,需要带什么礼物呢……” “都说不是朋友了!” 第6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织田作之助一开始明明是以“太宰君的朋友”身份出现的,现在却不知不觉的变成了“老父亲”。慈祥又和蔼,管吃管住管随行,还开始操心我的交友问题。 ——“看,这不就交到新朋友了。” ——“上门拜访新的朋友,需要带什么礼物呢……” 听听这是什么老妈子发言! 我就保持着隐隐透露麻木和茫然的营业性微笑,顶着满头的问号在沙发上团成团,看织田作在玄关处倚墙沉思。 他做事习惯在脑子里先过一遍再付诸行动,说话也是,所以平时看起来就有些迟钝,再加上对很多事都持无所谓的态度,总被人当做温吞的老好人。这也是他在港口mafia——实打实的暴徒组织——底层混迹多年,却一直得不到晋升的原因。 但熟悉之后就会知道,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温吞……毕竟他的“想一下”真的就只是想一下,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从不拐弯抹角,“一下”完了马上就可以开始实施,行动力max+++ ——不愧是能和风评极差太宰君做朋友的人。 “送粗点心怎么样,”思考结束了,织田作宣布思考结果,顺便询问我的意见:“乱步好像很喜欢。” 我笑容虚假:“他姓江户川。” “好的,重来……江户川君好像很喜欢。” 我冷酷无情:“但我不喜欢。” 他用“送礼不应该送别人喜欢的东西吗”的表情表示疑惑。 我扒着沙发背摇摇晃晃的思考自己该怎么狡辩,或者干脆说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想要新朋友,一点都不想到人家家里去拜访?但这样的想法太过于不近人情,对一直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的织田作来说,会不会显得很冷漠? 跟港口mafia的诸位不一样,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爽朗活泼喜欢找乐子的人,把我和太宰治分的清清楚楚——这一点连中也都做不到。而我不想破坏我在他心中的形象。 所以摇晃了半天,我也只是耍赖似的赖叽叽的说:“可我也要吃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送和果子或者金平糖呢?孩子不能太娇惯,乱步的家长肯定不想他天天吃太多零食。” “我也不想你天天吃太多甜食,”织田作说,“尤其是糖。” 我:“……” 所以你是直接把自己代入家长身份了吗?还就这么毫无自觉但自然而然的承认了? “彳亍口八。”我点头:“你开心就好。” 毫无自觉织田不明白我在感慨什么作:“?” ………… 在我与安吾见面的那家酒店——也就是一个多月前被炸塌了一半、进而导致中也四处找我最后和我打了一架的那个——附近,我说过,向阳朝南的那边能看到一条东西延伸的樱花大道。 现在虽然看不到樱花了,道路两旁由东向西越来越繁华的境况却和当时一样,完全没有变化。因为酒店是由黑手党注资掌管的,用平房和小公园在商业街附近强行营造出一块偏僻安静的“角落”,即使发生了爆炸,对“角落”之外的人们也几乎没有影响。 沿着那条路,从早就高效率重建了的酒店出发一路向西,走过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再过两个红绿灯十字街口和一条坡路,可以直接到达横滨港口。而在坡路之上、街口向下,能看到一座明显上了年头的红褐色建筑。 与谢野小姐说过,他们的事务所就在这栋五层建筑的四楼,一出电梯就能看到,非常好找。 我两手拎着织田作一大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臂弯里夹着那柄青灰色油伞走出电梯,几步走到唯一的那扇门前——门上还挂了个朴素毛笔字的牌子,上书“武装侦探社”的字样。 武装侦探社。 我看了一眼就抬手敲门:“打扰了——” 门应声而开。 “怎么这么久才来,”说不上是青年还是少年的乱步双手叉腰大咧咧的站在门前,正对上扶着门把手的我,抱怨道:“乱步大人的零食都快吃完了。” 我愣住了:“啊……?” 他哼了一声,一手拎走我提着的东西,一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是茶水间。” 我转开视线,寻找能帮忙解围的人。但中午休息时间还没过去,好几张桌子后的椅子都是空着的。除了乱步,办公室里只有门边沙发上坐着的与谢野小姐。 与谢野小姐的装扮和昨天相同,白衬衫黑裙子,短发上戴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发卡。被我开门的声音惊动,她放下手里的杂志下意识看过来……然后吃了一惊。 “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她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和乱步先生玩的很好的学生”上,拉着我进去茶水间,从柜子里翻找半天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有点凶的问:“你哥哥呢?” “织田作有工作。”我捧着毛巾和衣服沉默片刻:“这是……?” “新年时给乱步先生买的,尺码偏大穿不上,就一直放在这里。”言简意赅的小姐抱着双手转过身去,听起来好像在生气:“把身上擦擦干,然后换上——这也要人教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明显还是照做更安全吧?我不敢触霉头,识相的依言擦干、换衣服,幸好脑袋没浸到水里,不用再换新的…… 然后双手合十,摆出最诚恳最乖巧——也最不容易挨骂——的姿态来道谢:“非常感谢,麻烦您了。” 与谢野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面上黑气终于消退了一些:“把外套披上。” 抖抖,披上。 “把衣服放下,待会有人来收拾。” 叠好,放下。 “帽子也戴上。” 帽子,戴上……嗯,戴上? 我小声问:“与谢野小姐?” 她磨挲了一下下巴,表情也有些疑惑。 “奇怪,”她说,“刚才有一瞬间觉得你们很像……?是错觉吗?” 第6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跟乱步……相像?! “怎么可能!”我斩钉截铁的说:“一定是您看错了!” “啊,气鼓鼓的样子更像了。” 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并不是无法反驳,而是能够反驳的点实在太多了,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简单最直接的,仅仅从外貌上来看,我和乱步就一点都搭不上边吧? 除了发色都是黑的,身高啊体重啊五官啊瞳色啊,哪里都不一样,甚至连头发都是一个直楞楞一个软趴趴。太宰君的头发很软,因此看上去总带着些微的弯曲,发丝妥帖的伏在脸颊旁边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蓬乱…… 织田作就不止一次在我早上洗漱的时候要求我把头发好好梳理,还亲自上手过。但是没有用,这个人的头发跟他本人一样,说不上桀骜不驯,但也相当的特立独行。 好在颜值能打,虽然婴儿肥被这几个月的来来回回折腾没了,额角秃了一块得用绷带挡着,眼角还多了一条红印子…… ——忽然感觉好对不起太宰君,我仅剩的良心隐隐作痛。 好吧,就算区分一个人的最大依凭不是外貌——很多杀手都精通易容,虽然最后还是被某热心市民“太先生”认出来然后搞死送到局子里去了——但神态气质之类的,我跟乱步那个连年龄都不好判定的大龄儿童哪里相似了? 听声音像是个青年,言行举止却还像个小孩子。我从唐国的书籍里看过一个词叫“相由心生”,江户川乱步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孩子心性,所以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年龄。 我长久的沉默以及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极大的愉悦了与谢野小姐,她一边笑一边带我出去,连出口的话都敷衍的像是在哄孩子: “好吧好吧,一点都不像,可以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先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一下啊……” 等在专门的会客室见到乱步,我满心无力都要具现化成大团的黑线挂在脸上了。偏偏那个引起了一切的大龄儿童还在唔鲁唔鲁的吃零食,坐姿懒散随性,吃相也一点都不矜持……但是看上去就很舒适。 规规矩矩按膝正坐的第三十秒,我也跟着松散下来。 “败给你了。”盘腿坐的确比跪坐轻松的多,我抬手按住他连茶盘一起推过来的茶杯,额角好像有青筋跳了跳:“喂,小孩子吗你是?” “有的喝就不错了。”他鼓着腮帮子哼哼:“这可是全侦探社……不,全国最厉害的名侦探乱步大人亲手给你的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要不是看在你被追打也要赶来送零食的份上……” 第45章 “才不是!什么叫赶来送零食!” “既然不是来拿书,那当然就是来送零食的啊。”他说:“这还用问吗?” 我:“……” “好吧好吧是的,”我自暴自弃的给自己和他都倒了杯茶,撇了撇嘴:“还是因为织田作啦织田作。他一大早就跑出去准备的礼物总不能就被我浪费掉吧,我又不爱吃粗点心。本来想送到就走的,弄丢的书也赔款给图书馆了,不劳名侦探您费心。结果……” “我是个侦探。”他忽然说,“这里是武装侦探社。” “……”我眨眨眼:“然后?” 他睁开眼看了看我,大概有几秒的功夫,足够人看清他那双翠色的剔透的眼睛,剔透的有些无机质的冷。但几秒的沉默后他又恢复那副嚼着芝麻麻球漫不经心的大龄儿童的样子,被噎住了还端起茶杯来咕嘟咕嘟的灌两口茶水。 被苦的吐舌头。 “然后就算了。”他含糊不清的说:“好苦——我还以为你会带弹珠汽水过来。” “带了,但是半路上摔碎了。”我觉得他有点……不是,是很多很多,很多不高兴,但又不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钱夹在入水的时候丢掉了,所以就没买新的。” 不是,等等,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最应该不高兴的难道不是我吗?! “唔……情有可原,乱步大人原谅你了。”他大度的一挥手,手上沾的芝麻粒被甩的到处都是,在从窗户进入的阳光照射下发出亮晶晶油乎乎的光……要不是他们侦探社的榻榻米用的还是传统蔺草材料,估计会泅开好多个芝麻形状的油痕。 我:“……” 乱步:“……” 他眨了眨眼,慢腾腾起身:“乱步大人还有案子没办完现在要去工作那么这些这些都留给——” “想都别想,自己打扫干净。” “啊……” “啊什么啊等等等等榻榻米不能用衣服擦……帽子也不行!你手上还有点心渣!等等!别踩!” 果然,女性才是世上最敏锐的侦探。姐姐说过的总是对的。 和江户川乱步先生相处的第五分钟,我不得不承认与谢野小姐说的是真的……我们俩真的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因为在港口mafia,中也每次看到我霍霍他车/沙发/办公桌及其上盆栽/休息室的时候,也会露出和我现在同样的超凶表情。说不定还有同样又恼火又头秃的心情。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一坨黏糊糊油汪*汪湿哒哒的不明物体——这原本是个麻团,还是红豆馅——再看看坐在桌子上翘着脚看袜子的乱步,心里开始循环播放中也打宰时的戏腔。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看一眼就知道。毕竟上次“不小心”踩到中也最新买的礼帽的时候,我还特意揣摩过怎样能假装的更自然…… “现在榻榻米也脏了。”侦探先生晃了晃刚刚踩过一只麻团的jiojio,一脸“你是主谋你说了算”的无辜表情:“怎么办?” 我:“……” ——所以现在是我欺负中也的现世报吗?!是现世报吧?!一定是吧?! 我带着虚伪的营业性假笑起身,挽挽袖子,把贝雷帽摘下来扣到他脸上:“看着。”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能在源氏那个社畜集中营里从书房打杂的步步高升到三把手位置的、源赖光用了都挑不出毛病的高级社畜,究竟有多能干! 源氏凶犬骄傲叉腰.jpg 什么都会.jpg 第6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于是,等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吃完午饭从外面不紧不慢的回来、却听说自家大龄儿童在茶室里会见“特地前来送礼物的朋友”的时候,一开门—— 就见到了我——面无表情热火朝天的打扫着卫生,而江户川乱步——事不关己不慌不忙吃着点心,这样分明有哪里不对劲、看起来却非常对劲非常和谐的场景。 看起来超凶的社长:“……” 一手还提着半边榻榻米的我:“……” 还翘着踩脏了袜子的那只jio的乱步:“……” 跟在社长身后准备介绍却茫然脸愣住的与谢野小姐:“……” 四脸相对,相顾无言,只有空气中幽幽漂浮着的芝麻红豆炸麻团的甜腻……和香草味清洁剂的芳香。与谢野小姐看起来尴尬的甚至想把门关上再重新打开一次,她扶着门把的手都握紧了! 我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刷子和抹布“藏”起来,干巴巴道:“您好……打扰了……?” 别问我怕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总之他看起来真的好凶!而且连乱步那个无法无天的都老老实实放下点心站起来感觉就是准备挨训了!按照熊孩子的一物降一物理论再结合他一身“不听话就要挨打”的气场这肯定就是乱步的监护人没错了! ……吓得我标点都没了。 当然了,当时与谢野小姐还没有给我做介绍,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但银白头发的中年人看着就严厉冷酷,就算穿着能让我心生亲切的和服,也冲淡不了“监护人”对“熊孩子”的天然压制(等等,最后这句划掉)。 听到这句问好之后,中年人威严的眼神从榻榻米上抬起,定在了我的身上。我面上不动声色,放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捏紧了刷子,感觉到乱步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一小步,又一小步…… 气氛凝重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连房子都一起炸掉。 然后他点了点头:“你好,欢迎来侦探社做客。” “……” 啊。原来是意外的好说话的类型吗? ………… “后来呢?” 吃完晚饭后,织田作这样问。 我蹲在厨房靠近小冰箱的角落里看他洗碗,一手悄无声息的在冰箱里摸来摸去,安分又乖巧的说:“然后与谢野小姐就给我们相互做了介绍。那位‘社长’叫做福泽谕吉,福泽先生,看起来很有威严,其实是位非常明事理的人呢。” 摸到冰箱里新放上的弹珠汽水,我额角跳了一下,想起乱步挥着爪子嘱咐我下次再去玩的样子——就算不想去玩也得把借他的衣服还回去——小小的磨了一下牙:“比如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错误自己改……” 虽然最终还是因为做不来而躲过了“把榻榻米重新刷一遍”的惩罚,但一直都肆意妄为的天才侦探好歹知道道谢了。乱步用一种莫名自暴自弃的语气,不情不愿的跟我说“谢谢”的时候,天晓得我有多惊讶。 “玩的开心就好。”对此浑然不觉的阿爸作深以为然,带着股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欣慰慢慢点头:“今天店员推荐说新口味的弹珠汽水很受欢迎,你看看下次去玩的时候……” “我不。”我面无表情的举起手里的汽水瓶子,“看我今晚就把它们都喝完!” 没有下一次了,不会有下一次了!送一次零食就让人憔悴成这个样子,阿爸作你就不担心自己这么大一个鹅子未老先衰吗?! 送衣服也绝对不要自己去了,让织田作陪着也好让快递小哥送去也好,总之我才不要再自己踏进那个地方!乱步有毒,福泽先生又太正经,我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两种人了! “会肚子疼的。”他终于对付完刚刚煮过咖喱的锅子了,在围裙上擦着手转过身来,淡定的把冰箱关上,把我拎着领子拉到厨房外的沙发上,又找出来一个精美包装的木质盒子。 “这是什么?” 我在骗人。这家店的传统点心很有名,羊羹做更是一绝,我在港口mafia在游荡的时候都买过好多次。但织田作一片心意,不辜负别人惊喜的最好方法不就是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装作【不知道】吗? 于是我托着腮故作无辜:“什—么——” 织田作跟中也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永远对友人具有百分百的包容性。也许刚开始的相处中要经过一阵子的适应——毕竟天然黑偶尔的一句话是真的很犀利——但适应之后,就会觉得,这个男人也是少见的治愈系啊。 所以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不喜欢海鲜、我不是太宰君的时候,他只愣了一下,就顺利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完美的把我和太宰治区分开来。丝毫混杂都没有,完完全全的把我们当成两个人。 这样一来,如果太宰君也能看到我所面对的事的话,也会很高兴吧?毕竟,没有人喜欢被莫名其妙的被附身,更不喜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附身于自己的人取代。 我在唐国的古籍中看到过一些关于神鬼妖怪描写的篇目,与平安京的妖怪不同,唐国的神鬼甚至还有“夺舍”的能力。脱去所有掩饰、直白一点的说,我跟那些“夺舍”别人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想做那种事,也不想做那种人——好吧,就算真的是孤魂野鬼的话,也不像做那种鬼。 扯远了。总之,除了织田作和我新认识的朋友……朋友们,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中也不能,他对我的态度虽然比对太宰的好很多,却仍然会在我身上寻找他的搭档的影子;红叶大姐不能,她对我的怜爱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这是太宰君身体的基础上的;森先生就更不能了,他那个人,理智到了极点,为了追求对港口mafia、对横滨的利益,一直都把我捆绑在太宰治的异能上。 第46章 换句话说,对森先生而言,我与太宰君谁都可以,只要有这个异能,只要有那份能力,只要能带给港口mafia足够的利益…… 感情肯定是有的。但一个能把自己都明码标价放到赌桌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手下——甚至是勉强能称作是学生——的那一点点私人感情而破例呢? 太宰君也好我也好,在森鸥外的面前,恐怕一直都是以【价格标签】的形势活动着的吧?毕竟对方的理念可是“如有必要,用完就丢”这样毫不掩饰的冷漠之词,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打破他的信念,能打破这样一座港口城市? 横滨就是他的底线,是他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信念。一如平安京之于族长,一如源氏之于我。 我托着腮等待织田作的反应。 说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想说,如果让中也看到我矫揉造作假装天真无邪的姿态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要开始嫌弃的吐槽了,甚至会发展成单方面斗殴。但织田作就不会。 百分百包容的男人,哪怕是被自己的朋友差点就吃穷了也绝不会有半分嫌弃,更不会觉得故意装嫩的样子恶心心! “羊羹。”他果然说出了我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看我笑眯眯的样子,可能误以为我又犯了什么小孩子毛病等他动手,就自动自发的把包装纸拆开,把盖子揭下来,把塑料的小刀和小碟子都摆放好—— 挽起袖子,将层层叠叠的樱花切开。 剔透晶莹的淡粉色里,樱花从花苞到盛放再到凋谢,一层一层的绽开娇嫩的清甜的美丽。 我眨眨眼,有什么温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去,滑到手掌中间。 那是……久违了的幻影。 “樱花。”我说。 樱花。 第68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平时没有这么娇气的。 睹物思人什么的,一直以来我都压制的好好的,就算是祭典那天、樱花开满横滨的那几天,我也最多就是强迫坂口安吾和我一起去了趟祭典、顺便咔嚓咔嚓的自己吃完了一兜子的金平糖而已。半路上还成功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野生的织田作,把安吾都…… ——说起来,安吾去哪里了? ——算了,这个暂时不重要。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哦? 但今天不一样。 不是因为忽然想到了织田作完全能够被称为一个合格阿爸的行为举止……也不是因为昨天才跟人说过的和果子中的典型,今天就被好好的、细心的作为惊喜送到了。 而是我还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的、我上午的遭遇。 一大早就跟织田作一起出门、中午十二点之后才到达侦探社、身上还带了一身水的,连乱步都没有看出来的遭遇。 啊……怎么说呢…… 那是短暂而奇迹的、梦幻般的遭遇啊。 刹那间的激动足够将所有阴霾和悲哀都抹去,足够让我得到久违了的安宁,足够我忘记一切、连易碎的玻璃瓶子都跌落在地上、像个没出息的小孩子一样跌跌撞撞的追过去…… 除了那果然比奇迹还短暂、比幻影还一闪而逝,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追到之外,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奇遇了。 怎么说呢,怎么说呢,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形容得出呢…… 想不出啊,干脆就最简单最平铺直述的用一句话来概括吧。 我遇到了玲子小姐和樱花妖。 …… …… …… …… 虽然只是两道匆匆而过的身影,虽然只是侧面的两片衣角,虽然只是连正面都没有看清的惊鸿一瞥——但我也认出来了,也能顺利的、完全的辨别出来了,那就是玲子小姐,源氏麾下的阴阳师夏目玲子,和她庭院里最正中间种着的那棵樱花树中栖身的樱花妖。 我二分之一的执念所在,我记忆中除了死亡、除了疼痛的第一个身影,我进入源氏的理由与坚持,我从世界那里得来的第一份善意…… 怎么形容都好,总之,我追过去了。 虽然没追上,慌慌张张的在巷子里找了一上午,最后还把自己稀里糊涂的找进了横滨湾里,呛了好大一口水才清醒过来,但至少,我见过她们了。 我见过希望了。 这样,即使是森鸥外,即使是浩如烟海的书籍,即使是每天每天的漫无边际……我都已经见过希望了哦? ………… “没有关系,”我对惊讶的递来纸巾的织田作说。 如常的捧着脸的姿态。 如常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如常的轻飘飘的元气、爽朗、喜欢给自己找乐子。 他好像在说话,疑惑的茫然的最终变成释然安慰的……我一一听过,又一一的任其从耳朵里“过”了。 “没有关系。”我说,“就是太开心了,织田作。” 他定定的看了我很久,最后深呼吸,叹了口气,重重的点头。 “那,还要吃吗?” “当然要啦……”我举手:“还想要喝茶,盐渍樱花的!” “稍等一下。” 第69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或者说,正因为是美好的日子,当失去时,人的心里才会产生诸如“啊,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的感叹,才会发自内心的觉得【短暂】吧。 ——心理活动激烈到一定程度会影响身体的感知。海那边的幻术师不就是将这种“影响”放大进而加以利用的特殊能力者吗? 但事实上,我在织田作家寄宿的日子有将近两个月,不算因为各种原因住院、住疗养院的时间,比在港口mafia的长多了。 反过来这也能说明森先生带给人的职场体验究竟有多差劲,说一句度日如年都不为过。可怕的是那个男人完全没有自己在倾倒黑泥的自觉,“为了某个存在付出一切”的觉悟不仅让他极度理智的超脱于棋盘之外,同时也超脱了人情。 ——幸好他对横滨的感情是正面的,不然下一步就是超脱人性。 ——我一点都不想去想象混乱邪恶阵营的森鸥外是什么泥巴怪。 写到这里,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是的,在与织田作共同生活的第六十天,七月的某个傍晚,我被广津先生带人“请”回了港口mafia。 彼时天色昏暗,我如常坐在距离织田作不远的咖啡馆里,手边是抄录的书籍与纸笔,椅背上放着校园制服款式的长外套。店家在靠近落地窗的旁边墙壁上镶嵌有浪花状云白的灯,按下开关也只照亮单独一桌的地方,再延伸就会被盆栽等物品挡住。 于是每一位客人都坐在光影的交界线上。 影视作品中喜欢运用这样的场景来暗喻和预示些什么,实际生活中咖啡馆、图书室等需要安静的场所却只是看中了它的“噤声”功能。黑暗会让人不自觉的连呼吸都放轻,光明则减轻人心理上产生的压力,如果想让客人更加放松,那就再加上优美典雅的音乐。 哦,还有隔音效果一流的落地窗玻璃。 我就是在玻璃的震颤中发现不对劲的。 大马力的钢铁的黑兽成队奔来,秩序井然浩浩荡荡,在闹市区也毫不收敛。平凡的店面好像是眨眼间就被车队围堵住,穿着白色蕾丝围裙的服务员小姐惊慌之下跌倒在地,发出细小的尖叫声,声音太过细小,又被湮灭在客人们惊慌的哄闹里。 在我眼里,就是大团大团的黑红色血腥气潮水般涌来,还把周遭人们心中的恶意都引诱了出来——这好像不能全怪黑蜥蜴。 西装笔挺的暴徒们下车,双手背在身后将车辆的空隙也封住。单片眼镜的英伦风绅士带着面罩遮脸的杀手下车,一手推开坠有风铃的玻璃的大门:“夜安,诸位。” 人们以尖叫和骤然的安静来作回应。 绅士先生没有关注无关的群众,也没有环视四周。继上一次清洗后的新的黑蜥蜴们从他身后两列进入,把落地窗与周围的空间分割开。 也即,让我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我尴尬的说不出话,心想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个中二的无以复加的场景啊……面上却只能绷住架势,淡定的合上书,面无表情的回视广津先生和银:“好久不见了,广津先生。但要说‘夜安’的话……” “太阳才刚刚落下呢。” ——还不到黑手党能随意行事的夜间,你们不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之前的震慑余威犹在,老牌mafia不太明显的僵了一下,恭敬道:“特奉首领命令,前来接您回去。” 我:“……”我就知道! 离开港口mafia时,我和森鸥外散布的流言是“干部太宰治叛逃”;现在森鸥外想让我回去,当然就要搞一出大动作,让所有人——此处特指该知道的所有人——都明白,太宰还是港口mafia的太宰,再妄想什么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 自己做的约定,再尴尬也要硬着头皮履行。就是苦了广津先生,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这么一出“霸道酷炫”的戏码…… 第47章 我真心实意的感叹:“辛苦了。” 对方反而更加僵硬:“不!您言重了!” 啊,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我都快忘记港口mafia的风气了。织田作和侦探社从来都不会有“诚惶诚恐”这样的表现,港口mafia却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上级干部对下级成员具有绝对的处置权力。是靠着暴力建立起阴暗面秩序的凶兽。 熟悉的厌烦、躁郁、无趣的心情渐渐回流,随着记忆的浮现越发鲜明。我皱眉低笑想要说些什么,抬眼间却无意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织田作,站在黑西装们的外围,定定的注视着我的方向。 ——距离太远还隔着一重玻璃,他看不清我的具体情况。我却能看清他的,连带着那毫无芥蒂、真实不作伪的担忧的神情。 “什么啊……” 于是笑容和嘲讽都卡住了。 安静几秒,在咖啡店的客人们与黑蜥蜴们的注视之下,我抱着书本起身。 身后有人识相的将制服外套和油伞收起,像当初在红叶大姐的审讯室里做的那样,恭敬又妥帖的将一件黑色大衣披上我肩头。 喜或悲都无所谓。 惧或怒都不值得。 就算下一刻就要再次面对森先生那个泥巴怪,有了织田作的担忧和鼓励,我也一定能坚强的苟下来! 我面无表情的走出大门,走向车队,走向打开的车门……面无表情的顿住了。 广津先生在后面不解道:“太宰干部?” 银也小小声的问:“太宰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不,没有。” 苟、苟不住了qaq ——你们港口mafia怎么肥四,都忘了我晕车的设定了吗? 第7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过程就省略不说了,为了港口mafia的脸面和闹市区无辜市民的生命安全,我最终还是安分的坐上了广津先生亲自驾驶的车后座。 ……结果一到目的地就扶着墙停在了垃圾桶的旁边。 广津先生终于想起来“太宰干部晕车严重”的事,非常自责的捧着手帕和水瓶等在我身后,一边道歉关怀“您还好吗”“您没事吧”等等,一边快速让人把车队遣散。银依然沉默寡言,只是焦虑的在旁边小步小步转圈圈。 我头昏脑涨,只觉脑子和胃在同节奏翻涌,正好卡在要吐不吐的界限上,想吐又吐不出来……太磨人了,晕车这种事。 要不再炸一辆车吧。 这个毫无道理、报复成分居多的想法产生的下一刻,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掌伸到面前,掌心还放着几粒糯米纸包裹的渍话梅。我在广津先生他们的问好声中一愣,马上就听到手的主人嫌弃的咋舌声。 “出去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你这家伙……”小个子的干部君一脸“爱要不要不吃拉倒”,不耐烦的脸色显露无疑,却又带着些微妙的老妈子的啰嗦:“知道自己晕车就别瞎逞强啊,吃药很难吗还是舍不得摆动您那两条尊贵的腿?啊?!干部大人——笨蛋!” 我眨眨眼,把头扭到一边。 中也给我掰着脖子把头扭回来。 我再扭。 他再掰。 我再扭。 他脑门上蹦出好几个眼熟的让人怀念的“#”字符号,忍无可忍,超凶咆哮:“够了你是小孩子吗?!这样扭扭扭小心我给你把脖子拧断啊!” 沉默片刻,他又道:“说话!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中也是笨蛋。”我眼前还在发花,皮笑肉不笑的扯动嘴角:“阿爸说不要跟笨蛋说话,会被传染的。” “……”中也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阴森森的凑近,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连你阿爸一起打进地里?给我好好说话啊混蛋!” 骗人的,中也才不会对无辜人士下手,这只是一时的气话。 说来惭愧,我正是在了解对方道德底线高的吓人的基础上才这样作死挑衅的……看在我晕车晕的这么惨的份上,中也现在甚至不会动手打我。要是把我之前一边手脚都骨折、差一点就半边瘫痪的惨状说给他听,以后都不用挨打了也说不定。 吃软不吃硬。这种人最好对付,也最难对付了。但我才不要说这种话……卖惨什么的,一点都不符合源氏的格调,会被族长骂死的。 我撇撇嘴,假装被威胁了——他肯定会更加生气——好好说话:“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而且走路多累啊!” 振振有词:“身为被一整个车队亲自迎接回来的‘干部大人’,就算是不能坐车,也要手下识相的主动背回来才对。这怎么能怪我呢。”没错这就是跟乱步学的! 早就发现了,对上乱步的我就犹如对上了我的中也。就像数学题的推导过程,既然顺着说没问题,那反过来当然也是可行的。 中原中也的表情好像看到森先生在天上飞——等等,这个也不是没可能。换一个——好像看到太宰治在天上飞,糅杂了震惊嫌弃和“我就知道你早晚会上天”“这么恶心不愧是你”的奇异的了然:“你还真是……” 橘色发的小个子君艰难的找到了一个不那么粗鄙的词来形容:“奇思妙想。” ——想的倒是挺美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呵。 我挥开他的手,扶着墙后退一步,做作的摆出老爷爷捶腰的动作:“啊,被黑漆漆小矮子拉的腰都打折了……”恍然大悟:“对了,之前那十遍‘黑漆漆小矮子’好像还没有说完……” “闭嘴吧你!” 中也一巴掌拍过来,还把手里的话梅都塞进我嘴里。趁着我被堵住嘴说不出话,语速飞快的给上次不愉快的见面划了个句号:“上次我们都有错——具体的报告在你办公桌上放着,回去再看——就算是扯平了。这一次,boss让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芥川。” 短句是最容易施加祈使和命令语气的句型。 和缓的语气,也是中也和太宰之间最能说明情况紧急的“反常”。 而这里是医院。 我垂下眼睑,一手掩唇将咀嚼的动作完成。酸的止吐,至少比催吐来的简单快捷,而且刺激的口舌生疼,尤其提神……好难吃,甜口表示要死了,这是用多少年老陈醋腌的啊。 “啧,牙都要倒了。”有气无力但绝对真心实意的嫌弃,“算了算了,不愧是大小姐拿出来的东西……”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再缓缓……” 要委屈芥川小朋友再等一会儿了。反正是自家的医院,而且看中也的态度也不急于这一时。 ——等一下。 我狐疑的看向一脸不耐但什么都没说的干部君。 ——最提神的难道不是中也吗,吵一架神清气爽什么的…… 第7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搞事的心蠢蠢欲动——话说为什么一看到中也我就想搞事——但还是被强行按捺下去了。做事要给自己留余地,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也要顾及自己的水平。看中也的脸色,我还是安分一些比较好。 片刻的休息后,我被中也带到这家医院的四楼。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走在路上遇到的医生护士们并不是生面孔,但隔开和织田作一起生活的两个月,我对看见的场景竟然也觉察出了陌生。这是跟熟悉的人不一样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障碍】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心情的不同,也可能是因为我从前其实根本就没有好好的观察过这个地方——管他呢,这不重要。 重要的、棘手的家伙现在还在四楼的监护室里躺着呢。 我倚在门边,隔着旁边的玻璃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少年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慨和叹息都太虚伪了,而且毫无用处。但中也就环抱着双手靠在后面的墙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看起来是一定要我说些什么…… “……真是让人头痛。”我咕哝道,“怎么会有这么顽固的孩子啊。” “芥川是太宰从贫民窟捡回来的。” “嗯?” “那种地方,人不顽固一点,是活不下来的。” “啊……”听起来话题即将转入一个深刻而艰涩的领域,我无奈的比了个停止的手势:“stop——不要跟我讨论哲学,中也。会出问题的。” 门内,只剩一半的摄像头残骸仍在运作中,微微的转动了一下。下一刻蓝白的衣料伸展出来,如毒蛇张开獠牙,猛地探出头去将可怜的残骸都“咬”成渣滓。 门外,不知道我曾经两次被哲学组“迫害”的中也皱起眉头,平静道:“这跟哲学有什么关系……不想听就算了,但跟芥川有关的你一定要了解。” “关于近乎自毁的攻击模式吗?” “嗯……你知道了?”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吧。而且我跟他交过手,不止一次。”我面无表情的望着里面,芥川异能力化作的兽正呲牙咧嘴的守护着主人,因为本体失去意识,所以这守护的范围也无限扩大,哪怕只是小小摄像头的移动……也会招致毁灭。 第48章 我之前几笔提到过,在离开港口mafia四处游荡、寄住织田作家的那些日子里,芥川龙之介就跟装载了“太宰先生雷达”似的不停的追过来——被甩掉——再追过来,循环往复不知疲倦。这之中偶然也会有实在甩不脱的时候,每当这时,我们就会打起来。 我是很不喜欢这发展的,因为在太宰君的异能力面前,芥川就是个被夺去所有武装的孩子,一个病弱、单薄的少年人,体术还非常差劲。在族长的命令下杀死敌人,我从不手软,但欺负一个孩子,谁会愿意呢? 但不打又不行,顽固的小子本事不大,意志力强的是令人发指。不让他昏迷过去,我就别想从他面前离开,哪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也会用爬的向我靠近…… “拧劲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每次攻击都是拼死一搏,根本就不考虑后路。”我淡淡道:“敢死队袭击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想干嘛,继承他老师的意志自杀,找个理由自我毁灭?” 中也没作声。 我有点生气:“空有执念和武力的蠢货只会成为人形的兵器。磨损、消耗、折断、碎裂,都是可见的下场,也不会对此产生抗拒或期待的想法。既然如此,他挣扎着活到现在的顽固又是为了什么?顺着贫民窟的艰难早点死去不就好了吗?” 刀剑出鞘有去无回,为杀而杀。有人为此拼尽全力斩断过去,哪怕满身鲜血和裂痕也要从暗影里走出去。 他呢? “既然想成为人,就把人类的思维逻辑捡起来啊。稍微设想一下战斗之后的事也不至于沦落到躺在里面的境地。这算什么,没脑子?可战斗的时候明明还挺灵活的。那为什么生活中就这么愚钝呢?如果非战斗就算是生活的话……” 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的话,问号一个接一个,非常明确的显示出我绝无可能理解芥川的事实。人类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灵魂与灵魂绝无贴近的可能。 某种意义上芥川是个纯粹的可怕的人,因为他心里只有太宰先生,另一种意义上他又深邃复杂,因为太宰在他心里的意义并不只是“太宰治”这个人这么简单。 反应过来之后我抹了把脸,跟中也说:“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这一点都不哲学。” “所以说这跟哲学究竟有什么关系……” 中也沉默片刻,才说:“不理解也没用,boss的命令就是让你带着芥川活动一段时间,包括让他好好接受治疗。” 我:“……什么?” “‘既然太宰君不在,就请你担负一下老师的责任吧。’这是boss要我转告你的原话。” 我怀疑森先生在趁机报复,虽然没有证据。 “最后……”一直倚着墙的干部君直起身来,用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的眼神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你回头的时候慢一点。” 回头……? 我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依言慢慢回头,慢的几乎能听到颈骨之间摩擦的嘎吱声。一点一点的转回原先的方向,一点一点的看到还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人。 芥川龙之介趴在玻璃上幽幽的看着我,眼睛瞪得滚圆,表情苦大仇深。搭配那头被枕头蹭乱的短发,就像一只超凶的炸毛的猫。 我:“……”吓一大跳。 这孩子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就是中也一直不搭话的原因? 好在这家医院*的隔音效果特别好,之前说的那些话应该没有被芥川小公主听到。我一边反省自己不该背后议人长短,一边敲了敲我们之间的玻璃,示意他回床上去乖乖躺着。 他不动,眼神犀利表情凶狠的看了我半天,才开口:“太宰……先生……” 我仍旧读不懂唇语,能看出他说的什么全是因为口形简单而且重复了好多遍。罗生门的黑色光芒微弱流淌,覆盖在他的周身,我思考了一下,暴力卸开门锁,直接推门进去。 芥川顺着门板的力道后退,还在直勾勾的盯着我,但眼睛里瞳孔涣散,根本就没有聚焦,空有架势而已。我随手戳了戳他肩膀,人间失格发动,罗生门当即溃散。 小少年也失去了支撑,当即就要瘫倒,被我一手拎住。想了想这样对一位伤员似乎不太好,就干脆把他横着抱起来,放回到病床上。再想了想,顺手给他把眼睛也合上了。 ——是呢,这位小朋友,其实一直都在昏迷中,根本就没有醒来过。 ——小孩子就要听大人和医生的话,有饭好好吃有觉好好睡,有病好好治有伤好好养。伙伴和家人都在身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从床头柜里找出好几本有关唐国妖怪的古籍——肯定又是森先生准备的——挨着芥川坐在了床沿上。医生和护士们进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在没有罗生门威胁的情况下快速给他包扎打针挂水,临走时都对我投以感激的目光。 我呼噜一把大猫猫炸开的头毛,深藏功与名。 顺便眼神示意他们把门关上,虽然门锁整个都已经被拆下来。 一脸懵的医生护士们:“……” 病房里一片祥和的安静,除了芥川微弱的呼吸声,就只能听到书页翻过纸张的摩擦。冷白的大灯被刚刚最后一位出门的护士小姐关掉了,夜色中只有我这边开着一盏暖色的小台灯,看着就昏昏沉沉的。 啊,有点困。 正常情况下我现在应该已经坐在原本被炉位置的榻榻米上吃着织田作准备的水果、打游戏等待睡觉了。 ——昨晚的galgame还没有通关呢。 这样想着就越发唾弃森先生没有提前通知就强行召回社畜进行加班的行为。我发了会儿呆把书一放,摸出手机来给织田作发消息: 【好无聊哦,在给不听话的小朋友陪床。】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终于不是别人给你陪护了吗。】 【你现在吐槽的功力越来越高深了。】 【……是吗。】 【是啊。不过确实,坐在这个位置还是头一次……小朋友真的让我破例太多了。我以前都是治疗完就走人的。】 一不小心就开始blabla倒苦水。鉴于立场和性格都一系列原因,我没对其他任何人提起过的经历,织田作或多或少的都了解一些。乱步倒是致力于推测我是“从哪里来的”,又应该“怎样回去”,可惜不知是历史断层还是文化的特异,而且信息来源的不对等,从来没有猜中过。 毕竟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平安京的大阴阳师叫做安倍晴明,源赖光只是个武士,百鬼更是丑的吓人。大侦探再天才,也看不出我只是源氏门中的式神。 【不过伤患应该吃什么好呢?总不能一直打营养针,小朋友他身体不好,好像还有些营养不良。】 【粥。】那边干脆果断的发来一句,还特意补充:【不要你做的。】 【由己及人,粥不创新真的不好吃。】 【……】 【不过说好的保持距离,亲手做太亲近了,我才不要。】 【……】 【啊太晚了,织田作你先睡觉吧。我去骚扰其他人。】 那边絮絮叨叨发来一大段注意身体规律作息不要老是吃零食尤其是甜食的嘱托,紧接着又嘱咐我不要老是跟同事闹矛盾、不要故意招惹旁人、工作要好好做但也要量力而行。活脱脱把儿子送去上大学的老父亲,恨不得连出门先迈哪只脚都讲解清楚。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忘记自己还靠着芥川,顺势往后倚了一下……倚了个空。 把自己吓清醒了。 那还是个伤患啊! 我有点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出问题,就顺手给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的眼睛合上。还掖了掖被子,这才转回去坐正继续看通讯。 治愈系的阿爸作拯救了之后好多天的芥川,还拯救了今晚的中也,说不定还有明天的我……总之跟他互道晚安之后我就放弃了再搞事的想法,看书按铃合眼睛掖被子,难得的照顾人。 ——以前的同僚看到估计会吓死,明明萤草也是治愈系来着。 ——这可是族长都没有受到过的待遇啊。 “果然小孩子只有睡觉的时候最乖。” 我想起之前在禁闭室的十天,再对比一下小公主的睡颜,不由发出如上感慨。 第二天中午芥川终于醒了。人还在床上,眼神都是虚的,就发出了“挑衅者一定会由在下的恶兽吞噬殆尽”的恶猫咆哮。 我“……”的看着还没出现就被迫消失的罗生门,调侃道:“你这语速还挺快的啊……芥川?” 虚无眼神骤然犀利,小少年身体绷的僵直,惊恐——不,从他面无表情也显得凶恶的表情来看,这大概是惊喜的表情——道:“太宰先生!” “感觉如何?” “在下立刻就可以去把侵入的蝼蚁都杀死——” “听起来还不错。”我已经习惯他说话的调调,抬手就在他胸腹处按了一下,果然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但逞强的下场只可能是你和蝼蚁一起死哦?躺好。” 第49章 “在下……” “这是命令,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 你看,这就是我伤脑筋的地方了。好声好气的劝说他是不会听的,只有命令式的语气和辛辣的嘲讽才能让他记在心里。这锅能推给太宰君吗?他以前到底是怎么教学生的——感觉比族长还鬼畜。 芥川在病床上躺着立军姿。笔直挺拔,目光炯炯,不愧是大写端庄.jpg的洋裙小公主。我歪头打量一会儿,猛地把他枕头抽走。 果然纹丝不动。 又好气又好笑,我简直想把枕头按在他脸上。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他了,看把孩子吓得,紧张成这样。 “脖子不累吗?” 梗着脖子脑壳悬空的小公主眼神凶恶:“在下不累,随时都能为太宰先生效劳!” 我:“……” 虽然这个时候笑出声来不太合适,但我真的忍不住。 “你还是累吧,不然我才不会照顾你。”我把枕头塞回去,按下床头柜的呼叫铃,“别太激动,只是森先生的命令而已。” “在下一定铭记森先生的恩情!” “你还是闭嘴吧!” 醒过来就变成熊孩子了! 又和医护人员折腾了小半天,医生终于发话说没什么大问题了。我披上外套准备下去觅食,守了这么久又饿又困。虽然是森先生命令下的无可奈何,但就芥川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脾气,除了我也没人能胜任他的老师的职位。 ——这大概是我使用太宰君身体的代价。 ——所以当时为什么会附身在太宰君身体上啊,大宇宙的恶意吗? 开门后我想起来一点,向后道:“对了芥川,也是森先生的意思——说要我带你活动一段时间哦?” 关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床被捶破的声音。 ………… 三天后芥川就活动自如了。异能者的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一些,就算是病弱纤瘦的芥川也不例外,还坚持要出院。我结合自身丰富的受伤经验把他按住,留够了一个星期。 然后就开始特训。 特训的具体内容为挨打挨打和挨打,就如当初族长和鬼切对我做的那样。听小朋友骄傲的表示这些以前都练过之后,我就…… 开了嘲讽模式:“那你都学会了吗?” “太宰君满意了吗?” “太宰君夸你了吗?” “太宰君说什么了?是不是骂你蠢笨愚钝了?” 芥川连吃暴击,整个人都面无表情的变成了灰白色,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我微笑着抽出油伞里细刃的刀剑:“不要质疑我的安排,也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罗生门可以使用,但用到什么程度、怎么用,都要跟着我的节奏走。跟不上,伤害的是你最喜欢的太宰老师的身体。” “太宰先生?!” “我是第一次当老师,芥川。”我看着刀刃里映照出的青年的鸢色眼瞳,被绷带挡住一边,但看起来依然文弱俊秀,满是书卷气,“下手可能没什么分寸,攻击你的间隙中,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反手捅自己一刀。” “你却是第二次做学生了,”我压低身子,做出拔刀的起手式:“之前说过的,‘会让太宰先生满意’,还记得吗?” 芥川龙之介前所未有的严阵以待,眼神简直粘着在了刀刃上,大声道:“是!” “那就控制好你的恶兽。” 话落,拔刀! …… 第一天训练我割破了左手的掌心,芥川小朋友悲愤的拆了小半个训练场。 于是第二天我让他用罗生门砌砖头铺地板,顺便把加了特殊材料的水泥抹平。 第三天我收获了一只累倒在水泥里的脏毛猫,训练场修复进度百分之零点一……洗猫进度倒是百分之百。 “不换衣服你是想把水泥都穿在身上吗?” “罗生门可以把脏污都震下去!” “太宰君肯定也觉得脏。” “那、在下换!”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有亲爱的老师做胡萝卜,一直不听人话的芥川君终于迈出了“能用罗生门回防”的一大步,虽然反应速度有些迟缓,还时灵时不灵,但能把空间都撕裂的力量终于有了不那么单一的用途。 我很欣慰。 在酒吧跟中也他们聚会的时候,终于能毫不心虚的拍着胸脯说自己也是带过学生的人啦,没想到当老父亲这么难,但是好有成就感哦…… 中也一口红酒喷了出来:“你?!老父亲?!” 广津先生也默默的用手帕擦嘴:“太宰干部……说笑了。” 我很不服气:“怎么就说笑了?!” “你不折腾别人就不错了……昨天我看到芥川,比原先还瘦了。吃个饭都一惊一乍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没做什么,就是当着他的面捅了自己几刀。” “……” “……” 一时间,整个小团体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国有云‘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哥哥,好可怜。” “芥川才……等等,谁把银带进来的?未成年小女孩不许喝酒放下杯子。老板!一杯……两杯牛奶!要温的!” “谢谢太宰先生……” “谢谢太……滚呐!我不需要!” “长高需要钙质和晒太阳。小矮子整天穿的黑漆漆的还戴着个帽子,太阳晒不着,那就多喝奶吧。中也?chuya?chu—uya——?” “吵死了,你想被重力碾碎吗?” “人间失格。” “你想被打断腿吗?” “……我喝醉了。” 其实没有,太宰君的酒量很好。 但中也好像喝的有点多……话说这人为什么喝红酒都会喝醉啊? 众所周知,醉鬼都是莫得逻辑的,感情倒是相当充沛。好一点的呼呼大睡或者胡言乱语,糟心的那简直就是人形拆迁机器,摧毁停车场的龙卷风,天灾人祸不足以形容。 我没听说过中也的酒品怎样,但我知道,中原中也要是发起酒疯用上异能,广津先生和银一老一少根本就拦不住。 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尊老爱幼拯救酒吧。 可能还是有点醉了,心中涌动的满是击退伪八岐大蛇、拯救了平安京、被族长和玲子小姐夸奖的豪情! ——面对困境迎难而上!不畏艰险正面硬刚! ——↑↑↑,这样的。 然后就被教做人了,冷冷的现实在我的脸上胡乱的拍。 中也他,的确发酒疯了。 也确实,化身拆迁办了。 但是,中原中也此人,喝醉后认准的目标,只有太宰治一个。 只有太宰治一个!!! “等等等等等等!”我围着酒桌乱转,警惕的看着对面满脸扭曲的中也:“为什么要追我?!你还能分清我是谁吗?!” “……”对方仰天长吸一口气,弹舌音渐渐飙升到戏腔:“太——宰啊——!!!” 完了,这是彻底失去意识了。 我也深吸一口气:“广津先生,麻烦疏散一下人群。” “然后……检验教学成果的时候到了!出来吧,芥川!!!” 后来的事成了当事人——特指我,因为中也断片不记得了,芥川反以为荣——的黑历史,可能看到现场的人都被警告封口。要不是红叶大姐说洗脑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我甚至想把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清洗一遍。 与那个相比,教唆学生殴打上级都只是小事。 彼时我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太宰治这般奇人。能把“自己”的黑历史拿出来加以利用,甚至不介意亲自上阵复制还原这令人窒息的场景,还兴高采烈的表示:“能看到地狱的样子哈哈哈!这也太棒了吧!” ……粗鄙之语,早知道就把太宰治脑壳洗一洗了:) …… 第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让森先生对芥川的进度表示满意了。 我站在森先生的桌子和芥川之间的侧面位置,一只胳膊打着石膏和钢板,轻车熟路的用另一只手把绷带绕回脖子上。听着森先生呼啦呼啦就是一通领导必备的注水技能讲话,无聊到低头数地毯的花纹。 爱丽丝悄悄走到我面前,仰着头说:“林太郎就是这样无聊的大人……太宰也觉得很烦对不对?” 我摸不清森先生是什么路数,谨慎道:“对。”但很耿直。 爱丽丝眨眨眼,欢喜的笑起来:“我就知道!那咱们出去玩吧!就跟你带着银一样——” “出去飙车吗?” 小女孩鼓起脸颊做了个失望的表情。 那边森先生眼神渐渐漂移过来,露出了非常不妥当的表情:“呀小爱丽丝好可爱——爱丽丝乖乖~” 我:“……” 从没见识过这一出的芥川:“……” 第50章 爱丽丝替我们用看垃圾的眼神狠狠瞪了森先生一眼,然后旋身跑到我身后躲着。我小心的向前一步,免得让异能女孩被人间失格消失掉。而这期间,森先生的眼神一直追逐着爱丽丝飞扬的草莓色蕾丝裙摆…… “林太郎真讨厌。”爱丽丝气鼓鼓的说:“最讨厌了!” 森林太郎先生露出了中年落魄大叔的痴汉笑容。 “……”我好像有点多余。 “咳……首领?”我稍微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站那不动就是一道病弱标杆的芥川,“要是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就先下去了……” 让两个病残人士等下去是不是太没人性了点? “……”中年落魄大叔坐回到桌子之后的位置上,翻翻捡捡找出一沓牛皮纸作封的文件:“不,再等一下太宰君。” 他把象征着加班的文件报告推到我们这边,笑眯眯道:“这是之前、芥川君训练的那段时间积攒下的任务数量,当然啦,也有太宰君的份。那时候全靠中也君加班才勉强支撑过来呢。现在训练也结束了——” 我目测了一下,觉得数量不太对:“是不是多了一点?”其实不只一点,“芥川,你之前做的……喂,芥川?” “在下……”被呼唤的人已经表情凶狠的陷入了奇怪的场景,头顶几乎要冒出盛开的花花:“在下何其有幸……能与太宰先生执行同样的任务!非常感谢首领的慷慨……!” “我说真的你闭嘴吧!” 这个人没救了!而且到现在为止他都坚持着中也胡编乱造的“太宰治跳河撞到脑壳失忆还失智了”的设定,犟的不行。 而且这说的是什么话?!在一个组织的首领面前因为我而表示感谢——小朋友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跟我说,合格的老师绝对不会因为学生蠢就暴打他一顿的。 ——我要打两顿。 “哈哈哈。”但森先生暂时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非常矜持的笑出声来,对我说:“看来太宰君与芥川君的感情培养的不错。” “您谬赞了。” “太谦虚了太宰君~” 被这么一打岔、一恶心,我也不再去想为什么任务的实际数量比计算得出的还多的事,应付了几句类似的哈哈就带着芥川抱着文件走人。爱丽丝起初试图悄悄跟在我身后,但森先生还没哭着喊着要她回去,小女孩就迎上了芥川的目光。 芥川:盯—— 爱丽丝:“……” 我就翻了个文件的功夫,小女孩不见了。 “干得好,芥川。”我抽出一份请柬来:“过几天佐仓家那边的宴会,你和我一起去。” “是!太宰先生!” 回想中也被围堵着“相亲”的窘迫,再看看瞪谁谁跑的芥川,我在心里给小朋友减了一顿打…… 可是以后怎么办呢?我又不是真正的太宰治,没有资格担负小朋友的老师的名号……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加班。 加班加班和加班。 社畜的日常,社畜的灾难。 ………… 因为这次带芥川的原因,中也办公室的休息室就不适合我了,森先生命人新开辟了一间办公室出来。规格和布置都是统一的干部的标准,连休息室都和中也的那个一模一样。 也没什么可介意的,往好处想,至少监控设备减少了,中也也不用再天天抱怨我又弄坏了他新置办的真皮沙发。 那些因为我任性出走而被调往各处的太宰君的手下也纷纷被调了回来。少了些人多了些人,但还在正常范围内。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都恭恭敬敬。这样就可以了。 “人是不可能没有私心的。”芥川不忿的向我提出疑问时,我正坐在办公桌后按照时间和地点整理各个任务线索:“生死之下,金钱,权利,色,欲,贪婪,恐惧,只要有思维能思想,不管是人还是妖,不管是鬼还是别的什么、有没有生命的个体,都会有渴望的东西。” “圣人,不存在的。你我不都手染鲜血吗?雏鸟不都会因为争食而自相残杀吗?生命的来源就是各种形式的掠夺,如今只是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思,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芥川陷入了长久的思考:“掠夺这一点,在下明白。可您为何会觉得叛徒的罪孽可爱?” “蜉蝣撼树,蝼蚁吞象,岂不可爱?” “在下只觉得可笑。” “唔……那换个说法,即使是蜉蝣与蝼蚁那样渺小的生物、即使是在拥有力量的你我眼里并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这样鲜活灵动的心思。既不危险,还蹦蹦跶跶活生生的,在沉寂如一潭死水的表面下是五颜六色的小生物……不可爱吗?” “……在下讨厌水。” “噗……哈哈哈,好吧,可能是经历不同的缘故,不理解也没关系。”我从文件中抬眼看向一脸凝重、其实就是在茫然的努力思考的少年人,不带任何其他含义的笑起来:“不用着急,有前辈顶在前头,你还有很长时间去领会这种事。” 芥川看起来更迷惑了,甚至眼神放空,停止了思考。 我放任他思考人生或者发呆,自顾自的在港口附近的地图上标注红点和箭头、虚线。刚开始还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当地图延展到港口和仓库街的其他地区,红点与红点之间就隐约的表现出一种莫名的“趋势”。 再加上方向的话…… “活动的轨迹?”我把大图拎起来,挂到旁边的墙壁上,那里有大块的磁铁靶子和飞镖——也不知是谁的品味,反正不是中也和红叶大姐的——用来订这种东西倒是正好。 “怎么有点像军队的……”我后退几步扫视大图,“也没听说军警有什么大动作啊……芥川?” “在下不明白。”声音里饱含着惭愧和自责的感情。 “不是问你那个问题……过来看看,红点里有没有熟悉的地方?” 他刷的一下过来了。 仔细打量片刻:“要说最近执行任务的地点的话,没有。” “唔……” 那还真是不巧。 我回来那天,芥川受的伤就是因为过劳加上营养不良再加上被暗算导致的……也说不上暗算吧,大半原因还是他自己作的。但作为导|火|线使积攒已久的隐患爆发出来的,还是一群想要盗窃仓库物资的盗贼。 仓库。 从地图上看,这真是个微妙的地方。 “正好最近的任务就是今晚的红砖仓库……消息来源的准确性还没有验证过,多带点人手。”我说:“把你觉得可笑的人带上大半,杀人你去,挡抢他们来。” 芥川点头点到一半:“您不是……觉得他们可爱吗?” 有进步啊,竟然会主动提问了。 老父亲我好欣慰哦。 “这并不冲突。”我继续端详地图:“可爱只是一种态度,而不是我的立场。有机会光明正大的下手,就把握住这次机会。就用这个当做战斗之外教给你的第一课好了,芥川。” “——感情和立场是两回事。” “而取舍的标准,以你自身的判断为主,谁的鬼话都不要听不要信。” “……是。谨遵您的教诲。” 他转身离开了。 在突然显得空旷的办公室里,我举起一只飞镖,瞄准、抛出,啪一声扎进地图的某个红点里。 “赌场吗……” “就说不要接触小朋友了,一不小心把太宰君的位置顶替了……多么可耻。” 竟然还渐渐的觉察出了带学生的乐趣。 从别人的师生关系中。 “多么的……可耻。” ………… 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芥川龙之介,他真的坚信我是原本的太宰君吗? 可他对太宰的执念不是假的,炙烈的我都觉得害怕。 不,应当说,我一直在怀疑—— 毕竟我跟太宰君并没有相似之处。红叶大姐和中也他们更是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就不动声色的开始了戒备。 真奇怪啊。 第7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仓库街被人工树林包围着,对曾经身为蒲公英妖怪的我来说,是个比大海和港湾更亲近更喜爱的地方。 “还有多久?” “五分钟……太宰干部累了的话,属下可以背您。” 答话的是个提着两个笨重手提箱的黑蜥蜴,我专门找广津先生借来的技术支持。说要背我,也是因为当时和中也进行这一番对话时,他就站在广津先生身后不远的位置。 从站位来看也算是广津先生的心腹了,是个可靠的人。 旁边的芥川超凶一瞪:“不需要!太宰先生!我也可以背您!” “你不可以。”我冷漠无情的表示拒绝:“没我高没我重,你想让人以为港口mafia虐待儿童吗?” 话说他现在只有一米六出头……吧?按照中也说的,以前在贫民窟连饭都吃不上,后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搞成营养不良,长得矮点情有可原? 第51章 “回去和你妹妹一起喝牛奶。早晚各一杯温的,不准倒掉,不准掺水。” “是!太宰先生!” “也不准倒给罗生门。” “……是,太宰先生。” 语气都变了啊,还真是这样想的吗。 旁边的中年人偷偷摸摸地往我们这看一眼看一眼再看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传闻中感情破裂——此处为多重意义上的“感情”与“破裂”——的师生俩私下对话竟然如此幼稚…… ——可是不这样芥川听不进去啊!他只吃命令式啊! ——我也不想啊! 我们走在横滨港湾沿海的小路上。只有我们三个。 也不能称之为小路,只是此处临近水域地基有限,没有建设多大的负重,路面就建得稍微狭窄一些,以防重型车辆毫无自觉的上来将地面压垮。但“稍微”是真的“稍微”,至少我们三个接近并排的走在路上时,一点都不觉得这路面与辽远的海面有什么不相称的地方。 只有我们三个是因为,先头队伍都被我打发着坐车走了。而我晕车,所以让亲爱的学生芥川龙之介跟着用走的。一个残一个病,做点什么不方便,所以要再加上位随行的跑腿人员,一点错处都没有吧? “还记得白天让你看的结构图吗,芥川?” 前面就是人工林了。 “记得。” 黑蜥蜴人员的箱子里发出了什么东西与泡沫板摩擦的声音。 “三分钟内,帮这位先生摆放、拼装好仪器……” 穿过树木与树木的间隙,隐约能看到建筑物暗红的、缄默的形影。 “……然后什么都不要做。” 建筑物之前,停靠的汽车被混杂进堆放着的机械里,被我和芥川评价为可笑又可爱的人们结队分散在红砖仓库之前的各处,手放在怀里,眼睛盯着街道。 我停在人工林的边缘,找了块做界限的大石头爬上去坐下,顺手招呼芥川和技术人员,嗓音压得特别低:“嘘——耐心等一会儿。然后,把箱子打开。” 芥川一脸凝重的点头,轻手轻脚的走近中年人。我俩过于严肃的姿态将对方感染,他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在黑暗里发出了过于响亮的一声……算了这不要紧。看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不要吓唬他了。 芥川召出罗生门,唰一下开箱,唰一下把泡沫板掀开,唰一下……把底下的摄像仪和望远镜露了出来。 中年人:“……额?” 衣角随着心情摆动的小朋友浑然不知自己的开心已经暴露无遗,还绷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嘲讽脸讥讽对方:“只是未知的现实突然暴露出来未遂自己的心愿而已,就要摆出这样一张无知的脸吗……” 概括一下其实就是“没想到吧傻了吧”,可能还要加上句“哈哈哈”。不管用多文绉绉的话语来修饰,本质上都幼稚的可以。 “芥川——”我面无表情的打断道:“还有两分钟。” “是!太宰先生!” “小声一点。” “是(气)!太宰先生(音)!” “……”中年人确实快傻了。 要不是等级上有难以逾越的差距,他现在可能会揪着我的衣领使劲摇晃,问问我到底又吃错了什么药作什么妖,大半夜的出门只为了安装摄像机?还带着望远镜?! 我愉悦的晃了晃腿,微笑:“当然是为了采集情报。” 两军对峙,除了粮草,就是情报。消息来源的不对等能难倒世界第一的天才侦探,也能让一方开场就处于必败之地。 隐藏在分散兵线中的敌人、可能出身军方的一整个组织——偏偏森先生给的情报杂乱的没头没脑,这样被动的场面可不是我想要的开局。 “至于你的用途?”我好心的补充安慰:“放心吧,只是帮忙提东西而已。肯定会让你完整回到广津先生身边的。” “完完整整的。” …… 糟糕,他看起来,好像更害怕了? 为什么? 第7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人们总是因为奇怪的点而产生恐惧或兴奋的情绪。 前者如那位广津先生借给我的技术人员——他也不想想,广津先生怎么会坑害自己的手下呢——后者如再一次被小道消息刷屏了的港口mafia职员们。 这里的职员指的是武斗派之外的文职事务员,多负责文件的处理和补给医疗、人事调动等繁琐事宜。本部四十层的大楼不是摆出来占地方的,就算只有一半是办公室,人员数量也不容小觑。 而刷屏的新消息,说的是“太宰干部复出的第一个任务就惨遭滑铁卢”的详细内幕。掺杂了重重奇怪的计谋和暗算,夹带着各种微妙的感情纠葛,有头有尾详略得当。我要不是当事人,说不定自己都信了。 “大家的想象力好丰富啊……写小说的话一定会很畅销很受欢迎吧?会成为当代社会的大文豪也说不定。”我对此表示无所谓:“真假参半才是最令人信服的真相。传就传吧,哈哈,没关系。” “但是……!” 芥川押着那天晚上的中年黑蜥蜴站在办公桌前,焦躁道:“您的清名怎容无知之人玷污!请准许在下——” “不准——”我脚翘在桌沿上,一蹬一蹬的前后摇晃,黑色皮质表面的椅子一腿陷在地毯里发出微弱的咯吱声,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散架,“安静一点,芥川。” “是。” 他果然听话的安静下来,还用罗生门缠住了中年人的嘴巴。硬核安静,就是不知道罗生门会怎么想。 不,我并没有觉得小朋友烦,让他闭嘴是因为此时我还带着耳机。 办公桌对面、大幅地图的上方在来回播放着黑白的图像。投影仪和摄像机,对我来说是新奇的工具,但功能和族长特制的纸人式神、蜃气楼小镜子差不多,用起来还算顺手,操作也很简单。 光影从我眼前掠过,灰色的人形们从出现到消失不超过四分钟,成群结队、动作利落、目的鲜明,还有非常丰富非常默契的相互配合。他们从街道与房屋的阴影中出现,悄无声息的接近红砖仓库,以点破线,对正门前的埋伏进行了凶猛的火力压制。 一分钟,在我之前到达的人们跌倒在血泊里,不管有气没气,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一分半,仓库大门被暴力轰开了门锁,人形们鱼贯而入。 两分半,地面微微震颤,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小型货车*无声驶到仓库门前。 三分半,敌人们抬着几个箱子出来,拉开货车车厢的防水布篷,列队上车。 三分四十,货车开走。 耳机里是提前埋好的收音设备录下的音频,枪战那段音量大的震耳朵,其它部分却都细小微弱。听起来有些艰难,技术部门的分析却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出来,不得不自食其力。 我皱着眉又听了将近半小时,这才把耳机摘下来丢到桌面上。看到被芥川押着的人两股战战满头大汗的样子,非常贴心的把表情调整到温和:“半个小时应该足够你冷静。” 对方唔唔唔的疯狂点头。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他看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放心吧,不需要你执行多么危险的任务。困难肯定是困难的,大费周章的把你请过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喝茶吃点心啊对吧?”我放下腿坐正——罗生门适时的插着一块毛巾过来将桌面擦干净——然后十指交叉着托住下巴,笑眯眯道:“我要你做的就是……” “管住自己的嘴巴。” 静默片刻后,芥川用听起来还在安静范围内的音量问:“太宰先生,为何不让在下直接杀了他?只有死人才会绝对保守秘密。” “因为这不是敌人。”我加重语气:“芥川,注意你的措辞。” “……是。” 超凶但超听话的小朋友想了想,向侧面迈了一步,还主动将物理性噤声的罗生门松开了。每次被教训了都会思考一会儿,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 但就是这样的一小步,已经足够中年人感激涕零。他连连保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天晚上他只是出门去散了会步……不,连散步都没有,他一直都待在家里!喝的烂醉如泥! 违背保证就沉尸横滨港湾——原话是这样的。 “倒也不必。”我笑着说:“如果不是特定的位置会被潮汐冲回来的,请不要增加清洁工的工作量,也不要引起军警的注意和市民的恐慌。” mafia对忠诚与背叛看的极重,这种类似于叛徒处理方法的保证一旦做出,就不会违反。更何况对方是广津先生手下的人,那位老牌绅士虽然爱惜后辈,却更看重规矩本身。 “而且是我主动请你来帮忙的,怎么能做那种过河拆桥的事呢……” “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既然是荣幸就不要再抖了吧?为什么感觉他根本就没有被安慰到,还越来越恐惧了? 第52章 我费解的看了他好久,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那些诸如松了口气、如获新生之类的反应就不再浪费笔墨进行赘述,总之,流言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在下还是不明白。”小朋友思考完了,又开始找事,“您为什么放任自己的名声受损?” ——上一句话当我没说。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把话挑明了跟他讲,“真正有话语权的人都不傻,听到了也只会当做是笑话。而无关人等,他们散布流言,只会帮助掩盖真相。教给你的第二堂课,芥川。” “——真假参半是最真实的谎言。” “我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这些图像和声音,二是为了清理那些浑水摸鱼的‘奸细’。”这是交战前的必备仪式,“情报是重要的军需,这个毋庸置疑。但要是别人知道了,这些人死伤惨重的时候你我就在旁边,事不关己的冷眼看着……” “你猜现在还无伤大雅的流言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能准确的摸到那天防守最薄弱的红砖仓库,说明敌人对港口mafia的内部情报也有一定的了解。内鬼还是奸细,这个暂且不提。只从他们的目的上来说,武器就能满足吗?物资和补给又怎么办?港口最大的蛋糕明明是运输航线和违禁品交易,他们想不想分一口?” “突然出现说明他们大概率不是本土组织,这么多人总要有落脚点安置,据点又在什么地方?横滨租界众多,光一个治外法权就足够将这座城市与周边地区分割成两个世界,他们又是怎样潜入的?” “……太可疑了。”我眼睁睁看着芥川的表情越来越麻木越来越茫然,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简单粗暴的下了结语:“既然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就把我方的水也搅浑,示敌以弱,混淆视听。” 敌暗我明不要紧,大家一起暗,就看谁心脏!族长为了搞海国能挨整整两天的打,这才一个流言而已,还差得远呢。 芥川……芥川停止了思考。 并搬出万能用句:“不愧是您,太宰先生!” 我:“……” 看来文化课程还是得加重一些。唐国那边好像通用有阅读理解的题型,安排上吧。 这之后森先生单独找过我一次,委婉的表示,就算自己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也好歹要为了港口mafia的整体形象着想,把流言处理一下。 ——上次我出走那会的“感情纠葛”闹得沸沸扬扬,他看的可开心了,还一直放任到现在。现在不过是里面分别掺杂了他和爱丽丝,就一手将其拔高到港口mafia整体形象的高度了。 ——所谓双标,不过如此。 我答应的非常爽快,一转头就往“罪孽深重太宰治”的各路箭头中添了把火,势必要将太宰君的形象抹成黑的。平时任务也多是蹲在后方,看着芥川带领部下行动,并特意嘱咐他有输有赢。 “让他们多带点东西回去嘛。”我是这样跟小少年说的。 “能不能用、好不好用——这就不一定了。” 第7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八月。 港口mafia本部大楼七十层,防御森严如铜墙铁壁的首领办公室。 我靠着墙边书架席地而坐,面前爱丽丝兴致勃勃的玩小火车。讨人厌的森先生当然是拎着两件小裙子蹲在爱丽丝身边,脸上还带着少女般娇俏的两团红晕——说实话这显得他好变态哦——笑眯眯的提要求:“就穿一下嘛~爱丽丝乖乖,你看这个印花,这个褶皱,像春天的小花园一样~” 那爱丽丝算什么,花园里的百灵鸟吗? 我目不斜视的翻书,果然紧接着就听到了异能少女清脆甜美的呵斥,以及森先生越发不妥当的痴汉笑声…… ——就是这种惹人误会的表现,路人才会报警把森先生抓进局子里啊……虽说那都是他当上港口mafia首领之前的事了。 ——不过,森先生的异能形态是他自己设定的,还是如红叶大姐的“金色夜叉”一般,从诞生起就是固定的样子?如果是自己设定的话……这幼女控就真的没救了。 “啊,对了,太宰君一直待在这里,把任务都交给芥川君,没问题吗?”百忙之中,首领大人随口问:“这半个月里芥川君好像都没有休息过。” 这大概是在委婉的赶我走。 而且他紧接着又去跟幼女黏糊糊的撒娇了。 “我也没有休息过啊。”我慢吞吞应了一声,“芥川打打杀杀完了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可都是我加班处理的。” 爱丽丝跺脚怒骂:“我才不要!就不要!绝对不要!” “穿一下嘛,就一下,一下下——” “林太郎太讨厌啦!” “啊……骂人的小爱丽丝也好可爱……” “好恶心!走开!” “爱丽丝乖乖~” 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平静的把遮盖书架的厚重布料扯过来挡在面前,眼不见心不烦。 和森先生不定时会面,是近一周里新养成的习惯。他美其名曰“跟进仓库任务的进度,排查可能会对港口mafia造成威胁的目标”,实际上却屡屡中断交流,转去诱哄爱丽丝。 这个诱哄持续的时间比较长,还有可能从爱丽丝单方面的嫌弃升级转型变成打着圈儿的追逐,场面一度混乱又糟糕。但是习惯就好。我已经能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与森先生交谈。 ——这样一想,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那太宰君有查到什么吗?”冷不丁传来一问。 “外国人。”翻书,“口音听不出来,您也知道我外语不好。不过技术部的人总该知道。” “临终前的祷告?” “临死前的惨叫。” “那技术部可能无能为力呢……”他无奈的干笑了一声。 “没办法啊,他们把同伴的尸体都带走了,就算想解剖研究也没有材料。”我对导致高强度加班的灰色人影们深恶痛绝,可惜迄今为止,除了最初在红砖仓库的那一次,再也没正面遇到过,“不过,已经从非法入境、废弃军队、佣兵这些路子里大致圈定了几个组织,挨个排除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顿了顿,再次发出会让某个部门头秃咆哮的言论:“大不了让技术部一起加班。” 森先生微笑着沉默了。 技术部纯属无辜躺枪,最近动不动就一片哀嚎。可惜我只是个莫得感情的任务机器,并没有“同事爱”这种东西的存在。 也是因为没有办法。这半个月里芥川带着人出了十一次任务,只有两次赶上了灰色人影的尾巴,其他九次的对手都是乌合之众,被利用来添乱的小鱼小虾。不光小朋友越发恼怒,我蹲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也总是后悔红砖仓库那晚没让罗生门绑个人回来。 就跟人贩子套娃一样,套住拖过来,现在就什么都有了。 ——开玩笑的,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弊大于利不值得。 “……就像幽灵一样啊,”我摇头感叹,“灰色的幽灵。”即使那片灰色只是破烂且脏兮兮的帆布。 交谈中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夕阳透过透明墙面映入橘红的辉光,森先生也终于把春天的小花园一样的裙子穿在了小女孩身上。中年大叔发出热烈的赞美,开心的比爱丽丝还像个孩子。 我摸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合上手里的《轻武器鉴赏》1,把它放回书架,轻快地转身向森先生告别:“那我先走啦,今晚还有一场火热的邀约~” “不要学这种油腔滑调。” “……”真是败人兴致。我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今晚有人想袭击外线交接现场,重武器火拼。” 连口头上的乐子都不让人找吗。 ………… 愚蠢的敌人,无趣的工作。 结束之后我让芥川自己带队回去。俘虏之类的,既然是敢公然挑衅港口mafia的傻瓜,知道的消息肯定也不多,就让芥川练练手好了。 “注意把握分寸,我会让人监督的。”我提醒一脸不开心的小朋友:“要是只为了发脾气就把人弄死了……你知道后果。” 芥川整个都猫猫炸毛.jpg,一脸惊恐:“是!请您放心!” 下属的小组组长小心翼翼的蹭过来:“太宰先生……那个,收缴的机枪与榴弹炮……要怎么处理?” 说到这个就来气。 在森先生面前说了是重武器,到头来只有几辆卡车和简陋的手提式包包,这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吗? 我面无表情:“送到你家。” “呃?!啊!!不太宰先生,这个、这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那除了送到附近的仓库标号检查登记存储,还有别的处理手段吗?”直接开嘲讽,“别人敢要你敢送吗?有命接收有命用吗?闭嘴,笨蛋。” “请让在下来为您清理蠢笨无用之人——” “你也闭嘴,芥川。” “……是。” 好了,现在我也不开心了,今晚是和芥川的不开心师徒组【bushi 第53章 在深夜的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了片刻,我想起了之前织田作说的“鲁邦酒馆的猫老师”“经常在一家酒馆喝酒的三人”之类的话。并不是连贯的句子,也并非单独的介绍,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然后被自然而然的提取出来。 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好。 而那家酒吧……好像就在附近? 可能也许大概,我也不太清楚,织田作一直把我当未成年儿童喂养,零食都不能放开吃,更何况是喝酒。 但是……反正也不想工作,闲着没事,去找找又怎么样?找到了意外之喜,找不到也没什么。 说不定还能走运遇上织田作呢。 ——半夜喝酒遇上老父亲,好像也不算走运。 第7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然而那座酒馆的招牌是“lupin”。 我仰头站在老旧建筑物的门口,看着煤油灯火焰飘忽跳动如鬼火,眼神也飘忽了一下——连织田作都把这里读作“鲁邦”……可见外语不好不能怪我,霓虹人的英语发音都奇奇怪怪的1。 回过神来眼睛刺痛,视觉的焦点上也出现了灯火的幻象。我揉着眼睛钻进门内,被烟草点燃的味道呛得一窒,转头就快快的、快快的顺着楼梯冲了下去。 “咚,安稳着陆。”叽叽咕咕的跳下最火两层台阶,空间内好像安静了一下,织田作的声音带着诧异响起:“太宰?” 哇,走运。 我抬起手,开心地冲老父亲打招呼:“嗨,织田作。” 青年坐在吧台那里,手扶在盛有透明液体的杯子上,杯子里球型的冰块在昏暗光下亮晶晶的。穿着红色马甲的酒保面上带着标准却不让人生厌的营业性微笑,看了我一眼,抬手将一杯同色酒液放在空位上——被织田作拦住了。 “啤酒就好,”他严肃的说:“他还是个孩子。” 酒保的笑容凝固了。 “不,跟平常一样。”我好奇的看了一眼杯子里的冰块,在织田作旁边的位置坐下,“深夜,酒馆,翘班。我可不是为了啤酒来这里的。” “这么晚还有工作吗?” “是啊,今天还抓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男儿回去呢。看了一下价值不大,就让小朋友带回去练习拷问了。”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什么人啊脑壳里除了热血什么都没有吗?本来就在加班,遇到这种鸡肋简直恶心心,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不然一定要……” 安静,老旧,狭窄。 昏暗的灯光,信任的友人。 这样的环境真是让人忍不住放松然后疯狂吐槽,就跟中年失意的大叔会在下班后相约着酗酒、大发牢骚一样,我倚在桌边blabla的说了好长时间。从不打招呼就让人加班的顶头上司到头铁的小朋友到不长脑子的笨拙手下到躲躲藏藏的敌对组织,一个比一个让人恼火。 织田作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应一声“是吗”“啊”之类的话。别人说这些总有敷衍嫌弃的嫌疑,他却是没有的。 “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啊织田作……笨蛋笨蛋,一个个都笨死了……”冰块在杯子里撞来撞去,我趴在台面上手持杯底,看亮晶晶闪来闪去,“糟糕,有点想听乱步嘲讽别人了……” “世上的人都是婴儿”,乱步总是这样说。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想想,确是真理。 “有空的时候去找他玩吧。”织田作说,“上次见到他,他还特意问你是不是走了。”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就是朋友的一回事吧。” “……这样啊。” 我竟然把那个大龄儿童当做朋友。 嗯……不过,从乱步的角度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还亲自开口再问一遍,也确实够意思了。 安静一会儿,他抿了口酒:“你的伤又增加了啊。” “是的呢……”我不想跟他说这个,尤其是为了“惩罚”芥川而自己动手的那些,就故意散漫的笑了一下:“意外而已。” 织田作上下扫了我一眼。 我故作无辜地回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你注意安全。”阿爸作停顿一下,发出直击灵魂的暴击:“额头那块的头发,还没长好吗?” 我:“……”那得看四厘米在不在“长好了”的范围之内了……不,我才没有隔几天就拿着尺子量头发。没有。 “织田作先生……多日不见,你竟然会吐槽了。” 入口处传来听过几次的声音。我悻悻回头,看到学者打扮的安吾正从楼梯走下来,肩上还背着个洋红色挎包。 ……是了,这本来就是三人小团体的聚会场所。 但我还是有点不高兴:“他早就会了。而且这也不是吐槽。” “是实话。”天然黑点头承认。 ——啧,更不爽了怎么回事。 我挂着敷衍的微笑转回吧台,自顾自的玩杯子里的冰块。 织田作打圆场:“好久不见,安吾。你去哪儿了?” “连番出差。”安吾将挎包安置到吧台上,点头谢过酒保的酒:“刚刚从东京回来。” 他们两个blabla的聊起来。 我对安吾印象平平,既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森先生信不信任都是他们的事,说到底我对港口mafia完全没有归属感,也一点都不在意安吾是朝向那边的叛徒,只要保证自己做到干部的本分,不泄露机密情报就好——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毕竟他才是情报员,知道的事比我还多——如果没有“太宰君的朋友”这一身份,对我来说,他就是半个同事而已。 但我好久都没见到织田作啦。不管是对家长还是对朋友,这种情况下想要“独占”,都是正常的吧?承认自己幼稚又怎么样,总比阿爸被抢走要好得多。 我幽幽地盯着安吾。 ——想排挤他。 ——太失礼了。 ——还是想排挤他。 ——但是太失礼了。 挣扎中被鬼切族长织田作教导过的礼仪终于冒头,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出于一点奇怪的逆反心理,我开始人为屏蔽那边的谈话声,被提到名字也假装没听到,只自顾自的托腮晃脚,看老酒保娴熟的擦杯子。 对方微笑着任由观赏。 这跟调酒不一样。调酒是展现技艺,擦杯子却只是擦杯子,日常的养护与清洁,像武士习惯性保养自己的刀。这个比喻跳的有点远,但我对刀剑确实就是这样。 ……说得好像我是个武士一样。 “喵~” 安吾那边的空位子上传来一声猫叫。 “老师?”我看了一眼酒保,对方回以肯定的点头。 那只很通人性的三花猫是真的很喜欢东奔西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三个多月前的医院里,我有点开心,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小鱼干,悄无声息的蹭到它面前。 “老师——” 三花猫无动于衷。 旁边的安吾推推眼镜:“太宰君原来是这么爱护小动物的人吗,随身带小鱼干……?” 织田作淡定喝酒:“跟朋友家的社长学的。” “老—师——” 三花猫习以为常的向后一跳,换到另一个凳子上以躲避两脚兽的骚扰。 安吾摇头叹息:“连动物都不喜欢你啊太宰君……” “你来你也被嫌弃。”我把小鱼干塞给他,并顺势把他从位置上挤下来,自己挨着织田作坐好:“能抱到老师,你就是这家酒吧最厉害的人!加油安吾!” 安吾:“……” 安吾看看手里的鱼干,再看看一脸迷之嫌弃的三花猫: “……老师?”他谨慎的伸手:“吃吗?” 老师站起来,抖抖毛,直接跑走。 安吾陷入沉思。 我摇头叹息:“连动物都不喜欢你啊安吾君……” 安吾苦笑:“太记仇了太宰君。” “这样也算记仇吗?”我冲他笑:“小小的玩笑而已,如果有冒犯到你,那我自罚一杯道歉吧。” “也不用这么通情理……你这样让我有点怕。”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上的褶皱,把小鱼干放在台面上,“那么,今晚就到这里吧。”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打开挎包、整理东西。倒是老好人织田作试图挽留:“这就是你出差的行李吗?” “是啊,今天的收获就在里面,也算是这个月的保底业绩。”他把纸袋子展示了一下,用陈述句的语气抱怨:“还以为是多么名贵的大家的艺术,结果只是赝品而已。” “冲业绩也太真实了叭,还以为你会是社畜一类的敬业好员工。”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这个相机——型号好老,完全认不出来!安吾,借我玩一下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型号真的很老吗?” “他只是还没有看到相关的书籍。对所有相机都不认识。” “因为工作很忙,而且芥川不让。每次我亲手拿起摄像机来他的表情都跟要哭了一样……‘怎么能让太宰先生亲自动手’,我都能脑补出台词了。”我试着调整镜头:“啊,这个怎么弄来着……” 第54章 咔嚓。 一不小心按了快门,幸运的吧台成为了第一个被我拍到的事物。 噫,好了,我会了! “快,安吾,给我和织田作拍一张!” “……然后顺理成章的剔除我是吗?就说你今晚话太少了!不对劲!” “那我先给织田作拍一张?” “这跟把我单独剔除出去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里面也没有我啊。” “所以你拿相机就是为了跟织田作先生合影?” “你这么说也可以啦……” “太、宰、君!” 织田作接过照相机,第无数次打圆场:“我先给你们照吧。然后再一起照一张。” “好吧……” “为什么你那么不情愿的样子啊,那明明是我的相机!” “来,照了——” 咔嚓。咔嚓。咔嚓。 单人照、双人照、三人照。 我玩的开心,把安吾气的跳脚更开心,要不是地方狭窄,他估计会追着我打起来。 最后一张的时候,我强行挤在中间,还得意洋洋的晃着腿,和安吾的黑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而阿爸作一脸淡定。 黑白色的时光在此定格—— 咔嚓。 第7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截止到那个晚上,我对“灰色幽灵”这个组织还没有太大的恶感。 针对和追查都是因为森先生的命令和之前中也替班的人情,也就是说,干部的职责所在,仅此而已。从个人层面上,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社畜加班的怨气不算。 他们真正戳到了我的肺管子,是在第二天中午。我还在仓库街那边找线索的时候,织田作给我打来电话说—— 他被狙击了。 当时我正忙得晕头转向,听到这句话还愣了一下,然后才问:“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脚步和喘息声,杂乱的不像话,织田作大概是在急速奔跑,连语速都比平时急促不少:“旧书大道附近的小巷子里,狙击手想逃跑……你从……” “旧书大道周边的国曜寺、码头运输口、御船商业街,”我立刻对身边的部下下命令:“封锁这三个地方,不准放走任何人。” “是!” 织田作:“太宰?” “放心吧,我对那地方熟得很,很快就到。你小心一点不要被埋伏了。”停顿一下,“要是敢在我去之前受伤,我就跟幸介他们告状。” 大概是忙过了头的缘故,我只感觉脑壳里嗡嗡响,整个人出奇的冷静。挂了电话就把路边停车待命的司机从车里拽出来,自己握上方向盘,连飙车都飙的格外顺畅,一路上都没有碰撞。 广津先生指派了四个黑蜥蜴跟上来,还带着这些暴徒们常用的武器。我匆匆下车匆匆跑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冷静的后悔没有在织田作身上装个定位仪窃听器之类的仪器—— 【右边。】 ——右边。 这念头来的莫名其妙,但我遵从直觉相信了。 到现场正赶上织田作拿枪指着一个披着灰色帆布的人,我长出口气:“织田作!趴下!” 黑蜥蜴们熟练的扔闪|光|弹而后突突扫射。 我缓缓拔刀,拔刀声隐没在子弹出膛和弹壳落地的声音里。 人影在枪林弹雨中起舞、扭动、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而人影之后的织田作的身后,建筑物狭小黑暗的缝隙之中,另一个人抬起了手臂——织田作猛地侧身翻滚! 子弹追着他在地上留下七个焦黑弹痕,砖石表面被击碎出现白色的裂纹。我看到了织田作异能【天衣无缝】——在危机到来之时可预知五到六秒之后的未来——发动的灰蓝色光芒,理智知道他不会再出事,身体却自发的动了起来—— “还有一发子弹是想留给谁?”1 冰冷的火焰烧灼胸腹,烧灼大脑。 我口吐毒液般的话语:“9mm鲁格p082,上次大战遗留的老古董,就跟你们一样在战争中阴魂不散。” 人影瞄准的手停顿了一下。 “被放逐的军人吗?不,在这个时代没有放逐一说……是先被当权者们抛弃,然后被判罪,被通缉了吧?关于这方面法律的书籍我还没看,但一个‘战争罪’是逃不了的,说不定还有‘恐怖袭击’?” 人影僵住了。 四周陷入了寂静。站在巷子中间的那个已经吃了不少枪子,枪声一停就倒了下去,重重的,甚至还弹了一下。织田作抱着什么东西站起来,贴着墙根站立。 “推测一下,离开战场的你们不知如何生存,又不想伤害曾经保护过的子民,所以离开了故国,在新的战场上游荡……佣兵?还是非法的、被任何组织都拒绝承认的那种?没有物资没有补给,生活过的相当艰苦,连武器都要靠偷靠抢,所以得罪了不少同行……” 得罪同行会发生什么呢? “被举报了吗?说起来非法组织就是辛苦呢,既要提防黑吃黑还要提防被举报……欧洲那边的秩序官叫什么,好像是‘时钟塔的从骑士’来着?被那些疯子盯上可不得了,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当然也没法上交足够的油水来换取生存的余地……”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即使对方已经剧烈的、像犯了什么神经性疾病一样颤抖起来。 我倒提着伞,晃晃悠悠的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手里拿着冷冰冰的刀剑,语气却怜悯又可惜。 “所以你们只能连滚带爬的逃走,逃到这边来……真奇怪啊,世界这么大,却一下子选定了横滨吗?看来是有人接应,或者组织中有地位很高,即使在战时也能得知其他国家情报的成员?” 走到近处,即使在建筑缝隙的暗影中,我也看到了对方的脸。具体面容因为被特意抹上的黑色油污遮住而看不清楚,但大致上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个人饱经风霜,历经沧桑,因为被痛苦折磨了太久所以连眼神都是麻木—— “哎?竟然还有感情波动?”我不解的歪头,大概可以算是在卖萌,饱含恶意的那种,“这种眼神算什么,激动,兴奋,愤怒还是……恐惧?看来我猜对了不少。” 织田作不知为何大叫了一声:“太宰!” 奇怪,这个严肃的语气,是想阻止我? 可我做什么了? “哈哈,”我低声笑起来,又突然觉得无趣,现在这个局面已经确定,敌人无路可逃胜负不可能逆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本来还想活捉你回去的,拷问一番应该能得到不少情报吧?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给你一个自己动手的机会。” “……不是,”人影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在砥石上摩擦:“不是。” “咦——不是什么?” “不是自杀!”人影僵直的手臂弯曲,手腕折成近似直角的弧度,他露出一个似哭似笑、又似在宣誓什么的狰狞表情:“而是为了隔绝你这魔鬼!我绝不会……!” 砰! 鲁格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开出了灿烂的花。 片刻的沉默后,我转头向织田作惊叹:“他竟然还相信上帝的存在……!” 织田作一拳打了过来。 黑蜥蜴齐刷刷的拿枪指着他,我警示性的瞪了他们一眼,捂着脸回头:“为什么?” 织田作一脸怒气,虽然在外人看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 “……”他慢慢把拳头放下,缓慢却坚定的说:“因为你学坏了。” …… 何等具有老父亲气质的发言。 我大脑空白了好几秒。 转头看看*黑蜥蜴,他们吓得枪都掉了。 转头看看织田作,对方左脸写着“痛心疾首”,右脸是“恨铁不成钢”,整个人一个大写的“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是、是吗?我学坏了?” 织田作凝重点头:“是的。” 他、他说是,那就是吧。我乖乖认错:“虽然不知道到底错了什么……但我下次不会这样做了。对不起,阿爸作。” “前半句可以去掉。” “哦。” 大眼瞪小眼的又沉默片刻,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主动挑起新的话题:“你手上拿的箱子,是什么?” 那是个白色的保险箱。小巧、精致、崭新,跟织田作一身沙色便服放在一起,违和感非常强。 我凑上前去:“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狙击你的?不,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狙击的是——接近这东西的任何人吧?” “这是在安吾住的酒店房间里找到的。”织田作点头。 他说安吾失踪了,就在昨夜与我们分开后。 而森先生将寻找情报员的任务委托给了最擅长找人寻物这一琐碎工作的织田作,为此甚至签了一张银之天启——也就是权限转让书,除了五大干部,组织里的人都要听从持有这张纸片的人的命令——算算时间,就在我抵达海滨的同时。 第55章 在酒店里找安吾,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毕竟是社畜人设的情报员,到处出差,还要小心被报复、绑架、各种迫害,四处订酒店也算是狡兔三窟的一种?而且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酒店里。 ——虽然后来那家酒店被炸了。 不过,既然灰色幽灵在狙击靠近这个箱子的人,是不是能说明,安吾其实被他们抓走了? 但安吾是个叛徒啊——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他倒向的是哪一边——叛徒才不会为了曹营3牺牲自己。 “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织田作。” 他还在试图开箱子:“什么?” “昨晚,贮存紧急情况专用军事装备的最高保管室之一被这些人袭击了,”我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示意了一下,“时间就在安吾和我们分开之后。我的部下运送完了早些时候收缴的武器,经过那里,被幽灵们连同保管室的警卫一起杀死了。” 织田作的动作渐渐停止。 “最高保管室的防卫措施你我都清楚,上次你被派到附近打扫卫生时我们见过的……哪怕只是靠近了一步,都会触发警报,被警卫们一次警告。更靠里还有数不清的机关和探测仪器,门上的电子密码锁直连本部的警报,破解密码只有准干部及以上的人知道。也是因此,人力的守卫反而比普通仓库少一些。” 我看着他说:“他们知道所有机关和探测死角,还用密码入侵了系统,打开大门拿走了不少物资。” “——就在安吾和我们分开后。” “……时间,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从织田作的语调语气判断,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密码,可能只是钻了空子,或者……” 或者别的准干部及以上的人背叛了。 要是换成别人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冷笑一声嘲讽反问“有利可图吗他就背叛”,但织田作和太宰君和安吾是好朋友……好朋友在这种时候,应该是很伤心的吧? 嗯……虽然织田作这张脸,真的想不出来伤心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点了点头:“有可能。先不提这个了,我们还是来看看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吧。” “打不开。”他说:“没有钥匙。” “……”我把锁孔对准织田作:“那就开一枪。” 谁说开锁一定要用钥匙? 阻止我转移话题的东西,就算是保险箱也不能放过! 结果里面又是一把鲁格p08,跟刚才那位、还有早些时候广津先生在监控画面上辨认出来的一模一样。 织田作:“……” 我:“……” “也有可能是栽赃陷害。”我反手就把箱子合上,严肃道:“就是他们猜到我会猜到他们正想被猜到的事,然后就可以离间安吾和我们了。” 逻辑和前后意义什么的别问了,问就是老父亲第一。 织田作思考片刻,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 他好像没信。 但我也做不了别的了。坂口安吾是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无关立场——我的立场朝向织田作——也不是不能和他好好相处,但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气场不和或者别的什么……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很多时间来成为“朋友”关系。 我不是圣人,甚至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说我任性也好,怪诞也可以,总之我对坂口安吾君没有特别的想法。 ——既然不在其中,就没资格做太多评论。 ——我不在他们的三人小团体中,所以没资格对此刻的织田作说更多。 “放心吧,”我向着他微笑:“我不会插手太多的,做你想做的就好,织田作。” 我将刀收回伞柄,背对织田作迈出脚步。 “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去了。”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保管室那边还在等我,工作嘛,没办法。 还有这两具“幽灵”的尸体,送回去让技术或者医疗部解剖下看一看,特征啊骨龄啊器官状况啊,都可以成为判断人的出生、生长环境的重要因素。 至于他们狙击织田作的事——别跟我提是不是故意的,总之这是事实——逝者已矣,我现在也做不到把他们的灵魂拖出来鞭挞,那就让他们的同伙来支付代价吧。 “太宰。”织田作在身后喊了一声。 我停顿片刻,摆摆手,没回头。 ——暂时先,就这样吧。我好像得缓一缓。 ——没关系,一下就好。 …… 回去之后我把自己为了精神攻击而临场发挥的胡编乱造整理一下上报了森先生。森先生沉默片刻,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太宰君……还真是有天赋呢……” “多谢夸奖。”我毫不心虚的点头。 就算是胡编乱造,那也是有理有据、参考联想了好多历史事迹的编造。这是我的力量吗?不,这是知识的力量。 港口mafia的情报速度比我想象中的快的多,不到两个小时搜索结果就出来了,来自欧洲的、大战前后的、被抛弃后成为佣兵、又被“时钟塔的从骑士”给逼迫到偷渡的没落的军人的组织—— 【mimic】 首领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姓名能力暂且不详,以异能统帅历战的部下们。 怪不得那个人恐惧的自杀了。原来我猜对了这么多。 但是—— “看他们对横滨地形的熟悉和对保管室机密的了解,情报里果然还欠缺了一条。”我对广津先生说,顺手弹了弹手上的文件。 老牌mafia了然的点点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不我不是让你帮忙销毁……算了谢谢。”我把纸张撕的更碎一点方便燃烧:“待会记得把灰烬踩踩扫进海里。” “好的,太宰先生。” ——但是,就连森先生的情报来源,都没显示出内鬼是谁。 ——难道我真的猜错了? “算了,既然已经确认目标,就该着手捕捉了。芥川一直闹着要谢罪,那就让他带队吧。”我站起来,站在大石头上,迎面而来的是带着湿润水汽的咸味海风,和阴云下越发汹涌的海水。 要下雨了。 这环境还挺会配合气氛。 我笑了一声:“毕竟我也不是魔鬼嘛。” 广津先生露出了哪里疼痛的表情,可能是年纪大了,类风湿吧。 有时间给他找找中华街那家卖膏药的,听说很有效。 ………… 然后我们顺利的抓到了mimic的成员,刑讯出了他们的据点、内鬼、计划和据点,以及他们的头目。并根据这些情报做出了相当有针对性的黑心计划,把官方机构异能特务科也拉下水,最后大获全胜。 还借这个机会在上头过了明路,获得营业执照“异能开业许可证”一张、时钟塔的人情一份,顺便把横滨黑暗面秩序的位子坐的更稳一点。 大丰收,可喜可贺。 …… 本应是这样的。 如果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去旧书大道那边查看坂口安吾的酒店房间。 如果下雨的时候,我没有拒绝酒店经理的献媚、等雨停了再离开。 如果司机开车过来、喊着“请您至少上车避雨”的时候,我没有任性的自己撑起伞溜走。 本应是这样的。 …… 下雨在文学作品中,似乎没有几个好的意向。 除了春雨……农耕维生的地方都喜欢赞颂春日的雨,因为那个时候种子在发芽,万物在复苏,都需要一定的水分。 但现在是夏季了,而且这附近的地面好脏。 我嫌弃的撑着伞从小巷里穿过,抄近路走向御船商业街。那边比较繁华,路面的泥沙和垃圾肯定也比这种倒着个人都不足为奇的地方少。 ——眼角余光里,红白巫女服与粉色的衣裙一闪而逝。 我一愣,立刻转头去看,只看到房屋拐角处微微扬起的、浅金色的发梢,还立刻不见了。 “玲子小姐……?”我想起一个多月前见过的那两道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人影走过朦胧的街道,在商业街的路口处再次拐弯。 人影走过滴着水的树木之下,肩上天青色油伞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 人影走过鳞次的店铺和房屋,走过商业街的后面,消失在倒映着狭窄天光的高楼间的缝隙—— 我茫然的停下脚步,撑起的伞不知何时已被风吹得翻过来,伞面似乎还被拖在了地上,划破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耷拉着,像只丧家之犬。 我茫然的,向前几步—— “看起来也不是多坏的孩子啊。” 一道陌生的女声说。 我愣愣的扭头,看到旁边一扇窗子打开,穿着巫女服的女性嘿咻一声探出半个身子,无奈的递过来一把伞:“吓了我们一大跳,还以为被猥琐大叔跟踪了呢……伞坏了就躲起来啊,淋雨会生病的。” 第56章 浅金色的长发,红白巫女服,天青色雨伞。 可是没听过的声音,没见过的脸。 ——雨水淋在身上,好像有些冷。 “你在说什么啊,这样冒头不是自己也在淋雨吗?”穿着层层叠叠花瓣般粉色衣裙的另一位女性走到窗前,也看了我一眼,不耐烦道:“哈,又是离家出走的小鬼?这附近可是越来越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了。” 漆黑的短发,耳边鬓发上两朵大大的樱花的发饰。 “别看了,长得好看也没用,我们可没心思收留来历不明的男孩子……别看了,真的不会的。”停顿片刻,这位后来的女性啧了一声,“实在困难的话……你等等,我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完全相反的性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后退几步,问出“玲子小姐”“樱花妖”这几个字的。 也记不清探着身子的女性是用怎样惊喜的语气喊出“你也喜欢玩《源氏物语》吗”的话,并感慨说:“哇那可是八年前的乙女向游戏了。” 面容模糊成空白,声音也破碎的进不到耳朵里,整个世界都渲染成雨幕的雨伞的天青色。 虚假。虚假。虚假。 我想起那年星火幻境中大片大片的空白。 单调的色块。静止的时间。没有边界的循环。连海浪都——单薄的像一张纸。 面前化着淡色唇彩的女性的口一张一合,破碎的嗡鸣起来的声音终于收束:“同好……cosplay……上次……”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我惊恐到发不出声音来尖叫,只能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奔跑,奔跑,试图从噩梦中逃走。 可这个世界是真的。 跌倒是真的雨水是真的泥泞是真的伤口是真的。 所以“我的世界是假的”这件事 ——也是真的。 第7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如何判断世界的真假? 已知普世意义上的“真实”的定义,都建立在人类认识的基础上。 那超出人类认识范围之外的、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是“虚假”吗? 还是真正的“真实”? ………… 光盘按进机器里。 休息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还在读取中的显示器的幽幽蓝光,映在脸上映在眼前,阴森到发白。 读取完成,画面从悠长的铃铛声中开始,是樱花树下庭院之中,一只白鸟振翅,将镜头抬高到垂云之中—— 【浪漫绚丽、奇幻唯美的异能绘卷,人鬼共生、神明降世的平安时代】 俯视,神社、荒野、宫廷,着狩衣披甲胄的人们渺小如同蝼蚁—— 【穿越千年回到初始之地的巫女】 近处,红白色的巫女服上,笹龙胆家纹闪耀银色的辉光—— 【创造羁绊、缔结誓约、铭刻真名】 “如果你输了,就留下真名,成为我的式神。” “如果你输了呢?” 放映中的玲子小姐的声音似乎是笑了一下,回答的很轻: “……那我就成为你的阴阳师。” 【书写独属于自己的友人之帐!】 无数曾经见过没见过的人鬼妖神的图像一一闪现,最后被合到简朴装订的书册中,封面是“友人帐”的毛笔字样。 而后画面一黑,连背景似疾实缓的铃声都为之一静—— 【大型乙女攻略冒险向游戏】 【《源氏物语阴阳师》】 主界面开启。 正中间有三日月宗近的立绘,立绘之上斜着“联动!同类型游戏《刀剑乱舞》护航平安京历史进程!”的字样。 -回忆-列表中躺着几十位妖怪、十几位刀剑付丧神、好几位人类阴阳师、数位神明的攻略结局,每个结局都分成be、te、he三种,相加起来有将近三百条路线。 时间跨度都在八年之内,所涉及事件走向一致,就是我所经历过的那七年的“历史”。 每一条路线的开头都是玲子小姐的自白: “我是,夏目玲子。出生在一个和平安宁的小镇,因为从小就能看到妖怪,被附近神社的主人收为弟子,成为侍奉神明的巫女。” …… 我面无表情的把自己反锁在休息室里看了两天一夜。期间心情几度变化,恐惧悲哀愤怒可笑,最后被理智压抑住,定格成麻木。 没有关系,我对自己说。 “没有关系。”我对担心地在门口守了一天一夜的芥川龙之介说。 就算是游戏又怎样,就算是假的也不要紧。 【只要突破了创造者的限制,世界就能独立。】 ——只要突破了创造者的限制,世界就能独立。 我不知道这个认识是从何而来,但直觉要我相信它。 游戏里,萤草虽然一开始就是沉默寡言的少年,说话做事都与我一般无二,但从来没提到“失忆”和“附身”的字眼,玲子小姐也没有和谁谈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定程度的崩坏了。 而游戏外,我能做的不只是崩人设。 ——我还能直接上门去找脚本的作者。 “调查贫民窟旁边第四街区的旅馆。” 我对芥川旁边、新补上来的小组组长说:“老板夫妇姓氏为藤原,有些背景。动静不要太大,也不要动粗。着重调查他们的女儿。” ——游戏光盘的外包装上,标注了脚本作者的名字。 ——叫做,“藤原紫”。 第78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工作量无故增加,太宰治部下的组员们暗地里多有疑问,实际行动却都听话的很,尽心尽力的加班寻找那位八年前昙花一现的阿紫小姐。 mimic吸引主要注意力的情况下,这种尽心尽力显得很突兀,动静也有点大。森先生自然很快发现了关于游戏的问题,派人传话说他想和我谈一谈。 我无所谓。确定合作时我们说好的就是“相互帮助”,我要尽这具身体这个身份应尽的义务,不叛逃不造反,顺从来自顶头上司的一切安排,而对方要帮忙寻找回去的方法。这半年里我做到了有来有往公平交易,他找不到理由阻止我。 他也不能,否则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深入挖掘的话,在我心里,“我遵守了约定”和“他不能阻止”是有因果关系的。这不是道德绑架。这与道德无关。这只是我身为人类的劣根性的体现。 自私自利自我自大,什么都符合,【恶】是有共通之处的。 我们从正午谈到天黑,帘幕通电后才看到外面的天空已被星辰铺满。难得的晴朗天气将夏夜的繁星从阴云之后解救出来,放在别处或许会被斑斓灯火湮没,七十层的视野却不会生出这种烦恼。 “……平安京的星河也很美,”我坐着带滚轮的椅子滑到透明的墙壁边,难得直白的跟森先生说话:“阴阳师、神官、巫女、僧侣,每天晚上抬头仰望掐算星图,星辰的轨迹伴着稀薄的雾气在星河之下升腾显现,朦胧如朝露。” “是吗。”他坐在桌案之后,语气平淡。 “嗯。”我看着外面:“毕竟是知名画师描画的cg,当年贩售的时候标价超高,还被玩家们追捧过好长时间。” 对方沉默了很久。 他会想什么?知道了占据自己学生身体的其实是这么一个东西,一串数据,就算是理智如森鸥外也会觉得荒诞吧。说不定还会恶心,因为电子、代码之类的名词,总让人想到幽灵蛛盲蛛这样足部细长的生物……还是变异寄生版。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太宰君的倒影,黑衣黑发的少年模样的年轻人,是很容易引起女性怜爱的面貌,更不用说他还具有非同一般的智谋……在整个人类群体中都属于相当优秀的个体吧? ——品德方面就不做评价了,毕竟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问你一个问题,太宰君。”很久之后森先生终于开口。 “我不保证回答。” “哈哈,没关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中年人无奈的笑了两声,忽而低沉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理解你吗?” 我很认真的思考片刻: “……说没有,未免会给人留下自大的印象,说有,又会显得虚伪。如果森先生以首领的身份命令我回答的话,这还真是个难题啊。” 这等程度的试探不是森鸥外的风格,看来今天的正式约谈已经结束了。我从椅子上轻巧的跳起来,踩着皮鞋哒哒的走到门边。 “我是个既自大又虚伪的人,就保持沉默好啦。回见,先生。” 第79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跨过可能存在的森先生的障碍,其他人的试探——包括被召起的所谓“五大干部会议”——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怀着负责到底的想法,仍将大部分人手都放在mimic那边,只余出必要的一小队调查游戏相关和藤原紫的事宜。 前者按部就班,已经进入追捕的阶段,后者却被瓶颈卡住。 第57章 发行《源氏物语》游戏的会社早在六年前就已倒闭,前后加起来只存活了不到两年半的时间,作品也只有这唯一的一部。在那之后,包装信息上留下的人员列表中的大部分都已经分散到了其他工作室里,小部分有退出行业、因故去世的情况,唯独脚本作者藤原紫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她就是我在藤原旅馆里听说过的那位阿紫小姐。具体排查工作不必多说,无非就是排除核实之类,同名同姓的人倒是没有几个。旅馆的老板夫妇说过她现在在京都工作,平时忙得只能写信联系,一年也只回来探望一次。 抹去踪迹减少联系,可见阿紫小姐大概是加入了什么不能向大众公开的组织,还是在港口mafia触及不到的领域。除此之外,《源氏物语》这游戏本身也有问题。除非在那公司成立之前,它就已经是半成品的状态,否则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开发这样一个大型、多线、几乎没有瑕疵的游戏。 ——物之反常者为妖。世界上不存在无解的问题,如果有,那肯定是疏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消息。 所以我疏漏了什么? 什么线索能联系作者与游戏?已知最明显的,脚本算一个。可脚本有什么作用,又能怎样发挥?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了。直接询问阿紫小姐或许是个好方法,但现在的情况下想见到她,就必须得靠那两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家。 我还记得老婆婆做的豆腐汤很好喝。 临走的时候,老爷爷在我挎包里放了不少吃的用的。 ——所以呢,要动手吗? ——还是直接上门,坦诚的提出请求? 直接动手看起来更有效率,可我不想这样做。除了私心里那一点好感,还有更加现实的原因——身为一座介于mafia领地和贫民窟之间的旅馆,内部却没有任何被争斗波及破坏的痕迹,查又查不到,足以说明老板夫妇的背景有多硬。未知的才最可怕,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问题就给港口mafia树立起这样的敌人。 那就只有亲自上门了。 但上门又有上门的难处。之前让部下进行打探,动静不大,当事人却不可能察觉不到。然后没隔几天我跑过去了,采风学生变成西装暴徒,还说自己之前都是装的,现在还打着人家女儿的主意……想想就是反目成仇被暴打一顿扫地出门的结局。 教导芥川时我对那孩子说过,感情和立场是两回事。但老板夫妇并不在这次事件的任何“立场”中,就算刨除我本人对他们的私心,让部下们来对老人做评测,他们也是纯然的无辜的“被牵扯者”。 “行动暂停一下,我再想想。” 这样说着,我在地图上圈出了旅馆的位置……然后看到了不同的墨水颜色画出的圈:“唔,芥川?” 那孩子最近在专注mimic的任务,因为上次在赌场好不容易活捉了俘虏,难得温柔的放轻了力道、没有将他们都杀死,俘虏却还是找机会自尽了。这对芥川来说是个耻辱,非敌人的鲜血不能洗刷,这几天一直绷着张超凶脸早出晚归,顺便压迫同僚加班。 部下们就算不满也不敢说什么。瞎子也看得出来,上级们对【罗生门】这异能力有多重视多满意。尤其他还是身为干部之一的太宰治亲手领回、教养的学生,前途不可限量,光起点就比别人高一大截。 “是的,”站在办公桌前等候下一步命令的下属说,“芥川君每天都会来找您汇报任务进度……虽然您总是不在。” “你在替他不平?” “不、不是!只是……” “哈,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起来他们至今还在传的太芥、芥太的流言。“顺口一问而已。而且这才不到三天,你不要偷换概念。” 下属板起一张严肃脸来表示自己的无辜。 我打量地图,上下左右,短短三天时间已经画了十几个罗生门又丑又圆的标志,深觉芥川真是个比太宰君和我都合格太多的社畜预备役,以后会被黑心老板森先生压榨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而最新的标记是美术馆。 这并不奇怪。自上次与织田作分别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mimic行为模式的变化。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也要先储备足量的武器物资,期间用小股兵力骚扰对手、示敌以弱,使其掉以轻心士气衰落,而后突然爆发,趁敌方措手不及强攻快打,全程掌控节奏。 之后是延长战线还是一鼓作气就看实际情况而定,而能作为手牌的重要角色一定要灵活应用,不定时投放在关键点上。 总之节奏是重点,战场可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说法。从那天之后mimic就进入了预备爆发的沉默阶段,而后就是大规模的攻击和骚乱,最近一天已经开始了对港口mafia旗下商家们的爆炸攻击,到现在的话,打到美术馆附近也是正常速度。 虽然提前预测到他们会对无辜人士下手,但爆炸攻击什么的,果然还是太丧心病狂。暗世界约定俗称的规矩就是不牵连无关人士,从上次龙头战争之后,港口mafia确立了在阴暗面的“秩序”的地位,对领地内的普通人加大了庇护力度,更是很久没有人敢在森先生底线上反复横跳…… ——毕竟那位是个城市控啊,抽象到畸形的“爱”可比极度的“理智”要惊悚的多。 “对了,人员撤离有出问题吗?” “死亡一人,轻伤两人,都是在返回整理财物的过程中受到波及……” “那就没办法啦,”我注视着美术馆在地图上的图标,“赔偿呢。” “后勤部门已经拨发相关钱款。” 其实这种事不用我亲自过问,后勤那边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这些。收取了保护费就要起到保护的作用,尤其是这种势力争斗引发的破坏,更是要由本部全权负责。要是处理不好,组织会失去相关部分的经济支柱和支援者们的信用——这可不是能轻易挽回的东西啊。 我只是觉得,mimic的手段过于粗暴了。 简直就像那天那个饮弹的狙击手一样,只会作战、作战和作战,对胜利或失败之后要怎么办根本就没有考虑,一点余地都不留。 沉思半晌,我放弃了:“……这不是跟阿紫小姐的事一样了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询问本人了,局外人根本就理解不了猜想不到啊。” “带上东西,去美术馆。” “是!” 芥川还没传消息回来,说明战斗还没有结束,要是能赶上现场再活捉几个,那就太幸运啦。 …… 事实证明我还能更幸运一点。 当先一辆车顺着飘逸的s线冲向美术馆那神殿一般的前庭、而后方的手下们还在通过对讲机鬼哭狼嚎“您慢一点”“小心柱子”“不要开着大马力突然急刹”时,我看到了幽灵们已出镜多次的那辆运输卡车! 车前面老远有芥川有mimic,还有好大一只织田作。 而织田作对面又高又灰的那个,根据站位来看,不是指挥官就是指挥官的副手,总之肯定是个重要角色。 我脚踩油门加速,一手打开伞上的活扣,拖过副驾驶位子上的皮箱,跟对讲机里低声说:“现在转弯,从后面绕一圈再过来。” “那您、您要做什么?!”后方和听筒里同时传来惊恐的嚎叫,“等等等等!请您——” 重要角色忽然回头大吼:“下车——” 织田作一语不发,拖着芥川跑了几步扑倒在地—— 火光炸起的前四秒,我说:“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做我最擅长的事——” 碰撞。巨响。火光。枪声。爆炸。 烟尘弥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息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两辆车挤在一起合二为一,还冒着火光和黑烟。 连空气都沉浸在余韵里,犹有波动的样子。 “——炸车啊。” 我拍打着跳车时身上沾到的灰尘,从美术馆的柱子后面冒头:“放心吧后面没有连锁爆炸啦*,我把装备箱带下来啦,毕竟这里可都是凝聚了文化精神的艺术品……啊好疼。” 膝盖好像在地上磕了一下。 对讲机:“疼就对了啊不是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总之请您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乱来了!我们马上就绕回去了!” 我沉默一秒,假装不小心把通讯挂断了。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难道不是mimic? 我更想知道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能比织田作还早的做出反应,还想知道织田作为什么和芥川一起对敌,还想抓住那个“重要角色”然后问出灰色幽灵们的目的啊。 待在安全的地方,能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当然不能。 于是我提着箱子扛着伞,挂着堪比过路游客一般的无辜表情转到舞台中间,字正腔圆的惊讶道:“啊,这不是,织田作吗!” “好久不见啦,你在这和谁约会吗?” 第8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不是约会。” 第58章 面对我刻意的调笑,织田作没有生气,反而认真的回答:“是在支援战斗。他是mimic的指挥官安德烈纪德,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太宰先生!”被织田作抓在手里的小朋友咳嗽两声,垂下沾着尘土的脸:“竟然惊动您亲自来!都是在下无能,万分抱唔……!” 织田作挪开碰到他胳膊上伤口的手,平淡的道了声抱歉。 “给你添麻烦了。”我轻快的说,身体却转而正对着那位一直沉默的指挥官:“神交已久了纪德先生,终于见面,要不要握个手?” “即使被上帝抛弃,幽灵也不愿与恶魔为伍。”那个头发和衣服都泛着银灰色的男人说,声音缥缈的像自带了个录音机,“我知道你,逼迫我的部下自杀的……mafia的恶魔。” “对无辜市民下手的罪人竟然觉得自己比恶魔高尚吗,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我有点想笑,将油伞倒过来拄在地上:“不能握手实在是太可惜了。” 芥川的异能力这么强,除非是更强大的异能力者,否则没人能把他伤成这样。织田作又指出来芥川的伤口都是枪伤,说明纪德的异能力是能对用枪进行加持的辅助型……或者单纯的辅助型。从他前胸上挂着的那些勋章来看,我偏向于后者。 但过近的距离对枪械是有削弱作用的,再加上【人间失格】,我拔刀突袭将其首落的几率还挺大。就算失败了也有织田作和芥川在旁边,最多也就是受伤,被胁迫为离开的人质或者被当场打死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说啊,从握手开始就被拒绝,真是太可惜了。 “太宰先生!” 绕着美术馆转了一圈的部下们终于赶到,领头的副组长看到我站在敌人面前,露出一个崩溃的表情,而后指使人围成一个包围圈:“都说了让您待在安全的地方啊!” “闭嘴!蠢货!”芥川小朋友猫猫炸毛:“你在指责太宰先生吗?!” “是!对不起!” 我有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你们,能不能,看看现在的场合,再说话? ——不,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看着纪德毫无感情的双眼:“介意交流一下吗?为什么要发起对港口mafia的战争?除了欧洲,能让你们以佣兵身份存在下去的地方还有很多。毕竟战争就是人类社会的产物,与人类如影随形。有人的地方,就有你们存在的可能。”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说来可笑,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半年,我还是在mimic和纪德身上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源氏凶犬”的感觉。毕竟源氏妖兵发挥作用的地方主要还是在战场上,从海国入侵荒川开始,到源氏退治大江山为止,我的开始与结束都在那里。 所以我对纪德说“神交已久”。没有半点挖苦或反讽的意思,只是想表达对“专业对口”对手的惺惺相惜之情……多新奇,两个流落到战场之外的落魄者的战争。都狼狈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所以,横滨有什么?”我说:“你们在追寻什么,追到港口mafia头上?” 纪德的眼睛里终于倒映出我的影子。 他微微移动视线,向下来看着我。 “死亡。”他用那虚无缥缈的声音说:“我们在寻找值得死去的地方,寻找能让我们幽灵的灵魂得以解放的人,寻找能证明我们存在意义的战场。” “哪怕在半途中死去?” “甚至连自身灵魂都毁灭。” 周遭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这个人是认真的,完全没有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意思。 “军人的身份,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旧日的幻影,现在的牢笼,未来的目标……意味着一切。” “自杀,对你们来说算什么?” “逃跑。” “为什么?” “因为军人不会因为战斗、伤痛、失去同伴而倒下,我们永远都在站起来,即使沾染污秽,堕入地底。”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曾有部下自杀,在故国,刚刚逃脱包围的时候……任何语言都没有资格劝阻他们,但自杀等于放弃军人的身份,等于放弃‘自我’——等于抛弃一切。” 在故国逃脱包围的时候,无法面对现实的人就已经自杀了。 所以mimic的成员都将自杀视为退缩的选项。 所以那个在小巷子里被逼迫着饮弹的幽灵,在临死前重复了数遍“不是自杀”——而是为了阻绝我这个“恶魔”。 我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我直直的看着纪德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模糊成一团的、不知是谁的倒影。 我感到恐惧、惊惶,以及莫大的悲哀的寒冷。 ——超脱一切的意志。 ——因失去而追寻,因追寻而麻木,堕落成满世界徘徊着的幽灵。 如果——我克制不住的去设想这个可能——如果我找不到回平安京的路,如果我一直这样依附于别人的身体,如果我、不、其实我,原本和幽灵有什么两样吗? 没有。我跟mimic,原本是一样的东西啊。 甚至他们更好一些,至少还知道自己曾经是军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玲子小姐怜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连真名都忘记了啊。】 奇怪,这件事我不是早就想起来了吗?在和镜花认识的时候。为什么现在才觉得害怕? “最后一个问题,”我听见自己说,恍若无事发生,语调虚浮到轻快,“你找到了吗?” 比其他的灰色幽灵都高大的、一直都眼神麻木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算不上鲜活,但终于有了点接近于人类的样子。安德烈纪德动了动脖子,视线在我和织田作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来。 他在高兴。 他明明在高兴。脸颊肌肉绷紧,唇线向两侧抻长,眼睑微微皱起,这明明是在笑。 可我只看到了多年未腐的尸体在棺木中睁开眼睛,或者是其他空有人形的类人的东西,苍白扭曲,空洞单薄。人体、五官、声音……?纪德在说什么? “……不会……原因……” 织田作在回答纪德?他又说了什么? 我试着环视四周,去看远处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耳畔响起接连的枪声,有谁大喊一声将我向旁边狠狠一拉,空弹壳叮当落在白色的四方形瓷砖上。 “太宰先生!”芥川以罗生门撕破空间制造防御的断层,少年人在我到来之前就经历过一场苦战,还负了伤,此时面色纸一般惨白:“您还好吗?!” 我转动眼珠,去看织田作和纪德的战斗,双向的射击与躲避之余,灰蓝与鼠灰色的光芒在他们周围的空间中若隐若现,是异能与异能的交锋,而且势均力敌——什么样的能力能与【天衣无缝】势均力敌?那可是预判类的、只有以六秒之外的手段钻空子才能克服的bug啊。 ——在爆炸发生之前,大约五秒到六秒的时间,纪德回头喊了一声“下车”。 ——没有谁规定,异能的作用都独一无二。 “原来如此……”我慢慢揩去脸上擦伤渗出的血,把身边的皮箱踢到芥川那边:“没关系,我很好。考验你机械课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 那两个人打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了——大概是织田作故意引开的——芥川不用再苦苦支持罗生门,有了点力气去暴力开箱。但打开之后,他看着里面排列的装备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这是……?” “武器。”言简意赅,“商业街拆出来的。” 车子炸成那样,车上人当然无法幸免。但车下的都听到了纪德提醒,躲的迅速损失不大,这会儿正和mafia们对战。美术馆前庭艺术般的白壁和支柱终究还是被焦黑的痕迹玷污。 我指了一下被用作掩体的车辆残骸:“丢的远一些,不要波及馆内。” 芥川慎重的捧着炸|弹:“是。” …… 这场战斗进行到最后,已然变成纪德以一对十几的枪战。 我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和与织田作一对一相比,多人的混战起不到更大的作用。对方是士兵是将领,身经百战,从战场上流落至今,拥有高超的射击与战斗的本领。再加上与织田作类似的预判未来的异能,这些手下还能活着都全靠织田作与芥川的支援。 他是强大的,不可否认。 他的部下也是。而且悍不畏死。 最终我任由他离开了。 临走前,纪德对织田作发出了“一定会让你理解我”的邀请。我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给织田作翻译:“他在威胁你,想让你也一无所有。” “啊。”织田作平淡的应了一声。 “西餐店那边,我要派人转移。” “嗯……麻烦你了。” “作为交换,把安吾的事情告诉我。”我说:“当然,你也可以用‘银之天启’拒绝。” 第59章 “太宰。”青年好像察觉到什么,蹲下来看着我:“受伤了吗?” 我眨眨眼。迟钝的发现自己坐了太久,从腿到肩膀都有些发麻。 但这还不到受伤的程度。 “没有啊,”我迟疑了一下,伸手给他看掌心蹭开的血迹:“脸被划了一下,有点疼,这个算吗?” 织田作欲言又止 —— “……幸介他们都很想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第8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幸介他们是织田作收养的孤儿。 这个从前是杀手的现任黑手党不仅不杀人爱划水,梦想着写小说,还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都用在抚育五个孩子上。因为他自己没空,而且黑手党中有将收养的孩子培养作接班人的默认规则,织田作就偷偷的把孩子拜托给一家西餐店的老板看顾。 倒也算不上“看顾”。我跟着织田作去探望过几次,这帮孩子最大的九岁最小的四岁,在别处可能天真吵闹的很,作为横滨的孤儿,却一个个乖巧懂事的像是大孩子。他们相互照顾相互陪伴,织田作去探望时开心的像五只见到母亲的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织田作要走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多做纠缠。所以寻常小孩子会出现的“跑出去疯玩忘了回家”或者“玩闹之间失了分寸磕碰受伤”的状况绝对不会发生,用不着大人们花费太多心思。 老板做的最多的就是提供一日三餐,除此之外,西餐店楼上的阁楼也是他低价租给织田作的。他们的关系不错,至少在我看来,老板他已经是织田作少得可怜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所以听出来纪德要“让织田作一无所有”之后,我干脆把孩子们和老板都安排了转移。西餐店歇业孩子们搬家,想想老板可能的推诿,我还特地走后门把他送进织田作所在的分部事务所……旁边的员工餐厅里当厨子。这样就事业和安全都有保障了。 而且他做的咖喱真的很好吃。 而孩子们,既然织田作不想让他们和黑手党有太多牵扯,我自己也拿不出条件适合的藏身之处,那就让他们到与港口mafia无关的地方……比如武装侦探社? 有闲置的员工宿舍、有强大的“智”与“力”、在这场战争中毫无存在感不会引起mimic注意,还具有比mafia组织高了不知多少的可信度。我承认最开始想到乱步和福泽社长只是因为人际关系太狭窄,要说与港口mafia无关,我只能想到他们。但仔细考虑一下,就算我认识再多的人,也没有比侦探社更合适的选择了。 从递交委托到审核到执行委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越快越好,我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再次选择走后门,让织田作直接上门求助。 他跟太宰治可不同啊,每天处理家长里短的底层成员早就被乱步看出了身份,福泽社长对他的态度也挺和蔼,这个时候上门求助说要保护孩子,侦探社那边一定会同意的。 我就算啦,以后也离他们远一点为好……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想找乱步玩的话,也只能变装之后偷偷摸摸的过去。 【港口mafia这么危险,你不如直接跳槽吧。】估算着织田作还在去往侦探社的路上,我给他发了两条信息:【福泽社长他们也有点缺人的样子。】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踢了踢办公桌底下的空洞,把织田作上午去救坂口安吾、却被算计了的全过程报告丢在桌面上,看向透明塑料袋里装着的、在营救现场找到的物品。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坂口安吾是个叛徒,这一点森先生一直知道,却放任他与太宰治接触、放任他在直属首领的情报员位子上坐着。 这是前提条件。 我答应了织田作不会提前针对、插手,这几天也忙着双线加班没顾得上,却还是有人将织田作引到安吾被mimic绑着的地方。结果发现安吾不仅是港口mafia与mimic的双面间谍,还有第三方势力掺和在这趟浑水中。 这是事情经过。 织田作还被坑的中毒受伤,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就去支援芥川。 这是附加惊喜。 我气笑了,看着袋子里和织田作手帕夹在一起的那张餐巾纸,甚至想瞒着织田作把坂口安吾抓起来送给森先生。碟中谍中谍,这么好用的高级卧底人才,哪个组织都爱惜的很吧?用来敲诈勒索才能榨尽价值不是吗?! 【因为底层成员要削减工资了。】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内部消息,绝对可靠。】 【可是,就算是底层成员也不能随意跳槽吧。】 【没有靠山当然不能。】 那边犹豫了好久,我发出暴击大招:【如果资金不够,幸介他们就要跟着你吃糠咽菜了。你又没时间去做兼职。】 成长期的小朋友怎么能连饭都吃不饱,会长得跟中也一样矮的。当然,身为织田家的“长兄”,我是有责任贴补家用的。但森先生至今没给我办理新的工资卡,原先太宰君的那些也依然没找到……就是说我本人还吃港口mafia的住港口mafia的,想给孩子们贴补也爱莫能助。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你了。】 就算天然淡定如织田作之助,也要屈服在现实生活的压力之下。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微微扯动唇角,象征性的笑了笑。 “芥川不是说‘错失了诛杀叛徒的机会’吗。” 笑不动,算了。 我看向战战兢兢的小组长,从他身上看到了只是运气不好下班路过就被mimic一起搞死的上一任组长的影子,对今晚的行动能否顺利执行生出些疑惑:“今晚就让他带队埋伏,你们跟着。” “是!” “这次行动计入mimic相关档案,禁止对外泄露任务细节。” “是!” “出去。” “是!” 房门被无声带上,把脚步和低声的私语都隔绝在外。 我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摸索着找出耳机。 ………… 是夜,鲁邦酒馆。 昏黄的灯光,老旧的吧台。 狭窄隐蔽的空间,烟雾缭绕的通道。 我慢悠悠走下楼梯,看到学者模样的青年果然已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等候,忍不住赞叹出声:“不愧是周旋在三方组织中的人才,胆量可嘉啊安吾君。” 对方扭头看过来,愣了一下:“织田作先生……没来吗?” “没有。”我硬邦邦的堵回去:“死心吧,我不会再让织田作和你——还有你身后的组织接触了。你们有前科。” 坂口安吾看了我好一会儿,迟疑道:“为什么,太宰君,这半年来越发依赖织田作先生了?失忆前是这样幼稚的性格吗?” “除去失忆的部分,我现在才七岁半,幼稚是很正常的。” 酒保手里的杯子差点掉落。 我帮忙接了一下,顺便摇了摇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酒杯里冰块随着液体晃动,碰撞到杯壁上,发出低微的、介乎“叮”与“当”之间的声音。今晚喝酒可能会误事,也可能无事发生,但我不想冒任何一点风险,就只是玩玩里面好看的球型冰块。 安吾也露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微妙又嫌弃,有点像上次吐槽时的纠结。但最终他还是没说那些,只是转向了新的话题:“我听说——我看情报说,织田作先生已经与纪德交过手了。” “是啊,带伤参战呢。” “太宰君。”这声呼唤的感情,未免太深厚了。 “现在表态没有用,织田作又不在这里。作为吃公粮的官方成员,你的立场已经比任何解释都好使了。”我从脑子里搜刮出那点少得可怜的资料,“内务省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坂口安吾先生。” 看来我真的很擅长从感情上揭人伤疤捅人伤口,上次这么嘲讽人的时候好歹还能感知到良心开裂的不安,这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这次我本来就应该什么都没有吧?三人小团体的成员是坂口安吾、太宰治、织田作之助,而不是我和他们中的谁。与织田作成为挚友已经让我觉得尴尬,若不是他独一无二的迁就和“阿爸”的戏称,我大概会连他都离得远远的。而站在安吾的立场上,好朋友突然失忆忘记了他们的友情,现在还说出这么诛心的话语,确实是相当痛苦的事了。 可我不是太宰君啊,我跟安吾本来就是陌生人啊,我要为他们的友情而内疚而痛苦吗?如果是从前的我,抱着道德和同理心的标杆,很可能会这样。但现在的我没办法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 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 我很累。告诉他实情可能会轻松片刻,但短暂的轻松之后,我将面临不同立场带来的负累。用个成语来形容,这就像饮鸩止渴,迎来的将是hard地狱加班模式。 “情报部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不,只是排除法。”我想了想,“毕竟这么优秀的人才,也只有官方拿的出手吧。” “太宰君和织田作先生明明也有很好的天分。” 第60章 “不可能,别想了。”看他张口想说什么,我提前打断:“我已经给织田作找好下家了。” “七岁半的小朋友有这么护食吗……” 他终于还是吐槽了。 “因为织田作的异能太厉害了,强大的力量会引人觊觎,招惹祸端,甚至取代一个人的价值。”我:“mimic的指挥官,安德烈纪德,很难对付吧?官方组织都不舍得拿人来填,港口mafia就有人了?反正到现在,我都还没想到第三个方法。” “第一个是织田作先生,第二个是什么?” “炸死他,让他预见未来也跑不了。” “……就说太宰君很有天分。特务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其实下毒也可以,就像你对织田作做的。可惜纪德警惕心太强,连跟人握手都不愿意。” “这明明是正常的警惕。” “所以说啊,这么厉害的mimic,特务科竟然想让港口mafia无偿处理掉吗?这买卖未免也太亏了,而且时钟塔有没有表示,人可是从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跑过来的,这不算国际事故吗?”我压着吧台逼近安吾,“喂,港口黑手党,可不是慈善组织啊。” “这——” “真的没有吗?你们真的没有侵吞时钟塔的报酬吗?” “那个——” “说话啊,就算是码头卸货的包工头也没有你们这么黑心吧?” “可是——” “还是说,”我眯起眼睛,“如果这里找不到战胜纪德的方法,和mimic战斗到两败俱伤不成气候,特务科才会出面,把整个横滨市的阴暗面也收入囊中?那帮落魄士兵找死找到港口mafia,不会就是你们的手笔吧?” “换句话说,给mimic偷渡进来做内应的,是异能特务科吗?”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肉眼可见的有底气的否认,坂口安吾君双臂交叉成十字连连摇头:“特务科的职责是管理异能者而不是统一横滨市!绝对不会采取这种同归于尽的方法!” “哦,这也是你们没有硬怼港口mafia,而是派出碟中谍中谍人才来做卧底的原因?” “……是的。”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必紧张,可以理解。” 立场不同而已,很老套的“换我我也这样做”。 但仍是一笔乱账。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得来的诸多信息在脑海中自发归纳总结,发散到一个又一个方向,隐隐触及我不愿深想的结论。 啊,脑壳好疼。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太忙没怎么休息的缘故。 我端起杯子来慢慢的喝了大半烈性的蒸馏酒,酒气氤氲间觉得头脑镇静了些,不愿意深想的东西也能缓存一下日后再去想。热度最先从胃里升起来,沿着食道向上,最后分散到周身——除了越发冷静的头脑。 “你一下子喝太多了,太宰君。” “没有,杯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除非我把冰块吃掉。” “……你喝醉了吗?” “没有,就是嘴巴有点刹不住车,没有刹车部下们会哭的。” “明白了。平时要把那么多东西拦回头脑,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我叹了口气:“你该感谢织田作的。” “什……”他僵住了。 老旧却实用的鲁格p08,沉默的立在我们之间。 从我们谈及某些话题时就沉默走远了的老酒保转动抹布的动作一顿,默默的又走远了些。不过我们的声音本来就不大,除了老酒保能直接看到,室内其他人暂时还没有察觉。 不怪他们不敏锐,而是这里有默认的规则。 我曾想过打破这规则。 “你想把这里变成战场吗,”安吾一动不动,“太宰?” “……所以说你要感谢织田作。”我扣动扳机,只有一声轻响,弹夹是空的,“这还是从你的保险箱中找到的。” 哈。 不知是谁讽刺的笑了一声,抑或我们都觉得讽刺。 我把装饰品丢到吧台上,托腮戳弄冰块:“说真的安吾,织田作不是纪德的对手。如果要他们对决,织田作会死的。” “因为织田作不杀人啊,只想写小说。他觉得如果手上沾了血,自己就没资格去写别人的生命了。他——不是你我世界中的人。” 旁边的呼吸声乱了一拍。 手掌遮掩下,我勾起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笑容。 ——不就是打感情牌嘛。 ——先抑后扬的真情剖析,是不是比单调的愧疚更有威力? 第8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人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以“动机”来形容,或为感情,或为利益。 观察、分析,从细节中揣摩个人的倾向性,而后将动机代入场景,判断出他人的作为,再以此为基本做出不同的应对,模拟场景、行为,再做应对。不同的选择重重衍生,书写无数的可能性。 如果想要得到自己预想的结局,那就在不同的节点处加以限制、点拨、引导,让多余的可能从根源上就被掐灭,让结局成为唯一。 这就是,【剧本】的诞生。 …… 说的这么简单,情报跟不上,干啥啥不行。 我趴在吧台上,故作漫不经心,笃定安吾会忍不住接话茬,就像当初织田作为了他能说出“时间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这种逻辑不通的话一样。 ——暂时占据上风的东西,名为“友情”。 ——仅限此时,仅限此地。 “与其说是心存侥幸,不如说,我在依仗太宰君。”他果然开口了,“就算织田作先生不能与纪德匹敌……至少还有一位干部级在后方支援。” “而且,织田作先生只是一位底层成员,此役之后,有了如此优秀的战绩,不管是洗白还是跳槽到特务科,都能得到很好的待遇。我……” “万一他只是升职了呢。” “他不会的。”安吾也笃定的说:“织田作先生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黑暗中的。他的心在光下,所以身体也迟早会跟随着去往黑暗之外的地方——虽然特务科也没有阳光到哪里去。” 戳弄冰块的手,僵住了。 我看了这突然卡壳的肢体一眼,干脆将杯子推远直起身来,戏谑道:“没想到安吾这么信任我。但是在一位‘干部级’面前说这个,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被冒犯到啊。” “抱歉,但是……” “没有但是。”我说:“就算想替本家招人,也用不着在这里。” “……抱歉。” 我有点不开心,大概是因为被说中了以后不能再跟着织田作的事实。但看着安吾耷拉着眉眼道歉的样子,又觉得很可怜……不管是他还是我,还是那位不在这里的太宰君。 太可怜了,太好笑了,太荒唐了。 我把声音压得很轻:“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什么?” “没什么。” 他没听清,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看起来双方对现在这场谈话都没有正向的情绪,痛苦纠结和麻木才是今*夜的主流。但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这么沉默着结束可不行。 “我可不是为了挖苦你才赴约前来的。”我说:“既然想着让织田作离开这里,成为你的同事,那你对纪德与织田作的异能肯定有研究吧?或者说,是特务科对这种预知类异能有研究,而你肯定知道吧?” 宛如考试之前逼迫老师透题:“有什么情报能提供吗?免费的。” “这么直白真的好吗?”对方苦笑一下,这才拿出能在三方势力之间周旋的风生水起的姿态来,认真道:“异能力一直都是内务省研究的最高课题,如何诞生、如何存在、如何觉醒,以及其依附于人体的形式,进展都很艰难。” “预知类的异能涉及时间,是最特殊的几类之一,相类似的还有涉及空间、重力、斥力,甚至能够干涉异能本身的能力。”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对上我疑惑的歪头,笑道:“不,不是说太宰君,而是另一种。” “看来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没关系,你继续说。” “最开始,研究员们以为异能力的诞生与异能者本身的‘特质’或‘灵魂’有关。虽然是非常虚无的说法,但从异能力的‘自主命名’来看,这个说法意外的有说服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直到研究样本不局限于亚洲,扩展延伸到全世界,他们发现了具有高相似度的异能力的存在。” “比如织田作与纪德?”我不了解那些过去的隐秘,用就近的例子发问:“这说明什么,他们的灵魂具有高相似性吗?” 灵魂与灵魂怎么可能相同? “异能力的觉醒一般都处于青少年时期,终其一生不会再有所改变,而灵魂会随着时间的打磨而变化。” 就像纪德刚觉醒时肯定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而织田作觉醒【天衣无缝】时还是个冷漠麻木的杀手,他们的异能力都是预知,但那时的灵魂可能相同吗? 第61章 “除非异能力还能够预知异能者一生的际遇,”我摇头:“不然,灵魂与特质的说法是行不通的。” 安吾陷入沉思。 安吾持续沉思。 安吾还在沉思…… 我弹了弹杯子,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安吾君?” “除非能够预知……如果能预知的话……”安吾被惊醒,侧头望过来,额头上带着不明显的冷汗,眼神令人毛骨悚然:“太宰君,你还记得‘四维空间’理论吗?” 我:“……” 略微知道一些,就是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狭义相对论中都提到过的以时间作为第四维的空间,具体定义很难概括,毕竟我对数理化都比较苦手。 安吾看我不做声,又换了个问句:“那‘降维打击’呢,你能理解吗?” “……” 如果是从三维降到二维的话,那我大概是体验过的,在离岛。 但话题为什么突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这跟我们要讨论的东西有关系吗?所以说继森先生学霸之后安吾你又在数理化上越走越远了? “我不是科研人员。”我委婉地说,“新想法还是等回去以后整理一下上交报告为好,我们先讨论织田作的事。” “说的也是……”安吾点头:“之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发现了异能力也有相似。” “啊是的,”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还没变回去,“基于异能力的‘非常规规则性’和‘特异性’,研究人员尝试着将作用相同或相反的异能混合在一起……” “混合?” “只是一种说法,比如让持有‘空间扩展’与‘空间压缩’、或者两位都是‘攻击比敌人快’异能的人们相互对抗,在异能力的理论上,它们是相悖的,但在现实中,总会有相遇的时候。” “嗯……所以?” “所以会产生‘异能力的特殊点’。” 他终于说到正题:“从监视组发来的情报来看,织田作先生与纪德在交手过了,因为都能预知未来,所以相互之间奈何不了对方。但战斗必定会分出个结果,两个相悖的异能相遇,有很大的可能会失控。通常情况下异能力更完善更高级的一方胜出,但织田作先生……” “但他们异能力的效果是一样的。”我长话短说:“异能力之间没有胜负。” “那就是剩下的小部分情况,相互克制,一起失去效果。”安吾端起杯子:“其实这些内容是不能对外公布的,就像我今天的到来一样。但……” “但森先生早就有过类似的研究了,”我面无表情的说:“异能与特质的部分,我甚至还用他的论文折过纸飞机。”虽然是在陪爱丽丝一起玩的时候。 安吾:“……” 开口异常艰难:“论文?” “你要形容为‘报告’也可以,应该没有发表过,放心吧。” 安吾的表情好像看到织田作在天上飞。 我回想起在美术馆战斗中看到的异能力的光芒,距离有些远,但隐约能看出是个不大的球体。如果将那个球体判断为特异点的话,四周的时间其实是不变的。织田作他们在异能中经历了五秒,在现实中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不是周围的时间随着异能力静止了,而是异能力中的时间流速缓慢到接近凝滞。 简而言之,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特定范围——就是特异点笼罩的范围——内,两位异能者的速度变快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旁人连支援都跟不上,岂不是要织田作和纪德单打独斗? “啊……还真是艰难,如果没有异能力就好啦……”我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吧台上唉声叹气地抱怨:“就没有剥离异能力的方法吗?真是的……” “安吾。”我忽然叫他,“你走吧。” 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消失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端着杯子僵硬在那儿的样子。 “其实我原本想将你抓起来上交森先生,拷问情报、换取便利的。芥川他们就在外头,只要我发出信号,就能将这里包围。” 杯底放在台面上,轻微的哒的一声。 “你走吧。”我又重复了一遍,“趁我还在感动,还没有改变主意。” “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吗?”他问。 “说不定,”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下次见面,“也有可能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但你要记住自己是背叛者,如果‘太宰’再问你这个问题,你要向他道歉。” “好的,我记住了。”他推了一下凳子,站起来,跟之前一样提着包:“还有最后一件事,太宰君。” 什么? “我有一位前辈说,如果今晚回不去了,就用这条线索来换自己的离开;如果今晚还能回去,就把这个礼物送给你,顺带还有一句话。” 我抬头,看到安吾正伸着手,把一本精装的硬壳书放在旁边。 厚度像书,但仔细端详,其实是装着什么的古朴的盒子。 安吾说:“她在南边等你。” 盒盖上贴着樱粉色的便签纸,纸上字体娟秀—— 《源氏物语》。 ………… 南边是哪边? 过一大片低矮的居住区,过小公园人工林,就是仓库街,人工林,和横滨港。 我甩脱了部下独自前往,将车子停在港湾边的白石路边上,翻过栏杆,直奔月光下显出几分朦胧的银色的浅滩。 然后在即将入水时恍然停住,抬眼看向广阔的月下的海。 岛屿与楼阁的虚影从缥缈白雾中升起,蜃气之下潮水重重覆平,海面光滑的透出一层柔光,映着橙色灯火煌煌。 她举着伞踏水而来,长发垂在天青色的浴衣之后,眉眼间映着少女的稚气:“从你的角度,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但思绪不随着感情凝固,反而持续的亢奋的运转起来,我甚至幻听到了计算机超负荷工作时的主机的嗡嗡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战栗着烧出噼啪声,然后大家一起散架完蛋。 从前察觉过的所有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不起眼的线索也在此刻被证实。什么千年前后毫无变化的文字语法,什么画风不同的阴阳师与妖怪,什么过于新潮的衣服首饰……还有之前就怀疑的,关于“半成品游戏”的古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我脑海里幻想出无数种不必面对今日境况的方法,最好的就是死在那年的离岛上,被堕神将脖颈整个都勒断,或者沉下深深海水,从此与这些事再也不相干。 “不算很久,三年半而已。”从很近的地方,顺着风传来太宰君的声音,“对您来说,大概只是眨眼间。” 视角向下,脚步向前,我所接触到的地方,文字凝结的异能的光芒将一切幻象都驱散,露出下方汹涌的潮水,水顺着衣角向上蔓延。 眼前的世界分裂成几片,以我所走过的路线为开端,向着周围破碎、分解,漫天朦胧的白色光点幽幽然向上,光点里夹着粉蓝色的蝶。 从前我说横滨的灯光如星河倒灌,眼前却有整片星海颠覆过来,那画师描画cg取名星沙,却没有说离岛幻境破碎时也像细沙洋洋洒洒。 “该怎么称呼您。” 唇舌脱离了控制,五感分割开来又合上,喧嚣的噪音从海天之间传来,随着嗡嗡的幻听响彻脑海。胸腔里有胶水一般的东西灌进,挤压积压,把心脏和肺部都挤成干瘪沉重的一团,痉挛似的咯吱作响。 我可能笑了,也可能没有,总之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 “不知火或者是别的……或者藤原紫小姐?难怪要见您一面这么难。” “被自己的异能力吃掉,这个死法真是出人意料的别致。” 第8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语言是最简单、最古老的咒术。 不管是口语、文字还是肢体语言,都是常用的连通施术者与世界的载体,举例如言灵、符咒、神乐之舞,我在平安京见过太多。 而这个世界,文字似乎成了构筑异能力的基础。 ………… 在离岛与【人间失格】接触过的断面里,出现了黑底白光的日文,字迹娟秀熟悉,正与我之前在樱粉色便签纸上所见的相同。 被惊动了的粉蓝色蝴蝶翩跹而来,直接发起攻击或谨慎的接触试探,在我身周来去,又在触碰的瞬间沙化成细小的光点,随着离岛的碎片飘忽向上。如果动态视力再强一点,我大概也能看到它们裂开瞬间暴露出的文字。 “您的异能力,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异能都宏大的多。”我垂下眼睑看着已经淹没到大腿的海水,这里是她的异能最先溃散的地方,黑色的夜黑色的海白色的浪花,比流光溢彩的幻境难看了不知多少,“除了连自己的主人都吞噬进去,似乎没有缺点。”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不答反问,但没有否认,“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很多吗?” 第62章 “是的,遇到了一个很适合写小说的……”我用了半秒钟来思考怎样界定森鸥外此人对我的影响,说敌人似乎太夸张,说老师朋友之类的又太虚伪,令人恶寒,于是半秒之后我下了个稍带讽刺的定义,“榜样。” “看起来很辛苦。” “还好。” “喜欢逞强,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我无法再忽视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想象’和‘一样’,你见过的是未来的我。那三年半之前,将我囚禁在离岛上的是什么时候的你?未来?” “确实如此。”她看了一眼溃散到三分之一的幻境,轻轻浅浅的勾起唇角,是从前的我会暗中形容为“冰雪消融”的笑,“时间不多了,我来解释一切吧。” “我想知道的一切?”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能从已知信息中推导的东西我都推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些涉及未来与过去、她的真实目的的东西,她会告诉我吗? “是现在的你能够知道的一切,剩下的,只掌握在你手中。”少女模样的大妖微微颔首,比了个“嘘”的手势,“事实远比你我谈论的庞大的多,仔细听,仔细想……” …… 【源氏物语】最初是一本书。 书稿是藤原紫写的,在她十四到二十二岁的少女时期。普通的女学生当然没有这么多阅历来支撑这样一个宏大的世界,其中的内容都来源于梦境。像许多轻小说里写的,白日里平平无奇的人,夜间反而会在另一个世界显现出了不得的身份。 嗯……这个类比不算准确,因为阿紫小姐本身并不是平平无奇,出彩的外貌暂且不提,旅馆那位藤原老板曾经是内务省的官员只是背景,在她写完那本书的二十二岁之前,最夺目的是她文学上的天赋。 她在梦境中做了八年的宫廷女官——这身份似乎也不算“了不得”——接触过平安京最隐秘最诡谲的阴私,听闻过关于源氏关于神明的流言,甚至亲眼见到过妖魔横行、连天边霞云都被战争的鲜血染成不祥的颜色。 太过真实的梦境总让人觉得不安。少女在连续的梦境中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抱着排解的心情记录下梦中所见的平安京,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日益觉醒,逐渐成型。 那是她的异能力,构筑的根本就是那本书。 ——世界从梦境中诞生。 这个过程有些漫长,之中的几年里,阿紫小姐发现书稿在自我完善,增加了许多插画与文字,甚至连每一个人物的形象都描绘的清清楚楚。 ——世界在自行运转,甚至影响到身为根本的“现实”。 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一天天成长。阿紫小姐想分享自己的孩子的成长,却又觉得原样托出很是不妥,于是删改增减,在原本的故事的基础上狠切一笔,写出了衍生版本的《源氏物语阴阳师》。也即那个乙女向攻略游戏的脚本。 这其中也有内务省的插手,不管是从“曾经官员的家属”还是“正在觉醒的未知异能力”的角度,他们都不能毫无作为。游戏会社的快速组建与快速解体都是他们的手笔,预想中大概是想将藤原紫也吸纳进组织成为异能特务科的一员。 可是她消失了。 在谎称去往京都寻找新工作、实际上是正式加入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异能力正式觉醒展开,将她拉入了另一个“现实”。 ——因为【源氏物语】需要“藤原女官”,需要有人来填补这个本不应存在的位置。 ——作为梦境的主体,作为书籍的作者,作为一切的起源。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先有了“藤原女官”还是先有了藤原紫的梦境?没有人知道。 总之她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一员,并以异能力的展开与平息连通两个世界。消失并不意味死亡,在异能特务科的竭力运转之下,每一年,她都有一天能从异能力中脱身,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安抚已在晚年的双亲。 …… “可你现在是大妖不知火。” “因为梦境只持续了八年。” …… 梦境里只有从夏目玲子的穿越开始、到海国战争结束为止的八年,所以书稿的内容也只有八年的跨度,世界同样。【源氏物语】仍然在自行衍生,却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往复循环。 第一个八年之后“藤原女官”有了人物模板,照着藤原紫的演绎生成,真正的阿紫小姐就成了多余的一位,被迫依附到其他一个又一个的人物身上,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八年。而异能内外,时间的流速是不同的。 就像我分析过的织田作与纪德的异能特异点,以内部流速为标准进行对比,外部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 位置也同样。 异能力【源氏物语】的作用是将目标人物吸纳进世界中,将其投身于不同人物的身体,一遍遍扮演相同的剧情。在时间、位置都没有变动的情况下这连拖延时间打掩护的作用都起不到,听上去非常鸡肋,但依然被特务科隐藏了起来。 因为它的循环没有固定时限,全凭异能主人的心愿。 “剧情”是早就定好的,写在书上写在档案,写在一个乙女向的游戏里,无人能够更改。被吸纳进去的人宛如进入一个无止境循环的梦境,直到梦境的主人叫停,否则会被一直“囚禁”。外界看上去只有短短的几秒,被选中的目标却可能已经度过了数十个数百个八年,连自我的意识都遗忘失去。 ——这是个牢笼,囚禁的第一个人就是它的创造者。 但并非无坚不摧。 只要是存在于世界上的事物就会有弱点,难题总有破解的方法,连预知未来这种异能都能找到方法克制,听上去无解的牢笼也有根源上的局限性。 它的发动,需要媒介。 ——那本书。那本已经被特务科作为机密武器看管起来的手稿。 ——虽然现在就用礼物袋子装着,被我随意的丢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 “那安吾……?” “他不知情,不会有事。而我厌倦了无尽的重复的时间。” 简而言之,能培养出三面间谍这等存在的异能特务科,似乎被讨厌了。 再自信一点,我们可以把“似乎”这个词去掉。 …… 如果依附的存在活不了从头到尾完整的八年,例如那些在战场上早早死去的人类与妖怪,她就会就近跳转,用另一个身份继续度过剩下的时间。海国妖怪发起的战争时间太久,某一段时间,她不停的在海洋里重复生与死的过程。 鲜血与大海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从难闻逐渐升级成刺鼻,最后又适应到麻木。 我只经历过一次,就至今对鱼虾蟹怀有深深的阴影,旅馆老板娘所说的“阿紫有一段时间也完全吃不了海鲜,连闻到味道都不行”的话,想必就是她在这之中被留下的阴影的反应了。 很可悲,但没有办法。因为在无数次的重复里,会成为谁会经历谁,是完全随机的。 这是藤原紫第一次成为不知火,是新的八年的第三天。 而据她所说,未来的我会通过时政科技精准的定位到她的三天前,也就是新的循环的起点,提出要求,达成协议,将平安京从无尽的循环中拖离,让她和世界都得到自由。 【只要突破了创造者的限制,世界就能独立。】 这句话是未来的我对她说的,也毫不留情的用了现在的我作为佐证,获取了阿紫小姐的信任与协助。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来到现在这个位置,向我解释“我应该知道”的一切。 …… “于我而言,这是结束的预兆。”溃散到只剩一轮圆月的幻境中,和着漫天光点洋洒的若隐若现的文字里,大妖这样说:“对你来说,却是一切的开始。” 我抬头去看她。 海面漆黑,光蝶飞舞,她散发赤足立于海上,身后月圆如明镜。 犹如当年离岛初见。 可原来对她来说那从头到尾都不是初见,未来的我毫不留情的拿了现在的我作为证据,又拿了过去的我作为棋子。但只有不知火一个的帮助是不够的,由己及人,是我的话,还会去拉拢谁、获得谁的力量呢? 答案呼之欲出——是源氏啊。 毕竟是名为【源氏物语】的世界,从始至终,最重要最关键的当然也就是源氏啊。玲子小姐是源氏所属的阴阳师,式神们也都跟着阴阳师成为了家族的麾下,族长鬼切八岐大蛇,他们每一个都无法与源氏分割。 无论如何交集都会产生,产生了感情的前提的相遇,是以合作和利益为目的的久别重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扶额低笑,笑声在海上越传越远,越发的不似人声。 怎么能忍住不笑啊,这种事。 我刚刚还在酒馆里觉得安吾和太宰治可怜,还在说安吾要向真正的太宰治道歉,还在感慨掺杂了背叛的友情竟然也会有如此真实如此浓郁的一面……转头却发现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连背叛都不是,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另一个我的附加品。 第63章 教导我、帮助我、命令我、信任我的时候,源赖光在想什么? 在退治大江山的战场上那么吃惊,是因为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会到现场的一项吗? 和源赖光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吧?在长久的相处之后。 那么大的源氏那么多的人,要挑选合作伙伴的话,其实只要找源赖光就能达成目的,所以和别人的感情也是真的吧? 玲子小姐在设定上就是另一个世界穿越过去的,跟突然被我“附身”的萤草一样是达成变化的【关键点】,所以她也是不知情的吧? 正是因为这些还要小心计算排除才能确认的感情,未来的我才会不顾一切的回去那个世界,帮助他们挣脱束缚得到自由,即使会把过去的自己一手杀死。 比作茧自缚更愚蠢啊。 知道愚蠢还要去做—— “真可悲啊。” 第8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回到港口mafia已经是后半夜。 远远的就能看到本部大楼灯火辉煌,在高度加成下是横滨各地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灯光,唯独顶层的首领办公室漆黑一片。 这倒不是其他人都在兢兢业业加班除了首领森鸥外……的意思,而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所受的危险与觊觎远比我们这些干部要多得多,顶层办公室的防御和戒备都是最好的,说是字面意义上的铜墙铁壁,一点都不夸张。 所以首领办公室的墙壁是用特殊材料做的,通电之前是一整面的落地窗,通电之后就漆黑一片,甚至为此舍弃了采光。夜里是黑暗的时间,会发生的事情比白天要高调张扬的多,不管是轰炸还是狙击……总之通上电对谁都好。 我倚着驾驶座的皮质靠背,仰望着大楼失神。湿透了的衣服和头发向下滴着海水,连带大衣和绷带都厚重黏人起来,位子底下早就积聚起一片小小的水洼,没有顺理成章的让车子出点什么故障实在是太可惜。 可能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发现自己未来会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对森鸥外的好感竟然不由自主的上升了一点。想想我讨厌他的原因,一是欺骗二是利用,最后是执著于回去平安京所以从潜意识里升起来的“一定不要沉溺于现在的生活”的警惕,说是迁怒也勉强过关。 现在看看,这三条哪一个都中了啊。 ——我自己做的可比森鸥外彻底、狠辣的多,半斤八两而已,用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来对比,甚至我才是逃跑了一百步的那个。 ——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人家呢。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明明不管怎么说森鸥外骗了我是事实,现在却又觉得“只是这样也没什么”,而且在察觉这样不好之后,还是坚持着“没什么”的想法。 这是病吗? 这是病吧。 算了都一样。 车子在门口停的太久了。早已被告知过车牌的守卫们知道是我,没有上来阻拦与驱赶,但还是忍不住将好奇、疑惑的目光投注过来。我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目光与表情的,在将近窒息的情况下却神乎其神的感知到了。 ——其实也有可能是幻觉。 在疗养院的时候,森先生经常给我念一些奇奇怪怪但听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大多数都是精神上的病征。当时我没听懂,只觉出了对文化人的敬佩,现在却一点一点都回想了起来,什么妄想症解离症精神分裂等等等等,还有记忆障碍。 如果我真的是失忆了的太宰君……不管怎么说,都肯定比现在这个鬼样子要好吧?或者就像当初被雷劈死被太阳烧死一样,直接忘记一切该有多好,森鸥外虽然人屑了点,但人家至少逻辑清晰目的明确,根本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像中也和芥川一样莽来莽去,对我来说反而成了最悠闲最羡慕的事。 羡慕的一线之隔就是嫉妒了。 我嫉妒吗? 有一点。 但是没用啊,就像当初坐在阳光能照到的咖啡店的位子里,一边等织田作下班回家一边看着外面路上手牵手走过的一家人。按照我当时的心情,产生嫉妒是不可避免的事吧?可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真奇怪,当时的心情都忘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却还迟迟不去。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旁边的车窗上响起焦急的拍打和呼喊声,听起来是芥川。我从鲁邦酒馆抢了车往海边跑的时候嘱咐过小朋友自己先带队回来的,剩下的却没有交代。他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老师才等到现在吧…… 可我也不是他的老师啊。 我有点恍惚的想,这种事跟欺骗也没有区别,就算他不相信,自己的态度总要坚持到底。当时是为什么答应接手芥川来着,好像是森先生的命令,还有中也的人情……而且小朋友一脸凶狠的说着那样的话,看着就怪可怜的…… 后来就单纯的是贪图人家师生之间的感情啦,教导弟子的感觉有点像养孩子,尤其是芥川这种跟常人有点不同的小朋友,看着小树苗一点一点被掰正、一点一点的长成一棵茂盛的笔直的大树,实在是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就好像我还是个好人一样。也是一点虚伪的开心。 “太宰先生!失礼了!” 金属与什么东西的摩擦声之后,皮革被刺破发出噗的一声。黑衣的少年身披黑红色的光芒,以恶食划破车门,强硬的把半边车子都打开来。 我漠然的转过头去看他,想说就这样又报废了一台车,一开口却是连绵的咳嗽。从海里上来时不知怎的连头发都湿透了,可能是无意识的跳了次海,不过很幸运的没有丢失外套和鞋子之类的…… 总之很冷。冷到我在车里都想哆嗦,好不容易适应了车门一开还有被【罗生门】带起的呼啸的风,惨得我都有点可怜自己了。 “您这是……发生什么了?竟然有蝼蚁敢于袭击您吗?!”小少年扑过来一把拉住我,凶狠道:“是不是特务科的走狗设计埋伏您了?!” “咳……”我慢腾腾的从车子里钻出来,终于找到一点日常加班带孩子的感觉,摇头道:“没有,就是去跳了个海……” 冷着冷着反而就习惯了,感知上还会觉得暖和起来。我在门口缓了缓觉得好了些,就提着装了《源氏物语》手稿的袋子带着芥川上去。路上例行的每日询问收获和感想——算是在考校功课,只是教和学的内容和普通学校不太一样——帮助这个只信奉弱肉强食、只知道用【罗生门】莽来莽去的小朋友修正错误和弥补不足。 说白了就是长点坏心眼,就算他不愿意用,也该像中也一样,至少能看出来敌对方的企图。 一直走到办公室里,我看看角落的挂钟才发觉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住了口,催促今年才十六岁的小朋友赶紧回去休息。他磨磨蹭蹭的捱挤半天,才小声问:“您真的没事吗,不然还是让医疗组的人来看看……或者在下送您去医疗部,您现在看起来很不好。” 让平时一句话一个感叹号的芥川说出这么小声的话来,我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没有关系,一会儿泡个热水澡就好。”我把袋子收到书桌抽屉的最底层,看了他一眼:“先管好你自己吧,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是觉得现在药吃的太少吗?” 他拘谨的僵了一下,又开始使用感叹号:“我会的!谢谢太宰先生关心!” 要是真的太宰站在这里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了小朋友,跟冒牌货谈师徒情深,可不是会让自己的老师开心的做法。 我托着腮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他绷着一张超凶脸出去,实际上身后的背景里连小花都快开出来,深觉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好好的别人家的祸犬,从接触就应该禁止,更不用说是饲养和驯服。 冒牌货没有这个资格,希望真的太宰君回来之后能对小朋友好一点……当然不是质疑他的目标啦,身*在港口mafia却不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这对芥川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偶尔也别那么斯巴达嘛,身为前辈,不就是为了让后辈成长起来才顶在前面的吗? 我又坐了一会儿,到休息室的浴室里泡了会儿热水,想起来很久——其实也不算很久——之前还住在中也的休息室的时候,他总是担心我洗澡的时候上吊,把淋浴的喷头和水管弄坏来着。 嘴硬心软的小个子君太了解太宰治了,这个人的生命力太顽强,在本人屡屡自杀都未能如愿的情况看来,简直就是汇聚了大宇宙恶意的诅咒。在这种地方悬梁的死亡率无限趋近于零,弄坏喷头和水管的概率却随着次数的增加而正相关变化…… 世界的恶意。 我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觉得还挺贴切,在氤氲的水汽里没忍住笑起来。 “不对,这明明是我自己的恶意。”未来的我对于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对于过去的我,当一个人连自己的憎恨嫌恶起来,大概就能被称为有病了吧。 可我又好可怜“他”啊,可怜未来的我。 无知的人最幸福,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着过去幸福的自己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会后悔吗?会嫉妒吗?会憎恨吗?会嫌恶吗? 第64章 “他”明明是一切的开始与结束,明明是棋盘之外的执子者,却是我们中最可怜的一个。“他”是咎由自取,我也不算无辜。 …… 昏昏沉沉中有谁在砸门,幼女清脆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尖锐,在浴室门外连声的大喊:“太宰!太宰治!太宰君!” 我从水里抬头,思考这声音好像是属于某个外形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小姐的。从水温来看也没过多久,森先生这是想干嘛?人形异能就真的不当人看了吗,让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跑来砸男性的浴室门?! 但我显然想多了,因为在爱丽丝叫喊无果后,森先生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太宰君你还好吗——或者要叫‘萤草君’才有反应?再不应声小爱丽丝就要拆门啦,太宰君?萤草君?太……” “我出来了。” 我披上浴衣,顾忌爱丽丝的存在,特意把带子系的严严实实,一点都不会污染幼女的眼睛。 虽然很大可能会被回答说“这不是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吗”,但有句话还是想问:“您是怎么知道……萤草这个名字的?” “哎,这不是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吗?”落魄医生似的大叔果然这样回答了,“坦白说刚发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萤草君跟太宰差别那么大,现在却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是吗。”我点点头,扶着浴室的门把手,“那您深夜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现在是凌晨,萤草君。” “好吧,凌晨。”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从善如流的改口,顿了一下又说:“以及,‘萤草’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请您继续叫我太宰君就好。” 他露出了一个一点都不走心的敷衍的笑,看着我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你需要休息。”森鸥外说。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我一直都在心里喊他黑心的无良老板,放在正规会社一定会被加班加到头秃的员工举报的那种。好在他下一句就暴露了让人安心的没有变的本质:“就算要离开,也该善待我的部下的身体啊,太宰君。” 对,就是这种含着“我一直在看着你”“什么都别想瞒过我”的警告的调调,这才是正常的森鸥外的语气啊,上一句是什么妖魔鬼怪,大半夜……大凌晨的跑出来吓人。 大概是累计了好几天的疲惫一下子爆发了,我没绷住,也没做好表情管理,把上述感想实打实的泄露出来,还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中年人愣了一下,苦笑着挠头:“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平时有这么恶劣吗?” 我破罐子破摔的点头。 他又看向爱丽丝,目光里带着点求助。 爱丽丝跟着重重点头。 于是就像前几天去他的办公室开会时候的样子。幼女控的首领又开始哭着喊着跟他的异能力撒娇,异能少女又开始清脆娇蛮的呵斥,斥着斥着就追逐了起来,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且不堪入目的境地…… 我:“……” 我只想好好的自闭,顺便思考一下人生,为什么在自己的浴室门口都要陷入这种“我不应该在这里”的状况?还有,既然语重心长的想让人家休息就赶紧从别人的房间离开啊,为什么这么自然的就开始追逐打闹了? 隔着一重门板,办公室里的挂钟响了四声。 已经凌晨四点了,很快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觉得自己大概率睡不着,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大脑在嗡嗡嗡运转后反而越发清醒,带着点尖锐的刺痛。几年前的几个月前的旧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冒出头来,混杂在一起,又黑白色的泾渭分明。 太宰君和萤草的记忆力都太好了。 好到让人根本没办法放松,进入睡眠的安然状态。 第8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结果最后还是睡着了。 像当初在疗养院一样,由森医生亲自注射了有镇静作用的针剂,针头药水都是刚从医药箱里找出来的,温度偏凉,扎在手上却感受不到。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梦境的来临,听到森先生搬了张椅子让爱丽丝坐下,而后床边一沉,床头柜被轻轻的拉开—— “这不是还没有吃完吗?”他大概是坐在床沿上翻找,小药瓶在他手里摇晃,发出唰拉唰拉的声音:“下次再睡不着的话……” “没有用。”我截断话头,“别说话,很吵。” “但是我想和太宰君聊一聊啊,首领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您看看时间,天都快亮了,首领就不用上班了吗?” “刚刚熬夜加班了的中年人也需要休息啊。”夹杂在这句话里的是异能女孩“讨厌!走开啦!”的小声抱怨,我就假装没听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森鸥外说这种格外有生活气息的话非常违和,“跟太宰君一样需要放个假。” “我不需要。”明明是他强迫我休息的。 “病人就要听医生的话。” “又要玩疗养院那套把戏了吗?” “这样说起来,当时我给太宰君写好的剧本还没有用到呢。” “……” “太宰君?” “我要睡了……” “可是药效发挥要十到十五分钟,现在才两分钟呢。” “……”我真的,宁愿睡不着,睁着眼睛头疼到天亮起来加班,也一点都不想跟他聊天,“之前不是用过一分钟的吗?为什么换药?” “因为有话想问太宰君。”他很坦诚的问:“现在太宰君找到回去的方法了吗?我的部下怎么办?说好的合作伙伴,可不能把大叔我蒙在鼓里,就这么丢下啊。” 我睁开眼睛,试着动了动手脚:“我要是不说,你打算怎么做?” 动不了,说什么十分钟,药里又掺了其他的东西才对吧? “现在是我在问太宰君的话,”他侧着身子扭头笑眯眯的看过来,一手按在床沿上,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安眠药的药瓶:“当然,就算太宰君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做什么。” 骗子。 “您真的很适合坑蒙拐骗,”我感叹了一声:“就这样子上街和别人说话,没有人会将您与黑手党联系起来的,想骗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哈哈哈,难得能从太宰君嘴里听到这么坦诚的夸赞呢。” “没有办法,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嘛。” 挂着虚伪的营业性笑容互吹了一波,我沉默一下,将今晚在知晓那些事情之后所列出的计划精简成几句告知于他。当初合作的内容只有相互帮助,明示最终计划并不在那之中,而且最后也不会给港口mafia造成多大的损失……所以说这其实是没必要跟他坦明的。 但既然不会给森先生造成太大的利益损失,也无利可图,他也不会没事找事,给人添乱。甚至为了弥补那剩下的一点缺口,还会帮忙将计划修改的尽善尽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理智至上者挺让人喜欢的一点。 ——就说我脑壳出了问题,又在给他升好感度了。 ——所以说为什么老是拿自己做对比,这根本就是在给某些人泄洪式放水,完全就失去了比较的价值啊。 几分钟内我们商量好了剩下的事,爱丽丝也啪啪的拍打他要他安静,于是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下来。这一针能让我安睡十二个小时,对机体来说已经是足够长的休息时间,当然我还是希望十二个小时之后最好也不要再见到他。爱丽丝小小姐倒是可以告别,一言不合就设陷阱的泥巴怪医生还是省省吧。 所以最后,视野将要被黑暗占据的时候,我轻声说了一句:“再见,森医生。” 他啪的一声把床头的小夜灯关上,用没有浮夸演技的温和做出回答:“再见,太宰君。” ………… 事实证明睡眠对身体健康真的很重要。 就是有点耽误工作。 醒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多,比预计的多睡了两个半小时。白天堆叠的工作都被拦下送到首领办公室,这会儿来找我的就只有同样被堵在医疗室打针吃药的芥川。 “太宰先生!听说您病……咳咳咳!”小朋友话没说到一半就开始咳嗽,掩着唇脸都白了,还坚持着关心他的老师:“首领……咳!” “森先生什么都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听说’?”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放弃让他自行领会眼神的想法:“先出去坐着,让外边人给你倒杯热水。” 昨晚……也不能说昨晚,今天早上泡完澡都没来得及绑绷带,也不知道头上那搓短了点的头发有没有被发现……不,这是肯定的吧,森先生和芥川都没有视力问题,这么明显肯定被看见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我拿着绷带的手顿了顿,还是把右边脑袋包起来了。 跟mimic战斗的时候受的伤倒是结痂了,长长一条留疤也不好,很快就要把太宰君换回来了,总不能给人家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还得拿纱布裹上。身上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了,能泡水就说明离痊愈不远,不能泡的反正也已经泡了……算了一起包上。 第65章 最后光缠绷带就用了十分钟,这还是在包了半年越发熟练的情况下。其实进步已经不小啦,最开始受了伤还要医疗部的人或者中也帮忙,现在都可以自己做到了。 ——要不要跟chuya告别? 想到医疗部,头脑里就浮现了这个念头,又立刻打消。从我带着芥川开始mimic的一系列任务,中也就被外派到欧洲去出差,那边形势不太好,前几天技术部还在哀嚎双向加班脱发严重来着,身先士卒的小个子君肯定也没什么时间来说些无聊的话。 从一开始我就在刻意跟他划清界限,虽然预想中最糟糕的敌对的情况没有出现,但隔阂还是有的。与之类似的还有红叶大姐和广津先生,遗憾倒不至于,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用刻意矫情来彰显自己有多重感情。 跟未来的我一样,当一个连自己都能下手的狠人,莫得感情,不是也挺好的?至少,就这样下去,“他”的目的是完全达到了的。 这样想着我越发没有心理负担,绷带之后的收拾就简单省事的多,三两下把自己打理好,就让人上来和芥川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关于mimic的藏身之所。在我分出心思寻找藤原紫的那段时间,芥川带着人四处追查这帮幽灵的驻地,昨天在美术馆前庭截留的两个俘虏,一个伤势过重死在救护的部队赶到之前,一个今天中午刚刚抢救回来,立刻就被红叶大姐带走刑讯。 我坐在芥川身后,看着他在那副大地图上描画路线和范围,笑了一声:“这可称得上是从死人手里硬抢回来的情报了……做的不错,芥川。” “是您教导的好。”小朋友惯例板着那张脸。 我不想再说什么来反驳了。他听不进去。太固执了。 最后圈画出的地方有四五处,其中两处是俘虏顶不住重压吐露的,剩下的都是不知哪里放出来的假消息,而且最终来源都是同一个组织。我想了想让芥川去找森先生打了份报告,这个不明来路的组织就算在森先生那里挂上号了。 说有多重视倒不至于,但这个节骨眼上,mimic和时钟塔的从骑士那边都没弄明白,一个突然出现的外地组织简直把“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字样明晃晃的挂到脑门上,由不得人掉以轻心。 这之后又是半晚上的加班。原本还有场需要出席的晚宴,但森先生派人传话说他后天要去和特务科的人面谈用mimic换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好长时间没打官腔,怕到时候掉链子,所以今晚的宴会就亲自去参加了…… 随行保护的是黑蜥蜴,广津先生亲自驾车。 骗子。 我盯着那个传话的人看了半天,心里却唾弃那个变态只是想留出余地让我帮忙清理一下黑蜥蜴的叛徒。要和特务科见面可不像我和安吾在酒吧里喝喝酒聊聊天一样轻松,见不得光的组织想要和官方机构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谈条件,最重要的一是诚意二是筹码。 现在筹码已经由工具人mimic荣获,对安吾放弃追究也勉强算一个——虽然我们早就知道安吾是间谍,但对方不知道我们早就知道,借此就是一个白送的人情,羊毛用在羊身上——剩下的东西就看港口mafia的诚意了。 这种东西纯属鸡肋,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锦上添花,而非必需。去掉美化了的部分,所谓的诚意其实就是底气,是一种“我大可不必与你坐在这桌子上但我今天还是来了”的相当微妙的部分。 “这个、这个跟这个,”我召来部下,把打印的名单上圈出来三个,“绑起来,送到军警那里去。打一顿可以,不要打死。” “现在吗?”部下擦了擦汗。 ——又开始了,莫名其妙开始恐惧的部下。 我有点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不然?” 第8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森先生去和异能特务科面谈的前一天,我去了武装侦探社。 织田作的离职申请其实还没有通过,但我说了会给他走后门,那就绝对不会让别人给他造成阻碍,哪怕是森先生也不行。 说起来,我很怀疑森先生是不是对织田作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不,当然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在他最擅长最坚持的利益方面。实话说织田作在港口mafia的位子很低,底层人员中要划分一二三阶级的话,那他也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会被划入最下一级的“无用”之人。 ——我当然知道他很厉害,但其他人不知道呀。 从前还有人当着我和芥川的面说“那个底层的织田”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丝毫可取之处都没有,不配与干部级做朋友。被我拿雨伞亲自动手给抽了两下:一是为了他对织田作的诋毁,二是他说的不配。 当时我就当着他们的面很仔细的教导芥川,不要试图惹怒织田作。因为那是一个异能bug、身手也bug的很厉害的人。以小朋友目前的水平,连不杀人、只消极抵抗的织田作都打不过。后来在美术馆前庭正面对战纪德的一战也说明了,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不管是举着枪的mafia和幽灵还是拿罗生门对阵纪德却输的彻底的芥川小朋友,都比不过织田作。 这固然有异能的关系,在射击和体术上,织田作也确实是港口mafia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这就是我怀疑森先生的地方了。 别人不清楚织田作的能力,身为整个组织的首领、为了确认部下的情况甚至能搞出来“疗养院怪奇谭”这种东西的森鸥外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成为首领之前又是地下的黑医兼情报贩子出身,凭着织田作和太宰治延续数年的友人关系,就一定会把织田作的所有过去都扒的干干净净。 连一个底细不明的异世界的“妖怪”都敢招揽的首领,会这么干脆的放任一个从前的顶尖杀手不用吗? 连初来乍到的有主的凶犬都要确认有无野心的首领,会放心一个定时炸|弹被放置在自己的麾下吗? 这样看来,织田作这个地位低微却实力危险的底层成员,在离职申请上被首领关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了。 我不想思考“森先生会不会担心织田作有朝一日刺杀他”这种事,因为从逻辑上来讲这是荒诞的、完全没有逻辑的,但感情上,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脱离了它的主人的掌控,每时每刻都在嗡嗡嗡的声音中运转着,构想着一些可能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森先生会故意安排织田作对战纪德,一下子除掉两个敌人”这条结论,就顺延着上一条胡思乱想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最可怕的是,竟然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他真的做得出这种用一个人的命换保全他人不受损失的事情。普通人很难接受将人命的价值与数量联系在一起的判断与做法,但无可退避、一定会牺牲某一部分人的情况之下,最终做出的解法都是牺牲少数人,来换取大多数的利益。 而且,还能借此来鞭策学生的成长。仅有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叛徒,一个死在利益倾轧之中,想想就知道太宰君的“收获”会有多大。摊上这样一个老师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两个理由之外,关于可以轻松得到一张开业许可证的事,反而起不到让人意外的效果。 ——因为那是他最直接的企图,别的无论怎样都可以接受,只有开业许可证能将港口mafia从“随时会被官方狙击”的潜在危险中彻底解放出来。是他一定会到手的东西。 但是,如果这条线能够成立的话…… 我是不是忽视了什么…… “太宰,太宰?”有人把手放在我脸前晃了晃,我回神,看到织田作还挂着胡茬的脸上浓重的黑眼圈…… 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借助药剂睡了一觉之前,我大概也是这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难为安吾和阿紫小姐了。 “怎么走神了,昨晚又熬夜工作了吗?” 阿爸作一直都在担忧我回到港口mafia之后的生活作息。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把茶杯放回武装侦探社会客室的小桌子上,使劲往后仰了仰,毫不顾忌形象的躺在人家换了新换的榻榻米上:“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织田作昨晚做什么了,黑眼圈好重。” “很明显吗。”他想了想,有点伤脑筋的说:“优昨晚生病了,发烧烧到后半夜——” “啊,看医生了吗?” “与谢野医生帮忙了。” “是吗。” 我看了一会儿武装侦探社的天花板,平淡开口:“我要走了,织田作。” “好的。如果工作很忙的话,就不用抽时间过来了。”他以为我要回港口mafia:“等以后空闲多一些再来也是一样的……或者我去看你。晚上在酒馆见面也可以,就像之前那样。” “不是回去工作。” 我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迅速的把目光转开,放到自己特地换上的便服上。还是之前被广津先生“请”回港口mafia时穿的那套衬衫长裤……刚刚敲门进来的时候,还差点被新来的文员误以为是学生身份的新委托人。 第66章 乱步和与谢野小姐不在,社长照例在外应对公务。现在在这里与我对话的只有织田作,这应该是个任何话都可以随意说的场景。 “是回去另一个世界——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有很多妖怪的——”但能跟任何人贫的嘴巴突然不听使唤了。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样说,可嘴巴说它不知道,就是不要跟着大脑的指挥来行走:“我、前天——” 我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 “好的,我知道了。”最后还是织田作这样说,截断了我突如其来的笨拙:“就是说,你要回家了,是吗?” “……” 不是。 原本它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嗯。” 才不是。 我没有家了。 第8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是我以个人名义向侦探社下达的委托。” 向来开朗又骄傲的名侦探沉默片刻才把信封滑到自己面前。 “会死的。”他睁着那双剔透的翠色的眼瞳,沉声说:“不是这具躯壳,而是你……这样也要去吗?” “哈哈,没关系。说不定多死几次还能回来见你们呢。” 我对江户川乱步说。 “再见啦,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 计划进行的很完美,没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mimic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十几人,而拥有异能的指挥官只有安德烈纪德一个。他是这场战争中最棘手的敌人,换言之,只要能克制住他的异能,剩下的人不足为虑。 “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芥川。” 黑衣的少年以恶兽开道,【罗生门】下无人生还,所有攻击寸步不得进,蜂拥而上者,最终不过徒劳送死。 “所有敌人都有弱点。包括你在内,没有人无坚不摧。” 织田作沉默的走在我身前、芥川的道路之后,【天衣无缝】几次闪烁,带着我闪躲来自暗处的子弹。 他的侦探社入职任务是帮助委托者制造异能特异点,而委托者——也就是我——的安危,其实并不在他的保护范围。但是,毕竟是织田作嘛。 我怀抱厚重简朴的盒子,做回太宰君应该习惯的打扮,倒提着那把用了好几个月的伞走在最后。一边默默计算时间,一边试图组织语言对织田作说点什么……可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彩色的玻璃窗外浮现着将要落下的夕阳的辉光,是我最厌恶的逢魔时刻。毛玻璃遮蔽天空,所以人世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浑浊,即使是杀戮的罪过也不甚分明。 血泊里,濒死者用最后的力气咽下祈祷而非悲鸣。他们赞颂,不管是上帝恶魔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终结幽灵。这个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自己距离恶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远了,可他们已经得偿所愿。 被人世抛弃的尘埃终于能抛弃人世了,的确该唱赞歌以表欢欣。 只是赞颂的对象搞错了。除了最初的那些人,抛弃了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今日让他们如愿死去的,也只是他们自己。所有人都在咎由自取。 芥川走上楼梯,楼梯连着穿廊,穿廊面向二楼中庭的休息室。 计算和推演进行到最后,这里总是很好的埋骨之地。在入侵者一路战斗而来、终于看到了关卡boss的尾巴时,不管是谁都会松懈,哪怕这松懈只有瞬间,但前后方地雷的引爆只需要一瞬间—— 无事发生。 控制着引爆机关的幽灵也被杀死。芥川身躯微顿平复呼吸,眼神落到死者的手上,瞳孔一缩:“已经……?!” “没有关系。一开始被抢走的,”我看了一眼厚重的木门:“就是劣质的残次品。” 连补给都只能从港口mafia的仓库街抢夺,还想用爆炸来袭击的话,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当然啦,因为动静不能闹得太大以及一些客观上的场地问题,这种替换也没做多少……也就比一半多一点点吧。就算这次还能炸的起来,规模也不会很大的“一点点”。 “是那时候的……!不愧是您,太宰先生!”小朋友恍然大悟,日常吹宰,推门而入。 门内的人显然也很震惊,但死亡不会为任何感情而驻足。从胸前佩戴的徽章来看,领导着此间伏兵的是mimic的副指挥官,和其他所有幽灵一样欣慰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还剩最后一道门。我让芥川退下,去等候一位短发黑裙的女性。 他愣了一下:“是组织派来的援兵吗?恕在下直言,现下的情形已经不需要任何人……” “是医生。”我示意他安静,“不要打扰他们。” 不要打扰亡灵歌唱。 夹杂着风的私语,火的硝气,血的锈腥,用喑哑沧桑的语调吟唱对神明对地狱对世间万般苦难的赞颂。 彩色玻璃下的阴影里,没有十字架也没有手风琴。 只有亡灵的歌声——歌声在流淌。 我听不清歌词,只跟着哼唱那缥缈的调子。织田作回头看了我一眼,当先把通往舞厅的门推开了,于是门里泄露出同样缥缈的出于《新约》的句子,是该死于何处的麦粒的论调。 纪德站在窗边,宽敞空荡的舞厅里最接近夕阳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关系,让他明显深陷的眼窝里也有了几分温柔在流淌:“这是我们家乡的曲调。” “是吗。”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深有感触来着,没道理临到结局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但心里空无一物,多说一句都觉得疲惫:“这样啊。” 纪德没在意这显而易见的敷衍:“我本以为能理解我的只有作之助。但你眼里的火焰熄灭了。” 什么火焰? “……”我眨了下眼睛:“对别人的挚友叫的这么亲近,不太好吧?” 拙劣的岔开话题的应对。 纪德深深地看着我,面具般冷漠呆板的面上终于流露出表情,形似怜悯:“没有人能陪你走到终焉,即使是‘挚友’的名号,也不过欺骗自己的奢求。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追求这种无望的东西?” “因为这不是他自己的奢求,”织田作伸手将我护在身后,挡住了那刀锋似的割裂的眼神:“是事实。” 这话出乎人的意料,但想到说话的人是织田作,又一点都不值得惊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包容性太强又太认真,显得太老实太老好人。 纪德:“没有不变的事实。任何事物,一旦得到,必将失去。” 织田作:“我不能承诺我不在时候的情形。但只要我还在,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感情是不会轻易失去的,就算其中一人全都忘了,另一个人也可以再给出完全相同的一份,两份,无数份。” “如果你不在了呢?” “如果我不在了,我与他的羁绊将定格在我死去的时候,不再增长也不会损耗,一直到他主动厌倦、丢弃的那天。” 等等,我没有表现过这么狼心狗肺的倾向吧? “你因此而软弱,”纪德慢慢地说:“你无法杀死我。” 他倏而抬手,枪口对准织田作身后冒头的我。 织田作将我推到更靠后的位置:“我不是为杀你而来的。” “很抱歉,我无法理解你,也实现不了你的愿望。将生命的重量寄托到别人身上是不正确的,除了死者,没有人能背负另一个亡灵。”他也抬起了握着武器的手,“但我尊重你的愿望,所以今天的战斗,会有别人带给你结束。” 纪德没有说话,鼠灰色的眼睛随着异能的光辉亮起,织田作也同样。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中他们同时开了第一枪,又同时做出闪避,随后便是数不清的金属声搏击声脚步声。皮鞋与军靴的鞋跟踩在舞厅的地面上,踢踢踏踏踢踢踏。流弹从我身边划过,墙皮在我身后炸开,他们在纠缠唯一的旁观者的生死,暴力同时诠释着杀戮与保护。 我丢下那把陪伴我许久的油伞,看着越来越密集的异能力的闪光。 织田组闪过了近距离攻击下的一拳,拘着纪德的肩膀向后狠狠一扭。纪德同样锢住了织田作的小臂,并顺着织田作的力道侧向转身,把织田作带着向窗边进了半步。焦黑的弹孔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圆,而后扳机扣空,他们同时踹了对方一脚拉开距离,空弹夹掉落。 他们喘着粗气持枪而立,高频率闪烁着的鼠灰色与灰蓝色的光几乎连成一片,隐约有独立的球型空间在他们身边展开。 “不够。”纪德冷冷的说:“远远不够!” “这就是我想要的。”织田作的语调也降了下来,“你无权干涉别人的未来。” 听起来很跳跃,但在异能中他们已经相互预料到了对方说的话,这些话能抢先于异能力才是真正的“跳跃”。 又一轮的攻击。洋房上下回荡着亡灵们嘶哑缥缈的吟唱,吟唱声包围舞厅,灰色的雾气有如人形,从死亡的各处聚集而来,寂静而忧伤的浮动到我的身边。 第67章 催促,祈求。 求我将他带离人世之间。 我看向陷入了*又一轮对峙的织田作与纪德,他们身上各自有鲜血淋漓的流淌下来,被凌乱的脚步踩踏成血泊,而血泊倒映着幽幽的光。异能的特异点将要形成,空间与时间在此处凝聚,独立,分割,无形的波动向四面八方扩散,涟漪在空气中展开。 最后世界都蒙上一层灰色,唯有那二人的身边光彩熠熠。 我不清楚这灰色是因为异能还是因为亡灵,只将怀里抱着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的几摞书稿。书稿被裁去侧边,活页的设计被拉开线绳,每一页就都自由如蝴蝶。 蝴蝶们翩跹的飞舞起来。 一页连一页一只接一只,不知从何处刮来呼啸的风,它们顺着风前行,翅翼点水般掠过空气中的涟漪。乳白色的光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四散、上升、聚合,化作一股股的洪流,最后洪流汇聚成漩涡,将异能特异点层层包裹。 从时间,到空间,到世界。 全新的特异点,里面会是何时何地的平安京,会是何时何地的我? 我慢慢走到它跟前,扭头看向舞厅大开的木门。 短发黑裙的女性正惊疑地望着这里,她身边是黑色外套的少年。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以后织田作也拜托您了。”我向与谢野小姐微笑,举起了袖口中滑出的轻薄手术刀。 “等等、太宰!” “太宰先生!!!” 【人间失格】会让触碰到的其他异能都消失,除非异能力者死亡,心脏停跳。 但在心脏骤停之后还有机会进行抢救,这之间有0.5秒的空隙,是无异能的濒死状态。也就是说,是与谢野小姐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可以在太宰治此人身上起作用的唯一时机。 听起来很短,但还有织田作与纪德的异能特异点,那之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对接触到的人来说,外界是【静止】的。 一个静止的0.5秒,约等于无限。 我感受着心脏被刺破刀刃阻隔无力跳动的疼痛,小小的吸了口气,放任自己向后仰倒。时间计算的很完美,说不定我对理科其实是有几分天赋的,只是还没有挖掘出来。 在我接触到那个特异点之前的瞬间,视线陷入完全的黑暗,【人间失格】消散。 一切就此定格。 ………… 我捂住胸口伏下|身去,残留的痛苦激发机体痉挛、颤抖、冷汗,又在高效的治愈之下平息。 面前的世界近似平面,金黄的沙子被海水常年累月的打磨,圆润而细小松散,按在手下一点都不硌人。 久违了的顺直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同样垂在身前的还有天青色的带子。我想起什么张了张口,试探性的发生,喉咙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刺痛。 离岛。 这里是离岛。 我从地上爬起,蹒跚地走了两步适应身体,慢慢走近前方不远处还在对峙的两人。 衣摆划过沙滩。 他们站在海浪与沙滩的交界处,远处的海已经变成了朦胧的马赛克状色块,更远处的天空已然变成平面。这里是书稿未曾描写的地方,是【不应存在之地】,所以在不知火不在之时,会逐渐变成接近二维的画面。 会让人掉san的恐怖,所以当初我疯了两年。 纪德和织田作同样茫然的对峙着。 看到我之后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这是哪里?” 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从衣袖里掏出当时不知火给我的小本子,唰唰唰写给织田作看:“织田作,是我。”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不能说话?!” 讲真,昨天我告诉他要下达委托制造特异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惊讶。 织田作竟然会有说话带上感叹号的一天,这么感慨了一下,我继续写:“受了点伤,会好的,不用担心。” 他这才放下心,低头细细的打量这具身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具身体跟太宰君一样也只是被我附身而已”的事情写了出来。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写在纸上分外顺畅,我怀着“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的想法写了不少话,最开头就是让他和太宰君小心森鸥外。 因为我终于想通了违和感在哪里,既然谁都有可能将mimic引入横滨,那港口mafia当然也要在列。贼喊捉贼的把戏我从前见过不少,像源赖光他自己就是这之中的一把好手,没道理森鸥外就不会用。 相反,从既得利益来看,他是mimic事件中绝对的赢家。 然后就是一些日常的絮絮叨叨,感谢纪德充分的耐心,能让我把这些话都写清楚,我决定把最后一张纸留给他。 “久等了。作为谢礼,我会杀死你。” 以一个战士而非妖怪的方式。 …… 结束之后,纪德带着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和那些亡灵们歌颂、祈求的一样,他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终焉,迎来了梦想中的死亡。 伤口在萤草的力量下迅速治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头看向织田作。 “再见。”我做出这样的口形。 “再见。”他也这样对我说:“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还能回来,就到侦探社找我,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三个异能力构成的特异点,随着纪德的死亡迅速崩溃。他们会被弹出这个世界,连带着遗留的血迹、脚印、子弹和其他所有东西。织田作捧着小本子和笔,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也微笑着化作幻影,渐渐消失。 我望着远处平面的天空和色块状的海,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坐下。这里可以成为纪德的终焉,却不会是我的。如果能从这里就改变未来,未来的我就不必那么波折,费那么多的周章。 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好等着,等等看会发生什么。 我坐了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而人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无法对时间进行正确的感知。 总之,等我从空茫的发呆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其实我们见的次数不多,甚至还不如三日月宗近,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他的名字。 ——鹤丸国永。 该用意料之中来形容吗?我不知道,但过去所见的所有异常,终于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真可怜啊,未来的我。 他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近,苍白纤细,单薄的像一片触之既化的初春的雪,即使没有特意接触,也迟早会将自己损毁。 ——过去、现在、未来,我们中最悲惨的一个。 他看着我,眼瞳虚无空洞,明明是本该温暖的熔金色,却剔透冰冷的透露出几分无机的质感。 我看着他,本应是痛恨憎恶的心情,竟然也被打动生出几分刺痛,忍不住伸开了双手。我是如此的憎恶他,因为他毁了我的全部;但我又如此的可怜他,因为他正一步步迈向地狱。 白鹤终于走到近前,安静的低头,蹲下,任由我给他一个一点都不温暖的拥抱,任由我学着织田作拍打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童。 缓慢地,那只戴着露指手套的冰冷的手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知道他是要杀死我,好让我从这具身体中离开,走向我们给自己决定的未来。我也知道他在恐惧,正如我心中盘旋不去的对死亡对痛苦对未来的阴影。 “没有关系……”我忍着喉咙的刺痛发出气音:“没有关系。” 他扶着我的肩膀后退一些,低下头来无声的看着我,脸上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与下巴的弧线滑落。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整个人都如石像覆上一层霜雪。 我却在霜雪的颜色下,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十五岁的少年。 ——原来我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我举着袖子给他擦擦,总也擦不干净,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视线也变得朦胧,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周积聚,像要落下。但他已经哭了,我不能再做出这种软弱的事情,就竭力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安静的看着我。 “不要害怕,”我温和地看着他,轻声安抚。 “……也不要哭。” 第88章 番外二十岁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从既定的命运中、从造物者书写的结局中——挣脱出来了。 ………… 织田作之助摇晃了一下,从被特异点弹出的眩晕中站稳。他对面的安德烈纪德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息,面上还浮着满足的微笑。 漫天米白色的纸张飞旋,哗啦啦下落,从整个世界、充盈这座舞厅的所有空间,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被鲜血和亡者占据的洋房窗外,白鸽拍打着翅膀飞过,在室内投下飞翔姿态的阴影。 第68章 “太宰治!”女性的声音在近处响起,织田作眼瞳一缩,转身将无知无觉的青年接在怀里。 连带着与谢野晶子一起,三人倒在地上,一个压一个。 但暴怒的医生无暇顾及其它,握着手术刀的刀柄就是一拔。血点溅上她的脸和洁白的衬衣,连带着持刀的手套都被浸染,使她看起来不像救人,而是在行凶杀人:“胡来的混蛋——” “【请君勿死】!” 0 .5秒结束之前,血流停止,伤口愈合。 与谢野直直地看着西装之下恢复平整,出神片刻,将目光移到青年脸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耳光。她扬手时手术刀脱手飞起,响亮的啪的一声之后,金属的小刀才叮铃落地,还在地砖上滑出去些许。 织田作之助这才领悟到发生了什么,震惊之下失去言语;芥川龙之介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站在与谢野身旁浑身僵硬;舞厅里只有与谢野的喘|息,因为紧迫的压力和终于能释放出来的怒火。 就算特异点能将太宰治的时间静止在心脏停跳的瞬间,给她留出赶过来的充裕,那急救与【人间失格】恢复之间的0.5秒也太短暂了。 ——剩下的一巴掌,等他醒来之后再打。 女医师这么愤愤地想着,一手撑着地面起身,走到正对织田作的那边:“需要治疗吗?我带了刀来。” “……不,谢谢。”织田作喃喃道。他也吓得够呛,这时候能想起来主动去做的只有把太宰的脑袋往自己腿上摆的端正一些,舒服不舒服另说,至少别让观者产生“这尸体倒得好随意”的感觉。 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给他的小本子被压住了,织田作伸手在太宰毛茸茸的脑袋下边摸索片刻,把笔和册子一起拿出来放到旁边,想了想又塞到怀里。非常重要的东西,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对不能丢失。 沉默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很久——连夕阳都完全坠落到看不见的地方,西边透过彩色玻璃照进的霞光从暖橘一路加深渐冷,最后变成含着霭霭灰蓝的艳紫。 最后一丝紫色消失之前,映进一只鸢色的眸子里。 太宰治睁开眼睛。 仿若大梦初醒,朦胧的雾气后视野恢复清晰,首先看见的就是故友在夜色中越发深沉的红色的发,和吊着水晶吊灯的高大天花板。 “太宰先生!” 一直死去般僵立原地的芥川龙之介终于恢复呼吸,脑子里绷着的弦骤然断裂的瞬间他扑了过去,又小心的没有造成任何可以被定义为负担的触碰:“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与谢野拍拍他的肩膀:“退后一些,他好像还没恢复意识。” 少年人就猛地退后,只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织田作想到什么,低头问:“记忆有没有出问题,太宰?” 被询问的对方转动眼珠,用那种恍如隔世的漠然眼神看了他好久,才眨眨眼睛,恢复了些许作为人的神情:“织田作……” “我在。” “……” “太宰?” “……哈。” 名为太宰治的青年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人能听出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感情,说是欢欣或者与之相反的别的什么都能沾边,但说多复杂又不至于。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笑声持续到最后甚至有几分爽朗,和青年“往常”的形象、身上黑漆漆的衣着相比,十分违和。 违和极了。 织田作不由皱眉:“太宰?” “不用担心。”太宰治笑够了,诈尸般直挺挺起身,晃动脖子摇动手脚,还在地面上踏踏实实地踩了好几下,地砖被皮鞋踩的咯噔作响。 他在适应身体,虽然看起来像做广播体操。 但那半年的虚无实在是太磨人啦,虽然看得见听得出闻得到、触感口感一应俱全,却都是在被动接受信息,除此之外一应俱无,更不用说操纵着身体进行活动。用通俗易懂的比方来说,他现在就像是瘫痪多年的病人,一朝痊愈,连走路的感觉都几乎忘记。 好在他擅长也习惯忍耐,不管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就算脚下像踩着棉花空虚没有实感,也能伪装的与常人并无不同。太宰治最后揉了揉手腕,回身冲仍坐在地上的织田作伸手—— “好久不见,织田作……” 回身时动作幅度略大,肩上一直披得稳稳的黑色大衣飘然落地。 夜色从他身后不远处的玻璃窗里透进,在无灯无光的室内弥散开来。那件大衣就这么无声落在地上,和白纸与子弹并血泊融和到一起,最后消失在朦胧的光影的间隙,无人能看清。 “要我拉你起来吗?” ——他露出一个神佛般的微笑。 …… 两年后。 不变的红色建筑四楼,武装侦探社。 比起两年之前热闹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的办公室里,江户川乱步举着从汽水瓶里取出来的蓝色玻璃珠,透过纯净的晶体向窗外看。他的位子是室内最好的,靠近窗户和阳光,手边还有足够的空间来放置盛着零食的小箱子,工作时间也最为宽裕,随时都可开小差做别的,但没有人——包括乱步自己——对此有任何想法。 乱步先生就是要尊重、爱护、宠着的嘛。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共识。不仅是因为对方不谙世事的天性,也不仅是因为那肤浅而可爱的孩子气,而是江户川乱步此人本就是侦探社的支柱,本就有无与伦比的【超推理】的天赋。 近两月新来的调查员国木田独步,也和社里的其他任何人一样,对此尤为赞同。 即使这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是个自律到近乎严苛、时间安排精确到十五秒内、对追求理想执著到随身携带日程小本子的严厉的人,不说话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学生时代遭遇的教导主任——他也确实在附近的学校里兼职数学老师——也一样对乱步十分推崇。 被推崇的对象忽然说话了:“哎呀,真是不容易呢。” “国木田,”乱步歪头示意即将不是新人的新人,笑眯眯的,“你的搭档要到了,去帮他提一下东西吧。” “搭档?”教导主任……不是,国木田独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的听从了前辈的话起身,向大门处走去,“去哪……楼下吗,乱步先生?” “不用那么远。顺便联系一下电梯修理工。” 国木田应了一声,听到乱步之后又是他们社的医生的声音:“说起来,织田先生也说过就是这几天。今天一直没有见到,是去接人了吗?” “哦,你变聪明了嘛与谢野。” “跟乱步大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医生很上道的回答。 于是外表二十四岁的侦探大人像只有四岁的小朋友一样,“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国木田对他们口中的人有些兴趣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神秘主义就是因为能勾起人们继续观望、窥测的兴趣才流行开来,就算是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也不能免俗。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 “……换成铜牌了嘛。”门外人的话落下后半截,想要按门铃的手也在空中停顿一下,很灵活的划了个圆换成握手的姿势:“哦,你好啊。” 是个穿着制式校服的年轻人,看着很文雅,睫毛也很长,眼睛微微一弯就带出几分笑意,是轻易就能招惹泛滥桃花的好面相。手里拉着一个棕色行李箱,拉杆边堆着背包,相当明显的学生打扮。 “你好。”国木田伸手和他握了握,正要再说些什么,里面乱步又开始叫唤:“国木田——太宰——你们在门口磨蹭什么呢!” “这就进来啦——”被称作太宰的年轻人也拖长了声音回答,向国木田道了声抱歉就抓起箱子上的背包熟稔进门,笑眯眯的跟里面二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乱步先生、与谢野医生。” “我给大家带了些手信……”哗啦啦的倒出一堆礼品盒子,有大有小,包装精美,点心居多。 “啊,就这一些吗?” “给乱步先生的还在后面箱子里,待会儿让织田作提进来,是学校的老师和前辈都推荐的当地特产……” 相当自然的聊起来了。国木田推了推眼镜,一转头就看到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的织田作之助:“啊,织田先生。” “国木田君。”织田作点点头,看了一眼大咧咧停在门口的行李箱,顺手也把它提了起来:“电梯好像出了点问题,停在二楼与三楼之间了……” “乱步先生说过了,我这就下去找人维修。” “辛苦了。” “没什么。” 织田作看着他蹬蹬蹬下楼去,回身带上门,把太宰从东京带回来的零食都提到茶水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青年翘着腿坐在桌子上跟乱步说话,说着说着乱步也坐到桌子上…… “社长一会儿要回来。”又示意太宰:“那是国木田君的桌子。” 俩人乖乖地下来了,抱着一个好大的零食箱子坐到中间沙发上,继续说话。 第69章 与谢野拿着块磨刀石站在旁边,翻来覆去的欣赏和比划了好一会儿,这才加入话题:“学业完成了吗?” “有社长和种田长官帮忙,入学和跳级都很方便,我跳级读完就回来了。”现下也没别人,青年就毫不避讳地说了:“毕竟主要目的是洗白嘛。” mimic事件结束之后,太宰治就火速通过了织田作的离职申请——这东西本来就在他那儿压着,当然,是另一个“他”——然后自己也收拾收拾从港口mafia跑路了。用藤原紫的手稿和安吾的人情换来档案的洗白,还去东大学习了两年,考取了中文系和风俗学的双学位。 ——是目前乃至几年后的未来里,武装侦探社所拥有的最高学历呢。 “只是读完吗?”乱步咬着枫糖曲奇嘟嘟囔囔,“今年新出的那个作家,拿新人奖的那个……” “津岛修治?” “啊。”织田作语调平淡的“吃了一惊”,顺手给太宰递了块水果:“原来那是太宰的笔名吗?” “随手一写而已,而且小朋友也说这些人适合写小说……”青年没否认,也没有得意,耸了耸肩,“以后就看缘分吧,毕竟光横滨的事都要忙不过来了。” 织田作想说其实也没那么忙,但话没出口就咽回去了。四个人谁都没说话,片刻之后乱步才睁眼看了看太宰,哼了一声,摸出块巧克力派。 “看起来也不是坏事,乱步大人就不追根究底了,太宰你有数就好……”他想起来什么:“对了,新口味的汽水呢?” 所谓小朋友,就是那位小朋友啦,用太宰的身体、学生的身份和侦探社交好的“妖怪”小先生。虽然平时没有跟他们说,但给织田作留的小本子里却对他们相当郑重的道了歉。乱步倒是早早就看出来不少东西,在与真正的太宰相交前也没跟人提过。 “那个不能长途运输啦,会把气泡都晃出来的。”太宰想了想:“不过我有买奶茶茶包,可以在茶水间煮了喝……” 乱步的表情变成了q版,三角形嘴巴里发出了赞叹的“哦哦”声。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不管是妖怪小朋友还是真太宰,九成九都是在聊零食点心这些东西,平时写信也仿若代购。总之,相当有年龄特色。 与谢野和织田作对视一眼,感受到了某种名为“代沟”的冷酷无情的东西…… 当然,就算是“九成九”之外的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常常因为过于跳跃而无人听懂。乱步的超推理看任何事都透彻的可怕,太宰治对人心也有超乎他这个年龄的掌控和把握,组合起来,比起说别人跟不上,倒不如反过来——有人能理解才是最可怕的事吧。 至于太宰治隐瞒的、江户川乱步看破却因为“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不说破的某件事,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掩盖在微妙的违和感下。 “比这更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啊,乱步先生。”在某个时刻,已经将脸上绷带全都去除的青年这样说过,“不只是横滨的……” …… 基于这朴实无华的第一次见面,国木田独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自己的搭档是个相当优秀、相当让人省心的人。 直到太宰治入社测试结束——虽然是内定的社员,但该有的考核还是有的——作乱的“苍王”残党被捕入狱,国木田他当做养子照料的少年骇客在此过程中受伤入院。 没有人知道这二人本应死去。 国木田只知道,从这次事件的末尾开始,那只披了人皮的魔鬼终于暴露了本来面目。 他怒气冲冲地抓住了从街上寻猫回来的织田作,气到咆哮:“为什么会有人好好的开着车就闹自杀啊!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迟来的叛逆期?!当时可是盘山公路——盘、山、公、里、啊!!!” 织田作愣了很久才理解他说的话:“可是,”很困扰的反问:“太宰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国木田:“……哈?” 油然而生的不好的预感席卷了他的心。 放眼望去,和太宰治接触过的人都回以“对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的茫然眼神。 “嘛,大概是国木田君和我还不大熟的关系吧。”吊儿郎当坐在桌子上晃腿的青年一边麻利的往手上缠绷带一边磨挲下巴,鸢色眼睛弯起露出轻浮的笑意:“不过国木田君的反应还真是有趣,这几天一直瞒着你果然是对的……” 是呢,就算是在外上大学的期间,以“津岛修治”为笔名进行写作的时候,这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青年也毫不掩饰自己三五不时就来一次自杀之旅的行径。跟被蒙在鼓里的国木田一样,别人也对这位长相性格才能都非常优秀的青年报以相当的好感,完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自杀什么的—— “是习惯啦习惯。”当事人回以相当平淡的语句:“既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郁积于心,就是坐在阳台上赏着外面街道上的花,会觉得在这样的美景里死去也不错……可惜我生命力太顽强了,就算在树下吊一夜也只会睡着然后着凉下不来……” 最后一句是什么可怕的经历。 国木田试图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理解自己的搭档。 国木田陷入混乱。 国木田停止了思考。 “就是说,‘太宰治’此人的自杀,是相当于国木田君喝水一样的、日常的、一点都不奇怪的行为。” 和乱步一起咕噜咕噜喝奶茶晒太阳的青年挥了挥手:“不用管这么多啦国木田君,会掉很多头发的。如果年轻时就哗啦哗啦掉头发中年会变成地中海秃头的哦,说起来,多喝热水泡枸杞好像能预防……” “是吗?”国木田将信将疑地拿起笔,摊开封面上写着“理想”的手账本开始记录。记了没有两行,太宰治轻描淡写道:“不是,骗你的。” 啪嚓一声,钢笔在国木田手上阵亡。 “不过,国木田君不会秃头的。” 乱步已经不会对这类含着某种意义的话有兴趣了,继续咕噜噜的吸奶茶里的珍珠,听着太宰忽悠国木田:“等以后社里的新人再多一些,国木田君就可以培养他们帮你工作啦!身为前辈肯定会相当省心的,不信你看乱步先生和织田作!” 国木田瞪大眼睛:“的确如此!不,不对,就算身为前辈,也绝不能懈怠度日,对理想的追寻还是要从自身的磨练做起,无论如何……” “很有趣吗?”乱步小声问。 “乱步先生不是看得很开心吗?”太宰也小声反问,“不过,我还以为乱步先生会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侦探大人叼着吸管歪头:“社长的位置太忙啦,乱步大人才不要。” 太宰点头:“是啦,不管在哪个组织,首领的位置都是最忙的。” 沉默片刻。 太宰:“对了乱步先生,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 “喝奶茶很容易长胖。你这个月有量体重吗?” “……” …………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关于一本书,隐匿在横滨深处,可以将上面所写的内容变为现实。 套用文学艺术的某种形式,【书】与世界的关系,就好像动漫与编剧手中的剧本。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们的世界都是在别人笔下形成的,作家在纸上书写的唯一的结局,就是他们既定的命运。 最初的最初,是织田作之助的死。 在mimic事件中,亲眼看到了收养的孩子们的死去,因而放弃了写小说的梦想和未来,打破了不杀人的原则,与安德烈纪德同归于尽。 而太宰治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真相,却无力挽回,看着唯一的友人死去,并继承了织田作的道路,“成为帮助他人的一方”,叛逃港口mafia,洗白两年,加入武装侦探社。 ——这是作家在【书】上所写的,【主世界】的剧情。 但一个世界的诞生往往伴随着无数个平行世界。被写在纸张上的,成为主世界成为现实,平行世界就被夹在了书页与书页之间,成为了【if世界】。 如果主世界的书被篡改,那么相应的if世界就会覆盖现在的世界。 唯一与无限,这是它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千千万万甚至更多的无限里,都有一条难以拯救难以逆反的命运线:织田作之助必将死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是谁创造了这样的命运? 太宰治不知道。 即使他的反异能型异能终于爆发,形成了一个连通所有世界的特异点,让所有【太宰治】的记忆都连通在一起,他也救不了对自己来说亦师亦友的织田作。 越是艰难,执念越是叠加,唯一一个织田作能活下去的世界里,太宰治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为了不让if世界的真相被更多人知道,跳下了几百米高的本部大楼。 最幸运或者最悲惨,连太宰治本人都不知该如何界定这个结局。 但幸运的是,有外力打破了【书】的世界,有人从外界闯入,创造了一个织田作活着、太宰治也活着的未来。虽然只有半年时间,但的的确确,作家的限制被打破了,世界从作品中独立出来。 第70章 ——为表区分,我们将其称为【独立世界】。 独立世界的太宰治,愉快的加入了【人间失格】特异点聊天群,并把自己的经历和记忆无私地奉献给了大家。又因为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跳楼的那位最惨的首领宰,在十五岁之时获得了剧本与攻略! 首领宰:跳楼的愉悦.jpg 永远不要小瞧一只太宰治的搞事能力,就算他看起来最惨。 作为所有宰中年纪最小的一位,首领宰被独立世界的自己深深感动,并将此无私奉献的精神发扬光大,把攻略传到了每一个宰的十五岁…… 划重点,每一个。 包括独立世界的这位。 ——至此,一个以太宰治为基点构建的莫比乌斯环,形成了。 ——放在同人小说里,会成为重生流的作弊发展呢。 其实独立宰做的也不多。 只是在面对尾崎红叶的时候乖巧一点,就已经达成了一大半的准备。 剩下的关键部分,是在芥川龙之介经过门外的时候,状似无意的说出一句:“妖怪这种东西,我小时候也是很相信的,甚至还幻想过自己就是呢。” 于是尾崎红叶对小朋友异常怜爱。 于是芥川龙之介对“失忆”的说法深信不疑,并听凭调遣。 于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和织田作都安然地待在武装侦探社,等待着两年后“剧情”开始的时间,等待着与那位小朋友的久别重逢。 会相遇的,因为未来的记忆里,就是这么发生的。 ………… 当然啦,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 就算是拿了剧本堪称“全知全能”的太宰治,也有痛心和后悔的时候。 “今晚来家里吃饭吧,太宰,你想吃什么?” “螃蟹,蟹肉咖喱烤蟹醉蟹蟹黄粉煲炒蟹茸……” “听起*来好难。” “……哎?” “不过我会学着做的,从蟹肉咖喱开始可以吗?” “不要辣。” “好的。” 第89章 番外【be二十二岁 “我昨晚又梦见他……不,他们了。” “谁、太宰吗?” “……” “……” “为什么啊,这样都死不了……” 青年从满溢着冷水的浴缸里起身。漆黑如同葬礼礼服的大衣衣摆刚刚脱离无望飘摇在水中的水草状态,就随着重力的吸引垂直坠落,又落回到水里。 水波沉浮之间,一枝白花浮出水面,花瓣间含着的气泡砸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炸裂,发出人类无法察觉的微小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叹息: “真的没有诅咒吗?” ………… mimic事件四年后。 不变的红色建筑四楼,武装侦探社。 比起四年之前热闹了许多的办公室内,江户川乱步举着刚刚喝空了的玻璃汽水瓶看了看,懒洋洋地长声呼唤:“春—野——” 于是一手还托着茶盘的秘书小姐就举着小锤从茶水间门口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帮侦探大人将瓶子敲碎,取出其中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好啦,乱步先生——” 波子汽水的设计是为了防止小孩子喝得太猛被呛到,喜欢从里面取出弹珠来玩耍的也大多是孩童。从这两个角度来看,现年已然二十六岁的侦探大人显然拥有一颗仅到自己真实年龄零头的童心,孩子气不加掩饰。 但是,没人会对此抱有任何特异的想法。拥有超乎想象的头脑和洞察力、天生的推理才能甚至超过异能力,江户川乱步是武装侦探社的支柱。无人否认这一点,并发自内心地尊重爱护着乱步先生。 月前加入的新人中岛敦,也是这么想的。即使最开始难以理解,在见识过乱步十秒钟勘破一起凶杀案的天才后,也完美融入了溺爱大侦探的阵营。但有一点让他非常在意,在意至今—— “一眼就能洞察一切的天分,很可怕吧?就像站在另一个更高的维度冷冰冰俯瞰着庸碌的人间一样,平庸的、蜉蝣般朝生暮死的人们无法理解,便将拥有这才能的人打为异类,加以孤立、排斥、诋毁……” 在从破案现场回侦探社的路上,那个把他捡回侦探社的青年垂下眼睑看着他,右眼角一条伤疤似的长长红痕被显露得越发明显,嘴角的微笑却淡然温和如常。 “敦君觉得呢?如果你是乱步先生,还会像现在这样,帮助并保护这些‘没长脑筋的婴儿’吗?” 某种意义上,这话的含义过于丰富与恐怖了。 中岛敦只是孤儿院出身,还因为自身异能力【月下兽】常常失控变成白虎、四处破坏的缘故被半当中赶了出来,最讽刺的是他本人却毫不知情。要不是被指派调查“白虎”一事的调查员捡回侦探社,甚至会饿死在横滨的哪个角落也说不定。 这样的经历让他本人比同龄人更加单纯,相应的,应对某些听上去就不太对劲的话的时候,能借助的就只有直觉……和少年人赤忱而温柔的心: “这不是很让人敬佩吗,那个,我是说乱步先生,就算被别人不好的对待过、也、也会帮助别人之类的。”他说着说着,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憧憬的神色:“乱步先生,非常厉害!” 而那位名为太宰治的前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再没有说别的。 ——总觉得这段谈话还没有迎来结局,还会有别的波澜。 一直都被这件事困扰着的新人给国木田独步打印完整合的资料,视线不自觉扫过国木田前面的位子,“哎”了一声:“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今天没有来吗?” “啊,”扎着小辫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手上钢笔刷啦啦的不停:“织田昨晚就打电话给他请假了,具体情况没有说明,不过——用脚趾想就知道好不到哪里去!那个自杀狂魔!” 说着说着还是咆哮起来了:“把工作一堆就随意往外跑!开车开到半路就想跳河!大半夜的悬挂在公寓外面的树上装神弄鬼吓唬人!这种混蛋早晚会下地狱的——不,他就是地狱本身!那个魔鬼!凶神!绷带浪费装置!” 中岛敦……中岛敦干巴巴的胡乱应了几声,带着满头冷汗逃回到复印机旁边继续工作,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机器烧出两个大窟窿。 ——这是正常的吧,国木田先生被太宰先生欺负的实在太惨,又不能真的把烂摊子弃之不顾,就只能用怒骂来出出气…… ——这么一想感觉国木田先生更惨了啊!不不不,怎么能这么腹诽前辈! 现年已经十八,却因为成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瘦小的少年人在心里严肃地批评自己,然后努力过滤前辈一发不可收拾的咆哮,想要继续工作。但在他注意力回到复印机之前,旁边的大门就嘎吱一声打开条小缝。 一道让人惊悚的目光幽幽望进,正对上茫然的少年人,还带着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丧气。对视效果堪比恐怖片。 中岛敦“……”了好久,颤声道:“您又在玩什么呢,太宰先生?” 门缝扩大了一点,青年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国木田君,他出去了没有?” “还没。”中岛敦想吐槽说这不就是因为您沉迷自杀把报告都推给搭档吗,要不然国木田先生早就出门完成委托去了……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闭嘴,并同样把声音压低:“织田先生给您请过假了,您不用躲避的。” “不……” “躲在门口做什么,太宰?”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中岛敦听出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织田先生”,是四年前就加入了侦探社的前辈,立刻礼貌地问了声早安。 “你也早。”织田作冲他点点头,一手抓住太宰治的衣领一手把门推开,拎猫一样把穿得格外厚实的青年拎到沙发上,脱外套盖毯子掖被角一气呵成,用淡定的听不出起伏的语气道:“闭上眼睛,安静躺好。” 虽然但是,这肯定是生气了吧。 不只是中岛敦,连国木田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默默地将目光投注过去。不说别的,光“织田作之助生气”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人惊奇,而太宰治明明请了假却还是来了……对一个有事翘班没事自杀的邪魔(国木田语)来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景。 两件事一起发生,都没法比较哪个更稀奇。 “他怎么了?” 问出声的是黑色长发、橘红和服的少女,琉璃色的眼睛深处有些发蓝,没什么表情,冷冰冰不好接近似的。但联想到对方因为失去父母庇护而被迫加入港口mafia、被逼迫着杀人的过往经历,冷淡些也很正常。 “啊,镜花。”织田作朝她招手:“能麻烦你帮忙看着太宰吗?” “等等,这种事不适合跟小孩子讲吧?”一直咸鱼一样瘫着的青年提出反对意见:“喂,织田作,阿爸作,阿爸——” 第71章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称呼。跟乱步先生的任性一样无从吐槽的父子关系,明明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相差没有那么大吧。 中岛敦觉得自己迟早会变成吐槽役的,再待下去的话。他摇摇头想清空脑子里跟工作无关的事情,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到织田作说: “他昨天跳河回去,半夜又在浴室烧炭了。” 中岛敦:“……” “还在浴缸里漂了一夜。” 泉镜花:“……” 这个“漂”字就用的很灵性。 织田作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放心把他自己放在公寓里,所以带到社里来。我看不住他了,但你可以。” “镜花,”他沉默了一下:“拜托你了。” 女孩睁大眼睛,看看织田作,又转头去看沙发上被压在厚厚毯子里的青年,却发现对方已经把脸埋进靠枕里,紧闭着眼睛睡着了。露出来的侧脸上有从眼角延长的疤痕,和眼下不太明显的青黑。 “我会的。” 她郑重点头。 第90章 番外【be二十二岁 “如果我不死,太宰君就一辈子都不能出现了。” “……” 长久沉默中,青年温和地笑了一下,好像提出这无法回答、不管什么选择都只会令人难堪的尖锐问题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怀里已经不再抱着从前不离手的关于历史、妖怪、风俗的书籍,也很少再拿起刀剑。叛逃时从港口mafia带走的只有那件黑色大衣,常在自杀时抱着“说不定这次就成功了呢”的想法披上,大概是作送葬用,胸前口袋里还会插上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织田作。” 那双清澈易懂的眼睛也越来越莫测。偶尔才会在伤病导致神志不清、无法自控的时候暴露出几分真实的郁郁,但对外总是沉静温和,甚至是让人心生寒意的晦涩。 织田作之助从不觉得恶寒,也不会像对上“太宰治”的敌人一样恐惧。他只觉得无力。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青年平静地说:“所以你别再拦我了。” ………… 然而事实是,就算流血/跳河/上吊到睡着,就跟不知名的诅咒一样,“太宰治”也不会死掉,最后不是因为太疼太难过了暂时放弃,就是被无辜受惊的热心群众出手搭救——中岛敦就是这么遇见他的。 泉镜花也是。 小女孩绷着一张严肃冷淡的脸坐在沙发边沿,一手还牢牢压住毯子一角。琉璃色的眼睛半阖,想到了自己与青年见面的时候。 确切的说是第二面,也可以形容为久别重逢。她奉着港口mafia的命令来绑架太宰治,却不得不在找到目标后先把树上挂着的上吊绳砍断,让咸鱼一样吊着的人落在地上。 ——怎么说都是相当别开生面的开场。 更别开生面的是,被短刀架在脖子上的绑架目标,在扶着地咳嗽了好久之后,竟然诧异地问她:“哎,小镜花?小小姐不是想成为作家吗?” 长椅、妖怪、兔子、走失、笑容舒朗温柔的大哥哥,书写美好结局的愿望,和阳光下走来的母亲。 淡粉色金鱼振袖的记忆。 这些画面席卷的瞬间,少女杀手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我……是……” 是失父失母的孤儿,是使用着杀死了自己母亲的夜叉的杀手,至今已经杀过三十五人,其中还有孩子…… 青年看了她好一会儿,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也不顾脖子上的短刀,探身来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哭。我知道,有人要你带走我是吗?” “放心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 “没有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见芥川君。” 当时她不知道,原来太宰治曾经是芥川龙之介的老师。后来的事情,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青年也没再让她知道。只是经历过一番争夺后,【泉镜花】就成了武装侦探社的一员。侦探社的人也都对她很好。 到今天正好一个月。 “镜花?”是社内医师的声音:“怎么是你在这看着,织田先生呢?” “织田先生去工作了。”泉镜花从沙发上下来:“有什么事吗,与谢野医生?” “帮他测一下|体温。”与谢野用下巴朝卷成一卷的毯子点了点,一边甩体温计一边抱怨:“臭小子越来越能折腾了,你可不要学他这一点。其他的倒是还行……” 泉镜花一脸茫然。 “织田也没跟你说吗?太宰昨天就帮你申请重新入学了,因为你的档案特殊,他还跑了几趟特务科。”明明还是个妙龄女青年,几年来却和某织田姓一样几乎要成为侦探社监护人的与谢野想了想,又说:“虽然看起来不正经,但他以前也是个很喜欢看书的学生……” 虽然导师是森鸥外那个男人。与谢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现在也喜欢,”旁听至此的国木田忍不住吐槽:“那本《完全自杀手册》究竟是什么邪书……” “说起来,敦,你也没上过学对吧。” “啊、啊?是……孤儿院的条件不好,只有几位老师能教导习字……其他的就没有了。” “还有贤治,他也没有……”某兼职人民教师陷入沉思。 “上学这么重要吗?”已经放下玻璃珠、开始改玩棉花糖的某大龄失学名侦探表示不理解:“反正都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吧。” “天赋不同于人者,自然有与常人不同的生活、成长方式。贤治君和敦君的异能力太特殊,尤其是敦君,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当然不适合公共教学。”沙发里传来含着什么东西的嘟囔声:“别把学校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的东西啊,谷崎兄妹和春野小姐可都是受过正常教育的……” “再把体温计咬断就给你洗胃。”冷酷无情的医生说。 嘟囔声消失了。 办公室里也静了一静。还是国木田重新接上话题:“不能进行公共学习的意思,是在社内进行自学和单独教习吗?数学我可以,其他几门怎么办?从外面请老师吗?” 乱步的视线从左到右依次扫过,在沙发上停了停。 “织田的外语不错,太宰的国文很好,体育的话……”与谢野想起这几个人打架的“英姿”,陷入沉默。 “我也想在社内学习。”镜花蹲到太宰面前,“我想给大家帮忙。” 青年含着体温计面无表情。 镜花想了想,小小的笑了一下:“哥哥。” 太宰:“……” 等、等等,森先生可是被抓进局子过的,就算占用了人家的学生的身体,也绝对不能学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青年深吸口气,坐起来,拥着毯子开始讲道理。 “你太小了,镜花。” “可我不再是孩子了。”少女冷静而平淡的说:“我杀过人。” “杀过人就不能和同龄的孩子交友、学习了吗?” “没有人会愿意与杀人犯交友、学习。” “我们都愿意。” “因为大家都是‘不同于人者’,你刚才自己说的。但你现在是想把我送到人群中去,就算他们都不知道,我也总有一天会暴露。”这个被异能力庇护又被异能力束缚的女孩直直地看着太宰:“才能、经历,堕化的鬼怪不可能再变回人类,丑恶的除非披上新的人皮,否则不可能再为美。” 迎着青年骤然睁大的眼睛,她说:“这还是你教我的。” “……” 莫名而起的热烈讨论不知何时停止了。 乱步一手托腮,转过头看向窗外。国木田皱眉,开始重复整理文件的动作。就连中岛敦都蹑手蹑脚地按住复印机,一把拔了机器的电源。 泉镜花固执道:“芥川也说,你教得这些都是对的。” 现在已经知道芥川是太宰治弟子、还因为这件事屡屡被找茬打架的敦君从机器平面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苦笑的脸:芥川那个人…… “就算我说红叶大姐是男的,芥川也会说‘这是对的’。”太宰垂下眼睑,被烫伤似的移开了视线:“真让人头痛,都这么久了,小朋友还是那个样子啊。” 敦:……芥川? 国木田:……小朋友? 槽点太多了。 在座的不在座的,在一个月前港口mafia找上门来之前知道太宰治过往的,只有乱步、与谢野、社长和织田作。这些都是四年前就在社里的。剩下几人,资历最老的也就是国木田,两年多前入社,更不可能知道大名鼎鼎的港口mafia祸犬就是他们同事的学生。 所以他们对芥川龙之介的印象就是“见到了就转头跑”“极端危险的黑手党份子”。国木田更是几度在与谢野织田作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妙视线之下对他之后的新人们叮嘱“小心”。 直到一个月前,因为中岛敦的缘故,港口mafia派人袭击侦探社,带队的就是芥川和他的副手。 门口从电梯大厅开始回荡着少年断断续续(其实是因为咳嗽)而声嘶力竭(其实是喊话习惯)的呐喊声:“太宰先生!在下终于找到您了!” 第72章 当时的侦探社:“……” 芥川:“虽然不知您当初为何抛下在下,但在下一直将您的教诲铭记于心!一直都很感激您的教导!” 面对袭击正准备动手的众人:“……” 芥川:“所以今天,在下不会留手,会将您这叛徒带回组织!”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敦君从那时开始就显露出了自己优秀的吐槽天赋:“因为感激所以要抓回去?还有叛徒是怎么一回事啊?!太宰先生您竟然教过学生吗?!” ——一个比一个有槽点,还条理清晰,逐层递进。 门外的芥川忽然深沉:“太宰先生您教导我的第二课——” 门内的太宰挠挠脸:“啊,因为我确实教导过芥川他——” “【感情与立场是两回事】。” 所以虽然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持续了好多年的过激宰厨,该打还是要打的,该抓还是要抓的,甚至照着他老师的弱点,派了一位看着就柔弱无辜幼小的少女杀手过来。 ——至于结局又是落了一顿打、连看好的新人都被侦探社抢走,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也就是那天,织田作和太宰治的过往经历才被披露了一点,以芥川龙之介为开端,港口mafia的形象在侦探社里变得微妙了起来…… 比如此刻,众人平静的表情之下,都在对“小朋友”这一称呼表示接受不能,过于货不对板,简直虚假宣传。 这次轮到与谢野来解围,站在对峙的中心,向其中一位摊开手,发出了灵魂质问:“所以,体温计呢?” 不喜欢量体温——因为之后就是打针吃药甚至还有挂水——的太宰:“……” 乖乖从背后拿出来。 然后就被换了另一支,塞进嘴里按头等了三分钟,拿出来一看,与谢野啧啧称奇:“一周没进医务室,竟然没有发高烧。”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闭嘴,或者现在给你看看我的医疗记录?” 青年举手投降,自觉倒回沙发,端正地交叠双手放在腹部,还不忘把毯子拉好。 女医生这才冷哼一声放过他,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镜花,敦,你们来医务室帮忙整理一下。” “啊,是!” “好的。” …… “所以,”医务室的门被带上后,国木田状似无意地问:“镜花真的要在社内学习吗?” “……要不然呢,她都那么说了。” “可你去特务科争取了那么久……”虽然这也是在“不务正业”的范围之内,但给孩子争取正常上学这种事,身为教师的国木田无法不产生好感:“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弃吗?” 至于小姑娘自己说的,什么融入不了正常同龄人,两个大人其实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一是孩子还小,才十四岁,有的是时间来融入;二是这里是横滨,是黑手党、外国匪徒、走私贩横行的地方,像镜花从前家里那样的条件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孩子的适应力其实都很强……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泉镜花是个好孩子。这一点,不管是从她的仪态,还是行为处事的规矩上,都能看出来优秀的家庭的教育。港口mafia虽然把她掰歪了一点,根子里的东西却没那么容易抹杀。 “本来就是没和她商量过的私自行动,放弃了也没什么。”顿了一下,太宰轻声说:“而且镜花的父母都是特务科的成员。” 父母死后,孩子却沦落到港口mafia那种地方去。半年都没捞出来。 不管是“不知道”还是“做不到”,太宰对坂口安吾隶属的组织都没有足够托付一个孩子的信任。尤其镜花手里还沾着血,之前被关押过。 “这种机会,”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语音渐渐模糊:“说不定放弃了才是对的……” 在事关孩童的事情上总是可靠又贴心,怎么平时工作就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 也许他会适合当一位老师。 国木田考虑许久,找出封面上写着“理想”的手账本,找出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给绷带浪费装置介绍学校”的字样。 想想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十几个孩子,和平时“父慈子孝”的名场面,国木田又在中间加了个符号,加上“织田”的字样。 ………… 医务室内的氛围比外头轻松。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在社里过得怎么样?”干练的女医生整理着柜子里的药瓶。 “非常好!前辈们都是很好的人,也、也学到了很多……”中岛敦说着说着涨红了脸:“还住到了梦寐以求的单间……”虽然后来跟小镜花一起住了,但最起码是个人的宿舍啊! “我也是。”泉镜花手脚麻利,言简意赅。 “是吗,你们觉得前辈都是很好的人吗?”与谢野笑了一声:“包括太宰?” 挂水的架子轮轴有些生锈,拖在地上发出了短促的吱的一声。 镜花一手拉着金属架的中端,抬头看她:“我不明白。” 敦也有些费解:“我、我也是……太宰先生虽然确实喜欢捉弄人(国木田先生),经常迟到早退翘班,做任务的时候也容易半途不见人,经常自己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说了好长一串,长到镜花都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了,少年才低声道:“可他都是为了自杀……自杀、难道不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吗?明明太宰先生是那么温柔的人,对我和镜花都很好……” 从前活得太过艰难的孤儿院少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热衷于丢弃自己的生命。活着明明是很好的事。有的吃有的穿,还有那么好的阳光和那么好的景色可以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与谢野看着面前两个说着说着都难过起来的小朋友,有点理解织田作让镜花看着太宰的意思了。 “敦愿意搬去和太宰一起住吗?”她突然问。 “?!”中岛敦吃了一惊。 泉镜花面无表情举手:“我可以。” “你不可以,太宰不会让女孩子和他一起住的。”与谢野摸摸女孩脑袋,又问:“敦呢?” “是要看住太宰先生,不让他再和昨天晚上一样偷偷自杀吗?”虽然单纯但脑筋很好用的少年人想想上午织田前辈说过的话,郑重点头:“放心吧,就算晚上不睡觉,我也会看好太宰先生的!” “那你现在跟乱步先生说一声,趁着太宰不知道,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早有准备的医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钥匙。 “好的,那我先走了,与谢野医生!” 不知为何被带动着燃起来的少年握拳,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门一关,室内只剩下与谢野和镜花。 前者倚在桌边陷入纠结的思考,后者环视室内,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开始擦拭窗台。海边而来的风带着些许咸腥,但并不难闻。白色的垂坠感很好的窗帘被带动着扬起,发出风与布料相互磨挲的细微的声音。 轻松的氛围,随着少年人的离开,消失了。 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女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情,与谢野知道。但在她打算开口之前,镜花先说话了。 “他不开心。” 琉璃色的眼睛倒映着外面阳光下的街道,和更远处平静广阔的海。 “就算用我、敦、和芥川的责任来约束他,也持续不了多久。他想追寻的东西不在这里,谁也没有办法。” 虽然年纪比话里提到的另外两个人都小,但在这方面经历的最多的镜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们总会长大的。或者说,太宰治一直看着他们的成长,总会有觉得他们已经长大了的一天。 ——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不再需要他的教导、不再需要他的存在。那个人一定会这么想着,再次踏上孤独的、追求死亡的道路。 “我知道,敦的事是乱步先生、织田先生还有与谢野医生一起决定的,我也知道,与谢野医生把我留在这里,是想让我原谅太宰……哥哥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但是……” 窗边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与谢野耳朵里,让她不自觉睁大眼睛。 “但是我必须成长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少女骤然转身,坚定道:“只要我还是他的‘责任’,还需要他的教导,他就不会再!不会再……走上那条道路……” ——所以,就算已经知道【夜叉白雪】不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知道【夜叉白雪】不是肮脏的丑陋的堕落的异能力。 ——她也会继续假装不知道的! 与谢野无话可说了。因为之前她跟织田作、乱步商量好的话,都已经被这孩子自己坚定地说完了。 所以…… “那你可要藏好了,”女医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无奈又欣慰地笑了起来: “你已经,成长得很了不起了。” 第91章 番外森鸥外: 战争结束了。 敌对组织mimic全灭,潜伏多年的间谍暴露,多个部门合理清洗,“森式会社”得到开业许可。 第73章 堪称大获全胜。 森鸥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面上凌乱堆叠的文件和报告。数量很多次序很杂,只有摆在他手边的一小部分堆成四四方方的一摞,是已经被整理过、浏览完可以直接批复意见的简短条理,带着浓浓的“战报”的色彩。 冷淡而严谨,非常具有个人风格。 有部下低声问:“首领,太宰干部已经失踪两周了,是否需要召开干部会议,重新选定……” “不,”森鸥外打量着两种不同风格的报告,头都没抬:“那个位子空着就好。” 身为港口mafia的干部,就算落入仇家手里被杀死了,也绝对不会杳无音讯。失联两周就足够确认是叛逃了。 但那孩子是不会不告而别的,所以叛逃的是真正的太宰治。由此可知的有三件事,一是“太宰君”的计划成功了,已经回到他追寻的世界;二是这半年时间里,太宰他对外界发生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第三则是……原来织田君对太宰来说这么重要。 ——真是令人“惊喜”。 ……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某天半夜,他忠心的两位干部——红叶君、中也君,突然上报说有妖怪占据了另一位干部——也就是太宰君——的身体。 深更半夜还在加班的森鸥外:“……” 听起来太荒唐,他第一反应是太宰又作妖了,但中也和红叶并不是会随着胡闹的类型。正相反,看似武力派的中也君其实相当敏锐聪慧,红叶君更是相当可靠的、一手教导了中也的五大干部之一。这两个人加起来,就算真的是太宰在胡闹,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所以说,这消息,很大可*能是真的。 确定不是异能力吗? 不,有【人间失格】在,没人能用异能暗算太宰。 确定不是太宰常年自杀终于翻车了吗? 不,确定一个人身份的方法有很多种,中也身为搭档,肯定很了解太宰。 确定不是…… 极短的时间里种种思量呼啸而过,连身为他的异能、某种意义上能够反映他想法的爱丽丝都捏着玩具顿住,用微妙眼神扫过室内包括森鸥外的三人。在剔透蓝宝石似的眼珠子分别让两位干部都神色一沉后,异能女孩可爱地歪了下头。 ——露出一个天真甜美的微笑。 森鸥外把批示报告的笔放下,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中原中也:“中也君可否详细描述一下……这位‘妖怪’君出现的前后经过?” 事发突然,他向来能干、守矩的干部君甚至都来不及打一份完备的报告。 “是,boss.”橘色发的干部微微低头,酝酿了一下,才开始叙述:“最开始是昨晚的任务……我和太宰那混蛋熬夜清剿了漏网之鱼。任务完成是六点钟前后,人员集结不过五分钟,有部下来报太宰失踪。” “在此之前,包括任务过程中,太宰的表现一切正常。” “七点钟左右,我在他经常去跳的那条河里捞到了人,并紧急送往医院。午间十二点二十五分,太宰苏醒,并直接坦白说自己是异世界而来的‘无名之人’,以前还是妖怪……我还以为他是跳河时撞到头失忆了,或者撞出了其它什么精神疾病。” 说到这里,中原中也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并非常可惜地“啧”了一声。被称为“双黑”的两位搭档关系其实非常差劲,凑到一起就会跟小学生一样吵个不停,甚至直接打起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与他打了一架之后,我发现,这个人的体术非常出色,协调性和适应性也很强。在发现身体素质比自己预想中的差劲后,还展现出了非常高效的技巧。” 中原中也笃定地说:“那是个经验丰富的武斗派。” 而他们都知道,太宰治的体术在港口mafia一众里只能列入中下级,能成为港口mafia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也是依靠头脑而非武力。 森鸥外微笑:“听起来,中也君对他的印象不错?” “不,我看着那张脸就犯恶心。” 中原中也很少反驳首领的话,除非事关太宰治。 想了想,他又做出补充:“只是没有敌对的必要而已。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他与现代社会脱节,对黑手党也一无所知。如果不是精通伪装的心机深沉之辈,那就是个来自古代的笨蛋。”而笨蛋是不需要警惕的。 森鸥外了然地点点头,又问:“红叶君觉得呢?” 尾崎红叶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中原中也:“妾身倒觉得,那孩子与中也很像——到目前为止。” “大姐?”中也不明白。 做出这判断的对象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因为另一个人已经懂得。性格的养成无非依靠先天与环境两部分,一个武斗派的妖怪——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造的阴谋品——附身到脆弱的人类身上,不仅外界环境发生改变,握在手里的力量也几乎彻底消失。 就像逼迫一头野兽放弃獠牙与利爪,而使用此前从未用过的东西。人类在此过程中进化,产生几度进步的文明,从猿变成了“人”,那妖怪呢? “以及,今日傍晚,妾身从医院回来后,便已将相关监控视频销毁。仅存的一份秘密封存档案室,非首领权限不可取用。您可以亲自观看,观察,然后做出决断。” 穿着红色和服的女性这样说着,微微低头:“在您下达命令之前,妾身可与中也一同监视目标,以防消息走露。” 毕竟事关太宰治。他们港口mafia人才不多,太宰算是其中最有潜力、也最有可能成为森鸥外继承人的一个。不,不必用“算是”这种程度的词。那个男人就是为黑手党而生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尽皆为人性之恶所纠缠,连血都是黑色。 而且中原中也的异能【污浊了的忧伤之中】,一旦开启【污浊】状态就停不下来,会大肆破坏,直到中原中也因为过强的力量而死亡。目前为止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太宰治的异能力,这也是他们两个成为搭档的原因之一。 如果确定对方有害、而太宰治再也回不来的话,就要考虑是否将那具身体也一起杀死的问题,或是囚禁起来,随时为【污浊】备用。事关两位干部,考虑起来必须要慎重再慎重。 虽然从感情上,就这么荒谬又突然地失去了一位同伴难以接受,就算在mafia之中,family成员受到伤害也是要以血和泪偿还的大罪。但理智上,他们是横滨的港口黑手党,过于混乱的城市、虎视眈眈的敌对组织、隐匿暗处的官方部门,都由不得他们随性。 森鸥外是极端理智的代表,比见惯了黑暗的尾崎红叶更胜一筹,听到这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平静: “那就麻烦红叶君、中也君了。” 初步的观察持续了十天。 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每日轮番出现在不知名的妖怪少年身边,以言语、行为做试探,并在夜间将观察报告上交森鸥外。这流程像极了小学生给老师上交观察天牛和蝉的观察日记,但观察者与被观察的对象都不是对应的小学生和昆虫那样无害的东西。 第十天后,在外界不知实情,只以为双黑之一的某位干部重伤入院、被秘密保护起来的骚乱与兴奋中,森鸥外终于对尾崎红叶说,自己打算亲自去近距离观察那位“妖怪”小先生。 “小”是红叶给对方贴的标签。虽然是妖怪,但从心理年龄来看,他甚至比不上只有十年记忆的中原中也。 ——某种意义上,这是事实。 ——至于“先生”的尊称,则纯属某位首领的恶趣味,不必在意。 然后……嗯,怎么说呢。 当森鸥外在洋房屋顶上,听到少年用莫名欣慰的语气感叹“和平真好”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算对横滨的滤镜再厚,森鸥外也不得不接受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最多就是让这黑暗规矩一点、不要扰乱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一部分。现在却有人觉得横滨和平—— 什么样环境中走出来的人,会觉得这种程度就算是和平? 这想法毫无恶意,纯粹只是好奇,因为他联想到了过去的经历,在各国的战争中游走过、沐浴过,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鄙人姓森,森鸥外。你可以叫我森医生。” 是的,来自精神疗养院的医生,这就是他要近距离观察用的假身份啦。也说不上假,毕竟老本行是地下黑医,虽然没有专门研究,但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是挺充分的。 不过,欺骗与隐瞒,不会持续太久。 他从少年清澈易懂的眼神中,看到了沉静与冷漠的阴影部分。就像中原中也在十日观察报告中写的,“就算不是□□,也绝不是什么正义阵营的好人”。 经历过混乱,适应过黑暗,即使在困兽般的境地中也能冷静地拆解线索、试探对方的底线、抓住时机增加对新世界的了解;观察分析,洞察人心,理智运用,脚下所处的立场也一直都处于秩序的一方。 第74章 他站在阁楼门内的阴影中,向外转身,笑着说: “——或者森先生。” 这是块被初步打磨过的钻石,现在落入了他森鸥外的手里。 如果损失无法挽回,他真的失去了那个智多近乎妖的孩子,那这个补偿也称得上是意外之喜;如果还有机会、还能找回太宰,培养并收获这样一位部下就更挑不出错。 不管怎么说—— 他草草拟定了一个“剧本”,由自己和异能力生命体领衔主演,让爱丽丝假作森茉莉、自己扮演为心爱小女儿含恨复仇的落魄医生,引出一桩掺杂着血腥、灵异、复仇元素的“疗养院怪奇谭”。 这是他思索了好久才定下的版本。虽然这个“好久”,只是两个“灵光一闪”碰撞到一起迸溅出火花的时间。为此他花了几天时间来做准备,造假文献、安装楼梯、选择群演,还要将必要时的小道具放到应该出现的地方。 不,当然不是亲自来做,港口mafia的首领可是很忙的。 总之,剧如其名,疗养院,与怪奇谭。 隐瞒了异能力,导引出黑手党,用更深层更残酷的黑暗来证明这粒半成品钻石的价值,用弱小无辜的加害与受害者来检测其所能承受的打磨力度的极限……这是主旨,也是目的。 如果这些都合格,他会让爱丽丝上演这个奇诡故事的真实结局:所谓被逼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的森茉莉,其实是人体试验中退场的最早的死者;而那些被利益引诱自相残杀的实验人员,其实都是被亡灵玩弄在手掌心的不知情的“正义”人士;而他嘛,的确是为女报仇的可怜父亲,只不过早在森茉莉死去时就已经疯狂,靠无辜人的鲜血维持茉莉小乖乖的存在。 善恶颠倒立场逆行,帮助弱者进行复仇的钻石小朋友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幕后黑手的帮凶,手上沾着的都是无辜者的鲜血。 当然啦,这是在确定对方承受的极限之后才会揭露的trueend,如果测验目标达不到一定的标准,森鸥外不会让玩得开心的爱丽丝变成要拖人下地狱的恶灵。毕竟钻石虽然坚硬,断裂韧性却很低,并非无坚不摧。 没想到在那座围绕着书架螺旋上升的楼梯上,面对鸟雀、幼鹿一般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对方却一口道破了内幕和结局,让故事在开场就结束,还把布置好的舞台都整个掀翻: “那么,茉莉想让谁下地狱呢,太宰治吗?” 本应清澈的妖怪少年意识到了幕后之人的意图,毫不退让地表现出了深藏于本性中、一直被礼貌与道德压制着的黑色的部分。 恐怕连他本人……本妖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有多危险: “港口黑手党,很有趣。” 被揭穿了。 被针对了。 被警告了。 但森鸥外并不生气,甚至更加愉悦。即使是百兽之王的老虎,幼崽时期的爪子也不过是猫科动物的肉垫而已,没有半分攻击力,甚至引人怜爱。但他对猫没有过度的喜爱,所以换个比喻: 即使只是半成品,这颗野生的、从不知道什么人手里接来的钻石,也已经显露出了足够优秀的资质,闪闪发亮。 所以这种小把戏失败了很正常,钻石的硬度那么大,强行跟其它宝石放在一起,只会造成无谓的磨损。就像他老师说的 ——【钻石要用钻石来打磨】。 没有忠诚不要紧,利益交换加同伴感情加不求回报的恩惠等于让人迈不开步子的羁绊,再这个加点那个加点,四舍五入一下就和忠诚没什么区别。执念深重也不要紧,咬到了饵的鱼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但长久的追逐也会消磨人的意气,只要他拿捏好平衡的度,连执念也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林太郎真阴险,”被带着飙车的那个晚上,娇小纤细的幼女蹲坐在宽大厚重的桌子上,气呼呼地低头看他:“太坏啦!” 森鸥外举着蕾丝边的小裙子赔笑:“可是这个颜色搭配上乳白的细纱花边太可爱啦,爱丽丝乖乖穿穿看嘛~” “不要!绝对不要!”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让小爱丽丝去跟太宰君玩了,让他自己找朋友……这样可以了吗?” “这还差不多……” 于是,就像宿命般的,“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见面、交谈、约定见面、成为挚友。在被私下称为“叛逆期”的游荡之后,还住进了人家家里,成了别人家的猫猫。连任务都任性地不想再做。 最重要的是,住到人家家里之前竟然还跟中原中也真情实意地打了一架。 虽然男孩子之间打一架也不算什么……但连一直保护尊敬的红叶的话都不听了,就算是叛逆期也太伤独守空楼的老父亲的心了吧? 森鸥外沉思许久,下令把中也给他的卡都停掉。 “既然要离家出走,那就更加有志气一点吧!” 爱丽丝嘲讽他:“林太郎心好大,就不怕他带着太宰的身体跑掉。” “我们早就约定好了嘛,太宰君最守约了。”眼睛里的紫色清透到薄凉,“如果有一天他背叛了我们的约定……要么是太宰回来了,要么就是他打破了自己的底线、原则、风骨,将自己坚持的一切都踩在脚下,成为了他自己都看不起的堕落的存在。” 长长一串定语丰富的陈述句,语气虽然平平淡淡、听起来没有恶意,但爱丽丝身为森鸥外的人形异能,身为他半身般的存在,身为他心思的延伸,还是从中听到了类似于“诅咒”或者“预言”的东西。 ——并无矛盾,因为这个“预言”一旦成真,的确会变成无从逃脱的“诅咒”。 “不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反而会很好奇呢。”他磨挲着下巴笑起来,好像真是一个无害的落魄医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让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好奇、探究、知道,然后毁掉吗?”小女孩沉着蓝宝石似无机冰冷的眼:“或者用来威胁太宰,让他回来?” “嘛,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第92章 番外森鸥外: “叛逆期”结束的契机是灰色幽灵的作乱。趁着小先生无端翘班的愧疚感还没过去,森鸥外还抓住时机将芥川龙之介塞过去跟着学习。 力量的削弱和幻境的变化对妖怪少年的改变没有多少,除了暴露出的阴影越来越多之外,红叶对他的描述一直都没变。“和中也有些相似”。 不是说他非人的身份和现下人类的皮囊,也不只是说经验丰富的武斗派。而是脾性、灵魂或者其他的能与“特质”联系起来的形容——比如敬业和看重人情? 前一条划掉……不,对比一下中也之外的其他人,确实挺敬业的。 总之,在无偿帮助带学生的同时,明显对军队之间的战争更熟悉的“太宰君”还步步压制着mimic,悄无声息地埋下陷阱,用一条条预判将港口mafia的损失削减到最小。 对港口mafia的首领来说,这可真是个大好的消息,但对森鸥外来说,这个程度还不够。因为—— mimic事件,就是森鸥外自己策划的。 为了引出异能特务科。 内务省异能特务科虽然很少露面,但作为一个官方组织,它对港口黑手党而言就像头顶上随时会落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非法组织的可笑之处就在于这里,哪怕已经用暴力成为凌驾于城市黑暗面的秩序,只要官方想,就可以将他们彻底镇压。 不入流的小鬼就是这样,夜间再怎么猖狂,只要太阳一出日光一照,还是会惨叫着化成飞灰。 这怎么可以。森鸥外不能接受。 横滨的乱象来自于治外法权的横行,官员欺软怕硬,租界军警势弱,港口码头龙蛇混杂,内忧外患,从上到下都滋养着罪犯。想让这座城市安定下来难如登天,不,在各式各样的异能力作用下,就算是登天也比治理横滨简单。 根治痴心妄想,现在的状况是上一次大战的历史遗留,整个国家妥协的结果,单凭一个城市的力量无法反抗。他的老师夏目漱石,在他还在跟随学习的时候就隐约形成了支撑这局面的想法,到他毕业开始四处游历时,想法变成了计划,有了形有了魂,只差填充血肉与骨架。 其名为【三刻构想】,是用黑白灰三方组织鼎立、分开处理黑夜白天与黄昏事件的计划。白日最先到位,是与夏目漱石本人联系紧密的内务省异能特务科。而后是从两个人开始的武装侦探社,他的同门师兄弟福泽谕吉,带着一个才智超乎常人的孩子创立了黄昏的部分。 而他自己在外以学生和军医的身份游荡多年,回到横滨后又以黑医兼情报贩子的身份混迹地下,观察多年后选择了港口黑手党。趁着现代首领老来发疯混入组织,接近暗杀篡位一条龙服务,又在短短四年内将港口mafia发展到现在这个勉强能配合老师构想的地步。 三刻构想,三足鼎立,当然要势均力敌相互制衡才能形成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港口黑手党绝对不能局限于这样一种随时会被官方打压的程度。老师不方便出面,近年来也难寻影踪,能让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一样东西—— 第75章 政府发放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一手换一手的交易是最好的选择,但能拿到异能特务科面前的筹码并不多。森鸥外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没有筹码创造筹码,没有问题制造问题—— 他扶持并引进了mimic。 那枚越来越让他满意的野生钻石在首领办公室里磨着牙抱怨加班的时候,少年人不知道,导致上下那么多人一起加班的罪魁祸首其实就近在眼前…… 森鸥外最初并没有预想到结局会怎样。投资者往往不会将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对工具人的选择也是“普遍撒网,逐个培养”。mimic能走到最后,靠得还是他们自己优秀。 ——日常感慨这种人才要是能进港口mafia就好了…… ——开玩笑的,那不叫引进人才,那是国际纠纷。 钟塔侍从可不是吃素的。能在欧洲和mimic接上头,还是借了看似港口mafia情报员、实则特务科间谍的坂口安吾君的光。 但既然演员都到位了,编剧自然也要把结局安排好。织田作之助退休前是杀手中的精英,异能力【天衣无缝】打探起来也不是很难,不用多想就是克制纪德的主力军。尤其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坂口安吾私交甚好,还能用来打磨一下越发任性的小孩子。 生路也不是没有,全看安吾与太宰的选择。要是能打出全员欢喜的大团圆结局当然最好,毕竟他森某人自认也不是什么魔鬼。 但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大团圆。 与其在期待落空后失望消沉,倒不如一开始就设想出最坏的后果。 “如果织田君不幸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那孩子会不会跟我这个无能的大人发脾气啊……”哭丧着脸跟自己的人形异能撒娇:“明明他都那么努力还是被拖后腿什么的……” “放心吧,林太郎。”性格被设定为讨厌森鸥外的小女孩难得没呵骂他,语重心长道:“肯定会的。” 森鸥外:“……” “我觉得不会,”他顽强地抹了把脸,自己跟自己争辩:“太宰君可乖了,你看芥川君被教导的多好,平时工作也那么认真……” 爱丽丝用看垃圾的微妙眼神看着他。 “那你就别让他知道是你做的啊,上赶着找骂,林太郎比我印象中的更变态了。大变态!”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部下来报说太宰干部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两天了还没出来、监控屏幕只能显示出黑暗中一片幽幽蓝光的时候,森鸥外就察觉到了,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正将事件推往谁都预料不到的地步。 “我找到回去的线索了。”两天后,形容憔悴眼底青黑的“太宰治”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将一个纸质礼品袋双手放到桌子上。 不过两天不见,原先还会在上报工作时偷偷翻白眼、小孩子一样抱怨加班的少年人满身写着麻木与颓废,连向来注重的仪容都没有打理好。要不是没有被绷带包裹的左眼里还鬼火似的闪着一点幽幽光亮,看起来与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有七八分相似。 森鸥外看了旁边的爱丽丝一样,小女孩哼了一声,还是走过来把包装打开,从里面拆出一张…… 游戏光盘? “乙女游戏,恋爱攻略向。”少年垂着眼睑,低声说:“正面彩图上的巫女,是我进入源氏之前的引导者。” 一人一异能看着光盘中间的“源氏物语”的大字,表情空白了一秒。 “左边那个白发红眼的武士……同时也是位阴阳师,是我侍奉的源氏之主,教导我多年的老师。” “右边那个黑皮,是老师他领兵对抗了多年的海国妖怪的主人。” “……” 很长时间内都没人说话。 “来自游戏世界”这种事,远远超出了森鸥外的预想。 早在最初十天的观察时期,森鸥外、中原中也、尾崎红叶三人就讨论过了。如果不是什么阴谋中的人造产物,那这个“妖怪”会是从哪里来的? 根据他自己透露的,阴阳师、式神,主家、世家大族,山野之流,听起来就与现代社会有着挥之不去的违和。从语言到生活习惯,可以确定他原先生活的地方确实是霓虹没错。但除此之外的其他描述都对不上。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一开始,对方就说过了——“异世界”。 关于平行世界的猜想从很久以前就被提出并为人所知了。如果不同平行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话,确实有可能诞生出一个人类与妖怪共存的世界。富有探究精神的首领大人甚至还想提出“也许妖怪都是异能力产物”的猜想,看了一眼体内封印着荒神荒霸吐的中原中也,又安分地把这种话咽了回去。 既然神明是存在的,那么,妖怪自然也有可能是真实的。平行世界就平行世界,落到他手里的钻石就没有再漏出去的说法。 但是—— 【游戏世界】算什么?那些平面的、被人描画出来的角色,只是一串串数据而已,也能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吗? 没有“歧视”,他只觉得神奇,同时还有些担心。 “就是为了这个,太宰君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的模样吗?” 自己的世界是假的,这可是想想就令人胆寒的事情。一直都将此作为目标的妖怪少年心理年龄又不大,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都有可能……他喜欢的是完整的钻石那样闪亮亮的模样,碎成一堆碎屑可就没有价值了。 “……” 少年没有说话,但明显是默认了。 森鸥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向窗户那边指了指,又让爱丽丝去门外端一壶红茶来。小女孩没说话,飞扬着裙摆哒哒哒地去了,回来的时候还抱了一盒五颜六色的金平糖。 对方嗜甜,向来明显,不加掩饰。这盒糖也是他某次出任务回来带给爱丽丝的。 茶有点烫,捧在手里正好。糖也是老字号店铺的门面招牌,有蜂蜜的顺滑感。“太宰治”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闭似的默不作声。 森鸥外给爱丽丝也倒了一杯红茶,在心里叹气。心理辅导这种事,从太宰治十五岁遇到中原中也之后就很少再做了……虽然之前也没做多少吧。总之他可不是很会养孩子的家长类型,放养的太宰和梦野久作一个一个地向着黑泥的方向滑落,他偶尔也会觉得费解的。 但现在情况特殊,硬着头皮也要说点积极向上的内容…… 他把一块糖塞进身边小女孩的嘴里:“那么,太宰君想对这游戏做什么?你之前说的线索,是指发行游戏的会社,还是负责开发的工作室?” 没错,把自闭小朋友的注意力转移到事业和对未来的打算上,非常积极向上。 “……是脚本的作者。”有点有气无力的回答,“那才是一个游戏世界的‘创造者’。” “需要加派人手吗?” “不,目前还是以mimic的事情为主。”小朋友懂事得让他都有些心虚了,“放心吧,这种关键时期,我不会因为私事让港口mafia的大家难做的。虽然平时任性,但在大方向上,我还是有点可靠的。” 这么说着,因为白白耽误了两天的工作时间,还窝在椅子上的“太宰君”又开始巴拉巴拉的报告工作。虽然在这期间找不到太宰干部的负责人员早就对森鸥外上报过一次了,但他还是安静地听完了全程。 “mimic之后呢?”在对方汇报完了安静喝茶的时候,森鸥外又问:“太宰君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能不能回去是未知数,但我总是要回去的。就算是游戏世界,既然已经有了我这样的变数,肯定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总之,只要大家都在,就算是游戏也会变成现实吧。” “我想先找找那位作者。mimic之后可能会全力投入这件事里,抱歉,我们的合作可能很快就会结束——” “不,”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这世间事就以捉弄人、打碎人的期望为乐,哪怕只是旁听,森鸥外都觉得正被什么东西的恶意注视着。但他没有打破少年的自欺欺人,“不用道歉。太宰君没有对不起港口mafia,这就是我们约定的内容。” 爱丽丝坐在桌子的边沿上,鼓着腮帮子吃糖,一下一下地翘着腿。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难得带了些怜悯。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到晚上。直到夜幕降临,将云彩抖去,露出闪烁的繁星。 妖怪少年把椅子滑到窗边,帘幕通电后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他轻声讲起自己在平安京曾看到过的场景。描述时画面感很好,让森鸥外能轻易想到那瑰丽不似人间的倒卷的星星的繁盛。即使那只是一张画师描绘的cg。 讲述者第无数次陷入沉默,倾听者看到死水般的寂寞与深海下的孤独。 过去与现在的人影分离又重合,森鸥外意识到,在这个瞬间,对这个孩子来说,这个世界才是“虚假的牢笼”。真实与虚幻不在于客观,唯心主义的说法能在一段时间内流传,就说明它是有受众和事例依据的。 第76章 森鸥外想起自己还是地下黑医的时候。带着爱丽丝出门,却救了一个正在自杀的孩子。那孩子自称太宰治,抬眼看人的时候,眼里能倒映着虚无而真实的地狱。 【这世间,是怎样一场噩梦啊。】 “问你一个问题,太宰君。”这个时候,就连理智如森鸥外,都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谁,抑或两个都有:“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理解你吗?” “……” 自称是虚伪又自大的孩子极力用轻快的脚步表现轻松的心情,但那只鸢色的眼睛却倾诉了真实。满身满眼都写着疏离。 这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感情,这是当然的,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样出身自一个游戏。也许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能和他多聊两句,但悲哀的事情不会因为与人分享就不再不幸,充其量也就只是“两句”而已。 那之后,有大约一个周的时间,森鸥外经常把“太宰”传召到顶层的办公室来。他自认为不是个合格的监护人,但怎么也算是成年人,还是医生。在自己看好的小朋友可能要出问题的时候费点功夫看顾一下,怎么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比从前消沉些的少年人喜欢和爱丽丝坐在地毯上看书,安静地好像不存在。门边角落的书架和遮蔽的布帘,就是那时候布置上的。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森鸥外通过游戏人物的关系整理和衣着习惯,找到了披着青绿色毛领羽织的萤草。看看外貌设定只有十五岁,身高甚至不到一米六的人物立绘,连爱丽丝都产生了“港口mafia为什么总是离不开童工”的疑问。 然后,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 日常加班到凌晨,却被芥川龙之介请求去命令某位干部进医疗部什么的……并不是可以让人愉悦摸鱼的良好体验。森鸥外带着爱丽丝去楼下转了两圈,拿了钥匙打开临时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但亮着灯的浴室气笑了。 爱丽丝差点都想把门整个卸下来。 “你需要休息。”他看着连头发都淋漓向下滴水的少年说。 这形象很熟悉,以前走在路上都会开小差跑去跳河的太宰治总是这样从河里冒头,水鬼似的吓人。 那双眼睛里的光也消失了,连火焰燃烧的灰烬都已经被水冲散、带走,看人时倒映出虚无而真实的地狱。 ——我终于分不清他们两个了。 ——连我都分不清他们两个了。 这块钻石,还没有被他打磨成自己心仪的样子,还没有等到能闪闪发光的那一天,就已经因为外力出现了裂纹,将要碎掉了。 “我睡不着。”那孩子躺在床上,低垂着眼睑,苍白的像一具尸体。 “上次给你开得药呢?” 没有回答,不是吃完了就是没用了。森鸥外默不作声地打开爱丽丝背着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药剂和针头。 “用多了会引发依赖性,今天情况特殊,只能用这一次。” 还是没有回答。 森鸥外思考片刻,觉得果然还得从积极向上的方面来吸引话题,比如事业和对未来的打算。事实上,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世界上,能对对方产生这么大影响的,只有关于平安京的事情。 对方也的确告诉他,已经找到了解决安德烈纪德和回去那个世界的方法。 “可能会让太宰君死一次,不过我已经找好了具有相关异能的医生,请您放心。” 因为精神上的极度疲倦而以敬语的形式做讽刺,对森鸥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从前做过军医的男人也大概能猜到所谓“具有相关异能的医生”是谁*,毕竟还共事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被那位银狼剑士截胡了—— “没关系。如果能这么轻易的体验一次濒死的感觉,太宰也会感激你的。” ——才怪,但孩子就是要挨打了才知道痛,一直自杀的也要死过一次才能珍惜生命……大概会吧。 “这样啊。” 药剂终于起效了,他们心知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半年来第一次诚挚地相互道别。 “再见,森医生。” 就像当时真相还没有披露,少年在阁楼上转身,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落魄的医生,平静的问好与告别。 真可惜啊。 如果不放手的话,这颗钻石会在自己手心变成一堆碎屑,而后顺着指缝落进泥土里,成为毫无价值的垃圾吧。 就这样吧。让他离开这座牢笼、这个地狱吧。或许时间或者别的什么人将这道裂缝粘合,让这颗宝石重新闪亮起来。只不过,不是在这里。 森鸥外探身将床头的小夜灯关上,开关发出微小的“啪”的一声,带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和: “再见,太宰君。” 真可惜。 ………… “首领,太宰干部留下的物品要怎么处理?” 森鸥外看看手边一本报告册的最后批改日期,是十五天之前的晚上。 就这么放走了对方,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毕竟是那么能干的下属,还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去培养。但现在再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书架边地毯上画画的爱丽丝,叹了口气。 “封起来吧。把这些书、这座书架都放进楼下的临时办公室里,一起封存起来。” “不要跟之前的办公室弄混了。” “是!” 第93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不!求您……!” “一期哥!一期哥!救救我……救救我……” 吵死了。 “什么啊……坂本君可不是、会看着这种事发生的人……” 好疼,身体好重。 我从窒息的黑暗中恢复知觉,最先感受到粗糙地板质感的是脸,而后才是冰冷到麻木的指尖。身体像是被摔碎在地上的偶人,细密的疼痛连绵成网,笼罩在全身,唤醒迟钝的知觉。 “陆奥守!”有个熟悉的声音几乎是炸响在旁边。 “三日月殿下……俺没能……” 我挣扎着开始动弹,脸,脑袋,脖子,脊椎,四肢,肢体的末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我,视觉效果一定跟诈尸一样惊悚吧。 不过,就算是诈尸也比人偶的挣扎要好得多。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像是没上发条的玩具。有什么疼痛以外的、蛛丝一样的细密的东西缠绕上我的手脚,勒住我的脖颈,束缚在我腰间的刀剑上…… 刀剑? 我低头看了一眼,黑紫色的不祥的“蛛丝”从面前房间的深处延伸出来,挂满全身。蛛丝包裹下能看到白色的布料与金色的锁链,还有披挂在腰上、垂到膝盖以下的甲胄。 果然,这一次是鹤丸国永。 那么,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三日月宗近? 我抬头,环绕目前所处的环境。传统而有些简陋的和室,身边半开的窗户,有结界笼罩的紧闭的拉门,一只三日月宗近,一个趴在地上全身是血的青年,还有……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我。 凶案现场?还是…… “鹤丸殿?!”窗边有人大喊:“三日月殿小心!鹤丸他……” 啊,内讧吗? 我扶着墙缓了一下,在遍体鳞伤、破破烂烂的三日月宗近的注视中深呼吸:“咱们的账待会儿再算。”嗓子有点疼,这么说句话就尝到了点血腥气,可能是很久没说话了。 三日月皱了皱眉,没有作声。这个在我记忆里一直都以幕后反派气质出场的老头子面色冰冷,直白的以刀剑相向的姿态表现出敌意,刀锋倒映出冷冽的眉眼,就连眼里的月亮都不亮了。 什么啊,原来“未来的我”开局这么难的吗? 不,现在应该是,“我”的开局。 嗯……其实区不区分都没关系,过去现在未来,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就算自欺欺人的说着“过去的”“未来的”这样的话,也一点意义都没有——算了,哲学问题以后再说。现在明显是救人更要紧。 我压低身子,反手握刀,调整脚步。 这是最初三日月教我的、突击的小技巧,叠加在居合斩上可以增加蓄力和速度。尚且为蒲公英的时候,我都敢用这个去锤海国妖怪的脑壳,现在身为刀剑付丧神,更有种无坚不摧的锐气横生出来。 ——阻碍于前者,皆可斩而摧之。 啊,这就是刀剑付丧神吗? 不愧是杀人的凶器,感觉有点理解鬼切打人——不,并没有特指我——的状态了。 一刀斩出,结界裂缝。 两刀,结界消失。 蛛丝汹涌而出,从房间的深处潮水般向我涌来,想要和我身上的这些汇合到一起。我走了几步,本想用刀直接挥开,却看到熟悉的白色光芒闪烁明灭。须臾之间,蛛丝消失。 那是……文字构建的异能力,【人间失格】。 我心下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收刀,抬脚,一脚踹断没了结界什么都不是的拉门门框,让整扇门都哗啦一声倒下去。 第77章 门内是一个中年人类,面上还糊了张御神纸,看来是当初山兔介绍过的“审神者”之流。长相如何看不出来,但露出来的上身肌肉弧度柔软,不像是能打的样子。 “怎么回事?!鹤丸!”人类又惊又怒。 他身下,一个竭力拉住最后衣物的少女正在低低抽泣。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没怎么。” …… 三日月搀着那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艰难地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将羽织脱下来盖在那个橙色长发的孩子身上。 来得及时,没出大事,但小朋友受到了惊吓,碧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把沾满了血的手背到身后,退后两步:“抱歉,吓到了吗?” 外面那道门轰然倒塌,一个水蓝色头发的青年跑进来,叫喊着“乱”将那孩子抱住。我猜这是那个女孩的名字,而这个“一期哥”才是人家的亲兄弟,就又自觉后退几步,将空间让出来。 “那个人……死了吗?”三日月搀着的青年问。 “没有,”我回答,一转头却看见他腰上还别着把枪,伸手指了指:“这个,能借我用一下吗?” “啊?你不会用……” 砰、砰、砰、砰、砰。 没有不会用枪的mafia。我转了转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将比纪德他们用得鲁格p08还要老式的枪还给青年。按照图鉴上来看,这种样式和后坐力大概是江户时代甚至更早的古董…… 但是性能和手感都比鲁格好很多? 我回头,伸手:“好了,不用担心他再犯了。”毕竟连作案工具都整个的轰掉了,炸成一滩捡都捡不回来的那种。 青年咽了口唾沫,眼神都被吓直了,抬手正要接过我递去的枪…… 三日月宗近说:“你不是鹤丸国永。” 啪嗒,枪掉了。 ………… 照常的道歉与自我介绍完毕之后,我和三日月宗近坐到廊檐下,一边喝茶一边谈话。据三日月说这么大的事本应让全本丸的人都来参与讨论的,但伤员需要治疗,乱还需要陪伴,暂时有空的就只有他一个。 “这位……鹤丸殿,既然你也说不记得自己名姓,那这样称呼,不会介意吧?” “不会。” 毕竟是陌生的人,不知敌友,不知底细,换算一下如果对面立场站着的是我的话,肯定也会这样做。 这样看来,三日月就是这座“本丸”里,现存实力最高、心眼也最多的刀了,不愧是平安京时期的老头子。 我说:“可以理解。” 他笑了笑,亲手倒茶,将小巧的杯子推到我面前。 我不喜欢苦的东西,没有点心和糖来中和的时候更是讨厌,就摇头表示拒绝,转而朝着庭院坐着,看那棵长得很高很茂盛的树。树上开满樱花。 三日月啜饮茶水:“那是万叶樱。” “哦。” 有点像玲子小姐庭院里、樱花妖的本体,但樱花妖开花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大片的樱吹雪,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柔。 我看了一眼万叶樱下残存的积雪,默默抬手将羽织自带的兜帽带上。虽然没有柔软暖和的毛领子,但也聊胜于无。 “鹤丸殿真是冷淡啊……”老年人在那边造作地叹气,“难道是因为年龄有差距、有代沟吗?听你刚才说的,鹤丸还是个孩子吧?” 我想了一下:“跟你一比,确实是呢。” 算算我今年多少岁。加上记忆的话,十五岁,七年,半年,大概是二十三岁了。如果不加记忆的话,那就是七岁半……不管怎样,都比三日月、鹤丸他们这些刀剑付丧神年轻很多吧。这样说起来,就算是刚才救下的孩子模样的“乱”,其实也比我大很多。 毕竟付丧神是“器物放置百年”而成型的精怪。 三日月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果然,”他抬起袖子来遮掩住一半的表情,眉眼弯弯,笑意却不及眼底,薄凉至极:“在所谓的‘来到这世界’之前,阁下就认识我了。” “或者说,认识的是另一振‘三日月宗近’?” 第94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啊,被发现了。 作为礼节,我现在是不是该象征性地慌乱一下。 思考一秒钟,我点头,坦然承认:“是的。而且不是‘别的三日月宗近’,就是你。” 三日月卡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承认,毕竟这不合套路。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没遮掩,他老成精,能看出来这一点并不稀奇。 我说:“你教过我很多,算是我的启蒙老师。” “……是吗。”他眨眨眼,光明正大地打量我,有些伤脑筋地开玩笑:“鹤丸殿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是不是在说话呢。” “不过,你曾经害我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断腿还划破脸。”我想起当初山体滑坡导致被族长发现的事,淡淡道:“这笔账还是要算的。就等你伤好之后。” 我当初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抹脸血呼啦碴满手都是血的时候就说过了,这辈子都会记住他。 三日月震惊了。 不远处的墙角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沉闷声响,有小孩子惊呼的声音。我猜是这座“本丸”的三日月的同伴,为了支援随时可能开打的三日月才藏在那儿。但他们多虑了,我并没有随便动手的习惯。 刚刚那个企图侵|犯小孩子的人渣不算,而且我也没把他打死……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死的话。 “不、等等!”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对自己的……” 这个词吐得有些艰难:“学生,我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学生做那种事?” “我们也想知道!”墙角处探出来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我眨眨眼:“我也不知道,但你当时一出现就下手,没有解释就跑了。” 三日月的表情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猜他可能是忘了,就好心地又提醒了一遍:“所以,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算账。这不是征询意见,是通知。” 没有一言不发就暴打老年人已经是我最后的尊老和体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为我那天血呼啦碴的脸和“社会性死亡”的事讨个说法。 “等等、但是!”老年人试图辩驳:“做出这些事的是未来的我,不应该让现在的老人家付出代价吧?”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将过去的我带进源氏呢? 没有义务搭救,至少不要将人推进火坑吧? 我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苦涩的茶水平复心情。垂眼时能看到杯子里小小一片的水面,倒映着青年金色的眼瞳和雪白的睫毛,平静一如水波。 是的,我应该平静。因为三日月不是主动去做那些事的,真正的主使者是我才对,是我自己选择了那条路。试图埋怨他人、而将罪责也推到别人身上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只会让心也堕落,百害而无一利。 注意到这一点,我又调整茶杯的角度,通过水面去看月亮。金色的弦月依然黯淡,让那双眼睛显得深沉如暴风雨时的海,没有半分他走在万屋时华贵出尘的气质。 我说:“你的心不静,三日月。” 他喝茶的动作僵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近处没有语言的扰乱,庭院里的流水声、鸟鸣声、风吹过树干拂过草地的声音就变得明显起来。冬去春来,这个季节的一切都在复苏,为了迎接新的一轮枯荣而生机勃勃。 我继续看外面,坐久了有点腿麻,就把腿伸开垂到下面,根据走廊木板距离地面的高度来估算这里住民的身高。看鹤丸国永一米七几的个子都够不到地面、甚至能自如晃腿的情况,这里住的应该是一米八、一米九以上的大个子了。 按照从前了解的关于刀剑付丧神的体型,人形接近两米,本体一般都是大太刀。 那那些小孩子就是短刀……或者胁差什么的。再向上是打刀太刀,这些刀种对应的体型老师没讲,但估算一下也能得出个大概。 跟妖怪不一样。妖怪的成长很慢,而且不同种族对体型的要求不一样,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强弱。举个例子,大天狗一米六。 等一下,翅膀算不算体型?拎起来的话,也能增加不少高度吧? 我放空脑袋,胡思乱想,直到有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啪嗒啪嗒地过来。三日月招呼了一声“鲶尾”,向后移了一点,方便对方替换茶水。由此看来,老头子就算在自己家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苦手。 我试图帮忙,伸手的瞬间宽大衣袖滑落。太久没穿类似的衣服我都忘了注意这一点,想要抬手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袖子一角往茶汤里盖过去……被“鲶尾”嘿咻一声捞起来了。 他嘿嘿地笑起来,活泼又开朗:“放心吧放心吧,没湿呢!对了,还没感谢鹤丸殿救了乱,一期哥和药研都说待会要来感谢你呢!你有空吗?” 这孩子不说话的时候,精致清秀的像个女孩儿。 第78章 我看了一眼三日月,见他没有“待会儿就去打一场”的意思,就向鲶尾点头:“有的。不过不用特意过来。” 鲶尾一愣:“您不想看到他们吗?” 所谓“他们”,就是上一句里提到的“一期哥”和“药研”,应该也是他的兄弟们吧?看来是个大家族呢。 “因为没什么需要感谢的。”我说:“保护孩子是大人的义务。” 就算年龄……别说了,别说这个了,只看体型不好吗? 少年眨了眨眼,转头挠脸:“用这张脸说这种话,还真是……” 怎么了吗?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真正的鹤丸国永是会四处挖陷阱做恶作剧的人设,实际年龄跟三日月差不多,一样是个老爷爷,每天混在短刀堆里却毫无违和感的那种。 我想了想:“抱歉。” “不是您的问题,请不要道歉。”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好像是以前……白色的…… 白藏主对我说过,桃花妖和书翁老师也为此苦恼过一阵子。 不对。 我看着鲶尾告别离开,转头去问三日月:“我的思维出问题了。不,应该说,这具身体出问题了。” 思维的运作滞涩了很多,反应也变得迟钝了,虽然表现出得不算严重,但有问题就是有问题。 要么是我又犯精神病了,要么是这具身体脑子有问题。但中间没有经过任何事,所以只有可能是后者。我手撑着走廊,探身靠近三日月,盯着他眼睛里黯淡的金色弦月: “你也一样。” 他喝了口茶:“竟然能自己察觉出来……” 我盯着茶杯,总不会是茶里有毒吧。 “这也是我疑惑的原因。听鹤丸的意思,老爷爷我竟然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他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露出手腕处刺出皮肉的白色骨刺,“也许你听过一个词……” “骨质增生?” “暗堕。” 我们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沉默。 “抱歉,”我谨慎地收手,坐正回去,虚心如一个好学的真学生:“您继续。” 第95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就算三日月不提,我也会主动问的。 不管在任何地方,初来乍到之下,首要解决的就是情报和常识信息问题。通常情况下,这能帮助人规避八成以上的不必要的麻烦。 除此之外,这世界本身的存在形式也是一个大问题。我在见到阿紫小姐之后就想到了,只是没有时间进一步地调查—— 与《源氏物语》相比,【刀剑乱舞】究竟算什么? 只是联动的游戏吗?但包括三日月等人在内的游戏脚本是从异能力的手稿中改编创作的。也就是说,在她的异能力中、在她长达八年的梦境中,确实有三日月宗近等人物的出现,并非无中生有。 这样一想又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在看完光盘里的游戏之后,我竟然没派人去找《刀剑乱舞》的相关线索。明明那是仅次于“脚本作者藤原紫”的疑点,发行的时间也在至少七年之前。 但要说一个异能力衍生了两个世界,可能性又很小。那个浮华美丽的平安古都与刀剑们的时间线相差千年,阴阳师与审神者的负责领域也两不相干、完全不同。就像在古典歌舞伎中突然出现了手风琴的伴奏一样,违和极了,不可能同根同源地共同诞生。 都不对。 但无解的问题是不存在的。有且仅有的两个方向都被堵死了,只能说明我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或者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比如时之政府。 ………… 俗话说得好:认错认得早,挨打挨得少。 我端正地坐直,非常严肃地看着三日月。就算刚刚说了不着调的话,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声,轻声道:“看来是真不知道呢……” 嗯,看来是真逃过一劫呢。 “那就让老爷爷来给鹤丸解释吧。关于‘时之政府’,关于‘刀剑付丧神’,关于‘暗堕’。” 一切的开始是三百年前。名为【时间溯行军】的历史修正主义者掌握并应用了能够穿梭时空的技术,回到过去、篡改历史。现实被扰乱的一塌糊涂,每天都有人因此而消失或凭空出现,社会秩序濒临崩解。 这样说有些抽象,拿港口mafia举例子说明一下:假如有时间溯行军回到森先生继任首领的时候将他刺杀,那港口mafia很可能会陷入内乱。最后这个组织会因为大家都能力有限——是的,我调查过森先生继位之前的人员,除了极少数的几人,其他的都不亮眼——却沉迷内部斗争而四分五裂。再向前继续改变,说不定连港口mafia都没了。 虽然按照“时势造英雄”的唯物主义来说,没了港口mafia还会出现别的黑色组织,但溯行军的出现本来就够奇幻,偏离唯物主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溯行军又不是只能穿越一次,更不是只能杀一个人。 没了港口mafia作约束,横滨的现状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至少大街上、白日里出现的犯罪者会多一倍以上,军警与特务科的性质也会更加偏向暴力,演变到最后,这座港口城市说不定会变成暴徒的游乐场,罪犯的聚集地。 ——对没有自保之力的原住民来说,便是社会秩序崩解,城市沦为地狱。 而溯行军的业务范围可比一个横滨广得多……造成的破坏也大得多。为了与其进行抵抗,各方势力成立了【时之政府】,通过唤醒著名刀剑中的神明、批量复制刀剑本体、克隆付丧神记忆来制造无数的【刀剑付丧神】,作为抗击溯行军的主力。 毕竟冷兵器是历史的主流,就算到了后现代时期、退出了舞台中心也没有完全消失,是最不会被历史排斥的存在。 付丧神居住的据地就被称为【本丸】,在古代是城池中心的意思,尤其是军事方面。怎么说,还挺贴切的。 但就像式神需要阴阳师的约束一样,时政的刀剑付丧神也需要审神者,签订契约、供给灵力、维持清醒。暂时失去审神者的付丧神会在消耗完体内存储的灵力后回本体,进入沉睡状态;契约彻底断绝——也就是现任审神者死去——的付丧神会沾染溯行军的污秽,【暗堕】为毫无理智的溯行军1。 当然,也不乏审神者品德恶劣、犯下肮脏的暴行而后被刀剑们杀死的……这种就是极端事例了,比较少见。在三百年后的现在更是凤毛麟角。 “大致就是这些。”三日月说完了,静静地端起茶杯。 “……”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片刻的沉默后,我先做了一个比较友好的假设,然后才说出不太友好的话,“这样的规则也还算合理。毕竟对时政来说,有天分的审神者死一个少一个,量产的付丧神却取之不尽。” 三日月唇角微笑的弧度不变。 我却知道他在生气,甚至已经产生了杀气。 这不奇怪。妖怪、式神,神明、刀剑付丧神,经常被人类排斥在外,但从感情上来说却与人类并无不同。他们也有自己珍视的家人、朋友,他们的生命也只有一条——不,这个时候不提复活类的技能——在这种意义上,他们与人类是平等的。 不管种族如何,生命同样珍贵。 但时之政府肯定不会这样想。我就是人类啊,比大多数人类同族更加虚伪、自大、卑劣、心思阴暗,更能了解到对不同种族间的隔阂有多大。再用举例子说明的话,这里问的应该是——你还记得自己吃过几片面包吗? “失去审神者会暗堕”的规则,就是在鞭策付丧神们优先保护审神者,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因为除了自己,本丸里还有其他相同刀派的兄弟,保护审神者就等于保护了他们不会沦为毫无理智的怪物……这就是威胁与人质啊。 顺便一说,式神失去了阴阳师并不会失去理智,野生的妖怪们照样活蹦乱跳活得很好。按照源氏付丧神与时□□丧神的共通之处来看,果然时政还对刀剑们做了不小的手脚……也可以理解吧,毕竟是优秀的战力,叛逃去溯行军那一边就得不偿失了。 ——不好用就毁掉,不听话就亲友一起毁掉。 ——虽然分析了好多,但总结起来就是上面那句话的意思。 我看着三日月冰冷的眼神,又思考了一会儿:“这么一想,刚才那人渣会成为这座本丸的主人,原因也很明朗了——三日月想和我做交易吗?” 三日月沉默了很久:“……刚刚鹤丸还说,思维凝滞了很多?” “是比平时迟钝一些。”我说,“如果这也是暗堕的效果,希望下一位审神者的动作能快一点。” 这种脑壳嗡嗡响、说不上是要罢工还是超负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我甚至能幻想出后脑里有什么东西在下沉的场景……想想就疼。 不过,看三日月的样子,我的症状比他要轻一些。不知道是之前那个人渣的契约还是【人间失格】的原因……没有做实验,暂时还不能确定。但之前太宰君的能力确实帮我摆脱了蛛丝的控制。 第79章 以后还能见到的话,一定要感谢他。 “交易的筹码?” “让这座本丸得到自由。” “嗯……没想到,明明是初来乍到、连时政都不清楚的鹤丸殿,竟然有这么大的志气呢。” “不,只是利益交换。”我向前凑近三日月,一手撑下巴倚在茶桌上,眯起眼睛来微笑:“将从另一个交易对象那里得来的利益交换给三日月而已——我本身可是一无所有的。” 没有筹码创造筹码,没有问题制造问题。我在森先生那里学到的可不只是幼女控和带孩子——等等,前一个划掉——还有空手套白狼。 甚至青出于蓝。 三日月若有所思:“既然一无所有,支撑鹤丸行动的又是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 他伸手来遮住我的脸,语气里带着笑意:“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本丸里个性特异的孩子有很多,不会在意这点哦。” 绀蓝色顺滑厚重的料子贴在脸上,遮挡出一片黑暗。 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有新有旧,大概是他身上之前就有的……以及手腕上不停增长着的骨刺钻出皮肉的伤口。一时之间,我竟有些怀疑是这刀子精生锈的铁锈的味道、 难闻到让人喘不过气了。 我捏住他的衣袖,慢慢拉到一边:“打感情牌可是没有用的。” “我的筹码给出来了,三日月呢?” 如他所愿,我没有笑,只是平淡地、礼节性地直视他的眼睛。 只是交易而已,没有必要牵扯别的东西。 我是这样想的。 “哈哈哈——”啊,这个熟悉的笑声,“这个问题不该问鹤丸吗?” 三日月笑眯眯地反问:“鹤丸想从本丸得到什么呢?如果是老爷爷的话,唔,现在就可以哟。” 咚的一声。 什么东西坠地的声响。 我眨眨眼,转头去看,看到一个黑头发白大褂的少年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脚边还有一个白底红字的医药箱。听声音分量不小,大概装了不少东西在里面。 那个少年有点眼熟。我记得在最后那段时间,给族长治疗的那位短刀付丧神就是黑头发白大褂,还有一双带了点灰的紫色眼睛。看起来秀气又风雅,其实是非常沉稳可靠的类型。 名字好像是药研藤四郎来着。 “打扰了,三日月殿,鹤丸殿。”短刀少年捡起医药箱,干巴巴地说:“我来,替你们包扎。” 他看上去很想逃跑的样子。 第96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隶属时政的刀剑付丧神情况特殊,连受伤都依赖着审神者。寻常伤势还能用药物进行治疗,严重的话,就只能请审神者用灵力对刀剑本体进行【手入】才能恢复。 药研藤四郎就是本丸里的医生。他安置完了手入室里的刀剑,久等我与三日月不到,干脆收拾出医疗箱,自己过来找我们,再就近找座空部屋进行包扎。 说起来,藤四郎真是个大姓,药研藤四郎、鲶尾藤四郎、乱藤四郎……三日月介绍说他们是粟田口刀派的兄弟。 药研默不作声地剪断多余的绷带,又低头取棉球,看着没有阻止的意思。我就继续听三日月介绍。 现下时政实装的粟田口以短刀居多,足有十几振。此外只有两振胁差、一振太刀与一振打刀。胁差是双子,其一是我刚才见过的鲶尾,另一个叫做骨喰。太刀是兄长,一期一振,也是之前见过的。打刀叫做鸣狐,按照辈分,是粟田口的小叔叔。 “鸣狐他不爱说话,也很少管事,所以粟田口的大家长是一期。”三日月包扎完了,在药研帮助下又穿上那套有好几条裂口的繁复狩衣,听起来是在笑:“不过最有威严的还是药研。” 我坐在他们身后的墙边摆弄衣袖,听到这里看了药研一眼。少年模样的短刀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能管教住自己的兄弟很正常,而且他还是医生*……医生总应当是受人敬重的。 “只是给一期哥帮忙而已。”药研整理一下白大褂的衣袖,转头看我:“鹤丸殿身上有伤口吗?那个人之前设下的咒术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我有点摸不清药研的态度。 他所谓“那个人之前设下的咒术”,其实是傀儡术。按照之前事故现场看到的情况和三日月谈话时泄露的线索来看,这大概是一个“原审神者死亡,新来的人渣审神者用傀儡术控制鹤丸国永,用傀儡和结界阻拦其他刀剑,试图对少女短刀下手”的故事。 再结合一下时之政府对刀剑付丧神的态度和对优秀战力的掌控欲,不难得出“人渣审神者只是一个用来作下马威的炮灰,只是给真正优秀的审神者铺路而已”“为了防止刀剑们真的暗堕,也为了把握住施威与施恩的时机,新的审神者很快就会到来”的结果。 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小小的损失是不算什么的。被挑选、制作为傀儡的鹤丸国永——其实也不一定是鹤丸国永,端看那个人渣选中了谁——和会被伤害的乱藤四郎——同上,也不一定是乱藤四郎——就是“小小的损失”的一部分。 但当时【人间失格】帮我摆脱了蛛丝的控制,让我能用不太和谐的手段制止了他,所以问题就变成了“人渣的家世够不够对时政施压,让罪魁祸首去受罚”的未知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人渣没有后台,或者后台不硬,我和乱都不会有事;如果人渣有后台,要求时政给一个交代,我或者乱或者我们两个都会成为牺牲品。 ——但是傀儡术和结界都这么优秀的,大概率是传承悠久的世家。 那就要考虑牺牲品的问题了。 从好的角度想,人渣没死,且有错在先,推一振刀剑出来就够了。从坏的角度来想,动手的是我,已经被制作成傀儡、以后就这样了的也是我,而乱的背后是整个粟田口,价值高低一目了然,所以被牺牲的也会是我。 ——这就是结论,也是我向三日月提出合作的直接原因。 某种意义上,我跟乱、跟粟田口是“竞争对手”来着。虽然我没有让孩子挡在前面的想法,粟田口也表现得很感激,但有感情就会有牵绊、有牵绊就会有私心,有私心,就会做出逆反本心的事情。 负罪感与兄弟的死,对大多说人来说,要做出选择是很艰难的。但艰难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 ——说我内心阴暗也好,小人之心也罢,我已经做好了被警惕、戒备甚至是敌视的准备。 ——但从他的神色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默默地看着药研,药研不明所以:“怎么了?” “……” “算是……后遗症吧。”我垂下眼睑,低头把衣袖撸上去,露出手腕和手肘:“原本以为只有手腕,但刚刚看了一下,可能几个关节都有。” 是类似于针线缝合在皮囊上留下的紫黑色孔洞,一个个蚂蚁大小,在关节的地方绕了一圈形成环形。能清晰的看出边沿处的皮肉翻卷着凸起,在鹤丸国永本就过白的肤色映衬下越发诡谲。 密密麻麻,看着就掉san. 药研倒抽了一口气,快步走过来:“这些是……” 我把手举起来给他看。他顿了一下没靠太近,就在我右前方一臂的距离停住,半蹲下来做检查。疼不疼痒不痒麻不麻一轮问完了,又从医疗箱里拿出了镊子,一点一点的触碰并挤压。 药研:“有异物感吗?” “没。” 过了一会儿,我问:“有东西吗?” “不清楚,这痕迹像缝合留下的,但也可能是拼接……”低沉的语调颤了一下,药研想到什么,把我手上的露指手套也摘下来,细细地端详掌心与手指连接的地方。 “如果是缝合,痕迹肯定不深,”我提出建议:“可以用刀子割开看看。” 金属的镊子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在沉凝的气氛中被一个用力捏到变形。药研抬头看了我很久,深深叹了口气:“你……算了。” 他把手套递回来,拎着医疗箱起身:“不管是什么,这种邪术留下的痕迹都不会是好东西。鹤丸殿也不要异想天开,本丸里没有了解傀儡术的刀剑,割开之后肢体接不上怎么办?还是稳妥一些,等时政安排了新的审神者过来,请审神者为鹤丸殿手入一次再说吧。” 语重心长,操碎了心。对比更偏向温柔的一期一振,说药研才是粟田口的大家长也不稀奇。 我向来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除了点头,根本想不到其他方式的回应。 正沉默着,窗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男孩从窗框下方冒头,带着点哭腔说:“一、一期哥说请三日月殿快去大广间……新的审神者已经到了,还有好几个很凶的时政人员……” 那是个白色头发的孩子,怯怯的小小的,头上还趴着一只猫。我没见过,但从他的称呼和穿着来看,应该也是粟田口的一员。 “我知道了。辛苦了,退。”三日月向那孩子点了点头,又拧眉看向药研:“那鹤丸就先拜托药研……” 第80章 “等等。” 我站起来,示意药研后退:“这种事不能单方面决定吧,‘鹤丸国永’不是当事者、不是这座本丸的刀吗?” 什么叫“请三日月殿过去”,什么叫“先拜托药研”? 一期一振和三日月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冷声道:“鹤丸国永,他当然是。” 像一耳光扇过来,因为羞愧和内疚,这话让我脸上火辣辣的。但我从还是萤草的时候就做好了觉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让步。 有些事能让,有些事不能。就算我不是原本的鹤丸国永,不是他们的伙伴,没有资格质疑他们的决定。 “我要过去。” “来传话的是退,说明乱是同意的。” “我不同意,”我有些恼火,语气也激烈起来:“我没有让小孩子挡在前面的习惯!这样跟那个渣滓有什么区别?!” “他不是小孩子,”三日月犀利地反驳:“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要求刀剑。本丸里都是战斗了上百年的刀剑付丧神,每一个都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乱也同样,他既然主动选择了你,你就……” “我不。” 我抬手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耍赖:“不听不听,□□念经。” 三日月冷峻的表情垮了:“……” 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够,就退了几步挡住门口,继续耍赖:“不让我去,我就闹了。反正现在新审神者来了,不管怎么闹,只要不立刻碎刀就好。对吧?” 三日月忍无可忍:“鹤丸国永!” “在的。” 千岁高龄老爷爷被气得捂住脑门转过头去缓了好一会儿。当然,肯定不只是气得——我可是乖巧听话得连福泽社长那样威严的长辈都喜欢的人啊——肯定有暗堕后脑壳疼的原因。 非常理直气壮地这样想着,我又警惕地看了看窗户,开始思考三日月跳窗走的可能性,正对上名为“退”的孩子茫然又迷惑的目光。一看就相当腼腆的小孩子吃了一惊,一把抱起小猫挡住半张脸,只偷偷露出一点眼睛来看我,脸都红了。 这用猫来缓解害羞的动作有点眼熟。那时候在长椅上遇到的小镜花就是这样抱着一只兔子玩偶……明明才几个月而已,感觉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对这样的孩子很有好感,虽然那只猫皮毛的花纹有点像另一种动物,但不管老虎还是猫,总归都是毛茸茸的幼崽。 “鹤丸,”三日月还捂着脑门,甚至不想回头来看我,声音从袖子后面传出,有些闷闷的:“问你一个问题。” 我回神:“请问。” “你的种族……和年龄?” “种族是人类,年龄二十二岁半了。是个非常可靠的成年男性。” 药研很吃惊:“等一下,鹤丸殿不是……怎么会说自己是人类?” 啊,他之前不在现场,没有听到我说自己不是鹤丸国永的话。我看了吓得猫都掉了的退一眼,向药研平和地又解释了一遍。 药研发现了盲点:“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还能记得种族和年龄?” “我也不清楚,但刚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确实存有‘十五岁’‘人类’的念头……”等一下,我好像暴露了不应当暴露的信息。 我看着药研,药研看着我,都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沉默里,只有退恍然大悟:“所以这位鹤丸殿有记忆的时间只有七年半。按照我们的计算方法,只有七岁半吧?” 啪的一声。 药研藤四郎和三日月一样,捂着脑门转过头去了。 退高兴地继续说:“太好了,和泉守先生不是本丸里年龄最小的了,他一直都想当别人的前辈呢。” ——你们的计算方法,是什么方法?按照记忆计算是不是哪里不对,你们明明是按照锻造的年份…… ——总不会一锻造出来就有记忆吧,感觉有点微妙,这让我以后怎么用刀剑…… “所以,鹤丸,放心吧!”看上去小小只可可爱爱的退高兴的把猫举过头顶,非常坚定地说:“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因为从今以后、从今以后……” 他大声宣布: “你就是个弟弟了!” 第9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弟弟…… 明明是值得感激的好意,听起来却有些微妙,是错觉吗?但那孩子的眼神纯洁到跟他手里抱着的猫差不多,所以,大概,可能,应该是错觉吧…… 我礼貌地道谢,然后婉言拒绝:“让你失望了,但我并没有多认几位兄长的意思。而且我是人类,不管是二十二岁还是七岁,都与刀剑付丧神的概念不同。我……” “别说了,”三日月生硬的打断我接下来的话,“我明白了。” 他看了窗边不知所措的退一眼,对药研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药研先带着退去广间,我们稍后过去。要是一期问起来就让他找我。” “三日月殿……?” “好孩子,听话。” “……好的。” 两振短刀匆匆离开了。我没再看退的表情,只听到那不知是猫还是老虎的幼崽哀哀地“嗷”了两声。 三日月宗近冷冰冰地盯着我。 又在生气。 他又在生气。 “我不明白,你在愤怒什么。”我不懂就问,非常耿直:“暗堕会让刀剑付丧神的理智丧失到这个程度吗?我现在的身体也在暗堕状态,你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是在挑衅。” “让我想拔刀。” 刚被未来的我活活掐死,就碰到那样一个犯罪现场,就被当罪犯一样盯着,就被盘问被检查…… “你最好克制一下自己的言辞,还有态度。”我认真的提建议:“我想和你好好交流,平等、礼貌、真诚、没有隐瞒的合作,这样才能达成双赢。未来的你和我相处的不错,我不太想改变那样的未来。” 我又不是泥巴捏的,我也是有坏脾气的。 既然知道自己状态不对,那就多克制一点啊,朝着别人无缘无故的撒气算什么?我是主动到鹤丸国永身体、到这座本丸来的吗? “我又不欠你的,三日月。如你所说,我也有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到的目的。如果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困扰、成为了我的阻碍,我会结束我们之间的合作,寻找别的三日月宗近。” …… …… 这话说得很失礼,很不客气。 坦白说我已经做好了打起来的准备。或者被打。 但三日月不愧是三日月,千年老刀名不虚传。他只冷静了一会儿就长出口气,走过来郑重地向我道歉:“是我态度不端。不管是不是暗堕的关系,都不该轻视于你,随意地替你做决定。” “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以后我会扼制暗堕造成的冲动……非常抱歉。” 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说完这些话,感觉受到了惊吓。 “为什么是这个反应……鹤丸?” “不,没什么!”我下意识后退一大步,视线从他的手到他腰间的刀一一扫过,看他没有别的动作才放松了肢体:“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也不用这么郑重,既然是合作伙伴,在这种小事上本来就该互相包容……” “小,事?”三日月笑容微妙:“嘛,看来鹤丸的目标的确十分远大……但是鹤丸,如果将原本应该倾注到自己本身的意志都分散、投注到另一件事上,即使是刀剑也会折断的。” 危险。 危险。危险。 直觉疯狂预警,叫嚣着捂住耳朵不要去听快点逃走离开这里。但我不明白要离开的究竟是三日月还是三日月说的话,也无处可逃,就只能固执似的站在原地……并且没有反驳。 “有些时候,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比较好哦?” 无从反驳。无法反驳。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说出这种话,也就分不清这到底是诅咒还是警告还是安慰,所以也不确定该用什么话来应对。从前学得那些东西好像都失灵了,或是鹤丸国永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不想理解、不想回答,怪诞又混乱。 不能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住口,住脑,静心。 “……” “好的,谢谢。”我看着三日月:“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时政的人了吗?请放心,我会保全鹤丸国永和乱藤四郎两个的。” 三日月接下来的反应,我没看清。 我不知道。 ………… 这座本丸的结构很传统,四周是按刀派划分的部屋和其他设施,最中间是审神者居住的天守阁。天守阁共有四层,最顶上是小阁楼,最下层就是偶尔聚集进行重要会议的大广间。 顺带一提天守阁也是除万叶樱外本丸内最高的建筑,据三日月说有些刀剑比较迷糊经常迷路,每次都是向着天守阁进发,然后被当天在天守阁值守的近侍送回部屋…… 第81章 “近侍?” “就是当天要一直守在主君身边、照看主君起居、辅助其完成公务文案的贴身侍从,”三日月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我也假装没听见,“是个非常考验工作能力的职位呐。” 我们穿过两重庭院,走过檐廊,经过石子铺起来的小径。 他对这些路径太熟练了,让我怀疑所谓“经常迷路只能去天守阁等着领走”的迷糊刀剑就是他。这样想来,前前任审神者还在的时候,这座本丸一定过得非常愉悦,非常开心。 “暗堕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鞋底有些高,踩到石头上要注意一点才能保证不崴倒,“会疼吗?” 他拂开一片稀疏的花枝:“鹤丸不也正在暗堕吗?” “我说的是最初那一瞬间。” “这也是合作内容吗?” “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 “当然,会疼。”三日月的声音非常稳,过于平静,从中听不出喜怒:“作为交换,鹤丸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愿望告诉老爷爷呢?” “……我什么时候决定和你交换答案了?” “哈哈哈。可是,老爷爷只想知道这个啊?” 我不理解。 我又不理解了。 三日月宗近想知道的,不应该是我和他之间的“合作”事宜吗?包括双方砝码和目的,只有在利益上没有冲突才可能达成良好的合作,可这些并不能用“愿望”这样包含着美好期待的词来形容吧? 他不是想让本丸获得自由吗?他不是痛恨被时政控制着的身份吗? 他不是怀念过去那位主君、因此才拒不接受新的审神者,因此才在其他刀剑付丧神都没有暗堕的情况下暗堕了吗? “你在骗我。”我平静地得出结论:“收集与我们交易无关的信息,然后分析我的长短项,从中找出我的弱点,进而准备好克制我的手段。这样,就算我在合作中坑你,你也能及时止损顺便报复回来。” “?”三日月忽然转身停下,我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他肩膀上。胸甲的边沿有皮质的包裹,不算坚硬,但很硌人。 三日月眼神微妙:“鹤丸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对方都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 我后退一步,抬眼,看到他眼里的月牙似乎亮了一点:“没有交换把柄,怎么可能放心?合作是共赢没错,但能在最后吞并对方,就能用一倍的付出得到双倍的利益,百分百额度的大赚一笔。” 三日月僵住了:“……” “如果能把对方搞得元气大伤、顺便把合作伙伴也吞并就更好了。” 三日月和蔼的微笑裂开了:“……” “所以不管和谁合作都要谨慎再谨慎,不管是为了毁灭还是前行。” 三日月又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前面已经能看见四层的小楼了,不用再带路,我绕过他自己向前走。 “所以,三日月,不要再探究我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愿望,也没有探究的价值。” 第9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我知道自己有无理取闹的嫌疑。 毕竟刀剑们已经将好意展现在我面前,无论是鲶尾的感谢、退的热忱、一期一振与乱藤四郎的挺身庇护,还是三日月隐藏在“合作”之下的委婉的关心,都是很容易接受、接受了就可以温暖起来的东西。 但我不想要。 说我不讲道理也好,不知好歹也罢,总之,没有硬性的规定说“别人给予的好意一定要全盘接收”吧? 不接受就不会有亏欠,不亏欠就不需要再偿还。将所有来往都物化为简单的利益与人情的交换,就像我对森鸥外没有别的挂念一样,干脆利落,一身轻松的状态,不是比其它任何情况都安全得多吗? 我不想再遇见第二个“平安京”了。 放过我吧。 …… 新任的审神者排场很大。 直白地说就是他/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很大。同等前提下,这是对我和乱非常有利的一件事。 我沿着石子路面的小径往前走,又转了个直角的大弯,才从天守阁侧面的灌木丛里钻出去,也不知道是谁把路通到树丛里……一冒头就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 六七个穿着长款风衣制服的人类青年肃然而立,围在我与天守阁的正门之间,正门里还隐约能看到更多的人影。从他们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来看,应该只是时政特地拨来作“护送”之用——所以才说新任审神者的家族势力很大。 领头的人是个没有多少特色的路人脸,还没说什么,就听后边灌木丛又传来刷拉刷拉的声音。 半数枪口都被移了过去。 于是一冒头就被好几双眼睛盯着的三日月:“……” 气氛微妙了片刻。 “哈哈哈,本丸内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三日月笑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拍拍衣服上沾到的叶子,自然而然地上前来跟守卫们打招呼:“辛苦了,果然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呐。” “不过,这座本丸的刀剑付丧神,来拜见这座本丸未来的审神者,有什么问题吗?” 守卫们迟疑了一下。 三日月挡在我面前,接着用那种天然又和蔼的老人家语气发出新的质问:“还是说,在别人家的地盘上用武器指着别人家的孩子——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新风尚?” 这个熟悉的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这个听起来就满肚子坏事不好招惹的调调,这才是我熟悉的三日月宗近嘛。之前那个优柔寡断的知心老爷爷是什么特异。 我没再说话,看着他们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跟着三日月进了天守阁。一楼大广间本就是为了集会而设,装点得典雅富丽的室内开着四重拉门,一重重地把空间扩展到最大。最深处正中的位置属于本丸的主人,之下席位则按照资历或功绩进行排列。今天情况虽然特殊,但变动不大。 坐在主位上、以御神纸覆面的巫女静静地看着我们走近。 她膝盖上蹲坐一只白底红纹的小狐狸,玲珑娇小,如果不算毛茸茸大尾巴,从脑袋到身子都加起来才一个半巴掌的长短。明明狐狸属于犬科,神态身形却像是一只幼猫,眼睛都是眯着的。 我记得时政的狐狸式神是狐之助。白底,黄花,带着点红条纹,但绝对没有这只这么精细,直白点说就是比这只丑多了。 “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朱红花纹的小狐狸张开口,声音尖尖细细,稚气如孩童,语调却三日月一样慢悠悠:“终于来了。” “让您久等了。”三日月不慌不忙。 “无妨。久等的也不是主人,”小狐狸说,“是那边尊贵的客人们。” “身为刀剑,自然该以主君为先。” “有道理,真不愧是天下五剑之一的三日月呢。” “哈哈哈,您过誉了。” 好像很合得来的样子……我在后面安静地听他们商业互吹,一轮轮下来无聊到低头看榻榻米的花纹。但没看多久,几束明显是负面的目光就投注到我身上—— 是【愤恨】。 我顺着视线的方向扭头去看,只是几个咬牙切齿的陌生人,从年纪上来看,应当是那人渣的长辈。 我没有瞧不起谁的意思,但仅凭这样的表现,就已经能看出对方的城府实在是不怎么样。粟田口和三日月紧张成那样,嗯,包括我也做好的某些打算,其实根本就没必要。 再加上新审神者一看就很高深莫测的出场就在面前,对比过于惨烈了,甚至让人同情。 “三日月,鹤丸。”审神者出声打断了商业互吹和负面对视。这位巫女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就正常的多了,正常的少女声线,正常的语速快慢,除了冷淡毫无问题:“坐下吧,给你们留了位置。” 旁边坐在一期一振怀里的乱藤四郎小幅度地向我们招了招手。 于是,这座本丸彻底偏离时政规划的路线、以一己之力带偏无数本丸、在后来人口中堪称辉煌的【历史】,就从这天下午,这座广间,这个前任与现任之间的大型“索赔”现场开始了。 ——当然此时的我不知道这些。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只是见证了一场反向碰瓷而已。 精简一下,省略那些繁琐的弯弯绕,双方的辩论大概是这样的: 对方:刀剑付丧神伤害了审神者,就该付出代价。 小狐狸:是您家的孩子先把鹤丸制作成傀儡的。 对方:既然是刀剑,就该无条件服从审神者,被制作成傀儡也算不了什么,更不该伤害主人! 小狐狸:不,从审神者随时会换代的情况来看,刀剑付丧神隶属的是本丸而非个人。您家的孩子想把鹤丸做成傀儡,据为己有,一是伤害,二是偷盗。 小狐狸:记得赔偿。 对方:等等?现在讨论的不是傀儡伤人问题? 小狐狸:您也说了是“傀儡”伤人,只是学艺不精、傀儡术不到家导致的失控而已嘛。归根到底,还是操纵傀儡的人的问题啊。 第82章 小狐狸:还有,就算暂时岔开话题也不要假装忘记——记得赔偿。 对方:…… 这其中夹杂了来回转的车轱辘话和“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听”的胡搅蛮缠,总结的不多,但耗费的时间是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都黑了,大广间里灯光亮起,昏迷不醒的前任审神者被抬进来…… 他们家依稀自称是某位族老的老人终于咬牙点头:“好……我们赔……就是了……” 小狐狸悠然低头,由着巫女小姐将一杯茶水端到嘴边,从容非常:“记得要甲洲金,打到这座本丸的官方账户里。” 那位族老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咯——”的一声,翻着白眼表情狰狞地倒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顿时又闹哄哄的,一半乱糟糟一半安安静静,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我一直都认为,刀剑与审神者,应当是双向选择的关系。”一个下午没说话的审神者终于再次开口。 她怀抱着朱红纹路的小狐狸,抬手慢慢将覆盖着上半张脸的御神纸揭去,露出少女清丽娇妍的面容,就连笑起来都浅浅的淡淡的,素色的花一样带着几分冷意:“而我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 小狐狸尾巴扫了扫,懒洋洋地问:“主人的意思是,你们对她还有不满吗?如果没有,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当然没有。别的乱七八糟且不提,单单一只小狐狸就已经把粟田口的好感度刷爆。就算以后再有什么问题,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以及,我对她的好感也挺高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一个“靠谱的顶头上司”是多么愉快。如果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以后要做的事会不会轻松一些? 我不可避免地这样想。 然后就听到这位巫女小姐补充似的说: “啊,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代号……吾名【白槿】,直呼白槿也可以。” 第99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白槿……? 这个名词,还真是容易让人想起些不太好的事情…… 被玲子小姐送到源氏去的那天,老宅的白槿花就开得如火如荼,连绵的、烂漫的占据几乎整个源氏。源赖光那个人,族长那个人,他向来把家族和人类集体的利益放在一切之前。虽然没有森鸥外那么极端,但感情也内敛到接近冷淡的程度,唯独在与鬼切有关的方面,他会展露出一点点“无聊无用”的私心。 所以我看着老宅里的白槿花开花落整整七年,连死的时候都能闻到幽幽氤氲的白槿香气。 不过,为了防止被付丧神知晓真名而遭受【神隐】,时之政府的审神者们都会给自己起一个代号。时政建立几百年,审神者那么多,工作需要又最好要避免重名,【白槿】这*个植物名也不算稀奇。 只是偶然而已。 跟我没有关系,只是我想多了。 我不该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纠结太多。 …… 但要说有多忙,那也是没有的。 新审神者入驻的第二天,这座本丸里的刀剑们都恢复了正常状态,伤势较重的几位也得到了手入。只除了我。三日月带着我去天守阁单独拜见,请她帮忙检查【鹤丸国永】的身体。 其实我是不想去的。非必要条件下,我不会示弱,也不想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弱点。但三日月说要是不把那些奇怪的痕迹查清楚,可能会影响我想要实现的目标。 “都坚持到现在了,鹤丸不会想因为这种问题功亏一篑吧?” 他是这么说的,好像对我有多了解似的。明明我什么也没说。 但这个假设确实说服了我。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里怎么说得来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虽然不太合适…… 总之我还是去了。 检查的过程略去不提,结果出来之后,我真心实意地向三日月表示感激。因为鹤丸国永在我来到之前就已经被制作成傀儡的缘故,这具身体被固定在了被制作时的状态,然而当时鹤丸已经暗堕…… 就像翅膀破碎的蝴蝶,被做成标本后就再也没机会变得完整一样,【鹤丸国永】会一直暗堕,直到碎刀死去。 “无需惊慌。” 我把外衣拉好、整理衣袖的时候,那只小狐狸从审神者膝上跳下来,轻巧地走到我面前,把乳白毛色的小爪子搭到我手腕上。我把手放下,方便她——唔,听音色应该是“她”没错——搭住,轻声说谢谢。 “不必道谢,我不是在安慰你。”她说:“连拼接痕迹都掩盖不住的傀儡术一定有破解的方法,有主人在,不会让你碎刀的。” “……我可以摸摸你吗?” 她愣了一下,主动跳到我怀里。暖烘烘的小动物身体柔软,皮毛顺滑,动起来像一团流动的火焰,却比火焰温和得多。 我小心地避开可能会失礼的地方,抚摸她尾巴尖尖和背上的花纹。听到旁边三日月问审神者,如果一直没找到破解的办法,鹤丸国永还有多少时间。 审神者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小狐狸在和我玩拍爪爪游戏,没有帮她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有我帮他缓解暗堕症状的话,七年之内没有问题。” 三日月又问,除了暗堕,别的方面还有什么影响。 “其他的还需要观察,但手入可以正常进行。” 巴拉巴拉,吧啦吧啦。 他们俩一问一答,搞得我好像得了绝症一样。三日月作为病人家属,对主治医生审神者问这个问那个,一点都看不出来失智老人的模样——果然平时都是装的。 我听到七年那里就不感兴趣了,捏着小狐狸的肉垫踌躇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出去玩。她想了想说好啊,跟审神者说了一声,就趴在我肩膀上示意带路。 ——但是我也不认识路呀。 ——其实我只比你早来半天哦? 我回头看了一眼三日月,趁他没反对,一手护着小狐狸蹭蹭蹭跑了出去。反正都是从零开始,探索本丸这种事当然越早越好。三日月估计也是为了防止我走失才说出“迷路后可以直接向着天守阁来”的事。 天守阁前的景观湖连着一条小小的河,我们从这里出发。 “我们沿着河走,”我跟小狐狸说,“应该可以看到农田。” “……应该?” “嗯。昨天烛台切先生来送饭的时候跟三日月说的,饲养的兔子偷偷跑出来,在农田里繁殖了好多……” “鹤丸想去看兔子?” 我接住头顶上掉下来的一片干枯破烂的叶子,歪头把它递给小狐狸看:“只有一点想看。但是,狐狸的主食不就是兔子和老鼠吗?你……” “狐狸的主食明明是油豆腐啦!你在对长辈说什么失礼的话!”一直温柔和气的语调飙升,她气得拿爪子啪啪地拍我脸:“啊啊啊竟然想看人家生吃兔子你竟然是这种孩子吗?!” “抱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狐狸的主食什么时候变成油豆腐了,我一手扶着她任由她打,反正小小只的动物爪子也小小只,拍起来一点都不疼,“好吧好吧,其实就是我想看兔子。” 以油豆腐作为主食,果然不是普通狐狸。而且“长辈”又是什么意思?鹤丸国永可是平安年间的刀啊。 平安京时期有什么厉害的狐狸吗? 排除我认识的玉藻前和白藏主,排除白色的天狐,排除妖狐管狐三尾狐……果然,应该是由某种强大的力量凝结成的造物。从不吃血食这点来看,又大概率诞生自神明。 ——稻荷神先排除,她的狐狸都是灿烂的金色。 ——但除此之外,亲近人类的神明也没有几位了。 我碰了碰她的尾巴尖,再次低声道歉:“那,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算了,反正是陪你出来玩的。”消了气的小狐狸恢复了那种慢慢悠悠老年人的语调,“就去农田好了,顺便看看本丸的内番。” 唔,还很敬业呢。 我们慢悠悠地向前走,在农田里看到了几振小短刀。机动值比较高、体型也比较小的短刀们嘻嘻哈哈地跳过田垄,帮揪着袋子等在农田外的刀剑男士抓兔子。 “弟、鹤丸先生!”退也在里面,带着连滚带爬的小老虎们——从叼兔子这点来看确实是老虎了——跑到近前,“上午好!” “上午好,退。”我装作没听见这脸都红扑扑的小短刀最开始喊得什么,给他介绍:“这是……” 我还不知道小狐狸的名字。 但退先误会了:“咦,这是新的狐之助吗,好像和从前的不一样?” “可不是狐之助吖,”小狐狸没生气,“主人给我取得名字是‘雪丸’,你们可以这样叫我。” “啊,对不起!我是五虎退……雪丸先生叫我退就好……” “虽然名字里带了‘丸’,但我还是女性哟。” “对、对不起,雪丸小姐!” 槽点好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吐起。眼神乱晃间看到旁边那位穿着运动服的青年一脸警惕、恨不得张开双手挡在农田之前的姿态,我礼节性地点头:“你好?” 第83章 青年唰唰唰后退三大步。 我:“……?” 按照之前附身太宰治的情况来看,这是鹤丸国永的风评也不太好的意思吗?他喜欢对农田做什么? “长谷部先生!鹤丸不是……之前的鹤丸殿下!他还是个唔……” 他还是个弟弟,我知道了。这个梗能不能过去,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我捂着退的嘴,向“长谷部先生”点头示意:“不好意思,因为之前的关系,我现在不认识您。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认识……?”青年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迟疑着从手上的袋子里抓出一只灰色的兔子:“好好养伤,我会向主君申请暂停你的出阵……之前你说过想养兔子,拿去养着玩吧。”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还是有种拿保护费换平安的感觉啊。 ——而且,想养兔子的也不是我。 说起来,如果刀剑付丧神的诞生和死亡都是以本体刀的状态作依据的话,现在这身体还没消失,是不是说明原先的鹤丸国永还活着? 希望如此。 我接过在半空中不停蹬腿的兔子——看来是只公兔——一手捞在怀里,跟长谷部和退道别:“我和雪丸小姐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了。再见。” 农田再往前走就是马厩。 这里是鲶尾和他的双子兄弟,骨喰。长相秀气的像女孩子一样的兄弟俩果然一模一样,只除了发色和性格。骨喰比鲶尾安静的多,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很好说话。 就是鲶尾喜欢玩马粪……味道有点难以言说,总之我又带上几根稻草秸编的金黄色的小马,继续向着探索全本丸的目标前进。 然后是手合的道场,一红一蓝的两个少年模样的付丧神正在用相似度极高的招式对打,意兴阑珊似的。看到我之后就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上午好鹤丸殿,身体恢复了吗?” “欸,这是主君的小狐狸吧,好可爱!” “上午好。”我歪头点了点雪丸小姐的爪子,“是的。” 少年们的表情变成了震惊至极的q版,和长谷部一样唰唰唰倒退三大步。 说明暂时不记得他们后,我收获了【加州清光】的红色樱花形状的护身符和【大和守安定】的蓝色绒球。挂在腰间好像一对,我识相地没有点破,道谢后继续向前。 然后就跟暗中约定好了一样,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收到伴随着莫名慈爱眼神的吃的玩得小礼物…… 最后我终于把自己转迷路了,经过厨房,被烛台切光忠喊住。 这位给我第一印象是“个子好高”的刀剑男士其实有着超乎想象的妈妈力,也是三日月很信任地说明了真相的几人之一。虽然带着眼罩、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很有黑蜥蜴成员的气质…… 但真的很会照顾人,做饭也好吃。 “鹤先生……啊抱歉,已经习惯这么喊了,你介意的话……” “没关系。”我抱着一堆东西看他,兔子被塞在外衣和内衬的夹层里,只在胸前冒了个头出来,“有事吗,光君?” “欸,光君这个……” “失礼了吗?抱歉,烛台切君。” “不,不是这个问题……只是鹤先生以前也会喊我光坊,觉得很奇妙。叫‘烛台切君’就太疏远啦,鹤先生想怎么称呼都好哦。” “好的,光君。”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又问昨天晚上在三条部屋睡得怎么样。我知道三条宗近那个有名的刀匠,三日月宗近这把刀也在源氏供奉过,姑且知道“三条”是三日月所属的刀派的名称。 “因为鹤先生从前都在伊达组的部屋休息,三日月殿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三条家的其他几位殿下又都远征去了,还没有回来,”他叹了口气,“很难让人不去担心啊。” 哦豁,这满满的担心空巢老人的忧虑。 “不用担心,我的家政很好。” “是吗,哇,鹤先生真厉害!” 微妙地感觉被当孩子哄了。 他拉着我闲聊了很久,直到门里传来什么东西烧焦的气息。本丸第一的厨师先生手忙脚乱地回去看汤锅,还不忘递过来一包油纸包裹的点心:“抱歉,鹤先生先去别的地方玩吧,下次有机会再聊!” 你说了“玩”吧,你说了“玩”对吧? 所以你们果然串通了不知道什么样的消息,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都说了我没有当别人弟弟的打算,这个梗能不能过去…… 小狐狸用尾巴扫了扫我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我停止了内心无休止的吐槽,用手腕内侧把兔子脑袋往下按按,对雪丸说:“我们回去吧。” 只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无所适从感,让我头皮发麻,甚至想就这样原地消失。我不是没受到过别人的好意,玲子小姐樱花妖他们不用说,港口mafia那边除了森鸥外也都对我挺好,还有织田作和武装侦探社毫无杂质的友情…… 但这种大规模的、热情过头的感觉…… 不,冷静一下。 虽然是被热情的对待了没错,但这是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还不知道【鹤丸国永】内里换人的缘故。等到确定了审神者和雪丸的立场、和她们也达成合作关系,我就向本丸的刀剑们坦明真相。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至少不会再像现在一样了。 我根本就——没必要害怕。 没错,就是这样。 第100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这个世界跟我以前经历过的不一样。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被按在三条部屋无所事事了很长时间,每天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玩耍和吃点心……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而其他人就是傻儿子的傻监护人,满脸都写着“能吃就好”“开心就好”,连审神者都会在给小短刀们买零食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给我也准备一份。 最可怕的是竟然没人有异议,甚至连一个吐槽的都没有。 “果然,是三日月跟大家说了什么,”我举着森太郎躺在檐廊下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坐在旁边的刀剑付丧神说话,“还有一期,他也有嫌疑,最近他每天都过来。” 哦,森太郎就是长谷部送我的那只兔子,虽然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但给养得小动物取名还是很容易的。从“作家都是取名废”这一定理来看,我失忆前的身份可以把作家排除掉了。 以及,我承认这名字有影射森鸥外的意思。反正我都莫得良心了,把森太郎送到药研那里去试图绝育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动摇,只是药研说还没发情还不到年龄,才让泥巴丸逃过一劫。 ——森太郎、泥巴丸,听起来好幼稚啊。 ——暗堕之后,我的自控力好像比以前差好多。 “鹤丸不喜欢一期吗?”对方反问,刚洗过的头发飘着香草型香波的味道,“可三日月说你把自己喜欢的点心都给他了。” “那是待客的礼貌。而且我不挑食,只要是甜的我都喜欢。” “一期听到这话会哭吧。” “也没有讨厌他啊,就是有些困扰……” “哈哈哈,毕竟是‘天下短刀皆吾弟’的一期呢。”这白发红眼头发上还翘着两个狐耳一样头发撮的付丧神扭头一笑,爽朗地露出两颗虎牙,“小狐都听说了,鹤丸救出乱那孩子的事。做得很好哦。” 我往他那边看了一眼:“所以,小狐丸也把我当做短刀吗?” 这名字里带着“小狐”、长得也好像一只毛茸茸大狐狸的太刀是三条的一员,从诞生的时间来看,可以说是三日月的兄长。跟其他老刀一样,都喜欢拿莫名慈祥的眼神看人。 乱那件事发生时,他正在外远征,隔天才赶回本丸来。但身为兄弟,他比本丸的其他刀剑都更受三日月信任,也更早的知道了我其实不是鹤丸的真相。 小狐丸细致地打理着那一头长长白发,微笑道:“不,短刀们可都至少几百岁了。” “……” 你们怎么净拿年龄说事儿?就我现在连死都不得安生的状态,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比你们年龄还大,到时候又怎么算? 我不说话了,把森太郎放到一边自己玩耍,反手盖住眼睛准备睡觉。 三条刀派的部屋位置很好,可能是当时安排住处的刀剑男士比较尊老,特意找了这样朝阳还临着庭院的一处住所。廊檐下的地板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边沿处的位置又总是被太阳晒到,躺下去后暖洋洋的。 在初春的天气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不过…… 等我年龄真的比刀剑付丧神还大的时候,我还是人类吗? 还是说,在被雷电劈死的那时起,我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了? 我带着这样混乱的疑问,陷入黑暗。 …… 那个女人又来了。 就像恐怖游戏里的主角视角一样,这次的梦境从桌角下颤抖着展开,黑白灰仿若遗像的颜色遍布用途不明的房间,正对着的木门大开。 第84章 门框上悄悄地探出好几张看不清面目的人的脸,仍在窃窃地讥笑着什么——她们不会停的,只要机体还活着,只要口中还吊着一口气。 细细长长的木条一下一下地抽过来。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母亲不是说了——”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叫骂声,尖锐地仿佛要捅破鼓膜:“你绝不能、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的人!还有那两个女人!绝对不能!” 身体垂着脸极力地蜷缩,冷静地选择了最能够保护自己的姿势。明明处于被施暴的一方,却比施暴者安静理智得多。 我还是像前几次一样,熟练地将疼痛感忽略到一旁,做一个合格的观察者。也许以前的我会因为这些记忆而痛苦吧,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说对不起啊!道歉啊!向母亲发誓啊!” 疯子。 “说!你绝不会跟他一样!绝对会成为一个好人!” 疯子。 “说啊——!!!” 果然是,疯子吧。 …… 好久没做这样的梦,连午觉都被毁了。 所以做梦的意义何在啊。这样的过去根本没必要想起来,一定要想的话,先把名字还给我啊。 莫名的重量压迫下来,让我的手臂发麻、胸口沉重,呼吸都闷闷的。我愣了很久,才感觉到什么毛茸茸的触感,盖住眼睛的手掌动了动—— 抓到一片温热柔软的东西。 还伴随着一声“嗷”叫。 ……好的破案了。我摸索着先把趴在我脸上的小老虎抱到一边,又从脖颈边胸口上抱开第二只第三只,还有顺着肩膀滑下去的第四只。森太郎被委委屈屈地挤到腰间的位置,和雪丸、今剑挨在一起,睡都睡得战战兢兢。 ——好像混进了不得了的东西。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戳戳今剑的小脑袋。然后就感觉到脖子一紧、垂在背后的兜帽里传来挣扎的响动,又从里面捞出了第五只老虎幼崽。 我有点茫然地举着它,它懵懂无邪地看着我。 看着看着,幼崽竟然全无被人举着的自觉,人性化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保持着这个姿势又睡着了。 我:“……” “嗯……鹤丸?你醒了?”今剑揉着眼睛翻了个身,“还不到起床的时间呢,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觉。 而且虽然你们每一个都是小小只,加起来却很重,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把森太郎和小老虎都塞到今剑怀里,把羽织也脱下来盖到他们身上,抱着雪丸悄悄起身。一直眯着眼睛的小狐狸看不出醒没醒,但尾巴动了动,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 “天气真好啊。”她轻声说。 我抱着她走远了一点:“他们怎么在这儿?” 今剑也是三条刀派的一员,虽然是短刀,却是五振刀剑中最年长的一位。不过,在平日相处中完全看不出这一点……据说是因为重铸过的关系,他本来是大太刀来着,变成短刀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因为在传说中曾经被鞍马山天狗送给源义经使用,今剑也有着“小天狗”的称号。他平时也的确喜欢蹦蹦跳跳的,灵活的像是飞起来。 “因为怕你自己在外面睡觉会着凉啊。”雪丸慢悠悠地回答。 “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毕竟每次在外面醒来都会发现有谁正好在附近,我已经大致猜到刀剑们寸步不离看孩子的想法了。但五虎退和今剑早上刚刚出门去远征,目的地还是八个小时的远地图,不可能赶在现在就回来。 审神者虽然看起来冷淡了点,不太爱说话,但工作能力很强也很负责,不会平白无故地用咒符把出阵队伍召回来。极化后的短刀和太刀、大太的组合也不会在八小时的远征地图中遇到危险。 排除掉这些原因,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本丸出事了。 “是哪位大人物来视察工作吗?”看雪丸都有闲心来一起睡觉的样子,就算本丸出事也不会是难以解决的大事,我讲了个冷笑话:“哇,总不会是来派发什么拯救世界的任务吧?” “面无表情地讲笑话,这画面看起来挺吓人的。” “抱歉……” “不过也差不多。之前一直搪塞的狐之助的派发问题终于解决了,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新的狐之助终于送到。” 她说:“顺便传达了一个隐秘任务。” 第101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本丸没有狐之助,这是个挺久远的问题了。 前前任审神者,也就是刀剑们衷心爱戴的第一任,是自然衰老而死的。据小狐丸说那是位很温柔的人,跟所有刀剑的关系都很好,还跟狐之助单独缔结了式神契约——狐之助在阴阳道体系中属于管狐一类——她死后狐之助也跟着消失了。 从那以后时政就没有再分派狐之助过来。现任审神者催了大半个月都没结果,没想到今天来得这么突然。 ——是那个任务的原因? “我能问问是什么任务吗?”我这样问雪丸,换来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的奇怪表情。 “当然可以,”尾巴摇了摇,“鹤丸也是本丸的一员啊。” “不过,我年纪大啦,这么说也说不清楚。主人那边还在讨论这件事,鹤丸不如直接去天守阁旁听,好多孩子都在那里呐。”她鼓励地说,“不要害怕。” “……” 我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今剑和小老虎们,想到在本丸里不会有危险,就抱着雪丸去往天守阁。可能刀剑付丧神也有第六感,我总觉得这个任务会很重要,忍不住抄了近道。 ——非常不规矩地从房顶上“飞”过去。 落在天守阁外面那棵大树上的时候,高度正好对着二楼。大开的拉门里三日月正端起一杯茶来,抬眼就看到我有点仓促地扶住树干,一副随时会一头栽下去的样子—— 三日月:“噗、咳咳……” 我心中暗道不好,马上借着栏杆跳到书房外的过道上、被拉门挡住的地方,跟正在旁听的刀剑们挤成一团,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其中。 书房里,没听到过的尖细声音疑惑地问:“三日月殿下?您对咱刚才说的部分有什么意见吗?” 书房外,药研无(认)奈(命)地叹了口气,用标准的“不听话的小孩会被溯行军抓走吃掉”的语气说:“这样乱来,腿摔掉了怎么办?” 其他刀剑们也好不赞同地扭头来看着我。 嗯,自从审神者检查完了,说那些蚂蚁一样的空洞是【拼接】留下的痕迹之后,他们就老是担心那个学艺不精的前任会不会做傀儡也以次充好,生怕我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候碎掉——这也是我一直被寸步不离看护的原因之一。 我有点紧张,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讪讪地笑:“待会再说啊,被长谷部抓走就糟了……” 一片心领神会的低笑声中,乱从药研另一边扑过来,碧蓝色眼睛瞪得滚圆:“等等、不要动!” 她掐住我的脸,震惊到忘记控制音量:“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 “哎?好狡猾!”音量更大的鲶尾越过骨喰探头:“这边都没有看到!” “什么什么?这边也想看!” 我:“等、等等?小点声啊!” “是啊,小点声。”啪啪两声,有人敲了敲门框,笑吟吟道:“里面正商量正事哦。” “……”果然被抓了,好在不是严厉的长谷部。我和短刀们齐齐低头道歉,被一人弹了一下额头,听到对方音线稠丽: “不过,年轻的孩子难得展颜,为父也不舍得斥责呢。” …… 不会吧? 我真的没对他们笑过吗? 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疑问三连,我开始纠结应该先道歉还是抬头再笑一下。虽然听起来怪怪的吧,但承蒙人家照顾这么久,连…… “不许道歉。”那位身量与短刀相仿、诞生却比所有刀剑男士都早的【小乌丸】殿一指按在我嘴上禁止发言,又从旁边捞起雪丸,轻笑一声:“你倒是会偷闲,主君等你好久了。” 小狐狸哼唧一声。 小乌丸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叮嘱一句“好生听课”,就带着雪丸转身回了书房之内。一片大气不敢喘的寂静中,长谷部的警告和三日月和稀泥的哈哈哈越发清晰,这让我们忍不住看向小乌丸殿纤细娇小的背影…… 嗯,遮风挡雨,无比高大。 不愧是本丸所有刀剑的爸爸【bushi. 里外都消停下来后,审神者向狐之助表示可以继续了。开着门的书房与走廊之间毫无隔音效果,这是我们立刻就被抓包的原因,但同时也方便了短刀和胁差们以“上课”的理由在这里旁听。 哦,现在还要加上我。 那个没听过的尖利声音就是狐之助,在本丸与时之政府本部之间担任【传信】和【监督】功能,听起来挺活泼的:“吖吖,之前说到哪里了……对了,是衍生世界之间的联系!” 第85章 衍生世界……? 狐之助:“想必白槿大人已经看完报告的文件了。实不相瞒,这些数据虽然庞大,但都是从半年前开始的。由漫画与小说衍生出来的世界发生了超乎创作者限制的改变、导致世界从文字与画面中独立出来……” “而且这次独立并非单一世界的个别现象。经过【神树】系统的演算,未来还会有大批新世界的诞生。每个世界都伴随有无数的平行世界,如果不在诞生初期就将时间轴保护起来,很有可能被时间溯行军钻空子……” 审神者打断了一下:“如果只是想派遣部队进驻新世界,这次任务也不会被列入【机密】。这种理由,身为本丸的审神者,恕我不能接受。” 三日月表示赞同:“而且,既然是从写在书面上的作品中诞生的世界,也应当有一套既定的历史……不,这里应该称之为【剧情】才对。剧情也有被改变的可能吗?” 小乌丸紧随其后:“是呐。毕竟【剧情】才是作品的基础,如果剧情被改变了,‘从作品中诞生的世界’是否会直接毁灭?如果正有刀剑付丧神在其中执行任务,是否会受到波及?” 一个比一个刁钻啊,不愧是千年老刀。 我一边速记要点加速理解,一边分心思考时政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可能是社畜工作的后遗症吧,遇到这种事我总忍不住阴谋论一下。比如说,如果所谓“新世界诞生”就是时之政府的手笔,这个时候集结部队准备进驻,不就正好能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多的掌控权吗? 但既然半年前就已经有迹象了,为什么现在才……等等。 半年……? 狐之助也不介意被连番质问,心平气和地分别回答了“还有别的理由”“还有别的可能”“不会,不会”之后,开始说新的内容: “的确,如果只是新世界诞生,根本用不着本部如此郑重。” “毕竟,世界就像肥皂盆里的泡泡,每时每刻都有诞生,也每时每刻都有消亡。如果嫌这个例子粗俗的话,霓虹本土的八百万神明们就是这样,无时不诞生,无时不消亡。”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单一世界的诞生,是大规模的、高密度的、在相近世界观下很有可能相互融合的……” “等等,”审神者再次打断,提出疑问:“相互融合,是字面意思吗?” “是的。同为作品,这些世界们本就相互接近。而相似的世界观就像磁铁……或者别的任何有吸引力的东西,会吸引两个甚至多个世界相互靠近、碰撞、进而融合。这本应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但是,这是针对融合世界的外部——也就是身为观测者的时政来说。在抑制力的调节作用下,融合世界内的人们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异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世界就已经彻底被改变,甚至无法察觉。” 狐之助的语气,透露出一股微妙的优越感: “只有身处剧情之外的我们,才能看透一切。” 第102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看透一切? 何等大言不惭! 我本能地对这种话、连带说这话的狐之助都生出些不喜,但面上仍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教我冷静、谋定而后动,说是心机深沉也没错,即使这所谓的【一切】都可能是在被轻视了的【衍生世界】内。 “如果新世界要融合,各部作品的时代也是一个问题啊。” 药研拧眉沉思:“不确定什么时间的作品、不确定作品中是什么时间、不确定融合后的时间轴会如何填充……” 也就是在剧情开始之前与结局之后的内容。 “人物。”我低声说,“人物围绕剧情,世界围绕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剧情而服务的,甚至包括某个人物的祖上十几代。” 就跟历史一样。假设溯行军想杀死现在坐在这里的我,不仅可以杀死昨天的我、去年的我、刚出生时的我,还可以杀死我几百年前的祖先。既然已经衍生成世界了,那就把思路放开一些吧。就像时政现在计划的那样。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时政的手段,和溯行军这么像? 我对时政的了解仅仅来源于多年前山兔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在源氏时看到的表面和三日月提供的少量资料。所以我既没有信任*也没有忠诚,随时会对这“未知”产生负面的怀疑。 ——凝视深渊的不仅有外面的人类,还有本就在深渊里的仰着头的妖魔。 ——也可以称之为,“深渊”本身? 药研:“人物?” “?”乱凑过来,用气音发出疑问:“先不说鹤丸,药研怎么这么了解?是不是偷看我们被一期哥没收的漫画了?” 药研一愣:“漫画也会被没收?可一期哥从来不管我放在实验室的那些……是不是你看的题材违禁了?” 乱藤四郎:“……” 少女模样的短刀好像想起了什么,脸红、懊悔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沮丧,连亮橙色的长发都黯淡许多。我有点好奇那个“违禁题材”到底是什么了…… 当然,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短暂地沉默之后书房里传来了新的讨论声音,排排坐在外听课的短刀胁差们也再次安静下来。 又听室内审神者询问新世界融合的细节,因为太过繁琐,这里就不一一赘述。而且,这只狐之助并不是跟刀剑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愿意陪伴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消失的同伴。它站在时政的立场上,如果时政高层想隐瞒什么消息,绝不会如实透露给底下各个本丸。 中途烛台切出来给大家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鹤先生还好吗?”他把碟子一一分发下去,有点担心地嘱咐:“如果觉得无聊或辛苦也不用强撑,这种旁听不是强制性的,随时可以离开。” “放心吧光君,”这还称不上辛苦,没有欺上瞒下、浑水摸鱼的内容更不能说是无聊,“好歹是刀剑啊。” 我提醒他:“与其挂念我,还不如多关注审神者的情况。人类的身体可比付丧神脆弱得多,尤其女孩子,是跟花朵一样需要悉心呵护的。” 烛台切微妙地沉默片刻:“虽然不太习惯,但说着这种话的鹤先生一定会很受女性欢迎吧。就是有点……” “轻浮?风流?还是浪荡?”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老实人连忙否认:“鹤先生也别再这样形容自己,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他,没忍住笑起来:“玩笑而已,光君太认真啦。想想我可是平安京来的,这点程度不算什么——不过,关注那句是真的。一下午了,审神者的状况怎样?” 平安京时期的贵族可是以字句描绘情意的好手,走婚中也常见有某一方将夜会时的佳句炫耀出来……我虽然被玲子小姐他们勒令不许“学坏”,但在随着源赖光处理正事时也见识了不少。 而且,花朵的比喻虽然轻佻了些,却也非常贴切。虽然目的不纯,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烛台切一脸欣慰:“原来您在担心主君……请放心,有我和长谷部在,姬君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闲聊起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连忙示意一下带着另一盒点心进入书房。我注视着他的背影走神,猝不及防被白色布料哗啦一下当头罩住。 是今剑。 小天狗睡醒了也玩够了,带着我的羽织过来学习正事了。 “这是主人还在的时候定下的传统啊。”小短刀无忧无虑地挤到我怀里,举着丸子小声笑:“自愿旁听,适度学习。三条有三日月和小狐丸在里面就够啦,也要给其他刀派留地方嘛。” 说得三条好像本丸恶势力一样。但周围不管是药研、鲶尾,还是堀川、虎彻这些其他家的孩子,都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所以今剑是玩累了,来用学习放松吗?” “才不是。因为鹤丸在这里嘛,”他自然地反驳,从怀里掏出笔和一个封面上画着月亮的小本本,“喏,还给你带了装~备~” 好吧,监护人心理。 我道谢,接过,打开,被里面满满的字迹震住:“……” 这竟然是三日月的笔记本,记录的是这座本丸从前开过的会议内容,已经用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以三日月的谨慎,在未经他本人允许的情况下,即使是今剑也不可能偷偷拿出来。 所以今剑和三日月,甚至整个三条的意思是……? 小天狗仰头来看我,赤红眼瞳在廊檐下的阴影中有些暗沉,又带着几分近似于纵容的笑意:“怎么样,鹤丸?” 果真不可貌相啊。 我沉默的与他对视片刻,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轻声回答: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 那个下午在旁听和翻看以前的记录中度过。 一心二用那么久,而且被分心的双方都信息量巨大,就算社畜如我也觉得有些吃力。好在收获感人,至少我了解了这座本丸,消除了对未知的防备和恐惧,之后应该能很好地和他们相处了。 第86章 不是在源氏,也不是对港口mafia,而是一种正常的、我从未体验过的、普通意义上的【很好】。 ——毕竟三日月已经将整个本丸摊开在我面前,告诉我这座本丸有多无害了。 ——既然是无害的,那我从这里重新开始,也不要紧吧? 过程可能会很艰难,毕竟这是个全新的挑战,而且从“了解之后才能放心”的前提条件来看,我依然将计算得失的本能放在一切的首位。 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从开头就很容易的。我决定做出这样的尝试,就做好了失败、甚至是付出代价的准备。如果真的失败了,也不过回到原点,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我可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连能失去的东西都没有,当然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样想着,我缓缓地将目光垂到已经开始打瞌睡的今剑身上。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后,低头蹭了蹭他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灰白色头发。 虽、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真的想蹭好久了。而且,如果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这样蹭蹭也不算太失礼……吧? 以前加班的时候能有毛茸茸在旁边就好了,肯定能处理更多的工作。感觉对森先生带着人型异能办公的行为也理解了,毕竟爱丽丝那么可爱。还有雪丸森太郎五虎退的小老虎…… 蹭了蹭x1,x2,x3……吸毛茸茸这种事不可能半路停下的,除了零,就是无数次。 “唔、鹤丸?” “吵醒你了吗?抱歉抱歉,”我笑笑,把手里一直捏着的水笔夹到本子里放一边,“不过我有点事做,要小小的离开一下。今剑能先起来吗?” 很清晰地,能听到书房里狐之助在努力最后一次: “总之,作为现存资历最老的本丸之一,时政对白槿大人抱有很高的期望。新世界大量诞生、融合的机会也十分罕见,可以说居无仅有,希望大人与诸位殿下能早做决断,” 今剑睁大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那么清澈的眼睛。 我在红色的水面里,看到了倒映出的、白鹤微笑的脸。 “那好吧,我起来啦!”元气满满的小天狗一个翻身滚到药研腿上,对慢慢站起来的我使劲挥手,嘱咐道: “但是,不管鹤丸要去做什么,都记得早去早回呀!” 第103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早去早回…… 我估算了一下来回的距离和处理事情所需要的时间,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戴上兜帽拉好衣襟,向药研示意不会出问题,踩着栏杆离开。 “只是一点小小的私人问题而已,放心吧。” …… 在每个本丸都是独立的小型空间,最外围就是时空乱流、碰到就会被撕碎的情况下,进出本丸都只能依靠时空转换器。而围墙的存在,就是为了将危险的时空乱流与内部的稳定空间分割开,使刀剑付丧神们不会误触,进而发生无意义的惨剧。 ——类比一下,就像电车轨道边的站台,很高很显眼,所以人们不会无意中被撞。 ——再通俗一点,马路牙子。 而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为了增加正式感的道具而已,只在有客来访和时政派人的时候才会打开。这种时候,空间转换会在大门外的空地上进行,然后再经过大门。 来去都是如此,但除了费时费力之外根本没有实际意义,所以说只是面子工程。如果不是为了这点无用的仪式感,根本就不必建立这种摆设。 第一任审神者在任的几十年中,这座本丸的生活安宁又平和,时政没有过来的必要。审神者的友人们也渐渐年纪大了,或退休或老去,或者在更久之前就牺牲在战场上,也很少再来做客。 大门就渐渐荒废了,连带着门内外的空地。很少人光顾的地方就是这样,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荒芜,然后更不吸引人。 所以歌仙兼定在这些地方都种树栽花,做足了绿化。据左文字家的小夜介绍,当时那振有点小洁癖、喜欢洗衣服、连名字都带着风雅的刀剑是这么说的: 【竟将如此显眼的大片土地弃置、光秃秃地摆在那里!】 【——这不风雅!】 嗯,只能说,这很歌仙。 我倚在乱石随意堆砌起来的“假山”之后,看着上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景,在心里通过数数计算时间。 刚来本丸时看见的残雪已经融化十几天了,加上灵力和品种差异的原因,金黄色的迎春也已经在丛丛细长的枝条上盛开了将近十天。这些自顾自开得活泼的花朵花期太早,甚至领先了春季,看起来就有些和那烂漫颜色相反的凉意。 但在晚上是看不出来相反的。朦胧的石块的阴影里,金黄色被镀了一层银,和着风中摇曳的枝子,一不小心就会错看到内里藏着的恶鬼一样的影子。 有灯光和人声的时候倒是还好,美丽的花丛与薄凉的晚风,是能勾起一些隐秘的心情的搭配。但当门扉关闭,橘黄却足够明亮的灯光变成了门缝中小小的一缕倒在地上,人声也被隔绝在厚重门板之后…… “晚上好呀,狐之助。” 我猜在狐之助眼里,突然出现的我就是花丛中面目不清的鬼。 而它吓得毛都炸起来了。 真有趣。 我又看了大门一眼,确认没有谁在那后面盯着,就上前两步走到它能看清的距离,安抚这快要炸成刺猬的小动物:“吓到了吗?哈哈哈,放心吧,是鹤丸国永,不是其它奇怪的东西。” 狐之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是鹤丸殿啊……” 看来它确实吓得不轻,一边说话还一边抬手,试图用那短短的爪子去擦额头上的汗:“您是对之前提到的内容还有不明白的部分吗?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咱会解释清楚的。” 听起来真体贴。 我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蹲下来递给它:“真的尽管问吗?” “那个、是的。” 于是它接过了帕子,我掐住了它的脖子。 并非常愉悦地表示感激: “……那我就不客气啦?” …… 疑点有很多。 比如我从前在万屋见过不少狐之助,没有一只拥有“优越感”“单独与人谈判”这样的丰富情感和独特智能。如果没算错时间,现在的时间线还在那时之前,不可能是技术上导致的变化。 比如在会议中它表现出来的对部分情报的“部分隐瞒”,狐之助的各种说辞都很完美,我刚开始也没发现。如果不是我推演的东西和它说得对不上,恐怕我也分辨不出它隐瞒了那些事。 再比如它在开会时介绍原委的方式,再比如三日月和审神者对它的态度,再比如时政将它送来的时机,再比如它一直过于坚持着的“新世界”…… 太可疑了。 可疑到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甚至直接将其推翻。 狐之助是站在时政立场上的吗? 如果是一只有了自我感情、觉醒了自我的意识、想要获得三日月渴求的那种自由的反叛型狐狸式神,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很期待。 …… 现在气氛很和谐了,和谐又友好。 我抱着狐之助坐在刚刚那块石头上,背靠花丛与本丸的大门,面朝洋溢着寒凉的、冬天般的冷风的外围时空乱流。 在这个平台的最外一层是有结界的,就跟围墙外的其他地方一样。从贴近地面的这里看去,上空结界的程式里显露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与节点,像冬天里的星空。 当然,现在是春天了。 “第一个问题,”我还掐着它的脖子,和谐友好态度温和,总之非常有礼貌、是个谁都不会错认的、好人的神情:“啊,这大概可以列入私人问题……” “请……请说……!” “那么我想知道,那个在半年前就开始诞生的第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个……” 趁着它踌躇,我腾出一只手来拉扯兜帽。 “那个……” 它的眼睛左看右看,眼珠子乱晃。 “咱被这样掐着,可能想不起来,而且那些都记载在资料里了,咱得看一眼才能……咿呀啊啊啊!鹤丸殿下!鹤丸殿鹤丸殿鹤丸殿!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别杀……!” 我松手,把从狐之助脖颈边摘下的两根毛发放到它眼前。 “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可不行,狐之助。我只想听你回答问题。” 结界中洋溢出来的、冬天般的寒风。 “如果还是想不起来的话,就受点刺激吧。” 风从哪里来?从结界上的漏洞。 我把那两根狐狸毛放到漏洞之前,伸开手,吹气,让毛发像蒲公英一样飘飘悠悠地向前飞起,飞进时空的乱流,被瞬间撕碎成烟雾状彻底消散。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咱都想起来了!”狐之助发出聒噪刺耳的哭喊声,四肢划水一样疯狂摆动,“那个世界!衍生的世界!名字叫做《文豪野犬》!” 第87章 “用异能力战斗的世界!主角是中岛敦太宰治芥川龙之介地点是横滨时间是五百多年前!有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组合老鼠我是猫——啊啊啊啊啊咱都说了!别、别……” 哦豁,听到了不少关键词。 那就基本确定了。 我又问:“半年前的迹象是什么?你们怎么确定变化发生了?” “【书】……是【书】……作家的剧本……” 我直接把它的头按到漏洞边,微笑着请求:“别让我手滑。” “是剧本自己撕页了啊啊啊啊啊!” 第104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剧本自己裂开了才被时政注意到的啊!本来那就只是动漫作品而已!真的真的真的鹤丸殿你信咱别手滑啊嘤嘤嘤求您了……” “嘤、嘤嘤嘤……” 我看着它哭得眼泪鼻涕都打湿了脸上的绒毛。也是,被掐着脖子按在离死亡近在咫尺的地方,谁会不害怕呢。好歹是只弱小可怜的毛绒绒,换做是别人在这里,可能会被这幅作态打动、心生怜悯,继而放开魔爪吧。 但我不会,甚至有闲心嫌弃它哭声难听: “那确定变化发生的方法呢?” 时政说新世界诞生的契机是发生了连创造者都始料未及的改变,时间又正好是半年。这个时间实在微妙,很难让人不多想——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那【刀剑乱舞】那部游戏的来历应该也能够解释了。 狐之助断断续续:“有重要剧情、被改变了呜!其实第一批次的队伍已经派进嘤呜、去了!他们、他们建立了……嘤……” 我面无表情地把它往里一推。 狐之助疯狂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面无表情地把它往外一捞。 狐之助继续惨叫:“啊啊啊……啊?” 几乎能刺穿大脑的污染性高音骤然一停,一秒钟的停顿后,狐之助疯狂地用那又小又短的爪子在自己身上乱摸,又揉又搓,爪速快得带起残影。 若非它是二头身的丑萌狐狸外形,换个人来,这动作简直不堪入目。 “咱、咱没死啊!咿呀啊啊啊鹤丸殿下怎么能这样吓死咱了吓死咱了吓死咱——” “没有关系,之前我拆结界的时候顺便学了点皮毛,暂时隔开乱流还是没问题的。”我也很苦恼啊,“可是你说的废话太多了,哭起来也很耗时间,不这样吓唬一下,我是不是到天亮都听不到想问的东西?” 我盯着它,手晃了晃,“还是说,狐之助本来就是在拖延时间?本丸在时政的名声被谁抹黑了吗,你在借此拉帮结派?” “……” 它露出见了鬼的空白表情,震惊甚至惊恐地看着我,连一直筛糠似的颤抖都不自觉地停住了。 这表现让我想起当初那位黑蜥蜴的……忘记了名字的某位人员,明明是被广津先生派来协助我的,却在帮忙后害怕的不行。难道我其实很吓人,笑起来超凶超扭曲什么的? 不应该啊,明明太宰治和鹤丸都长得很好看。 “咱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装傻只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对客观事实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看了狐之助一会儿,轻轻地把它放下了,“而且你真应该锻炼下自己的演技。现在,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你没有证据!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只是猜测而已!时政不会……” “不会因为区区一只新生狐之助得罪这座本丸的。” “……” “毕竟比起克隆后还要培养一番才能用的刀剑付丧神,狐之助这种不需要其他能力、做出来就能用的传讯物品,更卑微吧?” “如果说刀剑付丧神是被圈养的家犬,狐之助这种小东西就连蚂蚁都算不上。和我对立,很可能会连性命都丢掉,这样也可以吗?你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都努力到现在了,却因为这种小事丢掉,甘愿吗?” “……” 小动物陷入了纠结的沉默,踩地跺爪子,还有点焦虑。我给它思考的时间,把手按在结界漏洞的边上,一点一点的连接上那些被断开成一个窟窿的灵力的“线”。 作为时政的克隆品,各本丸刀剑付丧神的灵力都来源于审神者,而身体就像是一个储存灵力的容器,是不能像人类妖怪们一样,从周围的环境中自行补充的。 ——只进不出,可以这么说。就像手机,只能在电力耗尽时关机,而不是自己发电。 我也一样,而且因为半傀儡的原因,灵力的消耗速度比别的刀剑都要快许多。但跟其他付丧神不同的是,我以前曾经当过七年多的妖怪,对灵力的使用非常熟悉。只要控制的精细,修补结界也没问题。 至少不会一下子变回刀剑的本体。 找线头一样连来连去,大致补好后,狐之助也下定了决心。 “咱愿意……向鹤丸殿坦白,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也请您不要太过分……”它咧开嘴露出犬齿,虽然是毫无威胁性的、只能吃油豆腐的牙口:“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还请您知晓!”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其实之前说的那些确实是猜的……就跟mimic的时候一样。大致都猜对了其实不算什么,但一只哭得昏天暗地嘤嘤嘤的小狐狸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势…… ——这个时候说一句“傻狐狸,我骗你的”会不会被咬? 不过,意外之喜也很棒。 我微笑着摘掉手套,把手掌伸到它面前:“好说。毕竟大家以后都是一个本丸的了,会变成同一条船上的也说不定。” 礼尚往来,surprise~ 狐之助高兴地都快傻了: “——?!” …… 隐晦地达成共识之后,狐之助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之前观察的没错,有能力和本丸的大家一对多辩论一下午,这只狐之助,就算是不受重视的新生式神,也能得到相关事宜的大多数资料。 判断它是新生的,则是因为,本丸现在在时政就相当于刚刚炸过膛的炮|筒,不管谁来都烫手得狠。要不是新生的、地位低微的新人,谁会愿意来这里呢? 职场欺压、阶级压迫,哪里都有呀,可不只是人类,可不只是“高贵”的阶层。 但是,就像刚才狐之助说的,蚁多也能咬死象。相比之前说过一次就没再作声的三日月,在底层中也被欺负着的新生的狐之助,更有“反叛者”揭竿而起的行动力。 成功的机会有多渺茫就不说了,胆子小到一吓就哭也不用说了……这么怕死的小东西,为了追求自由,也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非常勇敢。我有点喜欢它了。 回到情报。 因为【新世界诞生融合】的事情比较大,就算是狐之助也收集的比较繁琐、细碎,一时半会儿数不清楚。只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向不同的本丸派发这个任务之前,时政本部的特殊部队就已经去各个新世界探查过了。 以【文豪野犬】为例,在【书】自行撕页的半年前,时政就已经派部队过去了。他们选择的时间线是在我附身太宰治之前的十几年,为了给不同世界融合之后的出场做铺垫,还开了不少商务会社,其中有一家就做了名为《刀剑乱舞》的游戏…… ——也就是我所看到的、与《源氏物语》联动了的那款。 ——不得不说,时政请的画师真不错,立绘画得非常传神。 以及,这种时间线操作,真的太犯规了。 …… 目送来找狐之助的狐之助们——说得有点像套娃,下次见到狐之助还是建议它给自己取个名字吧——离开,我又检查了被折腾过的结界一番,确定非常坚固稳定如新,这才拍拍背后沾染的尘土,翻墙回去。 白衣服就是这点不好,不耐脏。 也容易暴露行迹。 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去了哪儿,但三日月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年轻人果然有活力啊……” 他非要代入老爷爷的监护人口吻,我也不会冷场,“好心”安抚道:“说什么呢,您老当益壮。” 能跟小学生课堂上传纸条一样让今剑来传笔记本,他还好意思内涵别人私自行动?真要讲起年龄来,鹤丸国永同样是平安年间的刀,跟他差不了多少。这些天他一口一个“老爷爷”的自称,占了鹤丸国永不知多少便宜。 这一下午一晚上事情太多,我不想再费心费力地做什么,只跟三日月摆摆手就拉门回部屋……被按住了。 我看着门内月光映出的影子,好脾气道:“又怎么了?” 三日月沉默了一阵儿才说:“狐之助有问题,主君自然会商议处理……你为什么要脏自己的手?” 这话可太奇怪了。 既然知道狐之助有问题,那我冲着它去当然是为了问情报。 既然知道不是真的鹤丸国永,那我问情报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是过去,总归是与我本身有关的事。 第88章 他们不趁机分析我这个人,却问我为什么要“脏手”。 而且这哪里算脏?连见血都没有,狐之助不是完完整整地回去了? “职业习惯而已,”我没忍住笑了,回头示意他松手,“我都说过自己不是好人了,三日月还把我当什么无害的好孩子吗?” 就算穿上好看的皮囊,凶犬也依然是为了替主人杀戮而存在的。 我跟妖刀姬、鬼切一样,跟红叶大姐、龙之介一样,跟森先生的爱丽丝一样。 手上沾满血,身上缠绕着猩红色的杀业。 三日月皱眉不语,我大大方方: “坦诚应当是双向的。今天是你主动,明天就该轮到我了。” “要听吗,三日月?” 第105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梦到了还在源氏时的事。 那是海国入侵荒川后的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候,我还没能独当一面,被族长和鬼切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我跟着他们外出,去某位贵族家里祛除邪祟。他们两个走得极近,我则识相地落后几步,给他们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下达委托的贵族不敢招惹源氏的族长,前后看看,跑到我旁边搭话,开口就是一句“小公子”。 身为妖鬼,即使已经入了阴阳师的式神录,在贵族们眼中仍是异类。鬼切华服美饰、举止风雅、隶属源赖光,尚且被无视被忌惮,我又如何?不过是没见过、认错了而已。 所以当时的我目不斜视,只冷淡地来了一句“在下萤草”就没说别的。噎得对方面红耳赤,一脸屈辱。 源赖光在前面笑了一声。 后来我跟鬼切的位置渐渐拉近、平齐,直到能在族老们的会议上出现,成了族长满意的工具。平安京内就再没有谁敢来叫一声“小公子”,大都见而退避,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说,那是源氏新造的妖兵。 是一条咬人不叫的凶犬。 …… 我跟审神者坦白了。 在各刀派的大家长们的面前,在天守阁二楼的书房里,简单明了地说出自己不是她的刀剑的事实。被三日月请来的付丧神们大都年纪较大,就算听到这种事也冷静如常,还递来一杯茶让我慢慢说。 那位小乌丸殿就坐在审神者下首位,正对敛眸不语的三日月,语气平缓里带着笑意:“鹤丸终于相信为父了,这不是好事吗?不必担忧,你说就是。吾等都听着。” 诞生的时间比所有人都早、素有“日本刀剑之父”称号的平氏古刀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我看了一眼沉默端坐的审神者和她膝上伏着的小狐狸,低头应是。 我原本还以为这些事很难说清楚来着。毕竟有第一二三个世界的附身,有衍生世界的内幕,有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的操作。但实际讲出来,却发现抛开那些私人的感情,剩下的东西也没多少。 我说我最初应该是人类,后来死了,就开始不停地转换世界,不停地附身到别人的身体上。 我说我前两个世界都忘了,第三个世界是平安京,作为妖怪萤草,在源氏族长源赖光门下效力,也是在那里听说了时之政府,见到了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 我说后来我死了,去了第四个世界,也就是最近半年才诞生的新的衍生世界,发现平安京其实是一本书,而书的主人和鹤丸国永都想让那个世界独立。 因为鹤丸国永就是第五个世界的我,借时政之手回到第三个世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平安京从书中诞生。 “这就是三日月殿一直询问的我的目的,”我垂着眼睑正坐不动,“也是我现在与您坦白的原因。我想请求您的支持,请您答应狐之助的邀请,参与新世界任务。作为交换,我将使时之政府再也无法钳制此方空间,使本丸诸位脱离其管控。” 三日月突然插话:“这是我之前与鹤丸约定的条件。” 这句话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感叹似地说:“……是个比我所想宏大太多的愿望啊,鹤*。” 宏大……? 的确,毕竟事关一整个世界的诞生,如果不是从前见到的鹤丸国永和阿紫小姐的讲述,我也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是自不量力。 但我必须实现。 莺丸若有所思:“这样说来,狐之助昨天讲到的那个世界……” “是我做的。”我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一位关键人物成为友人,逆转了他死去的命运,让剧情脱轨,导致了世界的独立。” 和泉守兼定后知后觉:“哦!很能干嘛鹤丸!” 不,他好像完全没理解现在的情况……为什么是年纪最小的他坐在这里,长曾祢虎彻或者歌仙兼定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谢谢。” “源氏的妖怪,萤草,”坐在三日月旁边的髭切摸着下巴陷入回忆:“好像听说过,在什么时候来着……” “哎呀,”他看了我一眼,笑得像块软绵绵的糖,“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呢。” “您不记得我是正常的。我还在的时候,髭切还是鬼切的佩剑之一。”我记得当时鬼切被变成刀剑付丧神也才几年,髭切还在他腰间挂着,很可能连意识都没产生。 小乌丸皱着眉:“吾倒是记得一些……可是源氏的妖兵之一,被誉为凶犬的那位萤草君?” “是的。” “竟然如此……那时吾在平氏,久闻源氏妖兵之名。”他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扫了髭切一眼,“按照人类的年龄,那时的鹤丸还是个孩子吧?” 髭切笑容不变:“是呢,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那么厉害,比别家只会传谣言的公子厉害太多了,不愧是族长看重的人。” 他们对视片刻,同时冷笑:“呵,源氏/平氏!” 小乌丸是被朱雀天皇赐予平氏的刀,髭切在鬼切之后被称为源氏的重宝。源平两家关系特别差,后来源平之战爆发,平氏因此败落。也难怪他们两个在审神者面前都能吵起来。 虽然,似乎,好像,是因为我而起的……小乌丸那意思是源氏雇佣童工没错吧? 从小乌丸与髭切开始,刀剑们纷纷与坐在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审神者一直没说话,三日月也沉着脸不作声。我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突然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一声。 ——该说是灯下黑吗,我早该想到的。 ——果然暗堕拉低智商,三日月诚不我欺。 讨论声渐渐平息后,雪丸尾巴动了动,曼声道:“看来大家的意见都是一样的?” 一期一振声音温和:“其实粟田口早就知道这位鹤丸不是原先的鹤丸殿。不管有没有交易,我和弟弟们都会帮他。” 烛台切光忠苦笑:“难怪鹤先生最近都没有恶作剧……嗯,不管是哪位鹤先生的请求都无法拒绝啊。” “又不是什么坏事……” “刀剑的本职可就是出阵啊!” “都听主人的。” “……太悲哀了。” 雪丸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明天狐之助从时政述职回来,主人会正式接取这个任务。大家先回去休息,准备出阵的人选。鹤丸留下。” 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刀剑们点头应是,而后非常干脆地起身离开。干脆得超乎我想象,但他们确实没有犹豫太多的必要。 优柔寡断的只有我而已。 最后连长谷部都在雪丸的示意下离开了,还把拉门轻轻拉上。髭切、小乌丸、三日月却依然坐在原地。 髭切问三日月:“要不要把三条家的都叫过来?” 三日月笑着反问:“要不要把膝丸殿下叫过来?” 我看着他们又笑来笑去好像要聊起来,由衷地感到轻松:“看来你们也想到了。太好了,不用我来说这种残酷的话。” 突然安静。 小乌丸点头:“是呢,稍微有些理解鹤丸的感受了。” “毕竟,一直在各个世界间穿梭、试图将所有历史都控制起来的时之政府,也不过是他们所轻视的【衍生世界】之一……想想就满是错乱之感啊。” “再往下想,可能连所谓的衍生世界也只是另一个故事的设定呢,”髭切补充,哎呀一声催促道:“乌鸦丸快笑一笑,说不定现在就有观众在看着你呐!” “为父名小乌丸,”平式老刀不紧不慢地再次开怼,“胡切。” “听起来还不错?啊,时间过去太久,名字太多,我都分不出来了……” …… 没想到髭切是这样的髭切。 我之前只知道本丸里有两位源氏重宝,碍于种种,并没有去近距离接触,只听说身为兄长的髭切性格很好,就是年纪大了有点健忘,离不开弟弟的照顾…… 现在看来,健忘是真的健忘,就是过于腹黑。 让人对他弟弟膝丸莫名钦佩。 第106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心态真好。” 又商议过要不要把【时之政府也只是衍生世界】的事向本丸其他刀剑透露之后,三日月他们就一一借故离开。可能年龄真的有不小的影响,我看他们都谈笑自若,甚至不忘例行互怼和互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89章 相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于是我这样跟审神者感叹:“不愧是经历了一千多年的付丧神。” 审神者抿唇,微微抬头,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显示她在开口之前经过了一番思考,然后才迟疑地将问题抛回来:“你在怀疑我吗?” 沉默寡言的审神者,离了雪丸很少说话,一开口却直刺人内心。 “……” 御神纸下她面容平静,宽和而安宁,让我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是的,”我强忍住攀上心头的罪恶感,坚持着说:“我想知道您帮助我的真正理由。” 对敌人和狐之助那样立场不明的人做坏事,我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就算有时会心生厌烦,也不至于抵触。但审神者明明在帮助我,要怀疑、质问帮助了自己的人,这让我觉得羞愧,甚至羞耻。 就算虚伪如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无地自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会无偿帮助你,”审神者一手捏在雪丸后颈上捏来捏去,慢慢地斟酌着言辞:“换做别人在这里,你也会这样问吗?” 我点头:“会的。” 向时政回复接任务简单,但要把任务地点指定在平安京世界,那就不是简单的事了。尤其本丸里能跟时政交流的只有审神者,狐之助和刀剑都是工具,连替她分担压力的资格都没有。而且这次任务需要审神者亲自上阵,跟平时只有刀剑们的出阵不同,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刀剑是天生的战士,审神者可不是,万一出事怎么办? 综上所述,刀剑们要帮我不会付出太多代价,审神者要帮我就是自讨苦吃,吃苦又受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自讨苦吃,我想知道她的目的。 不为敌对,而为调和。如果有能协调的地方,说不定我们之间能达成更牢靠的另一层合作——当然,没有“黑吃黑”的那种——如果没有,我也不希望平安京的事因此而受到阻碍,至少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试图解释:“只是想知道您与平安京有没有特殊的联系,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审神者笑了。 “只是联系,不是我的身份?”她推开中间的茶盘,膝行几步来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所以你怀疑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明底细的任何人。” 她忽然伸手捧住我的脸,强行将我飘忽的视线掰正:“你在害怕吗?看着我。” “等……”我一惊,下意识想要后仰避开,却听她一声呵斥:“不许躲!” “看着我,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竟然一直隐瞒……要不是你今天主动坦白……” “你……” 我僵住了,愣愣地低头看着她,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 那张御神纸随着审神者心意脱落,消失,露出我只看过一次的少女的脸庞,清丽、冷淡,眼角因为恼怒而轻微泛红,鲜活起来会让无数人心动。非常具有辨识度。 如果我从前见过,哪怕只有一次,也绝对能认出来。 但我没有。我不认识她,我没见过她。 她却认识过去的我。 这感觉就像见到不知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我】结成同谋,想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怕什么?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潜意识的躲避,也许是刀剑们温柔的态度软化了我的防备,直到她毫不留情地戳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我知道了。我怕未知,怕有人在幕后掌控,怕所谓“命运”——怕未来的【我】。 是的,一切的起源,不是别人,只是【未来的我】。 能打败我伤害我控制我的,只有我自己;能理解我看透我利用我的,也只有我自己。这话讲来是何等傲慢,却是事实。当初我跟森鸥外说的,“自大又虚伪”,竟然完全应验了。 ——也许我以后可以改行算命,当预言家?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逗笑了,因为紧张而几乎痉挛的肺里终于流进空气,呛得我咳嗽起来,偏过头拿袖子掩住脸,一边咳一边笑,还趁机躲开了审神者的手。 “萤草?”她反而紧张起来,一把抓住我手腕输入灵力,“怎么回事,暗堕加深了吗?!” “没咳、没有,不用……唔……” 太糟糕了。 正常的刀剑通过刀帐上的契约可以随时补充灵力,暗堕的却必须由审神者主动提供。我不出阵,日常就是晒太阳和睡觉,活动量少消耗也少,所以之前只补充过两次,还是通过给本体手入…… 直接在人形上充能这还是第一次,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既像正负极被一条线路连在一起的电池,又像充电太多把电池板烧坏的手机,在短路和烧着之间徘徊。还有关节上傀儡术留下的孔洞,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就呲呲地往外泄露灵力,让我想起织田作厨房里的高压锅。 ——操作不当炸上天花板的那个。 “停下……”我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你想……” ——今天要是炸死在这天守阁,就真的是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了。 “碎刀灭口吗……” 这可比被烧被砍被捅刀疼多了,好在审神者听我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又把手收回去,把雪丸放上来。小狐狸爪子勾在衣料上爬到我背后,说了声“忍住”就开始重重蹦跳。 我知道左右横跳,也见过猫猫踩奶。 我还知道泰山压顶,明白大橘为重。 雪丸看上去小小一只,抱起来轻轻一个,实际体重却是可以控制的,放开限制压下来,硬生生给我压出了中伤。多余的灵力被赶去修复本体,再多余的就被压出来,变成了表示刀剑男士状态良好的樱吹雪。 樱花瓣纷纷扬扬,落个没完,几乎要把我们活埋起来。 审神者:“……” 我:“……” 倒地,安详.jpg …… 灵力构造的樱花瓣是轻盈的粉白,粉白色血泊一样蔓延了好大一片。也幸好是灵力造物,大半晌后就溃散消失了,不然打扫起来又是麻烦。 据说审神者被吓得不轻,雪丸被从花瓣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把被召来天守阁的药研和跟着药研来的三日月都吓到了。 这个据说,是据在手入室值夜的乱说的。 ……因为我被灵力的暴动直接打回刀剑本体里了,整整一天才被重新召唤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碎刀,没在这个时候就转换世界。 我和审神者在手入室完成了那场中断的交流。 在乱善解人意地主动回避之后。 “我从来没有隐藏过,”审神者说,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盘曲的花枝,“在源氏族地内诞生妖怪很难,诞生之后要活下来,更难。” 所以我听说她名字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对的,没有多想。 “但萤草和鬼切的血洒在花上了。” 花枝生长,拉长拉直,带着细嫩的叶片伸展开来,枝头上一朵云白色花苞。她用另一只手折下来,催生开花,放到我面前。 “我是白槿,白槿霜风的【白槿】。” 第10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按照白槿——她坚持不要我加敬语——的说法,她和我有不小的因缘。 因为沾染到大妖的妖力而诞生人形,妖怪中的确有类似的先例,数量还不少。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雪童子,借助玉藻前佩刀“雪走”的妖力化形,从一座普通雪人一跃升为ssr级别大妖。 虽然雪童子单方面地仇视着玉藻前,但有这重关系在,知情人都将他划入逢魔之原,将他当做那九尾狐妖的孩子。玉藻前的态度也挺微妙,嘴上没承认,行动上还是任劳任怨地给生了心魔的雪童子驱邪。在一众天生天养亲缘淡薄的大妖中,这对“父子”堪称清流。 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冬天我带人冒雪进山、退治雪女的时候,就遇到了雪童子来问路,杀气腾腾地问逢魔之原怎么走……本来就是暴雪,他带着一身杀气和极寒冷气靠近,宛如一个人形自走冰雹制造机,险些把我带的人马当场冻死。要不是他态度挺礼貌还立刻退得远远的,我能跟他打起来。 后来回了源氏,族长问怎么这么多人受了冻伤,我就老实说了,然后听了一耳朵大妖的八卦。我问族内的探子已经连逢魔之原都能潜入了吗?源赖光说不是,这都是邪神四处放蛇看戏,憋不住分享给他的。 “哪儿的瓜我都能吃”和“什么人我都能用”,当年我还是个能动手就不瞎扯的老实人,除了句“不愧是你”,啥都说不出来。 现在我倒是能说了,但现在的重点也不在于八卦,而是这种妖怪之间的惯例。 按照惯例,白槿就是我和鬼切的……孩子? …… …… 我,和鬼切的,孩子? 这什么年度鬼畜,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以及,绝对不能让源赖光知道。小心眼的族长向来会搞事,给我添麻烦不要紧,万一跑去折腾鬼切,我严重怀疑他会锻造一把短刀出来跟鬼切说这就是你的继承人什么的……写作继承人读作亲儿子,鬼切肯定看不出来。 第90章 再想象鬼切和无辜小短刀被族长带着父慈子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就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 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向白槿确认了一下:“你诞生后,一直待在源氏吗?” “不,有形体之后,我一直跟在玲子大人身边。” “……是我把你送过去的吗?” “不清楚,”少女摇头,慢慢地说:“那段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萤草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女孩子,也不喜欢我了……别人都说他死了。” 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有意识和有身体是两回事,对新生的妖怪来说,后者要更艰难一些。源氏大宅灵力充足,又是阴阳师们亲手栽种,白槿早好几年就有了意识,但仍然会在与新身体的融合中陷入混乱。 说来也怪,亮明身份之前,我以为白槿是人类,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年轻女孩,疏离冷淡得很,只公事公办地称她为审神者。现在知道白槿是白槿花妖了,年龄跟三日月差不多,却又将她看作少不经事的孩子。 双重标准,可以说是很不讲理了。 我想了想,反正自己称不上好人,坏处一大堆,再认一条不讲道理也没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但我又想了想,虽然我不讲道理,白槿却还是要讲的,这个态度对她是不是有些轻慢,不够尊重? 她是本丸的审神者,就算初始只是一只小花妖,一千多年积累下来,也该当成为大妖了。我能因为年纪而爱护素不相识的小孩子,也能因为体型而与短刀们打成一片,却必须将白槿放在和三日月等同的位置上。 白槿不知道我在她说话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要不是您说了那些事,我还想不到……您不问我的记忆里有没有鹤丸国永吗?” “不用加敬语,”我顿了顿,“你想让我知道吗?” “不想,知道了又是负担。”白槿快快地答,又看着我笑起来,笑容浅淡得跟那时氤氲在大宅里的花香一样,“我给你讲些别的事吧。” 她好像活泼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主动跟她交流,才发现她只是不喜欢吵闹,连带着也不喜欢说话,而不是不会。 白槿说,后来阴阳术没落了。 这个没落是相对而言。平安京时期阴阳混乱、灵气逆行,诸神百鬼横行人世,这才导致了世人对阴阳师的需求。但混乱总会结束,而且,从神之世代后天津神隐世、高天原封闭这点看来,世间的神鬼总是越来越少的。 为了平衡,相对应的,有天分的人也越来越少,阴阳术就更多地偏向于占星、测算方面。平安朝结束后的百年内,当年人鬼共生的盛况已然成了“相传”,鬼怪销声匿迹,许多阴阳世家都归于平凡,连源氏都彻底成为了武士家族。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天不生妖鬼,还有人心在,驱邪除祟是永远不会断绝的买卖。所谓归于平凡,大概都是力所不逮,无力供养全族,只好将力量转到暗中罢了。 不然时之政府是谁建立,这些灵力充足的审神者又是哪里来的? 而白槿一直跟着玲子小姐。玲子小姐是从后世穿越时间到平安京的,在平安京老死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时代,继续做她源氏所属的神社的巫女。以白藏主为首的妖鬼们或游荡或沉睡了一千年,终于带着友人帐——就是玲子小姐给自己式神录取的名字——遇到她,又结成了契约。 在神明避世的时代突然出现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建立初期、非常缺人的时之政府就找上门去,将玲子小姐请作最初的几位审神者之一。至今将近三百年,玲子小姐虽然不再是普通人类,但也只活到两百多岁,转过一次世,又带着记忆回来了…… 目测以后都是这个流程。 但也不是强制性聚在一起。这次白槿就是因为性格太安静了,被姑获鸟、玲子小姐她们劝出来散心,与她同行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只是分散到了不同的本丸里。 我不确定遇上白槿是太巧还是太不巧,总之照现在的情形来说还不错。与其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继续听白槿说话。 然后白槿就闭嘴了。 我等了一会儿,对上女孩茫然无辜的表情:“……然后呢,没有了?” “我只知道这些,”她摇头,又想起来什么,“对了,玲子大人还有一个外孙,现在也在时政任职。名叫夏目贵志,是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刚开始玲子大人没跟别人说自己来时政了,他们家的人还以为大人去世了……” 后来夏目贵志的父母去世,那孩子就成了被亲戚们嫌弃的累赘,一直在各家寄住,还因为玲子的“遗物”而跟妖怪们结下了不小的缘分。 “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详细情况让大人直接跟你说吧。她一直都记着你,把友人帐第一页都留给你呢……” 最后白槿问我,要不要去见玲子小姐他们? 我说不用了吧,玲子小姐现在肯定在忙着和新世界任务相关的事。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安静等着总是对的,就等到一切都结束那天好了。 那天以后,就算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还是要让别人空着第一页等我,也不要紧了。 第10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期间下了几场雨。 ——我是说,从那一天,到狐之助回来之前的“期间”。 春天当然也是会下雨的,但绝对不会下得这样频繁这样利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在夏末秋初,寒气也随风而来,把前庭万叶樱的花朵都打落好多。有时候又夹杂着将化未化的细小的粒状的冰雪,于是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湿气就更加明显。 季节紊乱了。 春季之后,夏、秋、冬,正在加速流转。 这说明时政在远程调节各个本丸的时间,为了在参与新世界任务的过程中达到统一。再直白一点,就是说,时政要把参与任务的本丸都迁移到相应的任务世界,在那里扎下根基,可想而知最终会演变为类似“分部”的东西。 因为天气也因为那个任务,本丸减少了出阵。突然闲下来的刀剑们不太适应,各自给自己找事情做,目前看来还挺安逸。 “看来我们选对了,”三日月简短地说,“所图不小。” 说的是“时之政府把各本丸季节调整一致”的事。 这语气有些反常,因为向来喜欢拐弯抹角、在说话时加语气词的老刀正皱着眉头嚼嚼嚼,半晌才“唔”了一声得出结论:“火候有些大。” 我用筷子敲了敲盘里小方块:“这么大的动作,总不会为了做慈善,不足为奇。” 小方块原本应该是油豆腐,现在被炸成了跟油豆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外壳是金黄色,边缘有点焦,看着还挺诱人。但敲起来声音厚重,可能炸的时机不对,也可能点浆的时候就没处理妥当,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不只空心,表皮还很坚实。我用力戳了好几下,这才在本应是油豆腐的小方块表皮上戳出个洞,还听到了清晰的咔嚓一声:“……” 科学无法解释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无法。总之三日月牙口真好。 我有点沮丧:“别吃了,切碎拌酱菜吧。” 于是第三盘油豆腐宣告失败。 三日月就鼓着一边脸哼笑起来,也不知是笑豆腐还是笑时政,或者是在笑我。我没觉得哪里好笑,给他倒了杯水意思一下,转头继续去跟油锅硬磕。 其实我是学过做饭的,就在源氏的食堂里,跟鬼切一起。别问源氏为什么有食堂,问就是家族企业包吃包住。也别问为什么我俩要学做饭,问就是族长有命不得不听。 不过我只学了一段时间,鬼切好像年年都去。某种意义上族长心思莫测,某种意义上他的想法又挺好猜的。 最先学的是捏饭团,就是把煮熟的米饭捏成团,里面加上点调味的小东西,再用紫菜包好。小纸人们带着叽叽咕咕的音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和鬼切就蹲在灶台边对着大桶米饭麻爪。对小纸人们来说,我俩就是两大堆障碍物,蹲在犄角旮旯里也碍手碍脚的。 有那么两天,食堂特供的点心都成了米糕,那就是我和鬼切捏坏的饭团打出来的。没办法,萤草的身体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就会把米饭团团捏坏。不想浪费粮食,就只能打成糕状。 所以我第一个学会的吃食其实是年糕——小纸人干脆给我加了糯米——然后才是生火煮饭切菜捏饭团。鬼切用刀,手劲也挺大的。但他的根本问题就不是力气,而是更深层的某些奇妙的东西……反正我是没见过谁会为了增加鲜味直接在米饭上加一勺盐的。 明明他学得特别认真,还记了笔记,也严格按照笔记上的做了。 不止如此,鬼切的饭团里还经常出现没去核的青梅子、带着料的腌肉干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那勺盐,得亏族长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做饭就如习武、勤奋就能到达巅峰的瞎话。 第91章 族长对自己真的特别狠——每当这时我就能领会到这个道理,然后自觉退避到不起眼的小角落,静静看着他忽悠老实切。 安静吃糕糕.jpg 其实我还挺好奇鬼切的青梅子饭团的味道的,只要不加盐。不过族长在侧,一直没能吃到。后来就连好奇的机会都没了。族长说反正我已经能自如地控制力量,再学这个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滚去加班。 再后来妖刀姬叛逃,工作量再次翻倍。我天天打生打死东奔西跑,吃饭都顾不上更不用说做饭,就再没见到过食堂的小纸人们。也再没围观族长的“饭团修炼”哄骗现场。 想想都不知该惋惜还是该松口气…… 这次进厨房,则是因为前两天雪丸说想吃我做的油豆腐。要不是小狐狸撒娇太难得、肉垫拍脸太可爱,我都忘了进厨房是怎样一种麻爪的感受了。三日月是自告奋勇来试吃的。 烛台切把厨房借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他靠近灶台。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净跟我聊关于时政的事。 我把刚歇了没多久的吸油烟机打开,听到三日月用陈述句的语气问: “由此可见,溯行军已不足为虑了?” 他推开窗户看向窗外,雨声骤然放大。带着点冷意的湿润空气扑进室内,连带着笃笃笃像谁在敲门的声音。我趁着转身拿盘子的功夫向外看了一眼,弹珠大小的冰雹取代细雪夹杂在风雨里,天色阴沉一片凄清。 凄风苦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有可能。”我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这是当然的。 ——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的“当然”,就像已经看到了结局的漫画,也理所当然是无趣的。 不然精锐战力全都调去衍生世界了,现世历史怎么办?当然也有可能是溯行军也发现了衍生世界,准备去新世界分一杯羹,但既然时政没有发布大型调令,就说明这个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有,溯行军的数量也不会多。 这些计算都建立在“时政下达了正确的命令”的基础上,如果时政还在防备别的本丸,或者时政比我们想象中的蠢得多,那就得全部推翻。但要这样延伸,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可能,比如被防备的只有我们,比如时政发现了平安京是这个世界的前身但假装不知道,比如…… 总之这是无穷无尽的,某些选项的可能性再小,趋近于零,但仍然确实存在。认真起来就会显露出无聊而枯燥的本质。 没完没了。 有那个时间,我更愿意跟刀剑们待在一起。之前的几天三日月让我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部屋里窝着睡觉,所以我尝试了听江雪讲经、跟歌仙练字、和山伏国广修炼、看蜂须贺开农业联产收割机等一系列新鲜日常。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对我来说,这比时政分裂了要有趣得多。 刀剑们也很厉害,技能点千奇百怪,什么都会,甚至还包括唱跳和化妆。前者有粟田口天团激情演出,后有乱藤四郎倾情推荐——是的,我终于知道乱是喜欢穿小裙子的男孩子了——的各位美妆达刀: 比如加州清光能准确分辨指甲油的不同色号,并挑选配套色调的饰品;次郎太刀对装扮头面很有心得,花魁打扮非常好看;蜂须贺对让自己更闪亮*的一切都抱有莫大的热情;石切丸、数珠丸、太郎太刀都很会画眼影,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的神刀佛刀身份有关…… 而我只会海豹鼓掌说好看。除了挑小裙子是按照森先生的习惯买的,其他连樱桃红石榴红的区别都搞不懂。 乱很失望,说我的审美就是别家审神者说的那种钢铁直男。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但也无法反驳。因为我确实对打扮很苦手,挑眼影挑指甲油全靠眼缘。别看我天天算这算那,本质上我还是个直觉系。 就是做饭的时候这直觉好像不太灵光。 “……为什么没鼓起来?” 三日月看着第四盘不知为何干瘪成块的东西,和我一起陷入沉思。 再一次的,科学也无法解释.jpg “要么就是做豆腐的时候就出了问题。”我试图挣扎,“那就得从头重来了,幸好光坊之前又泡了一些豆子。” 看来妈妈力十足的烛台切早就料到了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结果。 而我打算用严谨科学的计算来得出要用的卤水的用量:“三日月,磨豆子吗?” 三日月愣了一下,忽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 …… 然后烛台切心爱的小石磨裂了。七零八碎,莫得全尸,拼都拼不起来。 烛台切:“我的——磨!啊!” 三日月:“……” 我:“……” 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发展太快就像龙卷风,我都没反应过来。 难怪之前烛台切说“别让他靠近灶台”这样的话,现在想想,也不知他当时的心情是何等辛酸复杂。可能三日月和厨房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吧。 因为这件事,本丸里又掀起一阵“寻找最美石磨”的活动热潮。本来刀剑们的满腔热血就无处挥洒——简称闲不住——纷纷举手报名参加,结成数队在本丸里寻宝,寻找能做石磨的东西。 五虎退捡了好多鹅卵石,因为太小而出局;和泉守举来歌仙在河边洗衣服用的那块大石头,并表示歌仙有洗衣机就够了,因为歌仙黑脸拔刀而出局;山伏国广扛来一个石头做的杠铃,因为差点砸穿地板而出局…… “我觉得你们在欺负光坊。”这么说着,我掏出从锻冶所跟小刀匠换来的砥石,而三日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砖头。 哦,砥石就是磨刀石,砖头就是……三日月从哪里拆来的砖头,本丸不都是木质结构吗??? 三日月:“哈哈哈。” 长莫名其妙做了裁判谷部表情复杂,缓缓开口:“我觉得你们才是最欺负他的。” 烛台切很忧愁,接过我手里的磨刀石,忧愁地磨了磨自己的脸。 我:“……非常抱歉。” 然后比赛的画风就此转变。可能是磨刀石对刀剑们的意义太特殊了——就是那种,“连我们都能磨,为什么不能磨豆子”的特殊——刀剑们觉得没有别的石头能再做磨盘,就干脆把“石”这个形容从比赛中去掉了。 山伏国广扛来了真正的杠铃;歌仙找来了两个垫花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面青江掏出来两个金蛋、不是,金色刀装;浦岛虎彻滚来一个小型自行车的轮胎;小夜拿了两个柿饼,他哥哥宗三抱来两个南瓜。 小夜歪头提问:“不是要,扁扁的圆柱的东西吗?” 比赛结束后,那天的晚饭多了道南瓜饼做点心。以及,直到狐之助从时政回来,我们再没有吃过豆制品。 嗯……这么说不太确切。确切的说,是没吃过烛台切新做的豆制品。他最后还是去找小刀匠要了两块大点的砥石,用药研的实验室切割打磨做成新磨。但因为那天我们最后太过分了,连带着雪丸他们都莫得豆腐吃。 雪丸又来拿肉垫拍我的脸。 三日月满脸无辜地围观,看够了热闹才说,我做坏的那些其实除了太硬没有问题,在锅子里多烫一会儿总能变软的。 三日月问我,想不想和大家聚在一起吃锅子? 他说地点就在大广间,那里空间大,只用来开会太浪费了,还是一起吃饭更能尽到“大”“广”间的优势。这也是原先的审神者跟刀剑们几十年的习惯。 听起来真好。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屋外雨夹雪、雨夹冰雹、雨夹雪夹冰雹正下得噼里啪啦的,又冷又黑。除了某些特殊地区,完全是气候极端紊乱后才会出现的恶劣天气。这说明一天、两天,最快一天之内,时政就能完成时间的统一调节。 “要不然再等一天,等到了平安京世界之后……” “那样就错过了。”他说了个槽点略多的理由:“每年过年,本丸都会办宴会嘛。你看现在四季都过了,虽然只有十几天,也是鹤丸跟大家共度的一年。” 玻璃外是淋漓的水痕,而内里蒙上一层朦胧水汽。还有哗啦啦的雨声。一点都不像我印象中的冬天。我被满腹吐槽卡住,一时忘了如何回答。 三日月就笑笑,把雪丸抱开: “还是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比较好。对吗?” 第109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我一直都很感激三日月。 起居上的照顾不说,从我第一天来到这座本丸、和三日月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试图“开导”我。以言语,用感情,随时随地,见缝插针。 即使在我不太正常的控制欲冒头的时候,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拿出记录了这座本丸一切的手册来安抚我。迄今为止效果不错,在这座本丸中,我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浅薄而虚浮的安全感。 这都是三日月努力的成果。我也渐渐习惯听三日月的话。 第92章 ——不,我并没有否定其他刀剑们好意的意思,只是相对而言,三日月做的更有针对性一些。 他让我想起织田作。那个青年不善言辞、性格耿直,天然到近乎腹黑的程度,和能言善辩心思颇重的三日月几乎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但他们做的事都是一样的。鼓励我去交朋友什么的……浓重的老父亲既视感。 老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 所以我没有开口反驳。 我觉得不对。人太多不会发生好事,乌合之众或者各怀鬼胎,前人总是能将现实的道理凝结进精辟的语言中。 事实上,【人多、热闹】和【好】之间就算有因果关系,也一定是【好】在前面。因为感情好,才能很多人聚在一起。立场不适合、感情不到位的群聚,因为利益诉求不同,最终只会演变成滑稽的悲剧,再多热闹也会变成吵闹。 就是说,三日月觉得和大家在一起是件好事,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关系很好,刀剑们也没有别的心思。他能拿这个问题来问我,说明他相信我和大家的关系也很好,我也没有别的心思。 …… 唔。 …… 那天晚上宴会开到将近半夜。聚餐玩乐嘻嘻哈哈,再分工合作收拾餐具清扫厨房,有些平时睡得早的刀就困得哈欠连天了。像小夜、退那样安静乖巧的小短刀,最后更是被家长们抱回去睡觉的。 老年刀如三条刀派、小乌丸、源氏,也就随大流去浴池泡泡身上的火锅味道,很快就回去休息;伊达组、堀川刀派、新选组他们比前面的老幼队伍更强一点,泡澡时还能打个水仗、看顾秩序,最后三三两两结伴回去的时候看着还挺清醒,没有困到神志不清。 剩下的就是活力满满的短刀和胁差们了。元气短胁在线熬夜,我平时睡得多,晚上不太困,也被热情的拉入这支队伍,一起接着打水仗、打乒乓球……还给毛绒绒们也洗了个澡。 最后乱带着一众小伙伴回到粟田口部屋,从壁橱里翻出十几只白蜡烛:“我们来玩百物语吧!最经典最受欢迎的睡前游戏!” 我有点好奇:“睡前游戏?” “一般就是枕头大战、讲故事、看漫画、手合之类的啦……鹤丸没有玩过吗?”鲶尾湿着头发凑过来,大眼睛亮闪闪的。骨喰拿着一条毛巾跟在后面,兜头给他盖住,一边揉搓一边言简意赅:“以后,可以一起玩。” “好呀。”我点点头,接过物吉贞宗分发的蜡烛,又问:“那为什么要玩百物语呢,你们想见青行灯吗?” 这个游戏,我见玲子小姐庭院里的式神们玩过。人手一只蜡烛、围坐一圈,讲完一个鬼故事就吹熄一支蜡烛,讲完一百个就能召唤出来青行灯。运气好的话,还能跟着青行灯小姐去冥府参观。 不过青行灯小姐已经很久没去冥府了。她说那里的鬼没有活人有意思,讲的故事都差不多,就征求了玲子小姐的意见,坐着灯在平安京四处采风。每次迷路了,或者玩累了又不想顺着原路回来,就传信给玲子小姐,让大家玩百物语把她直接召回庭院…… 是个非常方便的游戏。 在这里能召唤出来吗?我有点怀疑,如果只讲故事,会不会很无聊? “青行灯就不奢望啦,”乱抱着被子凑过来,和今剑一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主要是今天天气这么好,气氛这么配合,不玩百物语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时机!” 话音未落,电灯一闪,部屋内突然漆黑一片。 嬉笑声聊天声随之一静,正好屋外狂风大作雨夹冰雹,嚎哭般的风声和砸门似的“咚咚咚”冰雹声被突显出来,听来让人心惊胆战。何止是配合气氛,就这音效,说今晚本丸真的闹鬼了也有人信。 有谁哼哼哼的笑了几声,轻声感慨:“真是有趣,连上天都配合我们作乐的情调吗。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没说“脱”也没说“主人”,看来是笑面青江。 “虽然一期哥不在,但青江殿要是再当着弟弟们的面说这种话,”一点烛光率先亮起,药研压低声音发出警告:“我就用刀柄将你贯穿啊。” 嗯,很有男子气概的发言呢。 我把森太郎抱紧,默默看烛光一一亮起,照出一张张阴影晦暗的苍白的脸。据说兔子的胆子很小,这么阴森的氛围和外面那么大的声音,我怕它一口气上不来被吓死。 连绝育的年龄都没活到,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点过名字数了人数之后,笑面青江笑着问:“那么,从谁开始?” 马上有人回答:“这就开始吗?还没想好啦……” “我也……” “嗯,毕竟玩了这么久,大家的故事都讲过了。”笑面青江拍手示意大家安静,顺手就摸出一支新蜡烛点亮:“那就让新人先来吧,狐之助——?” 三日月跟我介绍过,青江刀派的胁差笑面青江,是以斩杀女鬼而扬名的斩鬼灵刀。虽然说话不太正经,但其实非常可靠,对小短刀们也很温柔,还经常帮各家的家长看孩子…… 难怪他这么熟练。 狐突然惊醒之助:“什么鬼故事?咱?哎?咱不会啊。” “一点都不难。”物吉耐心劝说:“狐之助能直接查看时政的资料库,肯定能看到很多民间故事吧?随便讲一个就好,很简单的。” “咱可没时间去看民间故事……不过吓人的故事的确有一个。” 小狐狸哼哼唧唧:“就在不久之前吖,咱竟然看到鹤丸殿穿着围裙有说有笑地和别人一起做饭。围裙上没有血,锅里煮的不是狐狸,汤里也没加刀剑的碎片……竟然还笑着招呼咱一起吃!” 在一众刀剑们茫然的表情中,它狠狠打了个抖,抱头痛哭:“吖!那是什么地狱一般的噩梦啊!太可怕了!为什么咱还没有醒来!为什么!” 刀剑们:“……” 我:“……” 对了,上次给狐之助留下的印象好像不太亲切来着。 但“加刀剑碎片”是什么魔鬼发言啊,我在狐之助心里是吃刀魔这样的刀设吗?太夸张了吧? 笑面青江飞快低头吹灭它的蜡烛:“好,下一个。” 下一个新人是……我。 “我还是第一次玩这个,也不太会讲故事。嗯……”我想了想,大家都是有年头的刀,平安京的鬼怪故事肯定都听说过,“那就给大家讲个书上看来的吧。不过,那个故事好像是当事人的朋友讲给书的作者听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 刀剑们很给面子的鼓掌,纷纷鼓励:“讲!” 我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呢。 我挠挠脸,感觉有点害羞,就掩饰性的小小的笑了一下:“那我就讲啦,有点长……故事的名字叫《画皮》。” 不知哪个窗户没拉好,一缕冷风顺着缝隙进来,吹得烛火一跳。 “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大概。” …… …… 那天之后,没多久,各个刀派的家长纷纷对我表示了感谢。 “多亏了鹤丸,”其中以一期的感激之情最热烈,“乱他们再也不熬夜了!我和小叔叔都不用特地去查寝,弟弟们可自觉了!” 嗯,不用谢。 …… 第二天早上,因为某个特殊原因,参加了游戏的小伙伴们都起晚了。 所以五虎退抱着雪丸来敲门的时候,只有我能从暖和的、不知道横七竖八挤了几个小短刀的被子里爬起来,悄悄开门。 “怎么了?”我低声问。 退向里面看了一眼,也捂住嘴压低了声音,但面上的激动兴奋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说:“是海呀!本丸外面,变成一片大海啦!” 第110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彼时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者其他类似的形容。 我找不到妥帖的形容词。在别人看来,后续的那些事可能很困难或者很严重,但对我来说只是稀松平常而已,都在意料之中。不,我没有自夸的意思,虽然我确实是个自大的人…… 啧。混乱。这么说好了: 首先,拜我自己所赐,我已经对“人活着究竟能可悲到什么程度”和“恶意是无穷尽的”这两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无论又发生或者遭遇到什么,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其次,上一条所说的“接受”并不是完全被动的。感谢源赖光和森鸥外这些培养、磨砺过我的人,虽然暗堕之后脑筋没以前灵光了,但我的经验和知识储存还在,足以解析和预判大部分局面。 再次,我并不是全然的受害者。归根到底,自始至终,做出选择的都只是我而已。也许在告别织田作之前,我还能把愤怒和仇恨都推到所谓“未来的我”的头上,但现在的我已经做好了坑害他人的心理准备。 所以,最后,综上所述,我开始尝试写剧本了,作为将要上交给平安京的毕业答卷。 希望能写得好一点。 第93章 ——毕竟我本质上还只是个普通人,除了“死后会附身他人”之外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而“本丸会迁移到平安京的海上”这种事并不在我的剧本上,所以退说的“海”,一开始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很简单吧,只要想想时政能在空间裂缝里建立本丸的技术,再想想狐之助之前对衍生世界的高傲的态度就能明白了。时之政府本身——也许不是全部,总之现在占主流的人们——也是傲慢的,不会在旁人随便就能到达的海上设立分部。 至少也得是连妖怪都能冻死的雪山深处、比邪神所在还要靠后的狭间裂缝或者连神明都难以触及的高空之上……之类的地方,才能满足时之政府的格调吧。毕竟对这个世界来说,时政是“帮助它诞生”的伟大组织嘛。 我摸摸小短刀的脑袋,弯着眼睛微笑。 让开门口的位置让他进来:“退很喜欢海吗?” “嗯!想和大家去海边玩!游泳、堆沙子、捉螃蟹……” 可能是从前很少有机会去海边玩的缘故,退表现得非常期待。我看看他再看看呼呼大睡的刀剑们,微妙地感到了心虚: “那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退茫然了一会儿,抬头:“大家昨晚没睡好吗?” 我觉得当着别人家兄弟的面揭短说“是被鬼故事吓的”不太好,又不想编造什么说辞,就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借口洗漱离开了粟田口部屋。 其实药研没有被吓到,毕竟是医生嘛。他睡得最晚,完全是被害怕的兄弟们闹得,比如一起去上厕所、角落里多了个人什么的……是被连累的。 与之相反的是笑面青江。他几次起来帮忙点人数,都因为困得神志不清点多或是点少,几次以一己之力加满了所有人的恐惧值。 一出房间就能明显地感觉出里外温差有多大。我呵出一口白气,把外衣拉紧:“冷过头了。” 连着几天的恶劣天气是今早才停息的,那时候我半梦半醒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蒙蒙亮的天色。现在廊檐还在向下滴水,庭院里也有一块块没化完的碎冰,在水泊中非常显眼,看着就冷。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太阳出来应该会暖和一些。” 雪丸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正摇着尾巴趴在我肩上,“也可能是平安京季节的影响。主人早上收到时政通知,说本丸的迁移已经完成了,季节也调整到和平安京同步的冬末……” 我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抬手碰了碰小狐狸的尾巴尖。她的体温很高,熨帖而不烫,趴在人脖颈边的时候像一条红色的围脖,在这种天气非常讨人喜欢。 但小狐狸反而不高兴了:“你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下次真的想笑的时候照照镜子就知道啦,”她跳到我头顶上蹦了两下,气得哼哼:“你最好从实招来。” 没什么好招的,只是对写剧本这件事增加了一点信心而已。 我问她:“白槿呢?” …… 在锻冶所找到我向来安静自持的审神者时,她正扎着头发挽着袖子哐哐哐打铁。 是的你没看错,打铁。 刀匠式神不会说话,只扑过来抱着人的小腿哭唧唧。他的锤子被抢了炉子被抢了材料也被扑腾的满地都是,连头巾都哭掉了,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我低头看看他再抬头看看挥汗如雨的白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定是我开门的姿势不对。 …… 在锻冶所找到我向来安静自持的审神者时,她正小心翼翼地检查一把朱红伞面的油伞,提着笔在上面描画些什么。 我莫名松了口气,诡异地生出一种“误入歧途的女儿终于悬崖勒马”的欣慰,顺手将扑倒在地上的刀匠式神扶起来:“怎么了,锻刀累了吗?” 刀匠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然后就被雪丸叼走了。 我:“?”等等,炉子上的刀胚不管了吗? “鹤丸鹤丸,快过来看!” 白槿难得雀跃地让我过去,把伞面上的素白色符文示意给我看:“用灵力画的,看这是加固,这是清洁,这是恢复……” 简而言之就是一把不用使用者操心的伞。 我安静听完,真诚鼓掌:“好厉害!” “因为鹤丸提过,在之前的世界里习惯用伞剑了嘛,”她收伞横放,一手握伞柄拔出细长的刀来,“看,很锋利吧?” “哇,是呢。” “还有备用的刀条哦,用坏了也不要紧!” “哦,好棒。” “还有这里和这里……” 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说完伞剑又说别的,从保护用的御守到储存灵力的加速符,从各式各样的刀装再到能实时显示刀剑男士状态的刀帐。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恨不得给我从头到尾全都保护起来。 难怪这几天都不见白槿人影,刚才还看到她手上有好几个磨破的水泡。要赶在本丸迁移完成之前准备好这些,一定很辛苦吧。 这样的照顾热情过头了,但我一点都没有从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反而还觉得轻飘飘的,给我一粒种子就能开出花来。 ——有人在支持你,你不是一个人。 ——放心的依靠我们吧。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谢……非常感谢。” ……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傍晚,我把外层结界拆开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口子。 跟威吓狐之助那时不同,裂口之外没有摧毁一切的时空乱流,而是漫漫的青蓝色。水与天幕的蓝在无尽广阔交织到一起,经过一层水波样的结界投在视野中,就成了触手可及的海。 这是隐藏的媒介,就像妖怪们总是潜伏在镜子里、平静的湖面之下一样,所谓“水天一色”“海天一线”,广阔海面上的高空的确是隐藏什么的好地方。 再加上这层隔开空间的结界,就算有谁就站在这里,也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无法发现本丸。相反,本丸的刀剑们穿过结界出去,对外界来说就是凭空出现。 “既然看不见摸不着,为什么还要藏在天上呀,”乱捧着脸颊蹲在旁边,“还想带退去海边玩呢……” “因为陆地有很多妖怪,还有邪神八岐大蛇,他们也有另一重空间,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阴界和狭间什么的,“还有就是,这样会显得很厉害吧。” 时政的格调包袱。 “那我们怎么下去?”鲶尾好奇地瞪大眼睛,“难道时政已经研究出来让刀剑男士在天上飞的高科技了吗?!” “不,还是要通过转换器下去,狐之助不是一直在接收本部传来的坐标地图来着……” 鲶尾脸上写满了失望。 而我为什么要拆结界、自己开一道门呢…… 因为赶时间呀,和女孩子约会可不能迟到(笑 我看了一眼天色,戴好兜帽扛起红伞,回头向两只粟田口道别:“那么,我出发啦,记得让光坊帮我留早饭~” 我要夜不归宿啦! 第111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穿过结界的感觉像是浸入了一层温水。 而后就是凛冽的风。我放任自己从高空坠落,想起最后一次从港口mafia的本部大楼上跳下去,耳边只能听到拉长的呼啸声。只是这次没有橘色发的重力使来踹我回去了,我也不再幻想摔死之后能够回到平安京。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好多想法都很不负责。 ——太宰君的身体能活到最后真是太好了。 临近海面时我反手拔刀,刀光带着灵力向下斩击,溅起数米高的浪花。冬夜的暗淡月光下,这些带着少许泡沫的水花呈现出一种泛白的冷色,又被受惊而起的连绵灯火镀上一层暖意。 在反作用力作缓冲的短暂停顿中,我看到她在灯火最深处凝聚身影,缓缓浮现,茫然而迷离地睁开眼睛。 风的呼啸,停止了。 我撑着伞慢慢降落,借助灵力踩在水面上,收刀,而后微笑: “夜安,藤原小姐。” “初次见面,我是没有名字的书外之人——能与您谈谈吗?” …… 最开始,只是因为喜爱文学,将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记录下来而已。而后梦境越发真实越发完善,作为异能而觉醒,成为一个八年一循环的世界,还将记录的主人也吞噬进来。 ——无妄之灾。 藤原紫被困在这里面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家人?朋友?自己的书和读者? 想无可想的时候,再讨厌的人和事也会成为值得珍惜的回忆。可是人要走到连讨厌的人事都没法讨厌的地步……未免也太惨了点。 为了从这种境地中解脱,和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合作、背叛自己正在工作的组织,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明明是你。”她说。 第94章 我们走在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里娇媚的女人衣衫单薄地招徕着客人,男人们带着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才会袒露的微妙的笑容。偶尔有些尖锐的吵闹传来,很快又平息在影影绰绰的人潮中。 缥缈的歌声乐声从某个方向散播,像石子落入水中惊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人影们也一摇一晃的模糊起来,即使从中穿过也不会将它们打碎。唯有灯光,橙色红色的火光,从始至终,一如既往。 暧昧又安详。 这里是过去被烧毁的离岛的幻境。上次我来到这里,没待多久就被不知火和邪神合伙打晕带走了,这次正好仔细看看。 “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自愿落进这样的泥潭,把过去毫不知情的自己都当做棋子来利用,”她的嗓音轻飘飘,烟云薄雾般氤氲在一片虚假的幻境里,“值得吗?” “……怎么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我笑笑,低头磨挲朱红的油伞伞面,斟酌着道:“虽然和许多人的相遇都是我自己安排的,虽然在源氏的时候过得很累,还总是要担心族长一个想不开真的去做了反派……” “但来到平安京确实是偶然,玲子小姐和式神们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这总不是被安排好的;在源氏学到很多东西是事实,族长也没对我做什么……” 如果没有在源氏那段时间的学习,在死去到太宰君那个世界之后,我会遭遇什么呢?没有森先生欣赏的价值,可能会被关起来作人间失格的载体吧,只有中也需要的时候才能见到外界的阳光,用完后马上又被关回去…… 一直到死,然后又成为鹤丸国永。 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那个时候肯定已经疯了,可能连那个人渣审神者都杀不了。最后的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我与三日月预测的那样,“鹤丸国永”成为牺牲品,碎在刀解池里。 当然这也不绝对,毕竟中也人那么好,万一就看不下去,把我提为他的副手放在身边了呢——放走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放在身边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子;本丸的刀剑们也很团结,说不定就能让我多活几天。 “这样一想,占便宜的是我才对,”我冲她笑,语调轻快,“而且我只是一个人,跟整个世界比起来,怎么会不值得呢。” “诡辩。”阿紫小姐说,“你真悲观。” “……” 您说话真直白。 我悻悻闭嘴,听她讲这八年里会发生的事情。身为书的原作者、梦境的记录者、无数次各种身份的体验者,阿紫小姐对平安京的了解深刻得可怕。现在就不是说可悲不可悲的时候了,情报总是最重要的。 我听她讲北边的七角山上风神暗堕成妖,西边丹波之地大江山连绵千里,西南黑夜山中邪神盘踞复兴之塔,东南荒川入海口被海国染成赤色,东方逢魔之原有九尾妖狐逆天而行…… 而宫中对阴阳术依仗颇多,三大家里源氏手段强硬,藤原朝堂势大,贺茂作风低调的同时又对阴阳寮把持严密,一条天皇性情温和擅乐擅文,受人仰慕的同时又对妖鬼之事颇有想法……* “这里跟真实的历史不一样,”阿紫小姐捋了一下耳边长发,意味不明地叮嘱道:“但也有少许借鉴之处,你要注意。” ——可《文豪野犬》也不是真实的世界,所谓的“真实的”历史,对另一个世界来说其实也不一样。 我由己及人地想了想,深觉现在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就继续闭嘴听故事。 “还有一些我没梦到过、没写过,由异能自动补全的人物。”纤长细白有透明感的手指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在东北方向,逢魔之原与七角山之间的秘密森林,是天狐一族的领地……” 天狐跟普通狐妖不同,具有一半的正统的神明血脉,本质上跟皇族一样受神明庇护,族内甚至有供奉的神明的鸟居。在海那边的唐国,向前数数千年,天狐还是受人供奉的瑞兽。 虽然不清楚这边的天狐跟唐国的天狐是不是出于同源,但在这个人鬼共生的世界,真名是有约束力的。既然名字一样也没被找上门来出什么事,两者之间想必有不小的渊源,不会相差到哪里去。 “在天狐之森边缘的山上有一座神社,里面居住着上一任天狐族长的女儿与人类的孩子……” 与天狐相恋的人类是安倍家的此代家主安倍益材,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阴阳世家。就像我看过的那本《聊斋志异》中所写的,狐女被发现真实身份后,人类不顾过往感情将其抛弃,甚至想猎杀天狐获得那蕴含着一半神血的血液…… ——不,等等,《聊斋》里的弱书生可没这么专业又血腥的想法。 不巧的是天狐比人类想象中能打,反过来将渣男毒打一顿后飘然而去,四处游玩之后生下孩子,最终回到族地,成为天狐一族族长之位的继承人…… “然后呢?”我问。 不愧是十四五岁就成为畅销小说作家的才女,故事讲得真好。 阿紫小姐说:“然后八年就结束了。”并露出了作家专有的神断章的笑容。 我:“……”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推荐织田作来跟你取经。 “啊对了,还没说那个孩子的名字,”她似是想了想,用怀念的口吻道,“他名为‘晴明’,是个寄托了日月之名的好孩子。算算时间,今年应该才十六七岁吧。要是遇到困难,你可以去寻求他的帮助。” 天狐,安倍,晴明。 果然是他,历史上被传说为白狐公子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我会的。” 把这大半个平安京都讲完,天也差不多要亮了。幸亏阿紫小姐现在在大妖身体里,要是让人类这样不眠不休一口水都不喝地讲一整晚,最后肯定会嗓子累哑。 这一整晚也足够我们把离岛内都转一圈,很是满足了我当初的遗憾。我看着天边渐渐明亮的曙光把海平线晕染成层叠的粉白色淡橙色橘粉色,霞光从中刺出,驱散了海上积蓄了整晚的雾气和蜃气,也让身边的幻境变得褪色般暗淡。 难言的默契让我们都沉默下来,站在原地显露的焦土之上,注视着海上红日脱出,一轮光耀四方。 “我知道,其实每个八年里的这一天,它都是这样升起的。”阿紫小姐忽然说,“我也曾在高天之上,用神明的眼睛看着每一天的日升月落,周而复始,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这一天是不同的,这是全新的太阳……” 我预感到什么,侧头去看她,大妖清新明艳的少女面庞上,一滴眼泪划过面颊,最后滴落在清晨的日光里。 她阖上双眼向前伸手,身后羽翼状的火焰虚影一闪而逝。 “全新的,解脱的希望。” …… 是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对阿紫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羡慕和嫉妒的情绪,早就已经被强行抹平,消失在暗无天日的最深处了。 …… 我想了想,等她情绪平复后,向她发出了去本丸做客的邀请。 三日月的诉求是脱离时政的管控,狐之助同样,而白槿作为这个世界诞生的花妖,应该也不想听时政的维护什么衍生世界的原定剧情。 也就是说,大家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时之政府的本丸吗……做游戏时我还与他们公司联动过,没想到这是真的存在的组织。” 阿紫小姐转头来看了看我,意味不明道:“如果能早点见到你,我就在联动栏里放鹤丸国永的立绘了。” “……”我该说什么,“谢谢?” 所以说,这算是游戏脚本和游戏人物的……跨次元见面? 还商量着一起崩了游戏剧情。 时政真惨。 第112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从方向上来说,最接近离岛的是平安京东南方的荒川。我本来想回本丸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接着再往那儿走一趟的。 毕竟当年海国入侵的时候,荒川首当其冲,荒川之主更是直接换成了金鱼姬。想要改变【剧情】,完全可以直接跟荒川之主本人商量。 但我错估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可能是萤草那能打能奶还会随时自己恢复的身体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回到平安京后,我一时都忘了,鹤丸国永的身体已经被傀儡术改的跟筛子似的这件事。 等我昏睡两天醒来后,乱和阿紫小姐早就已经把我做的事抖了个干净。什么拆了一下午的结界,动用灵力跳海、在海上行走,最后还在大妖的幻境里泡了一晚上的妖气…… 把三日月和白槿气得脸色黑如锅底。雪丸直接揪着我头发左右摇晃,连向来最好脾气的烛台切都冷笑一声收回了饭后点心。 把我一句“下次还敢”硬生生噎了回去。老老实实地道歉半天、承诺以后都不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之后,这个话题才翻篇。 ——不,不是为了烛台切的点心,真的不是。 第95章 ——至少不全是。 翻篇之后终于能说正事。白槿说阿紫小姐被我吃完早饭倒头就睡还一睡不起的状况吓了一跳,跟他们大概交流之后就一直等着我醒来。不过今天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天还没亮就离开了,正好和我错过。 什么“要紧事”倒是没说。 我大概理解阿紫小姐相对“无关人士”保持缄默的心情,就笑笑没接这个话茬。算算时间今天就是平安京新的八年的第三天,阿紫小姐应该是遵照约定去跟还是太宰治的我见面了。 异能特务科每年——当然是按照书外面时间流速的“每年”——会帮忙接她出去,让她看望自己的家人。阿紫小姐就是借着这个时机坑骗了不知情的坂口安吾,让安吾君将《源氏物语》的手稿给我,还在仓库街那边的海上跟我见面的。 ……真讽刺。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白槿整理着加速符留了下来。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审神者起居办公的天守阁,严格说来,“留”在这里的是我才对。 为了这次的任务,时之政府共往平安京世界安排了十六座本丸。人手不少,但也不算多,毕竟平安京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衍生世界而已。刚刚完成时空的迁移,这些本丸还要负责勘测坐标——类似于在时空转换器上画地图——都挺忙的,这座本丸当然也没有理由推脱。 我现在是半暗堕的状态,被别的本丸发现不好,就自觉地忽略了这个工作,转而帮助白槿处理公文。她和雪丸都不喜欢这个,之前也是交给长谷部他们帮忙,现在只有我一个闲人,当然能做就做。 ——社畜的本职工作而已,老本行了。 安静了没多久,我就察觉到白槿在时不时地打量我。我歪头看她,难得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我不明白,”白槿跪坐在矮几前灵巧地折着符纸,一边折一边摇头,“我不明白您想对时政做什么。” “藤原小姐虽然灵魂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身体却还是平安京的大妖,自带妖气和历史的因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从她来到本丸之后,下面的海域就出现了不少溯行军的踪迹……这样下去,时政很快就会察觉到本丸里有大妖的存在。” “您为什么要主动引起时政的注意?” 唔,她都不自觉地用上敬语了,看来确实是非常疑惑。 我本来还想糊弄过去的,但她都这么认真地问了,敷衍糊弄好像不太好:“只是想验证一点猜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只是想看看建立时政的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人而已,跟我的剧本关系不大,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话的真实性,我又对白槿说:“而且,你说的对,也不对。本丸里有大妖是事实,你跟雪丸完全能将不知火的妖气掩盖下去;溯行军却不是她来到本丸之后才出现的。” 溯行军也是我猜想中需要验证的一部分。简单说来,他们是为了改变历史而存在的,却出现在了我与阿紫小姐会面的时候。这说明我与阿紫小姐的会面是“历史”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如果将时政要这十六座本丸维护的历史称为书中世界的【剧情】的话,那溯行军要改变的——也就是他们认为的——历史就是我改变剧情的过程。 而且,在时政还没有完成平安京各地各时间的坐标地图的时候,时政和其他本丸连我去了离岛都发现不了,溯行军却能精准的找到下方的海域,这不就正好说明了溯行军的行动比时政还要快吗? 综上所述,这就是我验证出的第一部分:溯行军和时之政府的情报、认知、重点战线并不相同。 某种意义上这是好事,说明时之政府内部没有给敌军传递消息的叛徒。但这样一来,就又引出了更微妙的部分——为什么? 为什么溯行军宁愿放弃时政那边的主战场,也要把重心倾斜到平安京来?为什么溯行军和时政的情报会差这么多?为什么溯行军会知道我要做的事?为什么他们不想我让这个世界成真? 从三日月给我讲解时政和本丸的制度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被刀剑们哄着无法出阵、只能在晒太阳的时候看他们来来回回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某种猜想;而后狐之助带来了“衍生世界”的消息…… 猜想发芽了。虽然已经成了定局、不会对我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但既然不重要,这样在做正事的时候顺手探查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权当玩小游戏给脑子减减压了。 ——这些话我没跟白槿说。 一是不重要,二是太麻烦,第三就是跟白槿无关,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所以我只是笑笑,将简单些的理由拿了出来:“被吸引注意的也不会是时政,而是平安京内的妖怪和阴阳师。” 我可是要走遍平安京卖安利的人啊,溯行军当然也会跟着我一路出现。到时候山海陆空都有这种怪模怪样的“恶妖”出现,阴阳寮和源氏一定会派人出来调查。 当然啦,我还没丧心病狂到用无辜人的生命来搞事的地步。把阿紫小姐带回本丸,一是为了验证,二也是为了保护她。下一步计划着去荒川,再然后是其他大妖们,也是想着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不会为溯行军所害。 “也别跟调查的阴阳师们说溯行军是我引来的,”我想起当年被族长压着加班加班和加班的日子,一点都不心虚地打坏主意,对白槿笑得灿烂又无辜,“就说我们是为了守护平安京的历史才来的,让他们欠我们人情。” “然后就利用溯行军展示时政的力量,用科技的便利收买官员的人心,威慑、利诱、拉拢,让时政的名头为平安百鬼所知。这样,以后要做什么都很方便。” “时政既然想让这十六座本丸成为衍生世界的分部,那我们就好好做,如他们所愿好了。” 只不过,分部会不会反叛本部,这就不确定啦。 第113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要是换成别的审神者,可能就被我说的话吓住了。 但白槿没有。不仅没有,她还一脸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道:“所以时政和阴阳寮的合作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我还是一只小花妖的时候,也经常被带去万屋玩呢。” 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守护历史,担任的是历史的旁观者的角色。往往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的发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战争或者杀戮……这样亲身参与还是第一次。 白槿跃跃欲试。 以小乌丸、髭切为首的年纪大些的刀剑们更一个比一个笑容微妙。 几次议事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都由衷感觉自己是进了反派集会现场,一帮反派聚在一起图谋毁灭世界什么的…… 莺丸:“可另外十五座本丸的狐之助还能向时政本部传信,要怎样瞒过它们?” 我举起一脸“别看我别看我”的狐之助:“没关系,那些审神者的立场还不知道,至少狐之助都是同伙。” 彳亍口八,反派就反派,反正我也是。 后来我们分成两组行动。白槿和刀剑们继续与其他本丸、时政斡旋,利用狐之助的情报挨个试探;我则与不固定的某振刀剑外出,跟大妖们卖安利谈合作。 前半个月我只说服了荒川之主。大妖刚开始对这种类似于作弊的事有些排斥,又因涉及诸多水族性命而犹豫不决,毛领子里藏着的小鱼都纠结地游出来,在他脸颊边咕噜咕噜吐泡泡。 ——看起来有种反差的可爱……好像听谁说过,荒川之主的本体是水獭来着? ——毛领子也很让人喜欢。 我有点理解不了他的纠结,也没那么多心力去理解,干脆放了大招,把这个世界的真相——除了作者身份——一股脑抖落出来。作弊虽然严重,但在“自己整个妖都是别人写出来的”衬托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尤其他是大妖,是掌管万千水族、护佑河道太平的荒川的主人,身上担负着无数子民。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接受我合作的要求。至于那天荒川的某段流域突然下起暴雨的事情,反正也没伤到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半个月后白槿传来消息,说他们终于把平安京各地的坐标都测算好,可以使用时空转换器自由来去了。我的效率就快了许多,不用再把时间花在赶路上。 然后是逢魔之原,我去见了玉藻前。 在我还是萤草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少在京都露面。但在阿紫小姐所说的剧情中,他因为与巫女千代相恋,致使巫女天谴而亡,后来还被源氏的阴阳师杀死了与千代的两个孩子,而一直对京都虎视眈眈。 ……抱歉改下错字,“狐”视眈眈。 总之就是因为失去挚爱而对上天痛恨、对人类不满。阿紫小姐形容他时用的就是“逆天改命”四字,剧情中他也确实曾经以妖力轰炸、火烧京都,导致多少无辜之人白白丧命。 身为战力天花板、鬼王级别的大妖,他确实有这个实力。如果要动手,十个萤草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更何况是如今的我。 第96章 但我也有优势。白槿一开始就让我带上的转换器被动了手脚,抹去了会留下记录的符文——也就是说,这是一块不受时政限制的转换器。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之内,我想去哪里都可以。 将我所知的历史与剧情对比就可以发现,玉藻前对京都的执念没有那么大。由此可得,我能救下他的妻儿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只要计划成功,这个世界完全诞生,我能穿梭的时间就不再被局限于这八年。到时候想救谁都可以。” 我撑着伞坐在被妖力灼烧的漆黑的大树上——逢魔之原到处都是他火属性的妖力,活下来的植物大都灰扑扑黑漆漆的——一手将金色的转换器递给他看。 还穿着女式衣装的大妖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山川草木都被从天而降的妖力蒙上一层晦暗。他接过转换器,低头磨挲片刻,神色淡漠喜怒难辨。 “何其可笑,”他说,“原来神明也不过旁人手中的棋子。所谓‘天命’,更是……” “天命?”我转了下伞,雨水状的妖力被甩开,雾气一样消散在空中,“什么是天命?” ——如果真有天命那种东西,那就痛快点降下天谴来劈死我啊,那就别让我死后一个个世界的苟且偷生啊,那就别让我知道平安京的真相啊。 ——如果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这么做了,那才叫天命啊。 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以为我是受了谁的命令来当老好人救世主的吗?”我哼笑起来,“只是亲手将过去的自己推到这个位置而已。这是上天的意愿吗?不,这是我的意愿。如果我能强大到凭一己之力打赢十个你,那我随时都可以让这个世界脱离剧情。” “或者,如果我能让自己彻底死去,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里。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当然也与我无关。但我能吗?不,不能。” “我很弱小,所以做不到。你也很弱小,所以妻子为天谴所杀,儿女因人祸而死,你却谁也没有保护好。” “这明明是力所不及,所以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玉藻前猛地抬头来看我,金色眼瞳中妖力流转,宛如火焰燃烧。他在愤怒,因为我触到了他的逆鳞,或者是愧疚,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事实证明两者皆有。 好在他很快就恢复理智——也可能是不屑于与我这个弱小的刀剑付丧神计较——至少表面上冷静下来了,用那种混杂着称赞、嘲讽、期待和宽容的复杂语气道:“狂妄。” 我低头向他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 放在以前,这是用来恶心中也安吾和森先生的。放现在,那就单纯只是我的恶趣味而已,用来吓人效果不错——第不知道多少次感谢太宰君。 玉藻前果然被惊吓——也可能是恶心——到了,沉默半晌,才抬手将转换器递还:“你倒是放心,就不怕我杀了你,将这种宝物据为己有吗?” 怎么可能,这么一件违规的东西,我早就打上印记了。除了我,谁也用不了。 但我当时被他的妖气包围许久脑子不太清醒,又或者是不在刀剑们面前没怎么收敛,一字一句十分嚣张地怼了回去: “求之不得。” …… 别笑了我知道很中二很羞耻真的真的别笑了。 …… 当然从逢魔之原出来后,等在附近的浦岛虎彻第一时间就给我撕了张加速符贴在身上。被白槿改造过的符咒里流淌出带着她清淡花香的灵力,微凉,让发涨的脑壳镇静下来。 这种一边充电一边净化的凉凉的感受很好,轻松又充实,就像发高烧的时候护士小姐帮忙贴的薄荷退热贴。 我跟浦岛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修整了半天,顺便借着这个“贤者时间”写了两封信,折成纸鹤送了出去。带着灵光的小纸鹤拍打着其实没什么用的小翅膀,乘着风一路向北—— 事实上是逆风,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艰难地顶着风继续向北。 浦岛虎彻有话想说,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我问:“怎么了?” “如果想和谁见面,直接用转换器过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送纸鹤?”他有点担心,“万一被风吹跑,或者被别人捡去了怎么办……” “没关系,吹不跑的,被捡了也不要紧。” 反正,本来就不是写给一个人看的。 第114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妖怪跟人类就是不一样。 我以前代表源氏去跟贵族们商量这那瞎扯皮的时候,总是要注意仪态、注意措辞,要强硬不失优雅,要犀利不失委婉,要在达成族长目的前提下给贵族们留足面子。 妖怪就不用了。说他们散漫随性也好,野性难驯不通世故也好,反正“世故”本来不就是人类定下的?跟他们说话就干干脆脆有什么说什么,非常痛快舒心。 这也是我在荒川之主和玉藻前那里能速战速决的原因。找过去,说来意,讲道理,列条件,合作就这么达成了。反正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立刻就能拍板做出定夺。 一目连是个例外。 哦,此时他还没有为了要守护的村民暗堕,还是风神连。他说话就客气很多,对自己会暗堕、会被信徒抛弃的未来虽然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多么迫切的想改变它。 “如果这是保护信徒的唯一方法,没有哪个神明会拒绝。”他笑着摸了摸身后红龙的脑袋,不知是在安慰龙还是在开解我,“我只是恰逢其会,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好神。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源氏接了委托追杀恶妖,从京都一路追到七角山附近。恶妖垂死反扑之际,就是已经暗堕成妖的一目连出手,保护了险些被波及的无辜之人。 源赖光对妖的成见那么大,上山跟一目连交谈了一下午之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走了,以后说起来也依然用“风神连”称呼对方。 由此可见,他是真的不会因为自己可能出事而主动去做什么。 如果我的下限能再低一点,这时候就该下山绑了那群以后会背弃他的村民,威胁他参与进来。但我没法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留下来,清理山下出现的溯行军。 可能是因为风神不参与的关系,这一波溯行军数量不多,战力也不强。我在村子周围转了几天,确定没问题了,就告辞离开。 风神说,虽然他自己没要求,但以后需要帮助的话,只要不是作恶,我都可以来找他帮忙。 就说他是个好神了。 可惜好人往往落不到好下场,神明也同样。我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 大江山也是例外。 他们倒不是风神那样的客气……他们是太不客气了。 我在丹波之地转悠了一个月,跟妖怪们打了两个月的架,这才见到了据说是大江山三把手的星熊童子。向来听说大江山妖风朴实粗犷,这次是切切实实见识到了。 当然,我现在打架一点都不厉害,也就是比妖怪们胜过一点点而已。 星熊童子很警惕,具体表现在和我来回周旋了十几天将近半个月,这才相信了我说的话。终于找到喝得正嗨的鬼王和鬼将,更是漫山遍野地又找了好几天。 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坦白说,我是很不高兴的。每次折纸鹤向外送信,写的字里也不免带出了一些。 但见到酒吞和茨木以后,我就一点都不这样想了。不仅不怨怼,甚至还对星熊产生了莫大的同情…… 听完剧情里酒吞会被斩首、茨木会断臂的话,酒吞还没说什么,茨木就先炸了: “区区人类,竟也敢对鬼王之尊不敬!” “什么源氏,看吾一记豪拳下去,这就送那源赖光去见罗生门!” 他还不是说说而已,要不是酒吞及时“挚友”“挚友”的劝阻,这就亮着妖火缭绕的鬼手要下山去了! 我看看端着酒碗好声好气劝他坐下从长计议的酒吞,再看看一脸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星熊,打心眼里对星熊童子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要拿熟人类比一下,这不就是摊上了咸鱼版族长和一点就炸型鬼切的我吗?! 太强了,不愧是你,星熊童子!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诡异太热烈,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星熊敷衍劝酒的动作一顿,笑眯眯地转头来看我。 看了一会儿,他举了举手里的酒碗:“啊呀,要一起喝酒吗?” 这就是答应了合作的意思? 我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要再跟酒吞茨木里的某位打一架的——虽然从实际情况来说应该是挨一顿毒打——能休息一下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情况好像也不怎么方便…… “下次吧,你们鬼王现在可能没时间喝酒……” 我看了一眼劝着劝着就要打起来的两个大妖,说下次一定:“而且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一趟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 第97章 从去七角山之前,浦岛就因为本丸实在缺人而回去了。我自己在外面转悠了将近三个月,还跟别人家的妖怪打架,储存灵力的符咒也快用完了。也是时候回去给白槿三日月他们报个平安。 星熊童子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好说。那咱送你一程?山下的小妖怪们还在等着你呐。” “谢谢,不过不用。” 我摸出转换器,一键回城:“我走捷径。” …… 算算时间,从见到阿紫小姐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 回到本丸时万叶樱开得正盛,我一从转换的范围内走出来就被淡粉花瓣淋了一头一身,这才想起四月正是春天临到,一度花开的时间。 汲汲营营太久,差点连季节都忘了。不过本丸迁移之前,庭院本来就已经处在春意最浓的时候,忽略了也是正常。 雪丸等在树上,轻盈无声地跳下来落进我怀里,拖长声音似笑非笑:“终于回来了啊,大—忙—人——” 我把她举起来盖在脸上,非常失礼地rua狐狸肚子:“好累啊雪丸——我想吃羊羹。” rua完一下就没再接着蹭,我把不知为何陷入沉默的小狐狸放到衣襟里,提着伞往厨房跑。路上经过喝茶老刀一二三和玩球短刀四五六,匆忙打过招呼,还分享了一把妖怪集市里售卖的怪味糖。 到厨房的时候烛台切正在煎薄饼,三日月也在,倚在洗菜池旁边困惑地捞着什么,老年毛衣的袖子都湿了。 我把雪丸放在柜子上,翻找出一碟油豆腐:“里面那是什么……奶油?” 烛台切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面无表情,可能是想摆出生气的模样来教训我吧。但最后还是绷不住,无奈地晃了晃木质铲子:“是奶油,本来想做可丽饼来着……可惜饼摊得太厚了。” 我看向还在默不作声捞东西的三日月:“所以这是在洗草莓吗?” 探头一看果然是,只是洗个草莓都能弄成水管爆裂的样子,真不愧是能把石磨都摇碎的三日月。 “不愧是你,三日月。”我凑过去帮他把袖子撸起来,堆到手肘上,再往上往上,一直堆得厚厚的,三日月才无奈叹气:“别闹了,快来给老爷爷帮忙。” “帮完忙三日月就不生气了吗?” “反正说教你也不听……姬君那边自求多福吧,鹤。” “……”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无辜歪头:“只是想快些去找审神者认错而已,这怎么能算坏主意呢?” 看刀剑们都闲着没事做、雪丸还特意到万叶樱那边等我的情况,白槿现在应该在天守阁会客,说一些“不适合被外人听到”的话吧? 除了他们自己、连契约的刀剑都不能信任的,不就只有与时政有关的事。白槿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拉拢到反叛本部的同盟,肯定要花些功夫来稳固盟友,这个时候我去“拜见”一下,说些“执行任务回来晚了”之类的话,她肯定就几句话把我打发了。 啧,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天才。 不愧是我.jpg 第115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然而白槿表示并没有这种好事。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是一千多岁的成年花妖了*,取信盟友和教训熊孩子(三日月形容)之间,当然是全都要。 我:“……” 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她面前听教训,又怂又蔫哒哒的样子成功将烛台切打动,于是我破格可以在听教训的同时吃点心……就,毫无威信可言。 ——反正我就是个弟弟。 自暴自弃.jpg 值得庆幸的是白槿还是那个细心又体贴的白槿,没让包括三日月在内的人旁听。那个意气风发满意离开的青年审神者——代号好像是“天云”来着——临走的时候微妙地笑了一下,正好被我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他来别人家的本丸商量正事,却一振刀剑都没带,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大胆了。 我很欣赏这种人。 往后的一个多月我都被关在本丸里,因为鹤丸的本体刀上裂了两条大口子。不怎么严重,虽然看着像是要掉点小碎片下来了,但还远不到碎刀的程度。白槿亲手修刀,上丁子油的时候就把我按在手入池里。 也不知道池水究竟是什么成分。从刀剑的构造来说,可能是冷却材。反正不会让刀剑们被泡坏或者生锈。我在里面吐了好几天泡泡,无聊到开始自学游泳。 “反正我从今天开始讨厌水了。” 终于被捞出来的时候,我这么跟三日月说。 经验丰富的——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经验——老爷爷随性又慈祥地笑了一下:“那鹤丸以后就多加努力,争取不要再被泡进来了。” “……” 我终于领悟,在我一次次挑战他们底线的时候,他们也在随之进化。 总有一天,我会被管得死死的,落得全本丸都是我监护人的局面。 六月的时候,带队出阵的宗三左文字带回消息,说他们跟溯行军缠斗的过程中,被当地的村民看见了。村民们将刀剑男士和溯行军误以为是争夺地盘食人心魄的恶妖,动静闹得有点大。 宗三是振矜持的刀,他说“有点”,其实就是委婉的“那座村庄全村都知道了”的意思。 我知道恶妖是要由大江山那边和京都共同出面解决的,就在找星熊童子喝酒的时候提了一句。星熊童子一如既往地敏锐狡猾,还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笑眯眯的答应下来,没说答应了什么。 我也没问。两个三把手凑在一起,还是有点默契的。 ——坑阴阳寮的默契。 在双方的友好合作之下,八月,贺茂家的阴阳师终于在黑夜山附近蹲守到了神出鬼没的所谓“恶妖”。 就是运气不太好,等到的是冒着森森黑气、举着阴冷利刃的溯行军。手无缚鸡之力的法师遇上近身狂战士,哪怕有一两个厉害的式神分担攻击,也看得人替他着急。 我当时就在附近蹲守阴阳寮的阴阳师,寻思贺茂家挑着阴阳寮的大梁,四舍五入一下也没差,便示意一队极短胁出面救了他们。 ——极化短刀的机动值上百,来去如风,最适合用来刷神秘度。 当时天快黑了,黑夜山又有众多妖魔和供奉八岐大蛇的复兴之塔,阴气格外浓重,比逢魔时刻都昏暗朦胧。 阴阳师刚刚被骷髅状的溯行军吓得瘫坐在地上,奇装异服少年体态的付丧神们就从风中现身,以刀杀退进犯之恶。溯行军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之后,不等阴阳师出声挽留,付丧神们又随风而去。 我贴着白槿画的隐蔽符留在最后,就站在现场边上的树丛后面,看着那青年模样的贺茂家阴阳师面色由白转红,从惊恐到茫然再到激动兴奋,这才转身离开。 九月中旬,阴阳寮终于在七角山附近再次等到了溯行军与刀剑付丧神,与时政建立了联系。 十月,万屋开始建立。 十一月,万屋空间构筑完成。 十二月,万屋建筑部分竣工,投入使用。 新年的那天晚上,万屋举行了大型祭典。 大部分来自大江山和荒川、逢魔之原的妖怪们在万屋进行了百鬼夜行;时政的十六座本丸各出现一位审神者与两位刀剑付丧神;阴阳师们也派了实力不俗的代表,前来帮助维持秩序、祝贺新春。 我混在路边吃喝玩乐的妖怪堆里,看着这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三方人马各怀心思,每一边都以为自己是二打一,但每一边其实都有二五仔,没忍住笑出声来。 然后一抬眼,在宽阔的能让好几个山兔坐着魔蛙并排跑的街道对面,看到了金银丝线绣成的笹龙胆花纹。 …… 大概九年之前,我在万屋第一次看到源赖光的时候,就觉得这位源氏族长跟时政有点合不来。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海国退治,时政在平安京的定位就是个开万屋的吉祥物,我也没机会、没想法再行探究。 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贺茂家。 之前阿紫小姐也总结过,源氏、藤原、贺茂,是当朝最大的三大阴阳世家。源氏有皇族血脉,背靠皇族的大树,又有那么强硬的手段和作风,实际怎样先不提,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三大家里最有名望的一个。 藤原和贺茂的地位就要弱一些。但藤原家在朝中势大,相比钻研阴阳术、教导继承人,藤原的精力更偏向朝中。看看当今一条天皇,宫中从皇后到有名有姓的女官十之八|九都姓藤原,就能看出他们家是何境况。 相比之下,既没有那么高威望,又没有那么多权势,只能靠着阴阳寮恰饭的贺茂家就总是被挤出另外两家的竞争之列…… 当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贺茂家在其他世家面前还是很有几分面子的。 但是,对源氏和藤原家来说,贺茂家这个样子就挺好。毕竟是同行,资源就这么多,此消彼长,大家这竞争关系能顾虑个面子情就很不错了。如果贺茂家分量增加了,源氏和藤原家别的不论,在贵族们面前的分量就要减少。 第98章 ——然后时政被阴阳寮发现了、引荐给京中贵族了,朝里派来会谈的人还是藤原家的。 唯独落下了源氏。 ——而且合作就合作,时政还拉上了妖怪,让百鬼在京都中心公然出行,甚至聚鬼游|行。 对向来不待见妖鬼的源氏来说,这比单独落下它还居心不良。 整合一下,这就是针对和挑衅。源赖光能喜欢时政才怪了…… 那天晚上,我没和源赖光当街打起来,大部分功劳要给鬼切。有鬼切在身边,源赖光总是更理智一些。 剩下的小部分,勉强归邪神八岐大蛇。 第116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我跟八岐大蛇之间是纯粹的孽缘。 主要是我不想让源氏太早登场,至少万屋构建起来之前不要出现。而八岐大蛇和源氏关系匪浅,又跟我从前闹过不愉快,于公于私,我都想让八岐大蛇在幕后多待一会儿。 不用担心耽误正事。想想八岐大蛇的剧情,不就是一直被关着吗。要改变多简单,把他彻底打死、或者彻底从狭间里放出来都算改变。鉴于前者难度略大,我认真思考了好几秒,决定等八年的最后一天再把他放出来。 想想其实挺可惜的……哈,开个玩笑。 总之,就是出于这些考虑,我之前拜访妖怪们的步子从荒川到逢魔之原,从七角山到大江山,之后就停下略过了黑夜山。那里是源氏奉命祭祀邪神的地方,修建了高高的复兴之塔,暗中还有不少武士、阴阳师和妖兵守卫,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但一个被关了好多好多年、只能通过放蛇魔看直播、平时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很少的邪神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 我一直小心绕着黑夜山,没成想邪神会主动找上我。 最开始是在大江山,我第一次跟星熊约好之后就经常去找他喝酒,偶尔酒吞茨木打架打累了也会加入进来。两个战斗狂兴致高昂地谈论招式,我和星熊童子就一起看山腰那块无辜被捶的地方,觉得吵了还会下去转转。 “土地都被夯实了,”我弯腰抓起一撮焦黑的土,在指尖捻了捻,又慢慢环视四周,“是个打仗的好地方。” “是吗,那咱可要早做准备。” 这么感慨完之后,星熊又说,虽然中间平地被打平夯实了,周围却还没有,可以种几棵果树之类的……这想法真的挺好的,我也挺期待,可惜后来不知道谁拍的板,还是没动那块地方,任由高处松树自由生长。 第一只蛇魔就是在我四处乱转的时候露头的。 紫黑色的小蛇,红色的豆豆眼,肥肥壮壮的小身子,它摇头晃脑挡在路上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酒吞的鬼葫芦变小了来讨热闹。毕竟茨木身边总是有毛茸茸软乎乎的茨球,看得人心痒痒的,酒吞早就想要一只类似的宠物了。 然后小蛇嘶嘶嘶地吐了吐信子,一开口音线耳熟: 【你很有趣。】 我当着星熊童子的面蹬蹬蹬后退三大步:“……” 忽然想起来,在别的世界的民俗传说里,酒吞童子还是八岐大蛇的孩子来着。人家在这多放两条蛇,没毛病。 声线也的确很熟悉。以前听过几次不算,在港口mafia压低嗓子吓唬部下的时候,太宰君的声音跟邪神的就很相像。顺带一提,安吾的声音跟茨木的也有点像。 小蛇没料到我会一语不发地后退,愣了一下,又向前一点,还没说第二句话—— 我就直接开转换器跑路了。 是的,对邪神来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我不明原因的跑路为结束的。 第11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从那之后他就缠上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妨碍我利落地撒腿就跑。 那几个月里我们经历了“二话不说就跑路”“刀尖打(扎)地(蛇)鼠(魔)再跑路”“我预判了你的转换地点”和“我预判你预判了我的转换地点”等阶段,连旁观的妖怪们都看累了。 要不是蛇魔本质只是神力、被斩首也会立刻复活,灰紫色小蛇的尸体会多到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回到本丸当然就不会被缠上了,但我有正事要做,天天回本丸是不可能的。 所以到宗三他们六月被平安京村民发现、京都阴阳师七月开始四处巡查搜寻恶妖、贺茂家八月在黑夜山蹲守到刀剑付丧神,这一连串流程走完了,我才打定主意跟邪神正面硬刚。 再说一遍我真的不想跟八岐大蛇产生关联。这个“正面硬刚”,也是无奈之下一咬牙做出的决定。 ——不然我的先手布局就废了。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从宗三他们被发现开始,就是我选择的时间地点和村民。七角山是风神庇佑之地,村民们无需向阴阳师们下达委托寻求帮助,但在贵族中很有名。这样一来,最先得到消息的就会是侧重于服务天皇与贵族的阴阳寮。 也就是贺茂家。 至于源氏,他们当然也会得到消息,毕竟对平民非常上心不代表完全不关注贵族。但时间差已经出现,在藤原家和贺茂家的双重阻挠之下,源氏注定无法在“搜寻恶妖”的行动中占据大头。 唔,这里面的操作有点多,比如跟风神连打好招呼让他假装不知情,送密信挑拨藤原家、让他们家对源氏的忌惮增多从而跟贺茂一起阻挠源氏,让知情的妖怪们帮忙在各地散布谣言、伪造恶妖痕迹,还有渗透其他本丸刀剑们出阵的地点、让溯行军活动的轨迹集中到那几个大妖领地的附近等等…… 经过上述准备,到七月下旬,京都阴阳师们最可能找到溯行军和刀剑男士的地方,就集中在了荒川入海口、逢魔之原入口、大江山下和黑夜山脚。 人手都是有限的,而三大家之间还要相互制衡。黑夜山有复兴之塔和源氏的守卫是没错,但正因如此,在搜寻恶妖的时候,源氏在黑夜山派出的人手是最少的。 ——不明底细的恶妖自然不能与盘踞京都地下的邪神相比。 此等前提下,我想让阴阳寮的阴阳师来当这吃螃蟹的第一人,最佳蹲守位置自然就成了黑夜山。贺茂家的阴阳师以为是他辛辛苦苦蹲守多日才终于找到“恶妖”们的踪迹,殊不知我已在那里蹲他将近十天。 包括极化短刀、胁差们风一般救他性命的短短几秒钟,也是提前排练过的。务必要让刀剑与溯行军之间产生巨大的对比。美与丑、善与恶、友与敌、救与杀,生死之际,人的内心最容易被吸引被打动,极端情绪也最容易被激发。 这样一来,“时政其实是好人”的念头就会从此根植在那个阴阳师的脑海里,再随着他的汇报传回平安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对这种事还算有几分熟练。 之后安排更多“偶遇”、并最终“暴|露”出了时政的存在的事跟之前也差不多。我想说的是为什么决定跟邪神正面硬刚,就不再继续跑题了。 下决定的地方是黑夜山,没错,就在我蹲守贺茂家阴阳师的那几天里。 那儿本来就是供奉八岐大蛇的地方,某种意义上,那就是他的地盘,四处乱爬的小蛇本就是最多的。他又铁了心要抓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启动转换器换了地方,手里的转换器还没放下,就发现面前满地都是蛇魔。 甚至脚下还踩着两条。 这种异状要是被守卫复兴之塔的发现,估计源赖光就要亲自来看看了。 我气得不轻,又没别的办法,就恶向胆边生。先是拔出伞剑唰唰唰切蛇头,切到消气了,这才放低声音问他:“你有病吧?!”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骂人。 “为什么一直追着我?!” 【……】其他的小蛇都吐着信子摊地上装死,只有最中间一条晃晃悠悠竖起上半身,晃了半天,哼哼一句:【你很有趣。】 我唰的一下又是一刀:“说人话。” 他又竖起来,振振有词道:【本神非人。】 我被气笑了。 仔细想想,我们除了持续了几个月的你追我赶,其实也没有别的交集不是吗,甚至连说两句话都没有。我三番两次削他蛇魔还没有被报复,说不定只是因为蛇魔又不会疼不会痒,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呢。 这样想完我就不生气了,还暗中做好了跑路和攻击的双重防备。也不想再听一次“不是人话”的话让自己白白生气,干脆换了问题。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猜这个除了看直播就没有别的事情做的邪神是想跟着我看热闹。 【做你想做的事,】他果然发出如下感慨,【我说了,你很有趣。】 彳亍口八,反正又不是没当过摄像头搬运机。 我弯腰,伸手,撸起衣袖:“只能在手腕上。” 脖子想都别想。 【……你的手腕,似乎不太牢靠。】 “我又没求你。” 小蛇默默地盘到我手腕上。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除了回到本丸,我做事都没怎么避开他。 第99章 到后来,以白槿为代表的审神者们与阴阳寮接洽完毕、开始建设本丸的时候,我才同意他在我回本丸的时候也跟上来吃瓜。 不过他平时话少,可能是最近的瓜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畴,连最喜欢的拉着人吐槽都少了。这样一来,直到新年那天晚上,人妖鬼都在万屋举办庆典,本丸里知道八岐大蛇存在的就只有我、三日月、白槿和药研四个。 然后我遇到了源赖光。 …… 源氏的族长,在平安京自然威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知不知是一回事,能不能认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源赖光还特地束了长发戴了面具,换下了外出行走所穿的狩衣和甲胄,只穿了一身墨黑底色素白外褂的和服。 看起来像是个带着随从外出游玩的公子。 而且他连袴都没穿,万一跟谁打起来,连步子都迈不动。这时候他身边扶着刀安静吃苹果糖的鬼切就…… 等等,苹果糖? 我站在他们两个的街对面,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本来酝酿了好多遍的开场白也被憋回了嗓子里。 ——不是,说好的来者不善呢? ——这边都准备好要应对你的虚伪假笑和委婉讥讽了,你领着人安安然然逛摊子吃糖?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心梗,这一刻,我想起了被族长和鬼切支配的恐惧。 顾忌盟友在侧,我艰难地绷住了一张面无表情看起来超可靠的脸,跟正嗑着瓜子歪头聊天的星熊说了一声,就提步向街对面走过去。 穿过道路两旁推着小车的摊贩,穿过嘻嘻哈哈疯跑的小妖怪们,穿过两侧悬挂着的灯笼的火光,我走到源赖光面前,笑着站定。 “源氏的族长,”我慢慢地说,看到面具后殷红眼瞳微微一动,忽然感慨万分,“久仰大名了。” “能劳您惦念,也不知是我源氏的幸或不幸,”他嘴上说得客气,姿态却分明强硬,语气也傲慢得很,是常用来搪塞贵族和族老们的一族之长的架势,“时政的鹤丸国永殿下。” 这敬称过于客气了,比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更像是在讽刺仇敌。 我只是微笑,没说什么。 他接着示意身侧靠后半步的鬼切:“这是……” “源氏之重宝,鬼切。”我继续慢悠悠地接了个话头,“同为刀剑付丧神也不得不说——果然是一把好刀。” 一手握着竹签、嘴上还沾着糖衣的源氏重宝有点不明白现在的路数,眨了眨眼,迟疑道:“……谢谢?”说完又去看族长的反应。 族长的反应是莫得反应,隐约还能看到面具下的脸色有点发黑。毕竟那句话其实是他常用来称赞鬼切的…… 又用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兜了一会儿圈子,我看看四周,抬手示意:“前面有家居酒屋不错,族长要去坐坐吗?” “我记得万屋的店铺大都是由妖怪盘下的?” “是的,”我假装没听出来他的质疑,“前面那家是京都内本地的猫掌柜开的,听说店面大且新,酒也是与可狸猫一族媲美的好酒。” 京都内、听说、狸猫一族,我用这些字眼来表示那家店跟我们没关系,不会在里面藏人埋伏他。 这是正常的戒备,从前我跟源赖光出去退治恶妖时,沿途就经常被莫名其妙的恶妖埋伏。 “那就去尝尝。”源赖光点头,转身时顿了一下,向我手腕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看看是什么样的好酒,能让蛇神大人都青睐的人赞不绝口。”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道果然。 果然八岐大蛇就不可能有不吐槽的时候。 ……除非他已经跟别人吐槽过了。 第11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源赖光很讨厌我。 理由之前说过了,时政跟平安京联合这么大的事,却没带他们源氏一起玩。乍一看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要讨厌也不该这么针对我。 但我手腕上盘着一条爱吃瓜爱吐槽的蛇。 我为了将源氏排除在计划之外,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虽然没跟八岐大蛇解释过,但也在“你追我跑”的过程中被他看见了好几次现场。他后来那么安静,就是因为该吐槽的时候已经跟源赖光吐槽过了。 以族长的智商和心脏程度,从那些零零碎碎的吐槽里锁定我是“幕后黑手”,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我当然也不会意外。 ——因为那些消息就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的。 我太了解八岐大蛇和源赖光了,这是我敢在第一次从邪神面前逃走之后就设下圈套套路他俩的最根本原因。是的,从第一次之后就开始了。 有散布在整个平安京世界的蛇魔,八岐大蛇想找什么人是一定能找到的。我很明确这一点,也知道他无聊到极点会自力更生地给自己找乐子,而当时的我就是那个乐子。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转换一下思路,让邪神也来给我帮忙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八岐大蛇跟我玩‘你追我赶’游戏”,虽然是我在剧本里临时添加的神来一笔,却也是必然会实现的剧情。当然,如果他一直追不上,想要放弃了,我也会想办法撩拨他的。 于是我遛着他跑遍平安京,让他看见我想传达给源赖光的画面,又在跟白槿他们交流时故意说一些误导性的话…… 最后我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明明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却被源赖光非常非常、非常坚定地讨厌着。 “不愧是来自千年以后的大团体,有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器也就罢了,下属的成员还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有为。” 他得体地笑着开嘲讽:“您说是吧,鹤丸殿下?” 背景是一脸冷(茫)漠(然)的鬼切怀里揣着两张面具,抱着刀端正跪坐。 我没接“一千多岁老刀也不年轻了”之类的话。因为接了之后就会是“原来刀剑付丧神的分灵也有一千年的记忆吗”,这个问题不好问也不好答,我宁愿装傻。 毕竟我的毒舌就是跟他耳濡目染学会的,他想嘲什么我一清二楚,甚至青出于蓝: “是啊,年轻人多好。工作有热情,还非常听话~” 比源氏那群天天找事的族老好多了,羡慕吧哈。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神在酒桌上方交汇,隐晦地厮杀了一轮,最后同时偃旗息鼓,端起酒碗碰了一下。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当然这个看看就行,信就别信了。 那天我们边聊边喝,一直喝到天亮、万屋关闭,源氏和星熊童子带的妖怪才找过来,分别把我们仨带走。 源氏的奴仆看起来战战兢兢地,也不知是害怕族长还是害怕妖怪。星熊童子就不了,他架着喝到走弧线的我出去,跌跌撞撞的同时还满脸惋惜。 “你在看什么?”我不喜欢说话大舌头,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非常清晰,“其实、我没醉……” 就是身体有点跟不上脑子…… “在看你要挨打,”星熊笑眯眯叹气,掰着我脑袋向前,“看看谁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我恍惚一抬头,被三日月的黑脸吓清醒了。 …… 后来的某一天,源赖光读完了我写的剧本,表情复杂地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管那次相互试探,叫做‘叙旧’?” “是啊,老朋友好久不见久别重逢,不就应该喝酒吗。” “……” “当然啦,顺便做些别的,还能节省时间。” “……” 他沉默完,点了点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萤草君。” 第119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新的一年,新的挑战!” “嗯……” “我又长大一岁了,三日月,你也变老了。” “……” “不要怕,放心!我一定给你养老!我超会的哈哈哈!” “……哈哈哈,你会闭嘴吗?” …… 新年的第一天,从在手入室的池子里醒来开始。 白槿趴在手入池的边沿上,枕着手臂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鹤丸国永的本体刀。我睁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想起昨晚跟三日月说的那些胡话,尴尬到吐泡泡。 泡泡晃悠悠升到水面上,无声炸开,漾起一片波纹。 雪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盈地跳到池沿上,扬下巴示意我随她出去。我无声照做,慢慢起身,小心将水波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涉水而出。 走出手入室就可以放开声音说话了。我原地跳跳舒展筋骨,反身捞起小狐狸。 “昨晚本丸里没出事吧?” “有我和刀剑们坐镇,自然无事发生,”她静静地说,尾巴却骄傲起来扫来扫去,“你呢?” “嗯……除了被三日月制裁,同样,都很顺利。” 跟人类一样,刀剑付丧神聚居的本丸里,新年也是要庆祝的。虽然不像唐国那样隆重喜庆,但万叶樱下还是挂上了涂抹着金粉的纸灯笼,前庭悬挂的刀铃绳子换了新的,廊檐各处也都系上了红色的绸带。 第100章 非但不俗,还在夕阳的辉光下透出一种别具一格的元气。 我愣住了:“我睡了一天吗?” “……”雪丸跳到我头上踩踩踩,“你以为呢?还不是你跑出去乱喝酒!还喝了那么多!” “对不起……” “哼。”她气哼哼,“好啦好啦别道歉啦,谁还不知道你似的。勇于认错死不悔改,自知理亏下次还敢。”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 “鹤丸!”突如其来的打断。 小短刀从前面拐角冲出来,一头撞进我怀里,举着烟花棒蹦蹦跳跳,“看啊看啊鹤丸,药研说今晚可以一起放这个!” 他穿着浅碧色的浴衣,挽着盘发挂着流苏,碧蓝色大眼睛上还涂了层浅色的眼影,是一种年少又精心修饰过的好看。被家人爱护着的孩子,笑起来好像在发光,总让人忍不住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接过这种又被称为是“仙女棒”的小东西,迟疑了一下:“可这好像是小孩子玩的?” “有什么关系嘛!”乱理不直气也壮,“我们就是小孩子呀~” “我可是二十三岁的大人啦。” “八岁半。” “人类二十三岁就很大了……” “弟弟!” “……” 弟弟一出全场结束。我放弃了争辩也放弃了思考,捏着点燃之后会溅出花形火星的仙女棒跟在乱身边,听他讲今晚本丸的晚宴配置。 跟上次风雨冰雹交加、只能在大广间里吃火锅的低配版不同,真实的晚宴有节目有美食,有展览有辩论,除了一些在正经本丸绝对会被禁止的少儿不宜的事,群魔乱舞,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小短刀你,刚才是不是讲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第120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不管怎么说,晚上的宴会举办得很成功。 我自己是没什么才艺的,也不想把在外面搬弄是非搅动风云的那套用在跟刀剑们的辩论上,就安安分分地坐在短刀堆里。有节目表演的时候啪啪啪鼓掌,表演与表演的间隙就跟小短刀们头碰头挤在一起……放仙女棒。 “想捞金鱼。” 最后堀川刀派的国广三兄弟上台表演杂技的时候,乱一边看着山伏国广胸口碎大石,一边摇晃着比比划划:“那位大人在的时候,每年新年都会带我们去万屋的祭典,好玩的可多啦……” 他说的万屋就是时政总部那边的万屋了,跟平安京新建的这个毫无关系,就像那位最初的审神者跟白槿、跟那个人渣也毫无关系一样。 我考虑了一会儿:“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跟阴阳寮协商一下,在万屋多举办几次祭典还是挺简单的……正巧算算时间,那几位神明也该……” “停停停,停一下,”乱急忙伸手来捂住我的嘴,大眼睛往左右前后都看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我们的聊天,这才无奈道:“别这么认真呀,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而且我们都说了吧,鹤丸才是弟弟,应该受我们保护才对。现在一直反过来让弟弟宠着,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昨晚的妖酒泡坏了。不然为什么每个字我都能听清,连成句子,我就不明白乱在说什么了呢。 傍晚时候也同样,少儿不宜什么的…… “我什么时候,”说出那个字眼让我有点难为情,“‘宠’着你们了?” 正巧这时山伏国广的胸口碎大石也表演完了,武僧模样的太刀在凳子上抬抬手示意自己还活着,就迷之安详地被堀川和山姥切被单一盖、长凳一抬,匆匆退出舞台…… 观众刀剑们:“……” 我:“……” 不知道为什么,难为情的感觉加深了,让我都无法直视小短刀,只能装作专心看节目的样子,头也不回。 长久的沉默里我忍不住反问自己,明明没做多少事却被乱如此*自然地形容为“宠爱”,是不是早先在本丸里的态度太差劲了?任何态度都是对比出来的,我当然不能与他们的亲兄弟比较,那就只能与更早时候的我自己…… 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了噗嗤一声偷笑。 又过了一会儿,乱才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吧,你没有。” “……” 我不想跟他说话了。 直到将近半夜、最后一群吃着点心喝着茶怼来怼去的刀剑们也结束了这种合法怼刀的娱乐活动、刀剑们各自回去洗漱休息的时候,白槿才跟我说,其实乱是想跟我道谢来着。 我走屋檐过去的,直接爬窗进的天守阁二楼。 她就一边关窗一边笑:“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刚一开始就脸红得乱都说不下去了……” 我死鱼眼凝视白槿,以表情来表示自己并不想要什么感谢,脸红也是自主无法控制的事,说这种话毫无意义。 白槿抬手认输:“好的,那咱们就谈正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这边十六座本丸动手?” 第121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是十五座,”我认真纠正,“这座不算。” 白槿:“好吧,十五座。” 深夜万籁俱寂,本丸里只有我们两个白天睡过的还在熬夜。其他的,就连雪丸都窝在书架上的猫窝里睡得正香。 白槿随手设下隔音的结界,又去角落的小火炉上提壶添茶:“那么,你要什么时候对这边十五座本丸动手呢?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大概要等我从海国回来后吧。” 哐当一声,茶杯跌在茶盘上。 白槿缓缓回头,脸色不太好看。从她轻柔暗含着咬牙切齿的语气来看,我正盘旋在被教训的边缘来回试探: “……海国?” 我慢慢举手,特意让衣袖滑下去一小点,露出手腕上盘成环的、醉眼惺忪的八岐小蛇:“我可以解释。” 风水轮流转,轮到你来背锅了,蛇蛇! …… 不过也不完全是背锅,因为这事还是要从八岐大蛇说起。 时间是从贺茂家的阴阳师于黑夜山首次蹲到“恶妖”之后,到九月中旬阴阳寮在七角山再次等到刀剑付丧神、与时政正式接触之前,这段时间之间。 既然打定主意要利用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邪神大人,我当然要积极主动一点,在有限的时间里榨……不是,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 那么,八岐大蛇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与源氏之间的联系吗? 当然不是。 源氏作为阿紫小姐书中的主角阵营,的确在剧情中发挥了连接性的重要作用。但我要做的是破坏原定的剧情,所谓的“连接”也已经被时政取代。也就是说,源氏已经从各条关系链织成的【中心】,变成了跟大江山、荒川一样的【部分】。 这是凭着运算和努力就能达到的成就,就算没有八岐大蛇,也不过就是稍微费力一点而已。 八岐大蛇最大的价值明明是他的身份。 ——在整个高天原都避世不出、神明逐渐没落的大趋势下,仍然在人世活跃着的高位神明。 妖魔鬼怪我可以找上门,世家贵族我可以去算计,哪怕是隐世的大妖和天狐的森林,我都能通过阿紫小姐的情报一一拜访。 唯独神明、只有神明,就算阿紫小姐身为作者,也只能说出“神明居于高天之上”“在深夜的星与海之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而我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在如此广阔的大海上地毯式搜寻,想找到神明的踪影,遥遥无期。 ——既然这样,就让神明主动来找我吧。 我是这样想的。 普通的打算是请妖怪们帮忙找找还有神力留存的神社——不是风神连依靠人们信仰才能维持力量的这种,这种神明在八百万神明里地位仅高于付丧神,能起的作用有限,有风神连一个就够了。 鉴于昔年稻荷神御馔津信徒如潮、却也为信徒所累的例子,我对这个打算不抱很高的期望。 极端一些的方法就是,趁夜潜入皇宫,借助天照大御神对流着神血的皇族的庇护,刺激天神出手。哪怕祂只降下了本体千万分之一的意识,也足够我大喊一声“这个世界是假的”了。 鉴于大喊之前要先挨神明一顿毒打,刺杀皇族又有可能惊动京都内的贵族世家,我将这个计划放在其他事项都完成之后。就算完不成也不会对全局产生多大的影响,顶多就是提前去下一个世界…… 不过有玉藻前在,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打出gg.总之这条暂时搁置,我也没跟其他人提起。 ……然后八岐大蛇的蛇魔就千里迢迢送上门了。 要不是没有其他人在我笑不出来,这真是能让人睡着觉都把自己笑醒的好事。 所以,在盘算接下来又该让阴阳寮在哪里找到刀剑付丧神们时,我没怎么考虑,就将地点再次定在了七角山。 这次为的就不是京都贵族们了,而是风神连。身为神明,他在我过去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多出来的邪神的气息,而我一直装作毫不知情。不管是为了防止激怒邪神、保护无辜的我,还是为了保护山下村庄的他的信徒,他都会暂时保持沉默。 第101章 我说过了,连是个真正的好神。所以暂时保持沉默之后,他会主动联系别的存在来探查八岐大蛇的封印是否牢固依旧。甚至因为“知而不救”的愧疚和自责,去竭尽所能地调查这件事。 而八岐大蛇在明面上是被高天原打下界的堕神,神明讳莫如深,人类知之甚少。知道源氏在供奉邪神的,除了当事人们自己,就只有下达这个命令的天皇。 也就是说,风神连要探查这件事,只能找其他同为神明的存在。 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找到了荒。 荒是能在人间与高天原自如往返的、天生的高位神明。掌控着星辰的轨迹、掌握着命运的走向,真正的神明不需要别人的信仰,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代表了一种力量。 他披着一身星光来到七角山时,山下那条大河河水骤然暴涨,虫鱼鸟兽为之静默,把山下村庄吓得人声纷杂。祈祷呵斥嚎哭混在一起,成功让那位厌恶人类的神明皱了眉头。 风神连无奈地张起结界笼罩全山:“你吓到他们了。” “人类总是这样胆小,除了比他们还弱小的生物,都会引起人类的恐惧。” 不咸不淡也不甚客气地回了一句,荒才将目光转向我,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儿,张口就是一句“逆天命者”。 我寻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做的事,有点犹豫:“谢谢夸奖……?” 后来连的红龙私下劝我少开口:“要不是大人及时给你多套了几层结界,你已经被那位的天罚砸进地里了!唉,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学会说话了呢……” 我:“……” 会说话还真是对不起了。 …… “海国的问题有点大。” 把回忆里的事缩成“通过八岐大蛇见到了其他神明”之类的几句话,我从衣袖里掏出手绘的地图,展开摊平,推到桌子的正中央。 大幅而完整的平安京地图还在七角山那里由风神连保管,这一幅只是简笔画的版本,即使在矮小的茶几上也能铺开。我把离岛、荒川和海国的位置分别标记出来,一一指给白槿看。 白槿凑近端详了一会儿,惊讶道:“方向上靠得这么近……?为什么?” “因为阿紫小姐现在是大妖不知火,而离岛在设定上是不知火的领地,”我说,“阿紫小姐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联通了书中世界与外界,所以离岛就成了这个世界的【门】。” 这是阿紫小姐上次从她的世界回来后说的。同理,如果她现在成了京都哪家的小姐,那位小姐的房间就会成为【门】。让书中人物借此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这世界里存在的并非只有书中的人物。 比如时政和溯行军。 这也是时政会选择将本丸迁移到离岛上空的原因,想要入侵别人的地盘,当然要从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白槿一脸似懂非懂,也顾不上生气了:“所以,海国的问题是……?”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蛇魔尾巴上捏捏捏,反正前一天跟源赖光喝酒时把蛇丢进妖酒坛子里泡一晚上,它还处于醉的断片的程度,让人能放心地讨论这些事—— “是溯行军。” 第122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海国”是对入侵平安京的海族妖怪集团的统称,为了与守卫平安京的陆上妖怪们相区分,才有了这样一个称呼。 但实际上,在阿紫小姐的情报里,海国妖怪的真正来源是铃鹿山,隐藏在风暴与大漩涡之后的、拥有无数宝藏的秘宝之里。 在糅杂了无数神话志异形成的平安京世界,铃鹿山本身,就是一个传说。 …… 新年的第三天,我带着狐之助登上了石距的宝船。 石距虽然实力一般,但作为巨型海怪中的一种,它和它的船在海上还是很稳的。不管是风暴还是旋涡,都不会让石距翻船。其它巨型海怪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也不会袭击同级别的对手。 与我同行的是另一座本丸的审神者。我之前提到过一次他的代号叫“天云”,是十五座本丸里第一个被白槿挖来的墙角。 他是主动跟来的,在听说我要单独来探查海国的情况之后。白槿他们最初很不同意,但最后他还是跟我一起上了这艘船。 我们在宝船上总共过了七天多。 刚开始天云还试图找我聊天,但我们又不熟,聊也聊得非常尴尬,他就自觉放弃了,转而邀请我一起去甲板上看海景。 “您可以去看看船舱的各个房间,”我委婉地表示拒绝,“石距收集数百年的财宝都在那里面,有很多现代没有传承的古朴的工艺品。” 当然也有被遗留下来的人类的骨架,死在这艘船里的或者被石距顺手捡回来的,总之相逢即是有缘,见到了就是惊喜。 青年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微妙:“鹤丸殿好像不喜欢大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您想多了。” 我客气地回答:“只是看过很多次,不觉得稀奇而已。” 海上有什么景色?无非是沉沉地坠到一起的天与海、单调的蓝色与白色、高飞的鸟与下潜的鱼,视野的边缘有时会出现一两座单调的孤岛,也不过是光秃秃地堆着些淡黄色的沙子和黑褐色的石头而已。 看久了都是一样的。 可能是终于领会到了“我其实很不耐烦”这个含义,他没再来烦我,每天来来去去自由活动,玩寻宝游戏玩得还挺开心。而我就抱着狐之助窝在房间里写写画画。 第七天我们经过了大漩涡。 大漩涡是铃鹿山的屏障之一。波涛汹涌的海水相互拉扯,小型的旋涡碰撞扩展,白色泡沫浮在海面上勾勒出浪潮涌动缠绕的轨迹,最后在正中间形成一个大型的“眼”。 同样是蓝色和白色,“眼”周围的色彩就要生动鲜活许多。但吞噬什么的能力,“眼”这里也比其他水域要强得多。 阿紫小姐的世界中,世界上最出名的大漩涡只有四个,霓虹附近的是位于鸣门海峡的鸣门大漩涡。从方向上看,应该是在平安京的西南方,而海国在东南。 ……这种与现实颠倒交错的微妙感,从文学创作来讲大概是一种手法,用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与现实的差异”来凸显作品的虚构性,进而掩盖和表达些什么。 也可能是讽刺。比如说,如果我要写一本当年在源氏的社畜生活日记的话,源赖光就不会被写作是源赖光,而是方赖光、终赖光之类的……他看了可能会想打人,但绝对没有正当理由来动手。 第八天也是最后一天,我们进入了大漩涡之后连绵上千米的暴风雨的区域。风与乌云、水与闪电,眼前耳边全都是灰蒙蒙的轰隆声。 对海怪来说这就是按摩,石距游得相当欢快,有时候还会发出舒适的嘶鸣。非常吵。 吵得我本来就失眠多日的脑壳嗡嗡作响,针扎似的刺痛,越痛越睡不着。人在缺觉的时候很容易暴躁,我每次火气上头的时候就去船舱往外拖箱子,拖到石距大眼珠子跟前,再往水里丢掉。 虽然这只是一艘沉船,但里面的财宝也是大章鱼一点一点搜集来的。它又不敢跟我动手,只能在用触手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捞回来后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划水都不划了。 非常辣眼睛。 “很难听,”我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说:“学学人家化鲸,晚上跟其他小鱼小虾合唱鲸歌,好听还催眠,一点都不吵。你呢?” 我记得章鱼的嘴跟肚子是连在一起的,没有舌头也没有声带,只有一圈一圈的牙:“说你破锣嗓子都是在委屈人家灯笼鬼。” 好在风暴就是铃鹿山外的最后一关。过了那层屏障,我就拖着那位审神者换乘了自带隐匿结界的纸鹤。放石距重获自由。 它很高兴,当场掀起了十几米高的浪头,还喷了很多带着腐蚀性的有毒墨水。可能这是某种欢送的仪式吧,就是不太环保,方圆百米的海面都被污染了。 我很感激,作为回报,就站在纸鹤上往下砍了一刀,把船劈碎了。 “瞧,”审神者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我歪头一笑,非常满意,“它高兴得肚皮都笑破了……您说呢?” 青年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把嘴闭上。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更何况是人与海怪呢。” “高不高兴都是它自己的事,我只觉得它吵闹……” 这话说的可真无情。好像之前几天在人家船上留记号、做手脚,还试图驯服海怪的人不是他一样。 人类总是刷新我的认识。 我收回伞剑,诚恳赞美:“您(说话)真有趣。” 审神者脸都白了,笑得像哭:“谢谢夸奖。” …… 上船之前狐之助问过我: “石距为什么愿意被您当船来用?” 我拍了拍腰间的伞剑,反问狐之助: “早上的章鱼刺身好不好吃?” “——好吃就是好船。” 第102章 …… 纸鹤降落的地方是铃鹿山南侧,崖体较高山石嶙峋,一不小心落下去,就是被十几米高的大浪拍进崖体的下场。 既不好玩也不安全,如果不是为了防止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来挑战极限,估计连巡逻都没有。 “这里就是铃鹿山啊……”狐之助好奇地四处看看,“之前画地图勘测地形的时候,好些狐之助都说找不到、没法画呢。跟普通海岛也差不多嘛。” 毕竟狐之助只是普通的管狐式神而已,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而平安京的妖怪们闲着没事又不会讨论铃鹿山,狐之助们想偷听也听不到。 我手里那份地图是跟各路妖怪们打听了好久才一点一点画出来的,还拜托荒大致检查过。原本的计划是再磨着八岐大蛇帮忙,让蛇魔来铃鹿山把地图一一对照、细化的,到时候就可以直接用转换器过来,也用不着威胁海怪了…… 但那肯定是个大工程,而荒暗示的时间很紧,我只好无奈地放弃了继续榨、不是,继续请邪神大人帮助的计划。 ——至于不会飞的蛇魔要怎么渡海,啊呀,谁在乎呢。 ——反正就是一团连斩首都能自己粘起来的神力而已,总不会被水泡发了融化掉吧? 当然粗略的地图也可以对照着用转换器,但为了防止落地就落海、或者直接落到大岳丸面前之类的发展,还是谨慎点好。 毕竟这边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想想当初海鸣控制着鬼切一刀把我送出这个世界的结局,我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突然犯病来一出“我杀我自己”了。 说到“我杀我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还有一次来着…… “鹤丸殿,”青年审神者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考,“这座岛面积不小,为了效率,我们还是分头调查吧?” “哎?”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干脆地点头,“好啊。” 这次愣一下的变成对方了。 我觉得有点好笑,就歪头笑了起来:“您不会以为,我会依仗着您的刀剑不在身边,就对您做什么吧?” 这个问题问得不是很合适,对他来说。 因为从他的角度,我有可能真的对他做什么,也有可能就是单纯地戏弄人,还有可能表面不做但暗地里已经安排上了什么。 主要是我作为【鹤丸国永】的表现太反常了,而且还丝毫不加掩饰。一般来说这样的直白意味着“反正你离死不远了干嘛还要浪费那么大力气”的不怀好意。但如果真的不怀好意的话我又不会这么坦然直白,至少也该对他阴阳怪气地暗示些什么…… 绕来绕去,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就越会把自己绕晕。 我就笑眯眯地看着他疑惑又晕乎乎地随便说了些什么,身体有点僵硬地沿着旁边的山道走远,难得有点开心。 “哎呀,”我说,“天云大人好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啊。” 一边的狐之助茫然抬头:“什么?鹤丸殿也会有好心的时候吗?” “心里话说出来了,狐之助。” “对不起!!!” 一年了,小动物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的恐惧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本身太过怕死。但炸毛的狐之助实在太可爱,吐槽别人被当场抓包了还会露出哭唧唧的小表情,比平时那张机器似的圆脸可爱多啦~ 我看了狐之助一会儿,突然点头:“没错,我就是会。”然后转身走开。 狐之助:“……” 狐之助想了想才明白我指的是那句仗着刀剑不在身边就对审神者做些什么,一口气没上来,发出了响亮的抽气声:“……鹤丸殿啊!!!” 第123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铃鹿山的面积不大。 毕竟只是一座海岛。但说小也不小,用我转悠半圈需要一周多的时间来估算,大概跟平安京的六分之一差不多。 这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因为换个形容的话,也就是说,它跟逢魔之原、跟大江山、跟黑夜山七角山荒川下游——面积是差不多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很不高兴。 “果然还是我太愚钝了,”我坐在石崖边一块大石头上,歪头跟狐之助抱怨,“仔细想想,这种可以用五芒星完美连接的地图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但凡当初的我多动动脑筋,后续发展就简单多了。” 狐之助:“嗯……?” 它狐疑又有些警惕地问:“如果当初……您会怎么做?”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找人背锅啊: “当然是报告给族长,让他自己操心啊。” 高处海风猎猎,我用带子系紧兜帽,把下半张脸都遮起来,说话声音就含含糊糊的,下方海浪声一大就听不见了:“他肯定会反过来利用这件事,振兴源氏,退治妖鬼,清理人间……大不了我跟他一起加班嘛,省得某人过劳死掉了鬼切还要伤心。” 不过那样的话,不管是为了故乡才成为□□的大岳丸,还是兢兢业业守着大江山的星熊和酒吞他们,甚至是一心吃瓜、给两支樱花就很开心的八岐大蛇,以及其他妖怪们,最后的结局大概都好不到哪去。 可能会被赶到阴界,也可能会死。 这种事,源赖光是做得出来的。我也同样。且不说按照那个发展趋势,我和这些妖鬼根本就不会结识,就算结识了成为朋友了,该下手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 立场和感情是两码事,而【我】的立场是源氏。 “不过事后诸葛当然轻松,正常人谁会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呢?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我想了想,真情实感地叹气:“族长除外,他不正常。” 算算时间,他也快要查出来了。 “……”狐之助再次暴露心声:“好同情那位源氏的族长啊,竟然有您这样的属下。” “你不怕我了?” “对不起!!!” “……” 我有点意兴阑珊了。 虽然前几天还说过这样的狐之助很可爱,但今天的我觉得很没有意思。不管怎么说,合作共处都一年了,不管是真的习惯性地畏惧我还是故意来试探我的底线,放在这个只有我们俩的情境下,没必要,真没必要。 说起来,我当时为什么要把狐之助一起带过来呢。 明明这小动物的作用就是辅助审神者办公、在时政与本丸之间传递消息、勘测一下新的地图环境之类,对这次海国之行其实没什么帮助。 ——毕竟这次主要目的还是调查铃鹿山中的溯行军。狐之助又没有侦查值,又没有攻击力。 我看着下方被高高石崖的阴影笼罩成黑白色的海,海浪被推着向前,被什么东西裹挟着撞在崖壁上。细碎的微小的白色泡沫聚集在一起,在阴影里也刻出沟壑似的浪花的边缘。 浪花再往前,在海与石崖之间,还有一片礁石。 礁石很矮,总是被海浪淹没,显露在人眼前的时候就很少,又因为少而不起眼。但只要一直看下去,就能找到—— “小纸人,看起来还是防水的油纸做的,”我把那点微薄的灵光指给狐之助看,“以防万一确认一下,狐之助,这是天云的灵力吗?” 小动物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番:“是的。” 接下来不用我再说什么,它自觉地找了个水洼打了几个滚,把自己弄得湿淋淋狼狈不堪,这才跟我道别:“那,鹤丸殿下,咱就去啦。您一个人也不要胡来,注意安全……” 它现在又有趣了。 我朝狐之助摆摆手,好心道:“需要我帮你吗?” “吖,这就不用了。” 好像在躲避什么,它使劲摇了摇头,一转身,助跑,腾空,纵身跳了下去。有提前贴上的一次性防御符咒,就算是脑壳朝下摔在地上也不要紧,更不用说是落进海水里了。 当然,狐狸不会游泳也是个问题。所以白槿还提前做了小型的排空结界,贴在脑门上展开就像呼吸面罩一样。保证空气的同时,还能让使用者在水里上浮。 既然做足了安全准备,狐之助跳下去就不是被我压迫得无法忍受、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我杀狐灭口了。 而是碰瓷。 ……或者钓鱼执法、仙人跳之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微妙的贴切的名词。反正都是要处理那位代号为天云的审神者,这种细节就不要追究了。 也不单纯是针对那位审神者,毕竟往日无仇近日无冤。 但是,谁让他是时政本部的人呢。要与某个组织作对,当然要从它的内部下手啦。 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我还是很欣赏青年审神者的胆量的。敢自告奋勇地担任本部在执行新世界任务的本丸中的【监控】,为此还第一个接受了白槿的暗示。从天云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打入敌营。 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变成舍生取义。比如现在? 为了取信于白槿,天云君做出了不小的牺牲。最初的不带一振刀剑就敢进别人本丸只是一个开始,后来种种,包括但不限于带着狐之助来给白槿打下手、审神者聚会的时候明确为白槿站队,对白槿本丸的刀剑们比对自己的刀剑还要好…… 第103章 说真的,殷勤过头了。放在现实社会,他这样行事跟追求有什么两样? 就算不在现实世界、他看起来还没有乱来的意思,长谷部他们也好几次面目狰狞地磨刀霍霍了。我在旁边看着都差点被主控刀们带偏。有那么几回,我也擦着伞剑想过“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之类的话。 虽然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但负面的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抹消。这很没道理,但我向来不讲道理,比谁都心胸狭隘、喜欢记仇。 也可能有暗堕的原因,这一点要问白槿,我不太清楚。 ——总之我对天云下手了。 他迎合白槿是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却不知道自己早在第一次来本丸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白槿干脆将计就计,不着痕迹地给人灌输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让他给本部传输的信息的真实性越来越低。 就连阴阳寮与时政联合这么大的事,天云也因为被别的事情绊住脚而最后一个知道,更不用说是向本部报告了。 结果就是本部对他的信任降低。 这很正常,为利益奔走的人,最终都会为了更大的利益改变方向。他又不是坂口安吾君,谍中谍中谍一串套娃都不改初心。 同时还有当事人的做贼心虚。也许天云冲动之下的第一反应是怨恨白槿给他委派任务、怨恨别人没有及时告知,但冷静下来之后,他马上就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他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个时候,除了联系时政本部证明自己还没被漂亮好看的花妖审神者迷了心做双面间谍,还要低调一段时间,观察一下白槿他们的反应。 前者,本部会要求他拿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出来;后者,他会主动远离白槿的本丸。 这两个要求自相矛盾,而他又没有别的门路获取消息。所以在知道我要来海国探查溯行军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考虑—— 高高兴兴、踌躇满志地跟了上来。 我也很高兴。 一年前我跟三日月、狐之助都说好了,要让他们摆脱时政的桎梏。 一年之后,万屋建立完成,平安京也做足了准备。 ——该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第124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有件事我得声明一下。 虽然我觉得这个声明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为了防止某些人——比如真的发问过的星熊童子和八岐大蛇——将我过度妖魔化,我一定要说: 海国的问题是真的! 不是我策划的,不是我设计的,也不是我诱导的! 虽然它被发现的时机很巧妙,作为诱饵的效果很好,可操作性的余地也很大……糟糕,数着数着竟然把自己数心动了。但我还没无耻到能为了一己私利将别人的家拿来利用的地步。 ——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换个角度想想,我说服玉藻前一起搞事的筹码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也算是利用了人家的家庭。 ——不过此“利用”非彼“利用”,大家意会一下这个意思就好。 再则,就算真的需要我策划某件事来达成让那位审神者单独跟上的目的,不管是“离岛消失”还是“源赖光遇袭”,都比“海国异动”来得方便得多。 至少,铃鹿山和海国的妖怪们可不会跟我一个陌生人打配合,已经焦黑一片荒芜近百年的离岛和源赖光身边,也不会有这么多溯行军出现,环境也不会这么恶劣。 是的,海国的环境已经很恶劣了。 这点我在来到铃鹿山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阿紫小姐告知的剧情之中,海国的妖怪们之所以要攻打平安京,就是因为铃鹿山被污染、无法再提供给妖怪们生存的空间。 具体一点来说,铃鹿山的土地和山体完全“死去”了。植物无法生长、连最有生命力的苔藓都相继枯萎;地下水脉断绝,地上河湖干涸,云汽中落下的雨水宛如毒药;土壤中散发出瘴气,连海水都被污染,近海的鱼虾蟹贝纷纷逃走。 这症状很像工业污染。但平安京时代是没有现代工业的,就算是费火费铁还费力的源氏鬼兵部工厂,也要半年后才出现,更不会污染到铃鹿山这么远的地方来。 来铃鹿山之前,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溯行军在海岛底下挖出了石油,然后石油泄露了…… 白槿在现代生活过,知道什么是石油泄露。那天晚上她问过,说,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打算怎么解决? 我想了想,这个猜测本来就有开玩笑的性质,可能性几近于无,回答起来也就不用太认真。 便对她笑说,那就把海岛点火烧掉好了。 放在现代,烧掉当然是不可行的。但这里有阴阳术,有妖怪,有神明,隔绝一座海岛而已,并不费力。至于岛上的妖怪,或接走或杀死,视大岳丸他们的态度而定。 剧情里,海国妖怪之间有一个矛盾点。 身为*海国少主的大岳丸以为铃鹿山还有救,所以才攻打平安京,想夺走平安京的某样东西。我们可以将那样东西称为“生机”“生气”或者“本源”,本质作用就是让死去的铃鹿山重新焕发活力。 但铃鹿山已经死透了。仅仅掠夺生机是没有用的,海国妖怪们需要的是土地、资源、海,是新的家园。海鸣知道这一点,却没跟任何人说。他欺骗了自己的少主学生大岳丸,为了平安京的地盘。 剧情最后海国败了,大岳丸知道真相后自尽,换海妖们平安离开。 也就是说,在大岳丸心中,铃鹿山高于一切,而铃鹿山中的子民,又高于铃鹿山的土地。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铃鹿山没救了,他会比剧情中更迫切地为子民们寻找新家园。 这就是我说的视态度而定的地方。 如果大岳丸想找一处新的岛屿,我会帮忙。 如果他还想入侵平安京,我会干脆把他和海妖们封锁在铃鹿山内一起烧死。 这就不是在开玩笑了。不过,本来就是建立在玩笑上的实话,当做一个笑话来看也未尝不可。但白槿还是抱怨似的说: “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吧,太吓人了。” 我揣摩了几秒,觉得她其实是知道我有几分当真的。这样一想,她说被吓到恐怕也是真的,就歉疚地安慰了几句。有没有效果另说,态度总是要端正的。 现在看来,再多的安慰话语也不如让白槿亲自来铃鹿山看一眼。石油污染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异想天开的玩笑话,溯行军的能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谁见过占据了一整座海岛……之下全部水域的溯行军呢。 我是被重点“关照”着的,却也没一次性见过那么多,鱼群似的挨挤在水中,像藤壶依附船底一样依附在岛屿之下。岛下不见天日阴影浓重,它们眼眶里跳动着的阴森鬼火就成了照明和计数的依据,密密麻麻一大片。 察觉动静齐刷刷扭头看来的时候,能逼死所有密集恐惧症。我也……当然密集恐惧症是没有的,但在敌军大本营里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来到岛屿下方只是探查多日追根溯源,没想到会看到这等大场面,溯行军们大概也没想到追杀多日的人会自己送上门。这样相顾无言两相对视,都是震惊又尴尬。 一时间鬼火乱飞。远远看去还能说是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稍微近一点,白森森的骨骼就都显露出来。 怪瘆人的。 我也没想在水下拔刀,修刀不易,白白挨打还要搭上一道符咒,未免太亏。好在早有准备,转换器定位了当时让狐之助跳水的石崖,随手就可以启动。也就是说—— 满口骨刺突出的怪物将要咬上来时,我很干脆地跑路了。 目的已经实现的时候,不要贪心做多余的事,适可而止。 目的还没有实现的时候,也不要做多余的事,以防生变。 那时候已经是将近三月了,我离开本丸两个多月,把铃鹿山四处转了好几圈。跑路到石崖之后,我等了一天,又开始绕着海岛四处乱转。 就像之前满平安京遛大蛇一样,满铃鹿山遛溯行军。 在自然界里,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在人类社会中,每六个人都能扯出一张关系网。这次遛溯行军的目的,就是寻找铃鹿山与污染与溯行军之间的联系。 毕竟,污染不会凭空产生,总会有一个污染源的。 对吧? 第125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差几天到四月的时候,狐之助发来消息给我,说该查的都查到了。 我那会儿刚把被折成小纸鹤的信件收起来放好,坐在海边礁石上走神半晌,一抬头又看到狐之助的传信纸鹤,点开冒出一串吱哇乱叫。小狐狸过得不怎么好,在语音里嘤嘤嘤,最后才说想回到我身边。 “您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啊鹤丸殿下!他竟然想拆了咱来找消息!”感情极其丰富,“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您啦嘤嘤嘤!” 听起来声泪俱下,令人心生不忍。但大家都这么熟了,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它一边假哭一边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笑一声好像不够捧场。 第104章 于是我笑着回信:“好啊。那你把坐标发来吧,我去接你。” 狐之助是没有转换器的,也不能用。同为克隆品,出厂后就能立即投入使用的管狐式神成本太低,在工具中是地位最最卑微的一种,没有使用更高级工具的“资格”。 在这种环境里,能够以一个——或者说一只——新人的身份纠结同伴、寻求出路,真实的狐之助远比它表现出来的强大得多。 我对第一次见面时小动物凶狠呲牙露出的尖利犬齿记忆犹新,也从没小看过狐狸食肉的本性,所以在接到它的时候,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敷衍而不失礼貌地惊喜了一下:“哇——看来你收获不错?” “唔……是的,名单和联络通道都得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暂时停止,狐之助从被撕咬成碎片的小纸人式神里抬头,吞咽灵力吐出纸屑,高兴地摇尾巴:“而且咱还吃到了阴阳师的灵魂碎片!以后向着妖怪的方向进化,就可以恢复自由啦!” “哇——恭喜?” “太敷衍啦鹤丸殿下!” “抱歉……下次注意。” 只吃一个人,妖怪是不会进化的,最多只能得到一点饱腹感。除非这个人与妖怪签订了契约。从前我在源氏的时候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在阴阳师濒死、极其虚弱的时候,伺机已久的妖怪打破契约、反噬主人,吞噬契约者的血肉灵魂来进阶自身。 ——也不排除自愿献身供养妖怪的事例,情情爱爱是很厉害的东西,能把最顶级的阴阳师的眼睛也蒙住。 总之契约是关键。也就是说,在与我分开的这几个月里,狐之助被天云定下契约了。 密林深处枯木遍布,没有人烟。我左右看了看,把半截倒下的树干拖过来,坐着看它啃食纸片人。 一只脏兮兮、毛发上都有缺损的小狐狸,和被撕了一地的仅剩下一半的纸片人。忽略纸人里其实是某个人类的一片灵魂,这场面看起来挺滑稽的。 我拄着伞剑,把脸歪在伞柄上:“他逃走了吗?” 狐之助停顿一下,尾巴都不摇了:“嗯。” 我也停顿一下,用来思考,然后很顺畅地得出了结论:“那就别吃了,留一点做连接吧。” “……” 小动物回头来看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因为我这话翻译一下,相当于“留个记号下次继续”,表面上委婉文明,实际上相当血腥暴力。 它小声说:“咱以为您会反感……讨厌这样的事。” “?”我歪了下头。 “他是您的同类啊。自然界所有生物中,人类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是最强的,看到自己的同类受害,不管有无内情,都会产生反感厌恶的情绪……当然啦,还有害怕。”狐之助想了想,脏兮兮爪子挠挠同样脏兮兮的脸,又说:“不过咱这么弱,也没谁会害怕就是了……” 它怯怯地:“您不是吗?” 似乎,可能,确实是这样?但这么说好像把我开除人类籍了一样啊,最后几句话听起来也……阴阳怪气的? ——总感觉狐之助跑偏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上,难道是被压迫太久,心里郁结影响到精神状态了? ——这可不行啊,会影响到我的计划的。 看了它一会儿,我伸手把它捞到腿边,怜爱地擦脸擦爪子:“谁说没有人害怕你?” 我看着它因为惊讶而直勾勾看过来的两粒黑色眼珠,刚刚吞噬了阴阳师的灵魂碎片,那里面隐隐显现出一丝殷红,是很讨人喜欢的颜色。 我捧着狐之助的脸,垂下眼睑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很耐心很温和很认真地哄它说:“我就很害怕狐之助啊。这么弱小的时候,都能立下这么大的目标、做到这么艰难的事,还找到了进化的方法,长大以后岂不是更了不起?” 小动物眼珠上开始氤氲水雾。 “狐之助其实超厉害的。厉害到我都担心,现在这么欺负狐之助,以后要是被欺负回来可怎么办呢?或者,如果狐之助长大了却变坏了,滥杀无辜、随便搞破坏怎么办?” 眼眶里泪水摇摇欲坠。 “怎么办呢,狐之助,你自己说?” 大滴眼泪流过被染成灰色的绒毛,冲刷出两道白色的痕迹,狐之助哇一声嚎啕大哭:“咱才不会欺负鹤丸殿下!也不会做坏事!呜呜呜原来咱这么厉害连鹤丸殿都害怕——呜啊啊啊——” “呜——嘤——” “哇——” 第一个十分钟,狐之助中气十足,我的耐心也十足。 第二个十分钟,狐之助嚎啕依旧,我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三个十分钟,狐之助终于转向低声部,我耳朵里开始嗡鸣。 第四个、第五个…… 一小时后,它终于哭不动了,但还扒着我的衣袖不松爪,哑着嗓子打哭嗝。我生无可恋地盯着那只引发了一切的、还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的小纸人,在心里无数次把它剁碎了喂狐狸。 痛哭一小时,要缓大半天。 我抬头看看天色,叶片早就枯萎的光秃秃枝干挡不住多少光线,把隐隐发红的天光露了进来,看着又到傍晚了。春日昼夜长短相近,在海岛上也不例外,推算时间不难。 “本来还想带你去石崖下面看看的,岛上唯一一个没有溯行军的地方,肯定有古怪。”反正袖子已经脏了,我把狐之助抱起来,捡起碎纸片收好,又把现场痕迹收拾了一下:“现在天快黑了,仔细调查可能遇到危险……就先踩个点吧。” 狐之助狐脸茫然:“您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我假装没听到:“顺便给你洗洗澡,你看你毛毛都打结了。” “哎?用海水洗吗?!” “应该没问题……吧?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 “问题大了啊!!!” 不愧是能一口气大哭一小时的狐,嗓子都哑了还这么能喊叫。而且它现在都不怕我了,不会跟以前一样看一眼就安静如鸡了……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听着它小声咕咕哝哝了一路,定位转换后又攀着崖壁上的石头、树根之类的东西下行,落到向石崖里侧凹进不少的小沙滩上。日落时分潮水微退,风浪难得平静,没有了白天从上面见着的凶险。 过去几个月我来这里转悠过很多次。最开始狐之助跟我传信说天云放小纸人和它出去探查情报,本体其实藏在附近的岩洞里,我还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地方。但后来在铃鹿山四处乱转,到哪儿都有溯行军提刀出现,夺命追杀,唯独靠近石崖的地方干净少许。 再然后我潜进海中深处,本以为要顺着大陆架大陆坡游几天,没想到这个岛它完全违背现实地理,真就是个浮在水上的小片陆地,底下还挤满了鱼罐头一样的溯行军。 ——最后要是能变成现实世界,这岛怕不是得向下生长几千米…… 从那会儿到现在,我就不停地测算岛内外各处溯行军的分布密度,最后发现石崖下的小沙滩确实是最干净的地方,溯行军完全不涉足。 也难怪天云会藏在这里。 他当然是不知道铃鹿山各处都有溯行军的,但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多从溯行军刀下逃生几次,自然而然地就会选定他认为的、最安全的地方。 异常都不是无故产生的,总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溯行军避开了这个地方”就是异常,我要找的就是理由。 拆分一下,这理由或是正向,或是负向,前者珍稀,后者恐惧。要么是溯行军们、或者能指使溯行军的某人不想破坏这里,要么是这里有能够威慑溯行军、让它们连踏入一步都不敢的东西。 就像肉食动物圈定领地一样,更强大的捕猎者的地盘,弱小者不得擅入。擅入便是挑衅,挑衅便会被杀死。 我更倾向于后者。 但之前几次,以及这次过来,看起来都平静得很,除了过分和平,没有能被称为是“异常”的地方。 我一手拍拍抓着我衣襟不松手的小狐狸,犹豫道:“……探测一下?” 不久前才说过它很厉害,总得给个途径证明一下,让它坚信自己确实很厉害很有用……虽然这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就是了。 “什么?” “生命迹象。” “……没有哎,”它挠挠脖子上投影出类似于雷达探测图的光屏的铃铛,瞪着仅有的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光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海里,连鱼都没有吗?” “可能是污染的原因,刚才那片树林里也没听见虫子的声音,叫声,爬行的摩擦声,翅膀在空气中的振动声,都没有。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啊。” 我四处看了一下,找了块礁石跳过去。水是黑色的,并非我之前以为的崖体的阴影,而是被掺了无数墨水似的……层次分明浓淡适宜,看着还挺好看。 狐之助:“哇,五彩斑斓的黑!” 第105章 尴尬地沉默片刻,小动物扭头来装可怜:“鹤丸殿也不想看到一只黑乎乎的狐之助吧?咱可以自己找水潭洗干净的,真的,这个水就算了吧……” 我探头看看连倒映的人影都模模糊糊看不清的淡黑色——就是介于灰黑和墨黑之间的某种黑色——水面,慢腾腾道:“来都来了……” 在狐之助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里,我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白槿提前准备好的净化的符咒,用灵力点燃,丢进面前的水里。淡青向冰蓝色渐变的鬼火似的火焰一闪而过,继而是淡淡的白色在水里蔓延开来,周遭一片海水的淡黑色褪去—— 清澈得能看清遥远天空中的霞云的纹路。 “像不像本丸外的天空和大海?一不小心就会混淆的景色……”我一边跟狐之助感叹一边从袖子里往外掏各种各样的奇怪符咒,想找找有没有能替代梳子或者刷子用途的,“啊,早知道就再给你带一瓶宠物香波了……” “鹤丸殿,”狐之助忽然截断我的话头,弓背做出防备的姿态,声音压得极低,“您先别动。” 我动作一顿,掏衣袖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旁边伞剑柄上:“敌人?” “不明……总之您看一下水面。” 我依言慢慢转身。最先到达的是眼角余光,而后是正面的视野。视野中一切如常,只有水面晕开一抹鲜红。 从视线转换到瞳孔聚焦看清画面,只用了极短的某个“瞬间”,我在这瞬间里构想了不下十种突袭和暗杀的应对方法。但这个瞬间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两双相似又不相似的金色的眼瞳,在同样诧异地对视。 那明明应该是鹤丸国永的倒影。 发色却鲜嫩热烈的像是春暮里被两季共同点染过的熟透的樱桃。 第126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愣住了。 可能是樱桃红色太鲜嫩,也可能是某种莫名的触动感太强烈,让人失了分寸,我保持着手按伞柄的动作沉默很久,吐了个毫无意义的槽: “你怎么有眼线?” ——明明大家都是金眼睛。 相比之下,鹤丸国永果真就是刀如其名,苍白素净一只鹤。 倒影里的人瞪大眼睛,确认似的反手指自己。 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旁人,但我已经学会了唇语,读出他是惊讶地“欸”了一声:[我……吗?] 这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哪里的妖怪或者水鬼之类的存在。众所周知,水面和镜面都是非常好用的施术媒介,就连刚出生一天的小鬼都能在镜面里来去自如。谁要悄无声息地藏身其中,并不困难。 但对方长得并不像散发着妖气的妖鬼。带着点少年气的面孔俊秀昳丽,即使与刀剑付丧神相比也不遑多让。再看衣饰,衬衣领带制式马甲,带毛领的红披风,还在左鬓边别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发夹,画风一看就…… 一看就…… 就很刀剑付丧神? “时政最近有实装新刀吗?”我问狐之助,同时试探性的将鹤丸国永的本体刀拿到面前晃了晃。 “没有,事实上时政已经很久没有……” 狐之助的话还没说完,我俩同时陷入微妙的沉默,看着对方举起的镰刀一起头冒问号……没错,镰刀。 ——没出新刀,出新刀种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刀剑付丧神? 在狐之助刚刚对天云显露出獠牙、而对方已经成功逃走的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出现一个疑似是时政新刀的人物,不多想是不可能的。虽然我曾经将自己代入到时政的立场做了许多演算,而这些演算里没有一条是在现在出现一个谁也无法掌控的新刀,但这建立在时政不掉链子的基础上…… 谁能保证时政里不会有人犯蠢掉链子呢。 将希望寄托在对手身上,无疑是更加愚蠢的行为。 我反省一下,换上无懈可击的营业式笑容,将手伸向水面。不管是水鬼还是新刀,都先出来再说吧—— 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水面的人影咧开嘴很阳光很灿烂的笑了一下,比了个嘴型说[不要怕]。我寻思这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从水里拽出个——骤然一股巨大拉力从对面传来。 扑通。 一头栽进水里的时候,我憋着气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flag吧。 窒息和眩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空间调转,向下变成了向上。有人抓着我的手,一边大声“嘿咻”喊号子一边用力往上拖。我顺着力道从只没到腰间的水里站起来,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向上看。 那只樱桃像刚才的我一样蹲在石头上,用力得脸都涨红了。 看到我起来了,樱桃很开心很大声地扭头跟旁边的人喊:“看啊织田作!安吾!我就说水里有人!你们还不信!” …… 他喊谁……? 我准备好的客套话全都卡回了肚子里,惊疑地看着从石头后面又冒出两个陌生的、刀剑付丧神画风的陌生人,最后把视线转回到樱桃脸上。 “你是……”我有点不敢说话,“太宰治?” 樱桃眨眼:“你认识我?” 他旁边穿着皮衣戴着墨镜的大哥摸摸下巴:“被困在水里,对外来文豪有印象,佩着古朴的日本刀……如果这里也是一本书就说得通了。太宰摸鱼摸上来一只文豪?” 肩上搭着条长长麻花辫的青年也开口,以一种让人很有既视感的天然耿直直接问我:“你是这本书的作者吗?” 关键词“也是”“书”“文豪”“作者”。 我脑子里各种念头乱糟糟地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就动动手示意樱桃、示意太宰治先松开。他可能误解了什么,啊了一声,一边道歉一边七手八脚地把我拉上去…… 这个太宰未免也太无害了。 我和他头对头蹲在大石头上,试图将他和记忆里落地窗上的倒影进行对比。那个苍白瘦弱满身伤痕的少年人,即使在mafia世界里也令人闻风丧胆的双黑之一,只是残存下来的凶名都能让我这个普通人横着走…… 和这个小王子一样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樱桃? 我又看向另外两人。 天然耿直的:“你是……织田作之助?” 麻花辫美人笑眯眯点头。 看着像不良的:“你是……坂口安吾?” 皮衣大哥平淡地应了一声,又像旁边的地上示意一下:“你认识他吗?” 醉醺醺烙饼一样瘫在地上的,握着酒瓶戴着帽子的,穿着马甲和小斗篷的,身量不高的,人。 这个既视感比织田作的天然强太多了吧?我想起当时在酒吧被喝醉的中也追着打的画面,说话声音都在发抖:“中原……中也?” “嗯——?”醉鬼抬头,语气有点凶:“谁嗝儿……谁叫我?!” …… 我不行了让我缓缓。 虽然暂时只见到了四个人,但我总感觉这事儿还没完,再想想狐之助之前说那个世界的名字是文豪野犬,文豪…… 我可能缓不过来了。 …… 忘记了是谁跟我说的,可能是狐之助也可能是乱和鲶尾。 三观就是用来崩的。 以及在虚拟世界中寻找真实感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总之在我问起“你们认不认识芥川龙之介”并收获了太宰治一千字不重复“芥川老师”如何如何的彩虹屁的时候,我确定,一定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 ——这一看就是另一部作品的角色啊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就是同名同姓不同人设吗,仔细想想其实我附在其他人身上不也是一种崩人设……等等,我终于理解每个世界其他人看到我的感受了,难怪上个世界中也每天都会露出心梗的表情。 我开始思考让港口mafia大家看到他们的可行性了,肯定超——有趣的。 心态平复后我举起了鹤丸国永的本体刀,内心毫无波动,面上无辜微笑:“其实我不是作者,是刀。” 平安刀匠五条宗近铸造的国宝鹤丸国永了解一下? 这次轮到他们“……”了。 ——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被迫害:) 相互介绍之后我们发现,刀剑付丧神和文豪之间的相似性很高。 同样是通过召唤召集人手,这边是时之政府让审神者们锻刀,那边就是图书馆里司书召唤文豪;同样是守护什么不被篡改,这边是刀剑们穿越时空守护历史,那边就是文豪们潜入书里守护书本剧情; 同样有棘手难缠的敌人,这边叫溯行军,那边叫侵蚀者;同样有被污染的可能,这边叫暗堕,那边就叫被侵蚀;同样有引导者,这边叫狐之助,那边是一只猫……猫之助? 同步率太高了,高到让人怀疑这两个世界的创造者是同样的人。 “这算什么,梦幻联动吗,还是人气角色串场?” “串场咱知道,什么叫梦幻联动?”大美人版织田作举手示意。 第106章 皮衣墨镜版安吾也看了过来。 我捂脸扭头:“……就是一个游戏的人物出现在另一个游戏里。” 等等,阿紫小姐那个名叫《源氏物语平安京》的游戏本来就和《刀剑乱舞》联动来着,四舍五入一下,这不就是三个游戏吗? 那文豪那边要叫什么?“文豪乱舞”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劲……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太宰治托着脸蹲在一边,越说越丧,“一直被困在这里还怎么去救芥川老师?芥川老师自己在书里会不会有事?侵蚀者那么狡猾欺骗芥川老师怎么办?!” “啊啊啊芥川老师——老师——师——!” 樱桃丧成一滩樱桃馅饼,并在地上来回翻滚,把红披风都弄得灰扑扑的。织田作和安吾很熟练的一个扶饼一个整理衣服,并耐心地哄孩子一样鼓励他打起精神来。 织田作耐心摸头:“就是为了芥川老师,太宰才更要坚持啊。” 太宰哭唧唧:“好难啊织田作……为什么被侵蚀的不是我呢,反正我也没什么用……” 安吾呼啦披风:“好好好,知道你很难了。哇,三羽鸦!” 太宰下意识樱桃展翅:“鸦……鸦也没法救芥川老师了呜……” 还是好有既视感啊。 “不管是哪一个世界,你们都是这样的好朋友啊。” 我从储物符咒里掏出便当盒摆在地上,捡起一只三色丸子边吃边感叹。 “别的世界?”醉酒的中也突然出现,接过丸子咬了一口。 “哦,也没什么,就是你们都转行去做黑手党了的世界,异能力就是你们的代表作哦。”我假装没发现场内突如其来的安静,掰着指头数:“太宰和中也是双黑,织田作是前莫得感情的撒手,安吾是三个组织的间谍,芥川是太宰的迷弟……” 中也嘴里的丸子终于掉了:“什么?” 我又说了一遍:“芥川是太宰的迷弟。” 大家齐刷刷扭头看太宰,太宰脸红捧心深呼吸:“芥川……老师!” 吸不进去,窒息倒地。 并且,直到倒地前一秒背景都开着桃花,一朵朵pikapika的发光。 三羽鸦的另外两鸦:“太宰——!!!”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回想起穿小洋裙的小公主,心说这两个世界还挺有意思的,要是交换一下估计就是大型事故现场……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好像就是中也了。 不我指的不是身高。 “你故意的?”小个子君凑近一些,酒气不浓,估计是因为度数不高。看来这个中也的酒量也不怎么样。 我又捡了一串丸子递给他:“都是实话。” 吃人嘴短,他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过一会儿又凑过来:“喝酒吗?” 我想了想,打开另一张符咒,从里面掏出一坛星熊童子送的妖酒。 封泥拍开,凑近坛口才能闻到醇厚酒香。狸猫一族酿的酒大都上贡大江山,酒吞茨木两个当水喝不要紧,换别人来连sr级的妖怪都顶不住—— 我笑眯眯地看过去:“喝酒吗?” 想要套取信息,自然要投其所好。 虽然中也很警惕,但一来游戏体系不同我做不了什么,二来我问的也不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内容…… “就当是我好奇心重嘛,”我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刚才太宰说要去救芥川老师——为什么啊,芥川老师被困在书里了吗?” 文豪被困在书里? 文豪为什么会被困在书里?被困在谁的书里?是怎么被困的?以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记忆? “啊,就问这个啊?那确实,告诉你也没关系。” 还有他们刚才说的侵蚀者……侵蚀者又是怎么破坏书的剧情的? “侵蚀者要篡改书的剧情,就会将文豪的灵魂困在其本人的书里,抹去记忆,让文豪成为书中的一个角色。” 阿紫小姐为什么会被困在书里? “侵蚀者会伪装成书中的另一个角色,诱导文豪的灵魂做出与原剧情不同的选择,改变书中剧情。” 我都做了什么? “直到剧情结局被改变,书消失,文豪的灵魂才会被放出去。” 我跟阿紫小姐—— “也有可能是连灵魂也消失?这个我也不太懂……反正不是好事就是了。” ——又是什么关系? 第127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人傻了。 脑子不听话了——不是转不动,而是转得太快,过程很顺畅,结果却迟迟得不出来,也理解不了——甚至连头皮都在发麻,吓的。 我绝不接受“其实我是侵蚀者”的真相,一丝丝可能都不行。要真是我把阿紫小姐关进来的,我这些年的经历就连笑话都不是了……那就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我没有别的了,仅有的东西绝不能是一堆垃圾。 我害怕这种事情,怕得失去理智和自制力。在最恐惧的那个瞬间,我甚至想把面前的四个人都杀死,毁坏所有线索和证据,让结论永远得不出来—— “喂,怎么,被吓到了?”中原中也探头探脑,而后把便当盒子往我跟前推了推:“吃点甜的冷静一下。” 他关心人的时候挺正经的,跟喝酒的时候不一样,让我想起来另一个也很正经的人。那个人虽然脾气大爱打人,位列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却从来不因为一己私欲而杀人。 他们相像,却不完全一样。 ——但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好人。 好人坏人,为善为恶,做人总要有个底线的。我已经杀过不少人鬼妖怪,跟善差了不知多少,却不能直接差到恶的那一边。套用以前听过用过的某句话,我站中间。 中间就挺好的。 而且,不管我是不是侵蚀者,阿紫小姐是不是被我牵连的,对未来的事都没有影响。阿紫小姐的意志不会动摇,我也不可能放弃平安京让曾经的友人们只作那任人摆布的纸片人,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阿紫小姐自我牺牲,换取整个世界的运行。 影响的只有某个人的某一段过去而已,对其他人,毫无意义。最有资格追查、知道真相的也不是我,而是阿紫小姐。 这样想我就镇定许多。工具只要好用就行,方形还是圆形的扶手都没关系,只要不耽误效率。 我的效率还是挺高的。 我偏了下头,缓缓地问中原中也:“你们图书馆里,有《源氏物语》吗?” …… 智商大概恢复是在十二个小时之后的傍晚了。 水面上下的世界里时间是颠倒的——这很正常,镜像与实物都是反着的——我和狐之助到海边是傍晚,太宰治拉我到这个世界就是凌晨。 对狐之助来说我是逢魔时刻跑丢*的,对太宰来说就是看日出的时候顺手摸鱼摸到个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见鬼了。”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挠头。 我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其实我也是。 ——其实比他还差点,我还以为他是镰刀付丧神来着…… 我没脑子的时候还能和人交流,就是有点呆,看着像反应迟钝,也像走神。这是从前在源氏时锻炼出来的,一心多用,一边想着中午和妖刀姬吃什么一边还得随时接的上话。社畜必备摸鱼技能。 就是智商余额不足才显现出了破绽,不然连源赖光都抓不住我。 除了时间,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都跟水上几乎一样,只除了色调更偏暗一些,草木河床干枯得也比水上更严重些。换个更生动的说法,这里就好像是铃鹿山的影子,是海水中被污染岛屿的倒影。 ——是一个大型的、不知是谁布置的、不知布置目的的倒影空间。 “这座岛正在死去,”中也说,“有不知名的污浊在侵染……嘁,肯定是侵蚀者做的!混蛋!” “污染?” 安吾把终于安慰好的孩子留给织田作,自己很干脆很利落地拍拍屁股来到中也旁边:“看海里。” 海水发黑,与水上世界里的淡黑色不同,是浓重的完全的漆黑墨色。之前太宰吃够了饭团试图摸鱼看看能不能吃,正在石头上蹲着发愁,就看到墨色一清,水面倒映出一个白头发的人影。 那正是我用符咒将水面净化的时候,由此看来,两边世界的确是以水面为媒介联结起来的。 织田作拖着扒在他腰上的樱桃馅饼跟过来,听我们说了一会儿,点点头:“污染源可能就在这座岛上,污染是由近及远扩散的。” 他笑着拍拍太宰的脑袋,指着接近海平面的位置说:“那个地方昨天还有反光,今天就只能看到黑色了。哎呀,多亏太宰一直吵闹着跳海,不然我也发现不了这个细节。” 太宰:“……” 太宰疑惑:“这好像不是在夸我。” 大家沉默三秒,默契地岔开话题。 安吾挠着下巴思索:“按照鹤丸说的,这个世界只是一座海岛的倒影,而倒影外是《源氏物语》的书中世界——那我们没有一定要解开污染问题的必要,只要出去,找到书的作者帮她完成剧情就好。” 第107章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图书馆了,还能再带回一位文豪。紫式部,这可是大前辈啊……” 太宰一脸“我有话说!”。 中原中也偏过头去看海喝酒,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但是,《源氏物语》那么长,剧情跨度有七十多年。啊,是个大——工程呢。” 太宰左看右看,急得想要跳脚。 织田作站在安吾身边,沉吟道:“确实,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太宰终于还是跳着脚说话了:“那芥川老师怎么办!芥川老师还在等我去救他!七十多年回去图书馆都没有了!没!有!了!” “至于紫式部前辈……放着有困难的人不管的确不好,但外面不是刀剑付丧神和溯行军的世界吗?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有侵蚀者潜入,就算真的有侵蚀者,也不缺我们的力量!芥川老师可是只有我……我们了!” 他气势汹汹,要是这里有桌子,肯定会啪啪的拍桌子吧。但这里没有,所以他只是……啪啪的拍手。 啪啪啪啪,像只海豹。 安吾和织田作带着诡异的憋笑表情把头转到一边,肩膀一抖一抖的。中原中也比较直接,握着酒瓶哈哈哈哈的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还挺聪明的嘛桃花小子,我还以为你会急哭哈哈哈嗝……” 迫真恶趣味。 之前太宰看起来还挺怕中原中也的,但这次为了芥川老师,太宰非常大声地呛了回去。我蹲在一边听他们拌嘴,心想这个太宰对芥川老师的厨力可不比芥川小朋友对太宰君的弱…… 织田作也蹲下来:“鹤丸君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知道,”我看着水面,“用【人间失格】。” “太宰的书?” 我摇头:“是另一个世界的异能力。” 这个世界来源于阿紫小姐的异能力。还在太宰君身体里的时候,我接触到不知火脚下的离岛,离岛就被一点点分解成了文字然后消失,但速度很慢。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源氏物语】规模较大,也可能是因为平安京正在演化成一个真实的世界,脱离异能力的范畴。 现在我不是太宰君,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异能力了。但就像“见鬼”的能力一直保留着一样,削弱版的【人间失格】也跟了过来……就像是馈赠或者报酬。 也有可能是同化。我不确定。 这个削弱版不能一直维持,只能主动使用,而且威力降低了很多,读条时间也变长了。相比太宰君的bug能力,更像是个普通的驱散类技能。 织田作:“那你能用这个技能把别人带出去吗?” 我瞧着已经恢复了墨黑的海面,没立刻回答,而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我曾经去过另一边的岛下,下面是浮在水里的。” “什么?” “那边的岛下面全都是溯行军,这边是那边的倒影。” 我盘算着手上还剩下多少张净化的符咒,够不够再下一次深海。有些关节想通了,用来得出结论的筹码就不一样了。我想我应该不是侵蚀者,但跟侵蚀者一定有关系。 我大概是个帮凶。 两边不讨好的那种。 于是我走了一天的神就回来了,智商也回到日常的水平线上,能继续用无辜的表情去恐吓别人。 我问织田作:“你觉得这座岛下面是什么?” 第128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织田作僵住了。 相同反应的还有其他人,纷纷将骇然的目光投向我又投向近在咫尺的海,连正在吵嘴的中原中也都不例外。 “……这是什么与时俱进的鬼故事吗?”安吾扯了扯嘴角。 “说什么呢,鬼故事就一定是假的吗?”我举了个例子:“在场的明明一个活人都没有吧。” 安吾一手扶住额头:“……” 虽然性格各异,但都成为文豪转生体了,理解我说的话并不难。他们没有再在这个问题的真假上浪费多少时间,当即就开始讨论……炸海岛的可能性和有效措施。 我:“……” 忽然为素未谋面的侵蚀者们感到辛酸。 但结合一下太宰之前说的,这样的急迫也很可以理解。那位芥川老师,用刀剑的名词来形容就是刚刚暗堕还失踪了。别的本丸怎样不好说,反正在白槿的本丸里,我要是敢闹失踪,回去就会被三日月把腿给打断。 他管教人是越来越严的,尤其是来铃鹿山之前的头两天晚上,我还喝醉了吵着他说了大半夜的醉话…… 不能再想了,想也没有用,还不如早点把正事做完早点回去。 我耐心地蹲在一边等他们休息,然后在从墨色中升起的月光里拍拍衣摆站起身来,平静地宣布:“我要下海,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吗?符咒有限,最多再带一个人。” 算算时间,狐之助也差不多该请后援来“救”我了。 得抢在它来之前下去才行啊。 最后跟我一起下潜的是太宰治。 “我要救芥川老师啊!”他眉头紧紧下压,因而显得眉梢和眼尾都颇有些凌厉地扬起来,是很庄重的少年气,还带着点纯粹的天真,好像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就算你不带我,我也会去找侵蚀者战斗的!” 其他人没再劝阻他。都是成年人了,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也做好了为此而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别人是没有理由再劝的。 我帮他把种种符咒一一贴好,稍做了一些准备,然后就闭上眼睛下到水里。倒影空间的海水比那边世界的冷一些黑一些,其他就没什么不同了,连大概的深度都一样。 太宰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在结界里跟我比口型:“方……向……” 要不是结界里灵力回路发光,我连他都看不清,怎么找方向?这种时候只能跟着感觉——与溯行军相似的感觉——走。我摇摇头,指指外面再指指自己,拉着他继续向下。 这里大概可以说一声因祸得福。“祸”是鹤丸国永暗堕的祸,“福”是因此能够感知溯行军的福。 最后摸索到岛屿的底面。我让太宰靠近一些,借着结界的光查看,看到在坚硬岩石和海藻的间隙中延伸出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金属色,不反光,像是发辫或者锁链。 ——也可能是触手,海葵、水母不都是这样捕食的吗? 所以下面究竟是什么,可怜的猎物还是被封印的怪物? ——总不会什么都没有,毕竟这里是溯行军气息最重的地方。换言之,是侵蚀者的源头。 我抓着其中一根思索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砍断一根来看看会发生什么”的危险想法。水里跟陆地不一样,没有借力的地方,刀和镰刀都不好使,打起来不占优势。 我一手拍拍还在摸石头的太宰的结界,他在结界里跟着弹了弹,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我比口型:“拉着……向下……” 我的本意是让他也拉住一根不知道是锁链头发还是触手的东西向下。但他不知是看成了什么,仰头低头向前向后都看了一遍后恍然大悟地比了个大拇指,一脸郑重地抓住了我的衣袖。 口型回复:“我准备好了!” 我:“……”倒也不是不可以。 …… 至此,氛围还算平和,画风还控制在普普通通的探索游戏的范围内。 我没想到再往下会是恐怖片,还是很没新意的那种。 ——比如,开局就落在一堆尸体里。 第129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在思考“溯行军”究竟是什么。 从何而来、隐藏在哪里、集体行动的组织是什么样的,行动的流程又是什么样的,为什么看起来跟暗堕到最后阶段的刀剑付丧神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是暗堕的刀剑,那这么多暗堕付丧神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跟时之政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自己的记录里就不卖关子了。这么说吧,经过过去一年多的暗中调查,我怀疑溯行军就是一个暗堕版的时政。游戏里不经常出现吗,所谓命运的宿敌其实只是同一个人/组织的光与影的两面……之类的设定。 本来就是从一本书里诞生的世界,再诞生出这样的设定也不奇怪吧? 这样一来,其他的问题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在我们眼中是骷髅的溯行军,在同伴们眼中说不定也是各有千秋的人形;在我们眼中是恶行的破坏历史,说不定是他们拼上性命也要实现的正义呢。 当然这只是猜想。 而且,一想到自己毫不犹豫挥刀斩杀的敌人其实跟自己一样……不,这个就不能再想了。没有用。 有用的是溯行军的动力是什么,以及,作为与溯行军相似的存在,侵蚀者的行动又是受了什么的驱使? 侵蚀者又是从何而来? …… 向下到最后,海水的压力消失了。 用来在水中呼吸和行动的结界也随之消失,四周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我看不到周围有什么,也不确定又没有危险,就顺着衣服被拉扯的力道伸手,想要首先确认太宰治的安全。 第108章 摸到一个黏腻又冰冷的东西,我屏住呼吸:“太宰君?” 几乎是同时,就在我伸手的方向旁边,太宰治也颤着嗓子呼唤:“鹤、鹤丸?!” 哦,不是他变成那样就好。 我松了口气:“你也摸到了?” “嗯……我还以为那是你……” “先别乱动。” 我叮嘱了一句,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照明用的符咒,折成纸鹤一一放飞。它们无声地飞上高空四散开来,而后才慢慢发光,将四周的空间都照亮。 这是为了隐蔽,防止在某些时候直接将危险因素吸引到使用者身边。光也不刺眼,但足够明亮,偏冷偏蓝,有点像早晨起来看到的天光。 然后太宰治倒抽了一口凉气,跳起来就往后退:“噫噫噫这是什么啊……?!塑像吗还是……” 他后面也有类似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被绊倒摔个人仰马翻。我顺手拉了一把,然后把他的红披风一角提起来,着重展示上面的黑色污渍: “是黑色的泥巴,黑泥。” 太宰治看看仿佛要蔓延开的污渍再看看之前被我们摸到的东西,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好恶心哦。” 我的衣袖上也有。以前我老是暗戳戳地形容森鸥外是泥巴怪,今天终于见到真的了,比想象中的还要脏。它们甚至还在向下滴泥巴,就像淋了雨的人向下滴水,把脚下都染黑了一层。 是的,它们。 我看着面前这只泥巴怪的上半部分,栩栩如生,酷似人形,连五官都清晰可辨,下半部分却被堆积的黑泥淹没,无法不产生一点不太好的联想。 我扭头看太宰:“……你说,这里面是不是人?” 太宰悚然大惊:“你别在这时候讲鬼故事啊!!!” “不是说了吗,鬼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我抬起手,让他看见那条不知道是锁链还是触手的东西,“而且,黑泥从哪里来的也是个问题。” “你还拽着啊!!!” “这是线索啊,当然要紧紧抓在手里。”我又拽了一下,“看,线索。” “啊啊啊你别拽了!你万一把它们拽醒了怎么办啊!” 我:“说不定是被你吵醒的哦?” 小樱桃几乎要惊恐成一只樱桃炸弹,表情扭曲地捂住嘴:“……!!!” 真可爱。 我笑了两声,见好就收,就拽着那根“链子”四处乱走了一会儿。纸鹤们很有灵性地跟着我照明,把黑泥们照得影影绰绰,也把其它的“链子”照了出来。 太宰轻手轻脚地跟着,捂着嘴小声说话: “这里好大啊……” “哎,这些锁链一样的东西,好像是连在泥像上的……” “哇这边黑泥好深,没过脚了没过脚了……!” “前面越来越深,别往前走了吧……” 我回头看他一眼,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的确不能再往前走了,这些黑泥会像污染一样引动暗堕的瘴气,用文豪们的话来说,就是“侵蚀”。我已经暗堕了,接触也不要紧,太宰却是干净的。 这样看来,黑泥的来源也很清楚了。就是在岛屿的底端汇聚,然后被什么东西运输过来,直接输入到泥塑里,最后又溢出堆积到地面上。 被我拽在手里的也不是锁链或触手,而是运输侵蚀物的“管道”。如果拔刀把它砍断,里面大概会喷出不少东西来。 “我要进去看看,太宰君你待在这里别动,”我掏了一沓符咒给他,“遇到危险不要怕,这些符咒会保护你的。” 如果这些符咒都护不住他……那时候的我估计也gg了,大家一起死没什么不好的。 “……我帮不上忙吗?”他有点消沉,大眼睛都不亮了,“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你帮大忙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我长话短说,“这里可不是刀剑付丧神和溯行军的世界啊。” 这里毕竟是文豪和侵蚀者的场合,如果没有太宰治,我连这些运输管道都找不到吧,更不用说找到这里来。 这也是我决定下海时首先询问文豪们意愿的原因。事关侵蚀者,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一个“无辜人士”担负一切,而太宰治又那么憧憬芥川老师。 而且他还是最好骗……最纯粹的一个,带着来既不会碍事又能当钥匙,有利无害多省心。 我真心实意地重复了一遍“真的,帮大忙了”就摆摆手转身,向黑泥更深的地方前进。不知道黑泥下面的地形是什么样的,为了防止有沟有坑,我走得很慢很小心。 然后我听到太宰治说:“其实……我知道鹤丸有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但不惜冒险也要去做,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要加油啊!” …… 直球选手。 真是让人羞愧啊。 …… 蹚在黑泥里的感觉很不好。 像是走在沼泽中,越深的地方拉力越大,拉着人向下、向下、不停地向下。 “消停些吧,”我拔刀把手臂形状的黑泥切开,里面细细的管道被斩断,喷出黑色的粘稠的水花,“底下还有地面啊。又不是真的沼泽,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好脏。 除了留给太宰照明的两只,其它四只纸鹤都跟在我身边。其中一只还低空飞行,试图把黑漆漆的“地面”照亮。 傻乎乎的,跟让我加油的太宰治一样。 不过,能被冠以“文豪”之名的,果然跟我这种俗人不一样。听他们交谈,太宰治转生时——也就是本人去世的时候——已经近四十岁了,竟然还保持着少年一般的心性……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初心”? 也可能是转生时特意设定的,毕竟让一群中老年人打架想想就令人窒息……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前走,最后连腰都被漫过,才终于看到我想看的东西。那是一条鱼骨,环绕在某座泥塑周围,已经被染黑大半。 “你不出来吗?”我把刀在身侧平平抬起,刀尖微微下压,“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被我一刀斩了很可惜吧?” 小纸鹤们呼扇着翅膀向下再向前,把打光从上方转移到前面,以便于我出刀。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也是,反正都是为了少主才制作出来的东西,牺牲多少都不要紧。就算把这整个空间都毁掉,你也能继续做新的。” “与其用这些牺牲品来威胁你,倒不如传信让他们集中围杀大岳丸,直接把你的愿望本身毁掉。” 我抬头看着空洞洞什么都没有的上方,很认真地打商量: “真的不出来吗,海鸣?”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带着泥塑们都摇晃起来。 我看着它们动作,撑起油伞挡住从天而降的黑泥,把小纸鹤们也招到伞下来。 “如果我回不去,陆地上的妖怪们会集结起来轰炸铃鹿山——这样你也要动手吗?” 声音和泥塑和黑泥都停止了。 过了很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来:“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啊,这还要我证明吗?” “当然!” “可我不在乎你在这里杀了我啊,你大可以用大岳丸的性命来求证,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我把伞移开一点,好让暗中的人能看到我无辜的表情,“要不然我怎么敢自己到铃鹿山来?” “……” “而且,现在是你在求我才对吧?” 我继续无辜又无害地说,甚至还歪头卖了个萌: “来吧,让我听听,你打算怎么说服我不提前对大岳丸动手?” 第130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关于海鸣…… 这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了——不,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多久——在我还是萤草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是源氏的凶犬嘛,在某些大事上只要听源赖光的话就好了,不用想太多。所以我对海国妖怪的印象里,与海鸣有关的,就只有“擅长精神操纵的老头子”这一条。 其他的,更深的,我都没想。 一直到大江山退治之后,鬼切被骗反噬源氏,后来还被控制着两刀把我送走。临走前鹤丸国永来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声“是海鸣动的手”。 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让鬼切失控的是海鸣”。 但之后再想想,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的话,我当时已经猜出来控制鬼切的是海妖了,已经知道答案了。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用。没有人会特意对临死之人说无用的话。 ——除非这个“动手”另有指代。 说实话,没有前因后果就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挺莫名其妙的。但我当时对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一直抱有某种直觉性的重视……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游戏里不起眼、但关键时刻会提供重要线索的路人npc。你看大家都是路人甲的长相,就你们长得精致穿得好看,说话还神神叨叨的,那肯定会在关键时刻起到重要作用啊! 第109章 ——就,这样的重视。 所以那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后来附身鹤丸国永,我终于理解当初那两个“神经病”了,就尝试着代入自己想了想。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我会跟过去的自己说莫名其妙的话? 那当然是……留线索啊。现在的我怎么想都没有头绪的,需要有人场外提示、需要作弊才能明白的问题的线索。 那,我想不明白的问题是什么呢? 遇到文豪们之前,我以为是溯行军。我探查到溯行军在海岛上,并猜测是海鸣操纵了这些看起来脑子不太清醒的骷髅。 这又延伸出一个问题——海鸣为什么要操纵溯行军? 除非他知道海国妖怪们的结局,知道大岳丸最后会身殉铃鹿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可能性有两个: 一是海鸣通过某种手段知道了未来,或是预知未来的技能,或是他还保有从前的轮回的记忆;二是他是从未来来的,加入了溯行军,然后穿越时间回到现在,想要改变大岳丸死去的“历史”。 前几个月我在铃鹿山四处乱转,虽然要费心躲着人,但还是观察到了正常的海鸣、正常的大岳丸。找到岛屿下方溯行军罐头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海鸣的妖气。 前者排除一,后者排除二。我的猜想都被推翻,所以从岛屿下面出来后又去重新观察了海妖们。生怕自己忽略了什么线索,还在跟别人交流的信笺里咨询了对方的意见来着。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对方回信说我的思路没有问题,他也想不到别的了。 接到狐之助讯息的时候,我正为此沮丧。 然后就误打误撞地净化了一部分海水,看到了倒影里的文豪太宰治。 其实净化海水、看到水面倒映的晚霞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另一个空间】。本丸能够通过海水作媒介、独立在天与海之间的空间里,五面是海一面是天的铃鹿山不也同样可以? 误会太宰治是镰刀付丧神倒是真心的……画风太像了。 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跟溯行军战斗才进入另一个空间的,并因此而猜测时政是否察觉到了这边造反的计划。 拉他出来是想例行查探一番,被他拉进去也一样,而且太宰第一眼看着就很没有心机的样子……所以我没反抗。 不然的话,右手就在刀柄上,随时可以抽刀。 然后我就知道了文豪跟侵蚀者。 ——思“路”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起点”出问题了,重点根本就不是溯行军,猜测一开始就偏题了。 怀疑自己是侵蚀者之后,虽然我智商被吓掉了,但脑子还是有的。倒影空间有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但绝不会这么大这么稳定,一定有人在维持它的存在。 费力气维持这么大的一片空间,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好看,一定有别的目的。比如隐藏什么…… 前后结合得出结论,隐藏的是侵蚀者。 谁隐藏的?海鸣。 拿着答案找问题,这作弊作得好像有点过分。但想通了这一点,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了。 以防万一,我还带上了太宰治,果然在海里找到了被他隐藏起来的又一个空间。看到长着海妖的脸的泥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铃鹿山之行可以结束了。 ——抓到你了。 以及,我跟海鸣说的“到时间回不去就会轰炸铃鹿山”,是真的。孤身踏入敌军大本营,当然要多上几重保险,必要时刻还能用作威胁跟对方谈条件。 不怕死就……半真半假吧,反正我都找到罪魁祸首了,其他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拉着这个空间、这群侵蚀者一起死也没什么。就是还没跟阿紫小姐道个歉,怪愧疚的。 而且我不怕死,海鸣却怕大岳丸死呀!他的弱点一开始就暴露出来了,就要有被拿捏住的觉悟。 这么有本事的人,就算是敌人,直接杀了也怪可惜的。当然得抓过来当苦力,压榨他打白工,使劲割韭菜——想要达成我跟三日月、狐之助许诺的约定,还缺人啊,缺会黑科技的人才啊。 糖只有挨打的时候吃才最甜。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威胁一番再谈合作,海鸣就不得不到我这边,成为我地里的韭菜啦~ …… “你……为何要帮助老夫?” “你想多了,各取所需而已。” 我把久次良泥巴塑像上的鲸鱼骨拉扯下来丢在黑泥里,拢着一群战战兢兢唧唧叫的小纸鹤坐下:“而且,如果你要跑,就算我真的把这里炸了也不要紧吧?还有现实中的铃鹿山呢。你们要是提前攻打陆地,平安京又得一场腥风血雨。”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侵蚀者。要是我真的把海鸣逼急了,他不想再拯救大岳丸了,而是脑子一轴“这个害死了少主的世界还是毁灭了吧”…… 我想象了一下海鸣不惜一切代价毁灭平安京的场景,妖怪可能还强点,人类大概要死不少。 还不如后退一步,只是麻烦一点而已。 “而且侵蚀者跟文豪是天敌,你们不受控制,这本书的作者也会有危险。”我再一次警告他,“现在已经达成合作,你们就别想着侵蚀作者了。” 海鸣沉默了一会儿:“……不,老夫不会去铃鹿山,也不会放弃侵蚀藤原紫。” 我一愣,还没反驳,就见无数黑泥簌簌移动起来,汇聚在鲸骨的尾端,慢慢凝聚成一个佝偻的人形。 “你……”我皱眉,“是影子?” 不,不对。那些黑泥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虚无的幻影。 这个空间是倒影的空间,所以这里存在的都是海妖的倒影,倒也说的过去。但影子为什么会有意识,为什么能自由行动? 我想到了那些细细长长蜿蜒如锁链的管道,忽然毛骨悚然。 海鸣虽然是“动手”的人,却不是起源。 他最多是个持刀人,而刀是刀匠锻造的。 “您猜到了。”海鸣的“影子”说,声音像是从它全身上下发出来的……因为它没有嗓子啊。 “吾等只是无数轮回中遗留下的倒影,没有灵魂,没有实体。之所以能形成如今的群体,制造出如此规模的污染……” 影子把正常人手的位置的长条物体伸到我面前,五根细长分支中间向下滴落黑泥,像战斗后指缝里滴落的血。 他……不,是它,它嘶哑地说:“是因为无数次轮回中积累的仇恨与悲伤,不只是铃鹿山的,不只是海妖的,不只是吾等的……” 阴影笼罩过来。 我想后退,但身体僵硬至极,动弹不得。 “您看啊,”它说:“您看啊……” “您看啊……” “您看啊!!!” “吾等背负的宿世的仇恨与悲伤!此世无数次轮回所积累的罪恶!浇筑吾等获得身体的因缘!吾等就是行走的罪!” 它嘶哑着嚎叫,像哀鸣如咆哮,直直逼近坐着的我,黑泥几乎贴到我脸上:“除了这里,就算是铃鹿山,也不是吾等的归宿,吾等无处可归!” “这是吾等的错吗?吾等活该如此吗?” “没有侵蚀整个世界,已经是吾等尽力约束的结果,凭什么要我们放过藤原紫?!她才是一切的祸端!万恶的起源!吾等背负的——” “分明是她的罪恶!” …… 侵蚀者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篡改书的结局,为什么要针对书的作者? 就因为作者是剧情的创造者? 这些问题,终于也得到答案了。 所谓的【侵蚀者】,其实就是剧情本身啊。 对自身不满,对悲剧不满,对罪恶不满,对整个书中的世界都不满,但又无法把自己本身割舍掉。 所以以这不满制造出【侵蚀者】,修改剧情,而割舍作者。 或者把作者污染成与自己同样的东西,或者把作者直接杀死。 …… 我看着状若癫狂的黑影,竟然在可悲的同时也觉到了可笑。 多么荒唐啊。 作者在书写文字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的文字会成真?怎么可能做好背负一个或数个世界的罪恶的准备? 只是文字而已,轻飘飘的,从墨水瓶到钢笔到纸上,随手就写下来了。对这个世界来说却是无力反抗的一切。 多么荒唐啊。 我看着他,轻声说:“我来背负。” 咆哮嚎哭嘶吼都戛然而止,一时间,连黑泥滴落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来背负,”我试图说服它和它们,“阿紫小姐已经被困在书里经历无数次轮回了,这里的所有悲伤所有愤怒所有罪恶,她都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至少也够一半了吧?” “剩下的*一半我来替她,不管是侵蚀还是死亡,都交给我吧。” “……” 海鸣的影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我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无数的目光,涵着无数的恶意转移过来,注视着这一条鲸骨,注视着鲸骨上的我。 第110章 不能退缩。 不能犹豫。 不能畏惧。 我定了定神,虽然后背都快被冷汗打湿了,但还是很有坚持地讨价还价:“不过要杀我的话,能不能等剧情都破坏完了再动手?侵蚀也是。这也是我们谈好的合作里的内容吧?” 它们注视着我。 “先侵蚀一半也可以,”我把手伸出去,掌心摊开向上,“这样我就跑不掉了。” “怎么样?” 第131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很久以前源赖光教我该怎么跟别人谈判。 他说谈判犹如一场战争,信息一定要全。如果信息不全,那就抓住最紧要的两点下手——对方最想要的,和对方最不想要的。 侵蚀者是因对原剧情的不满而诞生的,也就是说,它最不想要的是原先的剧情。那它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报复阿紫小姐吗? 不是。 报复阿紫小姐和更改剧情,都是它宣泄不满的手段。本质上,它最想要的还是【宣泄自己的不满】。这是感情生物逃离不开的劣根性。只要理由足够,换个对象也可以。 我是个能让源赖光都满意的学生,理论学会了,在实践中也从未失手。这次也一样。 面对我伸出的手,它们同意了。 …… 最后我是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 符咒大部分都留给了太宰治,我只剩下几只小纸鹤和一张构建结界的。也没力气划水了,就忽悠侵蚀者“这都侵蚀一半了我要是半途死了多可惜呀”,让它把我送到海面上。 它现在寄居在我的影子里,还是黑漆漆的没有面目,但我仍微妙地感受到了嫌弃…… 嗐,我还以为它们只会发疯呢,不过海鸣的那个影子刚开始也挺理智的。看来只要不踩雷,就不会出多大问题。 狐之助哭喊着“鹤丸殿”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心里跟侵蚀者讨价还价。 我:‘都送到这了,再顺手拉我一把又怎么样嘛……’ 对面没做声。 ‘我要是就这样闷死了,还有谁愿意跟你们合作?’ 还是没动静。 ‘来都来了,送都送了,再拉一把嘛……’ 这样喋喋不休地骚扰了它好久,老头子才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然后就是狐之助标志性的吱哇乱叫,叫得我耳朵都疼了。 “嘘,”我有气无力地说,“拉我一把。” 小动物含着两包眼泪点头,叼着我的衣领使劲往前拖。虽然脸在沙子上摩擦有点疼,但总算不会被那点浅浅的海水跟沙子闷死了……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狐之助的眼泪打在我脸上,它哀声叫喊:“三日月殿!你快看看鹤丸殿!他是不是要碎刀了!” 三日月走过来,蹲下,查看鹤丸国永的本体刀。 他一语不发,看起来平静得很,我却只觉窒息——这明显是气得不想说话了,回去大概就会被打断腿……但我实在没力气找借口自救了。 生气就生吧,打就打吧,大不了在手入池里多泡几天。 三日月往刀上糊了好几张各种各样的符咒,面无表情道:“动不了?” “……” 他扯扯嘴角,笑得又冷又凶,满脸都写着“你就是欠收拾”,语气也压抑在爆发边缘:“说话。” “三日月……”我想说你听我狡辩呀,但眼前发花,已经麻木的感知一阵阵下沉,实在说不出这么长的句子。 那些黑泥是凉的,但凉到极点就会发烫。 被侵蚀的时候,我还以为又见到了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又要被烧死了。 但我还活着。之前还无所谓,现在带着这些黑泥,我必须得活着,不能让别人蒙受灾厄。 就是有点疼,疼得人想哭。 我对他说:“好疼啊,三日月。” 三日月表情变了。 …… 回到本丸又是超费材料的维修,白槿亲自动手,手入室附近的灵力充沛到凭空长出了大片的白色木槿,花开的像秋天。 但我回去的时候才四月,连初夏都没到。 这些都是来送饭的烛台切说的。我从回去以后就没睁开眼,一直到五月才出手入池,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 勉强逃过了三日月的一顿毒打,但没逃过白槿的数落: “刀上有细小的裂纹就不说了,正常情况。严重的是暗堕程度加深……你是不是在溯行军总部里住了四个月?净化的符咒呢,怎么效果打了个对折?你到底干嘛去了?” 自知理亏,但不想说,我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假装屋子一角的墙壁花纹很好看。 “……”白槿还在瞪我。 目光太强烈了,让人没法不在意。 我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抱歉。” “你在跟谁道歉啊!!!”白槿终于被气到失去理智,扑到近前疯狂摇晃被子角,合理怀疑她想摇晃的其实是我…… “你跟我道歉吗跟我道歉有用吗?!临走之前我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答应的?!啊!啊?!我这么大个一爸……一鹤丸,好好的去了半死不活的回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道歉道歉道歉!你天天道歉,只是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下次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啊?!手入室都快变成你专属的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你……” 她被气到说不出话,指着我“你”了半天,一拳砸在褥子上。 褥子下面的地板发出清脆的“咔嚓”的一声。 我:“……”默默憋住自己想道的歉。 想想白槿第一次露面时的矜持高冷,再看看面前这块塌陷下去的褥子……岁月真是无情啊。 “你又在想什么?”她阴恻恻地问。 “……” “说!” “在想岁月是把杀猪刀。”啊,一时顺嘴说错了。 白槿:“呵呵,那这把刀的名字一定叫鹤丸。” 不,大可不必……我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啊。 ——虽然想这么说,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没有继续激怒她。 白槿沉着脸把检查用的镊子锤子等器具都收起来,放到工具箱里收收好。箱子上用红漆写了个“五金”,被她提在手里好像随时能拎起来打人,就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白槿:“那把伞剑,我修好了。” 哦对,她打铁的时候用过那个箱子来着。 “你好好休息,再敢搞事,我就把你关进手入池子里,泡个十年八年的再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对了,还有三日月,他托我原话转告你来着,说——” “‘别逼我打断你的腿’。” 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这次确实是我过分了。虽然狐之助回本丸找人帮忙是预料好的,但一下子把自己搞成那样确实挺吓人…… 我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鹤丸国永的外表认真起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白槿虽然还在生气,但终于没再露出那种随时会抡起箱子砸死个人的表情了。 她离开后,侵蚀者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谎话连篇。】 ‘哪有?’ 【你明明已经许诺了,一切结束之后就接受剩下的侵蚀,却对同伴那样说。难道不是谎话连篇?】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知……】它突然卡壳了。 ‘全都是真话啊。我又没说下次不会了,怎么能算骗人?’我有点冷,把被子扯到头顶裹紧,一点缝隙都不留,‘就你话多,还管我骗不骗人,好像你没骗过人似的。’ 【老夫从未骗人!!!】 它就没见过除了我之外的“人”,当然没有。我只是想要一个态度而已。 ‘哦,那我要约阿紫小姐见面了。’ ‘记住咱们的约定啊,你说你不骗人的。’ 侵蚀者沉默了一会儿,阴恻恻道:【你又不是人。】 ‘那咱们一起死吧,最好能把世界也一起毁灭了。’ 它又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我差点就要睡了,它才费解地说你变了:【你之前不会这样想的。】 ——因为我在套路你啊。 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要跟我合作,中间被我描述了那么多美好的合作前景,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把半个自己都搭上了……这个时候,更不想终止合作的反而是它啊。 就算我说要毁灭世界,它舍得吗?当然不舍得。 我空手套白狼一直可以的。 ‘因为从您这里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我随口说,“以及,你藏在我的影子里,现在是不是也在这个被窝里……?” 【……在地下。】 那我就放心了。 这样一直静养,静到六月的时候,白槿终于允许别人来探望了,但每天只能来一个。也不许我出门,更不许我跟外面的合作伙伴们联系。 第111章 雪丸偷偷跟我说白槿这次生气得厉害,之前我没醒的时候就经常修着修着刀就气哭了……她发了狠,决心要让我老老实实地待两年,其他事都交给旁人来做。 “听说其他刀剑都没有反对,”她摇着尾巴说,两只前爪搭在我手上,想要让它温暖起来,“大江山和荒川那边也没有异议的接受了。” 这可不行啊。 算算时间,“我”很快就要来了,怎么能不做好准备呢? 其他事倒没什么,但“过去的自己”,让谁说起来都有种黑历史的感觉,果然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吧? 我不清楚雪丸是不是帮白槿来试探我态度的,没有多说什么。白槿日常来给刀作保养、其他刀剑来探望的时候,我也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跟刚来到本丸的那阵子似的,每天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部屋里。中午会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其他时候就早睡早起练字画画看花逗狐狸,作息健康得像个老年人。 这样又过了几天,雪丸终于沉不住气了,又“偷偷”问我源氏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我跟她说只要白槿开心就好啦,源氏什么的,相信髭切膝丸三日月一定能处理好的。 我表情淡淡地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框看花看月亮:“我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吧。哈哈哈。” 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哈哈哈,深得三日月的精髓。 肉眼可见的,雪丸的毛都炸起来了。她支吾半天撂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就快快地、快快地跑了出去。 看方向,跟天守阁完全相反。但这么晚了去跟天守阁相反的方向做什么?欲盖弥彰也要有个限度。 她离开之后,好半晌的功夫,侵蚀者跟我说:【没人了。】 ‘真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危险分子。’ 我一边叹气一边招手,暗处有气息凝聚成黑紫色的小蛇,吐着蛇信游动到窗框上。 【每次来见你都这么麻烦,】邪神例行吐槽了一句,【敢让神明两处传话的也就你一个了。】 “小点声啦,今剑还在隔壁呢。” 我伸手让他钻进衣袖,确保今剑突然进来也有时间让他消散离开,这才例行的低声安抚他:“神明大人不觉得这样做很有趣吗?” 侵蚀者:【骗人的,给人跑腿传话有什么乐趣。】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淡定地说:“看着别人都被瞒在鼓里,都想不到会有神明大人来帮忙打破僵局,只要自己少说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事情的局势……不刺激吗?” 【确实,但是……】 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又双叒叕被忽悠瘸了。我没给他机会想明白,低声问:“源氏准备的如何了?” 小蛇低头,吧嗒吐出一卷写满了字的白纸,跟我练字用的材质相同:【你自己看。】 ——自己看就自己看,要不然还能怎样。 我走到橱柜边,把练字用的汉字字帖拿出来,开始一个一个的对密码。顺便把白天写好的纸条卷一卷再塞到小蛇的肚子里。 虽然都写得满满的,但这两张纸上其实加起来都不到十个字的真实信息,其他的全是注水,是源赖光先开始的第三重保险。 ——所以我敢跟八岐大蛇说更改信息的话。 破译完了,我淡定地把信件展开,夹进字帖里。 邪神吐着信子想知道源赖光到底说了什么,碍于神明的矜持又不能明说,就来来回回地兜圈子。 他有时候直白得可怕,有时候又矜持得像个傲娇,这样兜圈子的时候还喜欢开嘲讽。怎么说呢,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他最近好忽悠得过分了,虽然是好事,但总让我怀疑他也想搞事。 我一边安心地跟他胡扯,一边对侵蚀者说:‘准备一下,压压你的本能,明天我要跟阿紫小姐见面了。’ ‘会提到让她自由的事,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对吧?’ 【老夫尽力。】 ‘那你加油。世界的安危就靠你了。’ 【……】 第132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侵蚀者说“你变了”,其实半点没有说错。 那些黑泥就是精神污染,会放大人心中的负面情绪、降低安定阀值的那种,再加上一直被白槿这样关着,我没搞事都全靠以前源赖光和森鸥外给我培养的习惯: 靠利益权衡做事,而不是自己的感情。 但影响就是存在了,我又还没到森鸥外那种除了横滨别无所求的境地,难免会做些小动作……不,还是不替自己开脱了,我利用了白槿三日月他们的感情,这是事实。 没什么好辩驳的。 感觉很不好。愧疚也是负面情绪,跟某种奇异的愉悦感一起放大,糟糕到让人心生烦躁。然而烦躁也是负面的…… 我现在都不想看到白槿三日月他们了,但理智上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可能的,所以还能维持原样。还是那句话,多谢源赖光和森鸥外的言传身教、精心栽培。 跟雪丸说“我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吧”的第二天,白槿终于捱不住心中的不安,松口说我可以出去了。 “可以归可以,”她哼了一声,“不要出本丸,免得别人去救你都来不及。”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话。 然后白槿咳嗽一声,不怎么自然地说:“其实出去也可以,就是别走太远……对了,藤原小姐一直想找你,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带着今剑去看看吧。” “怎么不请她过来?” “最近本部对这边起疑心了,她是大妖,过来不方便。” 骗人的,本部那边的人早在我没醒的时候就处理好了。狐之助现在虽然在外面活动,但该告诉我的早就告诉了,乖巧又可靠。 但我没说出来,只是用一种“好的好的你说的都对”的纵容态度点头,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白槿瞪大眼睛:“……” 她大概觉得羞恼,抿着唇收拾完东西丢下一句“不想笑就别笑了”,快速离开。虽然动作很快,但还是能看到她脸都红了。 我还坐在原地,有点微妙地心想雪丸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笑得很假吗? 以前我也是这么笑的,中也他们也没说……哦对,中也嫌我笑得恶心来着,不过也就一两回,别人就没说什么了。 ‘还是好难啊,’我跟侵蚀者吐槽,有些话跟别人说太伤人了,但是被黑泥泡大的侵蚀者就没有这个问题,‘我还以为自己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感情了。’ 【你那叫利用,】它难得心平气和,【我以为你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 ‘我有啊。’ 【你看,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一点也没有。】 ‘……’ 我是不是不该套路它去“守卫世界”? 这好像已经不只是“忽悠瘸了”的范围了。 这个问题直到我带着乱藤四郎去到本丸下方的离岛,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但我一直带着笑,小短刀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都很轻松雀跃的样子。之前见到的刀剑们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就拘谨得难受,乱的表现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远远看见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时,我将被白槿修好的伞剑交给乱,让他代为保管:“乱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 乱有些为难地眨眼:“鹤先生真的不会出问题吗?要是遇到危险的话……” “遇到危险还有阿紫小姐啊,”我对他说,“放心吧,我就在离岛,哪儿也不去。” “那好吧……真的真的不要出事啊。约好了。” “约好了。” …… 我跟阿紫小姐很久没见过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新年的时候,万屋庆贺成立的庆典上。别的妖怪都成群结队,唯有她自己独来独往。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不高兴,但这种“我熟悉所有人却没人认识我”的状况,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难过。 因为本丸的刀剑们不能随意过去,我本来还想拉她进大江山的队伍里一起玩的,但她拒绝了。之后我又和源赖光提前遇上、去酒馆打机锋了,之后还被三日月抓了个正着,就再也没见到她。 “别来无恙,阿紫小姐。”我先冲她打招呼。 少女模样的大妖转过头来回应,然后很困惑地看了我一会儿,迟疑道:“你这是……” “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又把头转回去,静静地看着海面:“前几天你让狐之助找到我,说今天要见面……有什么事吗?” “‘我’快要来了。”我直接说:“我想把该做准备的都做好,以防生变。” “我有什么能做的?” “打开星火幻境。” “现在?” “嗯。” “……” 沉默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你不想问问狐之助的近况吗?你们也两个月没见了吧。” 第112章 我不太明白,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们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干脆果断,很少说废话,因为大家都有迫切想要达成的夙愿,不想浪费时间。偶尔我会啰嗦一点,想让她开心一点,但她从没开心过,所以我干脆放弃了。 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其实前几天刚通过话。” ——所以没必要特意询问。 阿紫小姐又不说话了:“……” 半晌后,她直接向前迈开一步,旋身展袖。蓝粉色的灵蝶带着羽翼状火光虚影冲天而起。从海水开始,满地焦黑的离岛被一点一点铺上幻境,枯白与灰黑的砂砾恢复成被烧灼前的白色,连植被都重新变得郁郁葱葱。 是了,真正的离岛与星火幻境的不同就在于此。被不知火爆发时的妖火焚烧过,离岛的土地在几百年内都将是焦的。而幻境就要好很多,是只存在于当事人记忆、以及绘师插画中的唯美。 阿紫小姐在她站的地方留了一只粉蓝色的灵蝶,说这就是出口的标记。等我做完想做的事要出去的时候,直接跟着灵蝶出去就行。 我问:“阿紫小姐有事要做吗?” “是临时想起来的。”她回答:“没关系,岛上什么都没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问我。” ……她今天真的怪怪的。 不仅话变多了,还突然想起临时有事把正在交谈的对象直接丢下,这对向来温和从容的阿紫小姐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现在就是发生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皱眉,问侵蚀者说:‘你们没对阿紫小姐下手吧?’ 侵蚀者冷笑:【……不如老夫现在就侵蚀她给你看看?】 ‘那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说不定是被谁吓到了呢?】 ‘我要不要让八岐大蛇跟踪她试试看?’没等侵蚀者回答,我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算了,反正阿紫小姐不会做对破坏剧情有妨碍的事,没有必要管这么多。’ 【……呵。】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侵蚀者那声冷笑说明它知道哪里不对,但不想告诉我。 我也不想追问它,就一边调整转换器的时间一边继续思考。虽然没有确切的数据,但上次的我是非正常途径过来的,还制造了一个复数异能的特异点,只要找准能量波动最大的时间就可以了。 顺便说一句这个转换器是狐之助偷偷给我的。之前白槿送的那个被没收了,狐之助就从别的本丸的狐之助那里拿到了几块旧的,拆分重组化零为整,偷偷送回来一块新的。 它跟刀剑们还有雪丸都不一样,跟其它的狐之助也有点不同。吞噬过别的审神者还有妖怪的灵魂,它现在的存在形式已经更倾向于平安京这边的妖怪了,但内核还是时政为了方便克隆而更改过的狐之助。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形容。一定要说的话,四不像吧,就跟它拼起来的那块转换器一样。 指针自动搜索最近最大的能量波动,自主锁定了时间。我把指针向前调了一圈,按下确定按钮。 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织田作。 这才一年半的时间,我却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快要忘记阿爸作的样子了。明明跟玲子小姐分别的时间更长,但关于玲子小姐庭院的一切我都记得,都没有忘记。 我以为自己不怎么记仇来着,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只顾着回忆森鸥外那个泥巴怪老板,连任劳任怨的阿爸作都差点忘了。 这可不行。 没有阿爸作的悉心照顾,我早就莫得良心、早就走上森鸥外的道路了。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做人可不能太森鸥外。 说起来还有武装侦探社的诸位,怎么回事,我是选择性遗忘了好人吗……不,其实好多人我都快忘干净了…… 我贴着隐匿符咒坐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等他们出现一边发散思维,骚扰侵蚀者:‘你说这是为什么?’ 【……】 ‘阿紫小姐到底怎么了。你说她被吓到,被我吓到了吗?’ 【……】 我意识到了什么,拿刀鞘戳戳地上散发着浓浓烦躁气息的漆黑的影子: ‘我笑得,真的很假吗?’ 第133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溯行军说“你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知”,好像也没有说错。 我坐在大石头上等了很久,等到了特异点和仿佛凭空出现的纪德与织田作。他们出现时正在对峙,周遭环境发生变化,第一反应就是先攻击对方、抢占先机,而后才谨慎地停手后退,拉开距离。 我看到织田作,就终于想起来他的样子了。蓝眼睛红头发,下巴上总是带着一点胡茬,明明年纪没多大,行事作风却像是某人的爸爸。 这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关于我过去某些记忆的匣子。曾经逛过的祭典、分享过的金平糖、说过悄悄话的不粘人的猫、遇到过的小姑娘、吵架过的幼稚的大侦探,还有那些素不相识就帮忙的陌生人…… 在上一个世界里,我也是遇到过好人好事的。 但我无视了他们,只追逐着过去的幻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那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连带着那个时候的我一起。 我现在笑得很假,那我以前笑得不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了。 织田作应该记得。我指尖颤了颤,生出现在就上前与他对话的冲动。他向来宽容,当初知道我要离开也没有不满,还尽心尽力地帮了很大的忙。如果现在去找他的话—— “这是哪里?” 披着青绿羽织的“萤草”从不远处走近,少年体型,披头散发,颈上扎一条天青发带,怀里还抱着笔与小本子。看到织田作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那是刚刚从太宰君身体脱离的我。 ——会打扰到别人的告别时间吧。 还是算了。 我收拢心思,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旁观者的角度能看到当事人不曾发现的很多事。比如纪德的安静也不是全然的安静,他打量周围很久,然后不知脑补了什么,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悲悯的神情;比如“我”在低着头唰唰唰写字的时候,织田作也看了周围很久,表情中透露出隐约的担忧;比如“我”和纪德战斗的时候,织田作几次抬手又放下…… 最后他们告别,织田作嘱咐说“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微笑着化作幻影,渐渐消失。 即使是当时的我都不知道,“我”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弧度很小很细微,眉眼也没有弯起来,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但却很真实。 真实得一闪而逝。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眼神放空,原地坐下。说是等待,其实就是在走神,自顾自地思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开头的一点点,之后想的全都是关于“以后要怎么做”的事。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但为了能更理智、更有效率地实现目标,把那些东西都强行忽视、压进记忆的最底层,刻意地遗忘了。即使是织田作也不例外。 直到今天重见天日。 ——竟然还是在侵蚀者提醒下才想起来的。 我觉得好笑,但想想之前他们说的话,还是没能笑出来。他一直在安静地坐着思考,我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同样一语不发。 把大脑全都放空。很久以前我喜欢这样做,因为只要听话就好、只要什么都不想,就不会感受到更深刻的东西。现在我还是喜欢这样,作为放松,但已经挺长时间没这个机会了。 侵蚀者问我:【你就感受不到悲伤与遗憾吗?】 ‘……’我还在放空。 【只为了一个过去的悲愿,便将自己手中现有的宝物丢弃,你都感觉不到悲伤和遗憾吗?值得吗?甘心吗?这真的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 【如果只是被情感和道德束缚才被迫承担的责任,你根本就没必要为此放弃一切。不是吗?】 【你就一点都不——痛苦吗?!】 ‘……不。’ 我警告性地语气把语气放冷:‘就算有,只要继续忘掉就好。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其实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但这种感情会使人软弱,会加快我被侵蚀的速度,会让侵蚀者有机会同化我、并在将我同化之后对阿紫小姐和其他人下手。 这才是它的真实目的,改变不了的本能。 我必须保持理智。 我必须时刻警惕。 我必须一直清醒的走在自己选定的路上,就算自己也变成此世的罪恶,也绝不能让其他黑泥污染这里。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差不多了。 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撕掉隐匿的符咒,向曾经的我走过去。 第113章 他看着我,目光痛恨而又怜悯,却还是坦然地伸开双手,愿意最后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走近他、俯视他、拥抱他,然后将手放到他的脖颈上。 ——即使要背弃他人,背弃曾经的自己。 ——即使我已经背弃了他人,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只要我这次下得了手,以后就再没有弱点了。除了死,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我,哪怕是侵蚀者也不行。 只要我下得了手……像之前安排自己的死亡一样,不要想起曾经体验过的那些痛苦…… “没有关系……” 他用气音说:“没有关系。” 好像一盆凉水泼下来。 我想起来了。 之前是我作为“萤草”被“鹤丸国永”掐死的时候,并不知道对面的自己心里想了这么多。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本丸刀剑狐之助,白槿妖怪平安京,源氏邪神三大家,神明海妖铃鹿山,倒影空间中隐藏的真相……还有舍弃过去的自己的决心。 我想起自己曾经无比痛恨“未来的我”。但最终我还是变成了自己痛恨的样子,宿命似的出现在这里。 他是年轻无畏,而我罪有应得。 我扶着他的肩膀退开一些。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将他彻底当成了与我无关的另一个人,想干脆把他带走,再不济让他自己离开。至于没有他而产生的历史的空缺,我可以补上…… 他突然举起衣袖触碰我的脸。 青绿布料被沾湿成另一种更深的颜色,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地落下这么多眼泪。 我脑中纷杂,分析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又是何种情绪。而他已经看破一切:“不要害怕……” 那是过去的我,年轻而无畏。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敢下定背负一切的决心、安慰自己最应该讨厌痛恨的人: “也不要哭。” …… …… 从星火幻境出去之后,我从快步迎上来的乱手里接过伞剑。 他有点不高兴,很孩子气地噘着嘴控诉我离开太久、走得太远的恶劣行径,总之下一次要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行。 “可我遵守约定了呀。” 我伸手荼毒他的长发,慢慢道:“*就在离岛上,哪里都不去——我不是都做到了吗?” 第134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这次没有横生事端的外出让白槿对我放心了一点点。 她不想我再把自己弄进手入池,又不想我被关出什么心理问题来,就只能让别人跟着一起,让我去做某件比较简单、安全而且离本丸很近的事。 再加上我“无意”中对雪丸感慨过“过去的我差不多要来了”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她将与“我”有关的事都交给了我。 还附带一只三日月。 ——非常符合白槿的要求。 好久没见,我对三日月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声超凶的冷笑上,但他已经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了,上来就是一串哈哈哈:“鹤丸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记得。”别逼我打断你的腿什么的,也很难忘记吧? 我其实还有点发憷,但上下左右前后看看,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了,就非常胆大地说了句别的:“其实我早就跟源氏偷偷联系上了。” 三日月愣了一下,面色逐渐发青:“……什么,时候?” 他大概以为这个“早就”是我被关时的“早就”。 我毫不犹豫地说了句半点不掺假的真话:“一年前啊,把时政和溯行军的存在展示给平安京那会儿,我就打上源赖光的主意了。” “做坏事要趁早嘛,现在再找上他商量事,就等于是主动把把柄送出去啦。” “……说的也是,”三日月点点头,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所以,我们直接登门拜访就可以了?嗯嗯,要不要递一下拜帖?” 其实他以为对了。 但看他那个反应,我能直接说吗?他下意识地按住了刀啊! 他是很认真的在生闷气啊!爆发起来就会打断不肖子孙的腿的那种! 既然如此,有好多事都得往后推一推了……至少得把三日月支开,或者找到个能用来甩锅的好心人。 ——比如族长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暗中拜访源氏大宅、与源赖光见面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尤其和蔼。 但因为上次庆典见面时的不愉快,他对这和蔼堪称百般不适。用我认识的人来类比一下,就好像太宰君突然对中也嘘寒又问暖……或者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其实都挺贴切的,就是后者更加直白。 因为某些原因,我和源赖光都没有让鬼切在场,三个各怀鬼胎的人之间没有老实人做调和,现场气氛几度徘徊在“其乐融融”和“打起来”的边缘,十分诡异。 我们就这样商定好了源氏与时政之间的合作,关于互相协助抵抗入侵的海妖和溯行军,关于暗中只单独对源氏的技术支持,关于某些时刻对源氏附属阴阳师的借调,比如…… 让他将某只妖怪培养成为源氏的兵器。 “并未改造、而胜似改造的妖兵。”我这样作总结,“向您觉得顺手的方向培养就行,不用特意做别的。” 源赖光被气笑了:“怎么,髭切与膝丸尚嫌不足,你们想让我复制一振鬼切?” 还是因为庆典那次见面。我就顺嘴说了一句“果然是一把好刀”,他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开始怀疑时政是在觊觎源氏的妖兵制造技术,随时准备挖他的墙脚…… 这也是他不让鬼切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摇摇头:“不是刀剑付丧神,只是一只普通的r级妖怪而已。” 看我不像是在说笑,源赖光声音渐渐压低变冷:“你想让源氏……去培养一只妖怪?鹤丸殿下是不是忘记源氏以何闻名了?” 跟之前的“气笑”不同,他这是真正的发怒,一族之长的威压在室内铺开,裹挟着一点在生死间磨砺出的森寒的杀意:“我可否将此视为,对我源氏一族的侮辱?” 我早就习惯了,不为所动,只淡定地继续开条件:“源氏内部也有契约的式神,族长大人总不会连自己人的工具都厌恶吧?而且,您才只听了对源氏要求的一半,现在就发怒是否有些过早?” “哦?你的意思是,时政已经准备好了能打动源氏的条件?” “是的。” “也能打动我?” “尤其是为了打动您。” 这样说话,未免有些太猖狂。 谁敢说自己准备的东西一定能打动某人?人类的喜恶并不相通,谁敢说自己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我按住三日月方才被杀气刺激的放在刀柄上的手,平静地看向主位上的源赖光:“比如肃清人间。” “您觉得,让神妖鬼怪离开平安京,是不是能打动您的条件?” 第135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漂亮话谁都会说,甚至源赖光自己就尤其擅长。 ——没办法,他是族长嘛。作为源氏的当家,就算内心再不耐烦,表面上的官腔也得打得漂漂亮亮的。 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仅是真的,还是专门为了说服他而准备的条件。所谓“最想要的与不最想要的”,因为我还想坑他一把,暂时只拿出了可以用来和平交涉的部分,但已经足够用了。 源赖光考虑了一会儿,就非常果断地答应下来。 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这个决定一下,就开始运转源氏的力量来调查我们交谈时提到的部分,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任。 我没阻拦,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毕竟,只有自己费力气得来的情报,才最值得信任。 我也没担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能查的东西我都暗中确认过了,都还处在稀松平常的阶段。 倒不如说,源赖光想用这种做法来作警告和威慑,已经是我看习惯的“标准流程”了。他一般用这个来忽悠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让拿着桧扇的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贵族收起不该有的想法。 就是因为这种作风,源氏在平安京贵族之间的风评一直都不怎么样,被私下讽刺、抱怨是“恶霸”的时候也不少。 但对刀剑付丧神来说这就没什么用了,他也知道没用,只是不信任的同时象征性地随便意思一下而已。 ——意思是说,源赖光以为我们传达的是时政本部的意思,非常敷衍地端了端“平安京贵族们的脸面”。 再回想一下我故意引导着本部和藤原家、贺茂家建立联系,唯独把源氏排除在外的做法,他会有这样不喜的态度也不足为奇。 这很正常。 现在,平安京之内知道我其实想背叛本部的,只要寥寥几位大妖而已,玉藻前酒吞星熊之类……别的人都被瞒得死死的,尤其是贺茂和藤原两家。 第114章 其中玉藻前是自己想到的,也是最早最迅速从我这里得到回答的。就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没管住嘴、没过脑子就说出的一大堆关于“天命”的话。 他的逻辑很清晰:不满于天命=不满于历史=不满于时之政府,直接把我放到了本部的对立面,自己也饶有兴致地踏上了这艘贼船。 星熊童子是在长时间的观察中发现端倪的。因为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很快出现成队的溯行军,他觉得这样不对劲。 他的逻辑很顺畅:溯行军攻击我=我是重要节点=原剧情是假的历史=时政本部被蒙骗了=是我做的=我想背叛本部,不管在别人看来有多荒诞,他都自信地相信了。 还说服了酒吞和茨木童子一起搞事,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其他妖怪,哪怕是和玉藻前酒吞童子同等级的荒川之主,也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必要知道,反正又影响不到他们想要的最后的结果,说了也只是徒增打草惊蛇的风险。 人类这边我是特意隐瞒的。 跟妖怪不一样,人类想要的东西既有实质性的好处,也要有说得过去的名堂。本部才是他们眼中的正统,反叛者在这群贵族们眼中只是“粗鄙之人”“泥腿子”而已,如果被藤原或者贺茂家知道了,本部估计没多久就派人过来了。 而且只凭这边的十六座——现在是十四座——本丸,也满足不了在平安京建设万屋的技术要求,还是让真正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现在万屋都走上正轨了,遗留的问题自然也该解决了。 之前我为什么要孤立源氏? 为了营造一种源氏“无法拒绝”我的下一次合作邀请的氛围。 为了增加源氏这次答应合作的砝码。 为了让源赖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我的共犯,而后再起不能。 第136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夏目玲子是一年半之前来到平安京的。 也就是《源氏物语》的开始。随着笹龙胆家纹的闪烁,巫女扛着棒球棍(……)穿梭过千年的光阴,出现在周遭绵延一片薄雪的鸟居之前。 素白细雪朱红鸟居映着巫女白衣红袴,明净又鲜艳的相得益彰,浅金色的长发和琥珀色眼瞳又为这张cg作了些中和,增添几丝淡淡柔光…… 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这些都是那个乙女游戏的内容和cg。真实的情况是守卫神社的武士和武巫女听到异响冲了出来,和玲子小姐打了个群架……然后还输了。 棒球棍赢得了一切【bushi.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沉默了很久。 但仔细想想,玲子小姐能灵力充沛到从小就被神社主动收为巫女,性格又不是多么文静,能打很正常。虽然我以前没怎么见过她动手,但再想一想,她一个阴阳师天天往外跑,都不带着式神保护自己的……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也是她能很快被源氏接纳、成为隶属源氏的阴阳师的最主要原因。有能力的人心中自有底气,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混不开。 至于穿越,因为起始点都在神社,而玲子小姐本身就是在源氏修建的神社中修习的巫女、衣襟上还带着笹龙胆家纹的缘故,本来就侍奉着神明的神官与巫女们便非常淡定地把这件事定性为“神迹”…… 而玲子小姐,就成了被神明所眷顾的天眷之人。 平安京是人神妖鬼共生的平安京,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很高。不管多奇怪的事,只要跟神明扯上关系,就都成了不可妄言的禁忌。夏目玲子的来历自然也就没人敢再提。 至于之后的情况,看源氏族内对“族长抽查夏目玲子庭院近况”这件事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了。 想想源赖光和森鸥外一样逼人加班毫不手软的黑心,再想想他自己都一年四季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属性…… 安排专人暗中监视,也不过只是起步而已。作为一个缺人到要人工制造妖兵来役使的族长,不趁机压榨一波这白送上门的劳动力,怎么对得起自己逐年后移的发际线? 甚至有可能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谓“神迹”的说法也一听就是他编来骗人的,平安京最不敬鬼神的就是源赖光,除了他也没有人敢拿神明来胡说八道。 当然,源氏虽然工作强度很大很大很大,却也不会剥削下属应得的酬劳。不管是宗内的源姓子弟还是外来的挂名阴阳师,都一样凭实力和业绩说话。 这样一年半下来,玲子小姐就成了我最初看到的样子。 ——-式神众多,庭院广阔,除了族长亲自下的调令,其他任务都可以自由处理。 ——在源氏这一代的鸽派阴阳师里相当引人注意。等到几年之后,源氏退治大江山,玲子小姐已经是鸽派阴阳师的“扛把子”了。 综上所述,夏目玲子在源氏的阴阳师中,确实特殊。 但阴阳师特殊和式神特殊是两回事。萤草作为一种群居性的治愈系小妖怪,虽然怕人、不常在都城内出现,但在整个平安京并不少见。源赖光有时候在外面追杀恶妖,也见过几次。 他没放在心上。究其原因,一是萤草性格温和软弱,二是治愈系的妖怪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与人无害。 源赖光挑眉:“我以为,时政应当不缺文员?” “自然不缺。” “可萤草不适合战斗。” “适不适合还要看过才知道,”我说,最后敲定结果:“您可以在海国入侵的时候观察他。抽调式神的权力,源氏是有的吧?” …… 海国入侵,荒川首当其冲。 跟原剧情不同的是,现在的荒川早一年多就开始做准备,不会再因为措手不及而元气大伤、退避内陆。我记忆里荒川之主是陨落了的,只剩下灵魂回归,就提醒他提前准备了蓄养灵魂的容器。 除此之外,还有溯行军。荒川之战是历史——也就是我改变剧情的过程——的重要节点之一,到时候必定会有溯行军浑水摸鱼。主战场太显眼了,它们可能会渗透在周边的林里山中,需要侦查数值较高的刀剑付丧神在附近巡视。 这些是应当上报给本部的“正事”,需要跟阴阳寮和藤原家的人也商量一下。毕竟他们是平安京这边的代表嘛。 不过那些跟“过去的我”没关系,不在白槿给我划出来的活动范围之内,我就没往阴阳寮那边去。 而且,从源氏离开后已经是傍晚了,并不是上门拜访的好时间。我和三日月就去万屋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小短刀们喜欢的玩具和点心,还有白槿喜欢的…… 白槿喜欢什么来着? 太失礼了,一年半了我竟然都不知道白槿的喜好……可能是她太能干了,总是让人很放心,却忘了她也只是个一千来岁的小姑娘。 “除了打铁,审神者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我问三日月。 三日月拿着一个竹蜻蜓沉思良久,将目光投向了隔壁的花市。 我以为他要说和白色木槿相性好的其它植物,都已经做好往那边走的准备了,就听到他迟疑地说: “花肥……怎么样?” 我:“……” 这,好像不怎么样。 “还是送衣服吧。”我回忆了一下白槿日常的穿着,除了巫女服就是巫女服。总不可能源氏诞生的花妖初始皮肤就是巫女服吧?那也太随便了,和花妖们的整体画风也不怎么符合。 “不管她偏好什么,送女孩子漂亮的东西,总没有错的。” 售卖也是同同样,不管卖的是什么,投其所好总没有错的。所以我以前看到有些女性阴阳师的衣服不符合规制,其实也只是这边的店铺“投其所好”而已。 在游戏里,这被称为是人物的【皮肤】。 第137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之后我在本丸里陪了白槿和小短刀们几天。 因为在霓虹的风俗里,除了父亲和长辈会给孩子送衣服——尤其是和服——作礼物之外,还有表示倾慕和求婚这样的意味,而刀剑们又不知道白槿和“萤草”的关系…… 所以,为了不引起大家的误会,我又给本丸所有短刀都买了一件浴衣。 宣布这个决定时,三日月本来就有点诡异的眼神顿时更奇怪了。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为什么要送这么多浴衣?” 我愣了一下:“因为短刀数量多啊。” “新年的时候乱说想跟大家一起参加祭典嘛。当时我答应了,却没能做到。现在进展这么顺利,等这一阵子过去我就有空了,正好可以兑现当时的话,多筹备几场庆典。” 庆典当然要和浴衣相配,就像花火要和金鱼锁死。要不是小金库不够,我甚至还想包下万屋这边所有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 当然回去后就被白槿教训了。之后几天不能一直跟吵着让我喊哥哥的小短刀们一起玩,也是因为这个—— 白槿:“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知道你这一下花了多少吗?过来给我算账!” 第115章 ——就,被抓去做会计工作了。 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擅长,算这算那,几乎头秃。 但跟外面的局势相比,这几天的生活已经很平静了。尤其荒川那边对人类的态度不敌视却也没多么友好,源赖光要去洽谈共同应对海国入侵的细节,可能会遇到不小的阻碍…… 成是一定能成的,受的气也是一定要发的。这个时候出去,万一遇上源赖光,那不就变成现成的出气筒了吗? 我宁愿头秃。 这样几天之后,邪神帮源赖光传来消息,说已经与荒川那边谈妥了,他也见过夏目玲子庭院中的萤草了。不过那小妖怪是少女模样,而非我所说的“他”,最近还似乎犯了什么要紧的旧伤…… 【人类问你,确定是这只萤草吗?】 神明大人真是越来越尽职尽责了,以前他就只顺手捎带个东西,才不会做帮忙带话这样的事。 我眨眨眼,笑了一下:“现在……当然能了。” 第138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一十四位审神者分别带着两振刀剑从后街走进万屋、被源赖光当面拦下的时候,我顶着三日月似笑非笑的眼神顿了一下,事不关己似的向旁边扭头,随便源赖光怎么暗示都假装没听见。 ——没听见。不认识。这谁呀。不知道。 他刚从荒川回来,刚跟荒川之主交涉完,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一直隐瞒的消息。确定了所谓时政“本部”的意见就是个笑话,而我前几天刚把他坑上贼船,还是上了就下不来的那种…… 扪心自问,要是我被人这么坑蒙拐骗一个不落的忽悠一遍,至少也得打一顿才能解气吧。 再加上之前在荒川那里受的气,源赖光现在笑得有多假,之后我去源氏就要挨多少打。逃也逃不掉,只能尽力拖延一下这样子。 然后我看到了魔蛙,和魔蛙背上并排坐着的两个小妖怪。 一个长着粉嫩嫩的兔子耳朵、穿着粉色的羽织,一个一身青绿,手上捧着碗大碗的冰沙,低着头吃得正专心。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老人家会在追忆过去的时候叹气了。人在面目全非的时候再见到过去的自己,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让人有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叹一口气,也没别的能做的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那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的我,满心茫然和惶恐,破壳雏鸟似的依赖着玲子小姐和书翁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的轨迹,将要进入源氏,然后一路向前再也不能回头。 即使是照镜子,我也好久没见过那样无害弱小的我了。 即使是上次在星火幻境,我对过去的另一个“我”亲自动手,而他安静地、驯服地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即使是这种时候,也没有。 与身体状态无关,与实力强弱也无关,这种感觉是从眼神、表情、一举一动也可以说是气场中渗透出来的,直接关联着精神的坚韧程度。最初的我没有记忆,也就没有执念、没有能为之不顾一切付出行动的动力,自然会显得软绵绵的。 看起来就很乖、很好骗,只要别人认真说了,就会好好听着然后默默相信了的那种,别说打架,就连吵架都吵不赢。 事实上,如果有的选,他确实第一反应就是去创业、帮玲子小姐赚钱养家——而不是去给别人打工,成为别人家的社畜。 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没多少抵触的去到源氏,成为别人手中一把好用的刀。最后还长成自己老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无根浮萍居无定所,只要随着水波的流动向前就好了,不需要自己考虑和导正方向。 这无疑是一种无知,但无知最容易与幸福挂上钩。 ——而我亲手打碎了这幸福。 我看着他,心想再看一眼吧,多新鲜啊这样弱小这样无知这样幸福的我,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了,就一眼…… 然后捧着冰碗的孩子感应到我的视线,毫不畏惧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平淡,带了点儿稚嫩的没藏好的疑惑。 我下意识向他笑了一下。 然后三日月拍了拍我的肩,低声说源氏族长准备去逛庆典了,我们也该继续向前走了。 “不过,他身边的那位大太刀一直在看着我们……嗯嗯,是叫做什么来着?” “是难得的女性刀剑付丧神呢。” 第139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她叫妖刀姬,是源氏的人造付丧神。” 我跟三日月说了一点关于源氏的妖兵的事,不多,但足够让他对这件事有最根本的了解。跟源赖光、尤其是发现自己被骗了个彻底的源赖光打交道,一定得做足准备。 至少情报上不能差太多。 “抱歉。”我对三日月说。 归根到底,这是我与源氏之间的事,却把三日月牵扯进来。而这道歉其实也是全然无用的,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在里面起的作用太大太重要,没人能替代。如果他要走,我不会拦着,但也不可能主动劝说他离开。 三日月沉默了一下,笑着说:“鹤丸又不会让我有什么损失,与其道歉,这种时候,还是道谢更合适一点吧?” “那,谢谢你,三日月。” “哈哈,不用客气……只要鹤有需要,老爷爷随时都可以帮忙哦。”他重复了一下:“随时。” 他真是个好人。 我十分感动,然后得寸进尺:“那从明天开始,对过去的我的特训可以交给你吗?不用太久,一周就好。” “当然可以啊,”三日月核善地微笑:“……只要你先说明一下自己要去做什么、有没有可能遇到危险。” …… 由此可以看出,我在三日月这里的信用低到什么样子。 不过这次不用担心“断腿警告”,因为我是要和本丸的另一批刀剑们一起去荒川附近踩点,不会独自行动。之前白槿不让我管与源氏部分无关的事,但现在源赖光已经跟荒川搭上了线,还从那里知道了我一直隐瞒的事,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一趟。 除此之外,想要避开“过去的我”和生气的源赖光也是两个挺有分量的原因。我不想整天沉溺于回忆、被优柔寡断的心绪耽误正事,前者就是必需的;而后者…… 不管怎么说,我都曾经把源赖光看作是自己的老师,不想跟他对着干,多正常呀。 尤其是他还心黑手脏,不择手段。 我看着魔蛙背着两个小妖怪逃跑似的转过拐角,绿影一闪就不见了,又想笑又无奈:“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您这样跟踪两个r级的小妖怪,不太好吧?” 这实在……也不是说不可以,但真的没必要。 源赖光从两个相邻灯光之间的暗处现身,双手揣在狩衣的袖子里,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好奇而已,被鹤丸殿下费尽心机送进源氏的妖怪,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特异之处——” “欸,族长大人觉得我费尽心机吗?” “不是吗,甚至还兜了那么大的圈子,把整个平安京都骗进去了!”他一字一句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40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是什么人……?”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不过现在并不是应该坦白的时机。我故意沉默一下,似笑非笑地反问回去:“这个问题,我以为您已经有答案了?” 聪明人都有想太多的通病,并非刻意,只是习惯,且一不小心就会发展成多疑。被聪明人质问的时候,如果不想说实话,只要回答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好了。 就像我现在这样,他会自动开启脑补模式,把前因后果都补全的。 果然源赖光眼神一下就变了。 ——说不上是“果然如此”还是“竟然如此”,总之他之前在我故意泄露的情报中产生过多少怀疑,现在就会有多少脑补。 未知的才最恐怖,越瞎想的越离谱。要不怎么说人擅长自己吓自己呢,总之我这一关暂时就敷衍过去了。 相应的是源赖光的火气飙升。本来就气到能当众给时政的队伍不客气,好不容易直白地质问一次,还被当场就这么不走心地敷衍回来…… 他笑了一下,额头上青筋蹦出个“#”字,然后就邀请我去源氏参观萤草未来的工作环境,顺便再和草未来的同僚们练练手,交流一下刀剑付丧神的战斗经验。 简称打一架。 我答应了,顺便提出要借用源氏的训练场给萤草作启蒙特训的要求。源赖光也答应了,还说萤草在源氏肯定宾至如归,只要我还是源氏的合作伙伴。 这大概算个威胁,让我老实一点。而“萤草”成了人质。 这是很有意思的,从前的我是为了玲子小姐和书翁老师才留在源氏,对“我”来说,他们就是被源氏捏在手里的人质。而实际上,我才是被威胁的人,“我”才是真正的人质。 同一件事,同样的人,换个角度,就能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内情。多么有趣。 第116章 我感觉心情好了一点。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三日月到源氏履行承诺,跟妖刀姬、鬼切先后手合。 上次跟妖刀姬小姐战斗还是在她叛逃出源氏的时候,虽然架势很足、破坏的规模也很大,但假打就是假打,终究没有准确的对比作用。上次跟鬼切的战斗就真实得多,虽然结局是死亡,但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都没有放水。 这次也同样。 甚至因为过于较真,我和鬼切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 不过,现在鹤丸国永的身体不像当初的萤草那样,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半傀儡半暗堕的身体也比正常的刀剑付丧神还要脆很多,就算很想毫无顾忌地一直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来,我也得把受到的伤势控制在轻伤以内。 这是我目前能用加速符自己治疗的极限,再往下就得麻烦白槿帮忙了。也就是说,就要惹白槿生气了。 想想她和三日月上次生气的警告…… 算了算了,手合等下次找别人打也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架之后妖刀姬和鬼切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点点的回温,妖怪的世界强者为尊,就算是人造的妖怪也同样。 第141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从源氏离开、准备往荒川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三日月和过去的我。 ……太麻烦了,还是直接称呼他作“萤草”吧,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名字。 他用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其实这个时候的我也没什么表情——也照不到光,不出声音的样子还挺有气势、挺能唬人的。但因为身量显小,还穿着一身绿,哒哒哒走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成了精的盆栽…… 有点蠢,但还有点可爱。 我默默心想难怪森先生对爱丽丝那么娇惯,这种完全按照自己的审美来的、连内核都跟自己完全相同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所以森鸥外其实不是变态幼女控,只是自恋而已……? ——这不是更变态了吗?! ——而且一个中年大叔内核的爱丽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三日月问我需不需要补觉。因为昨晚和源赖光聊到后半夜才回本丸,今天一大早又来源氏,中间间隔不到六个小时,还和第一部队的刀剑们开了个小会,时间太紧张了。 我失眠很久了,睡不睡都一样,随口就想拒绝。但走近一点看着萤草就更觉得他呆呆的,除了盆栽还像只小青蛙,一戳一蹦跶。 恶趣味上来就压不住了。我故意吓唬他,最后直接把他气到说不出话,拉着兜帽躲到三日月背后自闭。 三日月:“……” 三日月笑得抬起衣袖来掩住脸。 “鹤啊,”他可能是看出我对萤草现在一脸傻白甜的样子有点不满意,隐晦地宽慰说,“其实这样也挺好……谁还没有个少年的时候呢?小孩子总是要成长的嘛。” 这才第二次见面,就会主动替人辩解了。好了,这位老爷爷已经被傻白甜的小孙子激起祖父心态了。 我有点尴尬,更有点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听三日月打哑谜。偷偷竖起耳朵来听的萤草满脸都写着迷惑,看我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个神经病。 事实上,我以前的确觉得他俩是神经病。 这样聊了一会儿,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他们告别去往荒川。还有不到两天,以大岳丸为首的铃鹿山海妖即将现身,荒川中下游河道附近的溯行军多得*离谱,必须得看着。 而且之后就是持续一个多月的荒川之战,虽然已经尽力避免了,但死伤还是无数……不管是强大到能靠灵魂力量归来的荒川之主,还是弱小的以鲜血将水域染红的水族海族的妖怪们,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都是无数悲伤与愤怒的集合。 让侵蚀者直面这个场景的话,就算它不敢现身出来直接跟大岳丸那边说话,也会老实一段时间吧? 它默默地用黑泥侵蚀我很久了,连暗堕都加重了不少。 这可不行。 第142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从来没想过能跟侵蚀者和睦相处。 想想就知道了,被全世界无数次轮回积攒的负面感情浇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怪物就是怪物,就算有可能出现什么“深渊里开出的花”“黑暗中的光明”之类听上去就文艺气息满满的存在,也绝对跟它跟我都无关。 我们都是从根子里就坏透了的□□,一定要开花,也只能是用来衬托的花下的黑泥。 黑泥跟黑泥之间没有和睦相处。就像我刚来到这座本丸时跟三日月说的,合作伙伴之间更要尤其注意,要是能在合作达成之后将对方也吞并,那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我们之间维持着的,就是这种塑料盟友式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在交易达成之前,侵蚀者不会一下子就动手,让我原地暴毙;我也不会反悔把它赶走,让它想找谁找谁,想污染哪就污染哪儿;我会改变剧情,它也会为了看到新的世界的诞生,在某些时候提供帮助。 与此同时,我对它来说就是个自己送上门的工具人,虽然麻烦了点,但随时都能更换;它对我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可防不可控,必须在临死之前永绝后患。 ——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时刻都在侵蚀我;我想尽办法要搞它,一开始就百般谋算。 当然,为了维持表面上的盟友情、以免一下子撕破脸皮没法收场,我们都是暗地里进行的,非常收敛。总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谁的速度快、先处理掉对方,谁就赢了。 本来我是丝毫不慌的。侵蚀跟暗堕差不多,白槿每半个月一次的拔禊就差不多能压制住了。虽然不是全部,但遗留的那点影响,跟完全的侵蚀相比,就是从少活五年变成了半年。 到那个时候,我找的外挂早就上线了,它也早就处理好了。半年而已,不足称道。 本来。 问题就在于我还是高估了侵蚀者的理智,高估了它的自控力。从半个月前雪丸暗中试探说到海国入侵的时候起,我就感觉到了侵蚀者的激动…… 影子连接灵魂。它在我影子里天天激动,我就天天透心凉。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一点,到了晚上夜深人静、阴气上行,白槿的妖力又偏向温凉、一点取暖的作用都没用,体感极其恶劣。 我向来记仇。 它让我不舒坦,自己也别想好好的。鉴于一滩黑泥不会受到物理伤害,净化起来也不容易,我决定送它一份大礼—— 我要它去近距离接触荒川战场的惨状,要它眼看着海鸣欺骗大岳丸,眼看着海国妖怪们在失去同伴、失去少主的路上越走越远…… 所谓杀人诛心,我对此深以为然。 当然侵蚀者是不会乖乖冷静、老实下来的,只会越来越疯。这个时候就跟当初第一次被侵蚀的时候一样了,就看我俩谁能抗,谁扛到最后,就能在这次互相伤害里占据上风。 三日月带着萤草来荒川主战场前,我跟其他刀剑付丧神们在周围排查溯行军,侵蚀者还能稍微保持一点冷静。 三日月到来之后,也就是我终于可以“在监护人陪同下”踏上主战场后,侵蚀者就开始不分昼夜地哀嚎尖叫。 它痛苦,它后悔,它悲伤,它愤恨。 由感情所组成的怪物,如果不能掌控自身,也始终不过是感情的傀儡而已。 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光它在我脑子里全方位环绕的立体声就吵得人头痛,让人越来越无法自持。还有通过精神污染激发的人心中的恶意,好在我对恶意的忍耐也不是一天两天…… 总之我俩对着疯。 最疯的时候,它在我脑子里叫,我就在脑子里笑,它一边哭我一边笑,它越侵蚀我越往血腥的地方跑,连休息的时候都一定要挨着海妖的尸体坐下磨刀。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黑泥,有没有回家的温馨感?感谢我啊,感谢我啊,感谢我啊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有病,病得还不轻。 这大半个月过得比之前两个月都漫长。 要不是三日月还把一部分心思分到了萤草身上、周围的妖怪们又没怎么和时政的刀接触过,我肯定就露馅了。 但我的运气和演技都很好。最后“海鸣”作为侵蚀者中难得的理智部分,在满地鲜血淋漓的刺激下首先认输,将所谓“本能”和暗中侵蚀都乖乖地收了回去。 老头子的声音又疲惫又不服气:【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侵蚀的影响……】 【你只是将所有恶意都冲着吾等而已……】 ‘不然呢哈哈哈?’它收了我还没收,依然疯得一批,‘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捏软柿子多没劲,谁造作的谁受着啊!’ 最后侵蚀者彻底闭麦了,我也差点把萤草宰了。 第117章 当时我都几天没保养鹤丸国永的本体刀了,那一刀要是真砍下去,萤草和我估计就都不在了。 被三日月一把拦住、看到小盆栽惊呆了的表情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对友军下手了,还隐约听到了侵蚀者的讥笑声。 我:“……”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其实我当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挺兴奋,跃跃欲试。想想看,侵蚀者的作用不就是改变剧情吗?如果在侵蚀者的参与下把萤草杀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侵蚀者变成萤草的模样,跟被黑泥共生的我一起搞事? 那“萤草”到“我”之间的历史可能就被改变了,也可能直接生出一个平行世界,也可能……可能性太多了。 理智没有回笼的时候,我真这么想了,也差点就继续这么做了。多亏三日月一直阻拦,萤草还趁机放了个治愈技能。虽然对刀剑付丧神没用,但也足够我清醒一会儿了。 我安静地看了小盆栽一眼,看着少年人天真懵懂又热心肠的样子,心想就这样算了——就算是同一个人,我们也完全不一样了,再利用人家做多余的事也太讨厌了…… “三日月……” 我故意卖了个破绽,回身去跟三日月随便说什么,放任萤草一手刀打在我后颈上。 世界安静了。 …… 其实我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 让三日月以为我是暗堕加深失了智,总好过被发现搞事,被暴怒的老爷爷打断一条腿。 大不了回去多泡几天手入池子_(:3ゝ∠)_ …… 然后,过了两天我终于从池子里爬出来的然后,白槿把我拉去实验室做了个专业的暗堕程度的检测。 测灵力,测五感,测试了很多东西。 最后药研指着用x光拍出来的、能直接清楚地看到内部骨骼的片子,声音低沉地叹了口气:“情况不太妙啊……” 白槿看得一头雾水:“这都看出来什么了?骨质增生?” 我:“……” 药研也“……”了一下,推推眼镜,语重心长:“那是骨刺。” “皮肉里钻出骨刺,是暗堕的第二阶段。” “跟骨质增生不是一回事。” ……这对话,有点耳熟。 第143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暗堕加快是大事。 这意味着【鹤丸国永】碎刀的时间又提前了,而白槿他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治愈的办法。 “加快的原因无法确定,但时政之前公开过的案例里,暗堕程度受付丧神精神状况的影响最大。”药研又推了推眼镜,“考虑鹤丸这段时间都在战场上,没有做过别的……” 我还在好奇地看x光片,听到这话一脸懵,直觉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果然,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让人无力吐槽的话:“再结合鹤丸本体只是人类、拥有记忆才不到十年的事实,合理怀疑他是被战场上的……刺激导致的‘病情’恶化。” 这个剧本是不是太狗血苦情了一点? 我立刻澄清:“我不是,我没有。” 白槿用复杂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嗯,没有。” 转头就果断地对药研道:“以后让鹤丸跟粟田口一起活动吧。你多担待一点,好好看着他。” 我:“我真没有,我早就适应了!” 药研点头:“好。但三日月殿那边……?” 白槿:“三日月也一起,我会跟他说的。” ——竟然就这样自顾自地聊起来了! “我、真、没、有!” 我气到啪啪地拍手上的光片,但白槿最近越来越铁石心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的,还拉着药研一起无视我!虽然能理解她很生气,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吧! ……好像还真能。 最后我没办法了,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陷入内心并不平静的沉默: ‘他们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侵蚀者桀桀桀:【你自找的。】 呵,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深吸口气,自暴自弃式迁怒捅刀:‘哈哈哈哈哈哈哈!’ 【——!!!】 …… 它被吓破音了。 …… 白槿的决定得到了很多赞同,从粟田口到三日月,除我以外的当事人都表示了同意。 唯一不同意的就是我,唯一说话不管用的也是我。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是抱着被子入住了粟田口的部屋。 说实话,他们这样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玲子小姐和她庭院的式神们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和表情把我送到源氏的。还说什么“人类还是与人类在一起比较好”。当时我虽然觉得莫名,但没有深究。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也脑补了跟药研一样的苦情剧本,把人类当成了脆弱的代名词、把我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制品,想让我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哪怕要离开玲子小姐的庭院。 无论途径与结果如何,都体现着他人的一片好心,都是“为了我好”。 太犯规了。 这样一来,不是让人根本就没法继续生气了吗? “……就是这样,”一期简短地解释了情况,一拍手声音清脆:“所以以后鹤丸就是粟田口的新成员了!大家鼓掌欢迎!” 啪啪啪——场面一时如同幼儿园新生入学,格外热闹喜庆。家长行列的一期鸣狐欣慰点头,鸣狐肩上的小狐狸甚至响亮地抽泣了一声: “太好了,这个家终于又完整了一分!距离集齐四百位弟弟郎又近了一步吖!” 我无话可说,并缓缓吐出一串省略号。 部屋分两间,两位家长一间,短刀胁差一间。安排房间的时候乱第一时间扑过来抱住一期一振的大腿,还拉着脸蛋通红的五虎退一起疯狂撒娇: “让鹤丸跟我们一起嘛我们一起嘛!” “药研也在这里,有突发情况也好应对啊!” “我们都好久没跟鹤丸一起玩啦一期哥~一期哥~” 其他小短刀们也纷纷将期待的目光投注过来,鲶尾更是元气满满地大力挥手,眼睛亮到发光。 一期扭头来征询我的意见:“鹤丸想跟弟弟们住一起吗?” 我看看他再看看小短刀们,心想完了,以后八岐大蛇更难混进来传递消息了。 但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想。” ——答应过一起逛祭典、一起去海边、一起玩睡前游戏的,靠谱的成年人就得这么说话算话。 不过八岐大蛇也快没用了。只要把萤草剩下的事收尾,后续就都交给源赖光就好,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地传暗号了。 为此,我还找三日月软磨硬泡了半天,让他和药研跟着一起最后去了源氏一趟。 也没做什么,就是回答了源赖光当初的两个疑问: “我想做什么?” 我转了转手底下的茶杯,慢悠悠地自问自答:“想让时之政府再也管不到这个世界,管不到我们这几个本丸。” 他表情如常,很稳,大概是早就猜到了。 “我是什么人?”我接着说,“往远了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呀。但往近了说,族长也能想到的——” 毕竟我也从没遮掩过,不管是“族长”的称呼还是源式的手段和作风,都没有,只是没主动回答而已。 “我就是萤草啊,加入源氏九年后的萤草。” 源赖光脸上的营业式假笑骤然僵硬:“……” 我猜他心里一定正在疯狂推算萤草在源氏满打满算待了多少年,又该怎样利用这短短几年的时间来让萤草对源氏产生归属感,还有萤草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变成鹤丸国永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能带给他更多的什么。 常规操作,这很源赖光。 我叫了一声“族长老师”,源赖光八风不动,头顶呆毛却晃了一下。 隐藏在暗中的八岐大蛇的气息也颤动了一下,兴奋的。可能这就是“吓得我瓜都掉了”的真实版吧。 我对源赖光说:“该养一个真人替身了,老师,未来的平安京,可不怎么太平。” ——“我”也只能带给他一句剧透了,再多就没了。 毕竟我现在是鹤丸国永,中间还隔了个太宰治,萤草已经是过去式了。再拿时政的情报给源氏的话,白槿成什么啦? 从源氏离开后,我又去了一趟玲子小姐的庭院。 这次回本丸,之后可能就好久不能再出来、到处乱跑了,而且现在萤草还没回来,想见玲子小姐一面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 三日月拉着药研往后走了走,把空间单独留给我。见过萤草后,他也大概了解夏目玲子在我心里的位置了,很贴心地什么都没说。 我在大门附近踌躇了很久,准备了很久,最后还是败给了莫名升起的“近乡情怯”的感觉,选择了放弃。 第118章 门缝打开、桃花妖的衣裙一角从里面露出来的时候,我逃走了。 以堪比短刀的机动逃回到两振刀剑的身边。 “我们回本丸吧,”我拉着三日月的衣袖一角,大声说:“我们回本丸……吧!” 第144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休假的日子非常愉快。 白槿以为把我这样拘在本丸里我会不开心,有段时间还不明显地躲着我。发现之后我哭笑不得,直接跟她说明了“需要我做的基本上都已经做完了”的实情。 然后她……更躲着我了。 ‘大概是害羞了?’我试图跟破音后就完全闭麦、宛如自闭的侵蚀者讨论一下这个高深的问题:‘女孩子的心情还真是难测啊。’ 沉默如常。 ‘你现在变无聊了,’我想了想,又说,‘不过很乖。’ 能继续保持就好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本丸生活非常平淡温馨、温馨到安详,让人无所适从。 跟小短刀们一起参加了祭典、去了海边还把睡前游戏玩了个遍,让一期一振发际线都后移了不少之后,我也试图寻找过新的乐子。但可能是一直忙忙成习惯了,突然切换到这种“除了玩什么都不用想”的画风,我只觉得连骨缝里都闲得发痒。 ……哦,也有可能是真的发痒,毕竟我现在是“骨质增生”的刀嘛【bushi. 所以无所事事几天后,我就又跟在港口mafia那时候一样,进入了忙碌且充实的学习状态。不过在港口mafia的学习是为了保命,防止被坑,在本丸就不用担心这些,学自己想学的就好。 也可以换个说法:培养个人兴趣。 比如我最有兴趣的是吃点心,就先跟烛台切在厨房蹲了小半个月,然后烛台切跟我商量说能不能每周去一次,给他和厨房留个缓冲的时间;比如粟田口awt48邀请我参与他们的唱跳排练,我蹲在训练室里学了几样乐器,成功成为了短刀爱豆们的“御用”伴奏;再比如大门边的花开得很好,小夜想带一株回去养,我俩一起找歌仙学了园艺和rap…… 过程虽然曲折,总体还算顺当。 ……除了rap不好唱。 假期持续几个月,被丢下的、仍然在勤勤恳恳工作的星熊童子终于坐不住了,让狐之助帮忙传信催我。 当时距离新年只差几天,本来就是应该团圆节日,大家又都忙着布置本丸、准备宴会需要的饮食和节目,都没怀疑狐之助为什么突然回来。 我当时正在大俱利伽罗建造的小型兔舍里,跟这振热爱毛绒绒的打刀学习养兔子。兔舍里都是森太郎和另一只母兔的后代,最小的刚刚出生,辈分上算是森太郎的曾孙女。 没错,因为主人繁忙而逃过了绝育的森太郎,这只两岁多的公兔,很好的发挥了兔子的天性…… 小狐狸悄悄蹭进门的时候,大俱利伽罗在讲《母兔的产后护理》。看起来冷淡又沉默的伽罗君对毛绒绒有着非比寻常的侦查值,第一时间就按住我记笔记的手,目光如电,表情冷厉:“来了!” 说实话,我差点以为是溯行军进来了。 然后才发现身体变小尾巴变大、身上的黄色花纹也变少了的狐之助。总体变化不是很明显,不了解的人也只会觉得它是瘦了,但放在进化的方向上考虑…… “收获不小呢。” 我跟伽罗君稍微说了几句,就捞起小动物出门,找了个安静的走廊坐下,把它放在膝盖上:“好久不见,你变重了,狐之助。” “!”狐之助瞬间炸毛,“咱才没有!!!” 这熟悉的炸毛,熟悉的噪音,熟悉的感叹号的语气…… 我笑着拽拽它的耳朵,和气道:“别吵,别吵,再吵就让你一直跟着我啦。” “咱才不怕,”小动物呲牙,得意地向我展示它这大半年的所得,“咱现在快变成sr级的妖怪啦!大江山的妖怪可厉害了,吃起来也比别的地方的有用得多,虽然还比不上人类的阴阳师,但是特别好找,满地都是……” “等咱进化成ssr,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啦!您喜欢什么样的咱都可以有!还有妖术emm,妖术要选什么类型的呢……” 虽然白底黄纹大脑袋还是有点丑,但前爪捧脸美滋滋思考的样子比之前萌。我挠挠小动物的下巴,等它开心地打了几个滚回过神来,才耐心询问: “所以,狐之助是在大江山捕食小妖怪的时候,被星熊童子捉到的吗?” “啊,这也能看出来吗?” “是狐之助自己说的,‘大江山’,‘吃妖怪’,‘快要进化了’,这么迫切,可不像是专门回来过新年的样子啊。”倒不如说,本来就是作为工具被制造、又决心以工具的身份掀起反叛的狐之助,根本就没表现过对任何一个节日的在意。 至于星熊童子…… “而且大江山这两年对治下妖鬼的把控可严了,就算是最外围相互厮杀、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妖怪,被时之政府的狐之助吃掉了,也会引起星熊的注意。” “大妖自身妖气浓重,还自带历史节点的一部分,如果直接到本丸来肯定很显眼。但要是本来就是时政一份子的狐之助,即使在本丸和平安京之间来回蹦跳,也不会引起怀疑。” 不会引起时政的怀疑,也不会引起白槿他们的怀疑。 能够用旧零件组装新的时空转换器的狐之助,在某种意义上,比随时可能被刀剑们发现的八岐大蛇还好用。 “吖……”听懂潜台词后,小动物消沉了一下,很快又熟练地振作起来:“下次您直接跟咱说嘛,咱又不会跟别人说,毕竟咱当初可是直接跟您定的合作约定吖!” 我好心没说“合作伙伴就是用来黑吃黑一本万利的”这种话来吓唬它,只是点头表示好的知道了。 很好哄的,狐之助摇着尾巴哼哼了一会儿。哼哼完了就尽职尽责地说正事:“其实咱觉得星熊童子找您好没有道理哦。” “他说术式做不完了,让您赶紧想办法。” …… 啊。 那狐之助说错了,星熊童子找我,还真没有找错。 毕竟这是我当初答应他们的条件嘛,不只是大江山,荒川、神明荒、逢魔之原、源氏,甚至侵蚀者,都是被我这个条件打动的—— 让妖鬼拥有自己的世界/让百鬼离开平安京。 虽然通过改换主语宾语的位置,平白得到了多方的支持,但本质上其实就是一件事:构建一个连接各处妖鬼领地的五芒星术式,将平安京的阴阳两界彻底分离开来。 用现成的例子来解释,就像铃鹿山和倒影空间,地形场景是基本一样的,只有人物不同;用贴近24世纪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在大型全息游戏里,把场景模复制粘贴相互分离,把人和鬼分成两个服务器。 人鬼共生平安京,没有人鬼共生,整本书的主线就完全偏离了;有阴阳两界之间的屏障在,时之政府无法再窥视这个世界,我对刀剑和狐之助的许诺也就实现了。 还有八岐大蛇。 到时候,连阴阳两界都被彻底分离,两界间的裂缝自然就扩大、甚至直接被撕开了,八岐大蛇想出来想进去宅着,都随他高兴。反正有源氏兜底,是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留下来祸害人间的,最多也就是放条小蛇来吃瓜这样子。 不过到时候,只有人类的平安京,也没瓜可吃了吧。 …… “术式啊。” 我慢慢地说:“说起来,我还以为星熊会更早来传信呢。能坚持这么久,看来活得久了,果然就什么都会一点。玉藻前也在大江山?” “不知道……咱只看到了星熊童子,不知道别的妖怪在不在。” “在的,”我用眼神示意它别说话,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小动物抖了一下,乖乖躺下,“之前在荒川战死的荒川之主,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低调地到大江山去。” 今年是平安京世界的第二年,萤草在源氏的第一个冬天。鬼切六月中旬、我跟三日月面见源赖光的时候还在源氏,九月的时候,妖刀姬跟萤草说的是“他回来了”…… 也就是说,在听到我分离阴阳两界的计划后,源赖光把鬼切派出去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因为海国入侵的事,平安京其他地方是没有需要鬼切出面的退治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鬼切去了哪里? 换个角度想想,有什么事情、什么对象,重要到需要鬼切出面?他代表的是源赖光的地位、源氏至高的力量,也就是说,这次会面的对方,也拥有相当的地位和力量。 答案很明显了。 “难怪,明明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到一起的。”我看着狐之助,“如果从一开始……” “……您为什么,这么看咱?” “我看你们都是狐狸精,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第119章 比以前还进化了的魔音灌脑。 ——然而连嘤嘤嘤也要进化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进化之前就能大哭一小时,进化之后会不会把附近部屋的玻璃都震碎…… 在我试图捂住耳朵而引起小动物更尖锐的鸣叫之后,我认输了。 “不过狐狸精也分很多种的,狐之助应该就是比较少见的一种吧,虽然没有心机但超——级努力。虽然很聪明的那种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也很厉害),但努力的狐狸运气不会差,最讨人喜欢啦。” “正好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带狐之助去天狐的森林看看好不看?” 狐之助的噪音戛然而止:“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要先和大家过完新年。” “上、上一句!” “努力的狐狸……最讨人喜欢啦?” 小动物红色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眼看着又要放声尖叫。 我想起大俱利伽罗在宠物饲养课堂上说过的“宠物吵闹可能是不舒服或对外界坏境的恐惧,需要主人的安抚”的话,再想想伽罗君手上捧着的兔子总是又乖又安静的样子…… 是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我把袖子放在狐之助脑门上擦擦,然后相当用力相当响亮的吧唧了一口:“rua!” “怎么样,还害怕吗?” 狐之助:“……!” 第145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然而狐之助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冷静下来。 它惊呆了——虽然侵蚀者总是说我对别人的感情没点数,但“震惊”和“安心”我还是能分清的。 这让我不由怀疑起自己以前对狐之助的态度是有多差劲……等等,这句话是不是有点耳熟,我以前是不是怀疑过一次了? 狐之助的震惊一直持续到年三十的晚上。 因为上上次新年天气不好、我们只是在大广间简单地聚餐然后玩了百物语,上次万屋举办庆典、我和源赖光在路边酒馆里喝了一晚上,连宴会都是第二天补上的……可以说,这一年,我是第一次和本丸的大家共度新年。 很特殊,很值得纪念,很需要区别对待。 所以我跟着粟田口awt48的组合一起,提着二胡和小马扎上了台。旁边鲶尾骨喰药研后藤一溜排开,分别拿出了唢呐竖笛架子鼓三味线,还有包丁踩着凳子举起了太鼓的鼓槌—— 墨镜一戴,谁都不爱; 出阵不如出道; 今晚就把一期一振送上花路! 唱到结尾是小夜倾情支援的一段rap,在机动值本来就高的短刀们嘴里,快得仿佛集体和声的b-box。在这样的背景音乐里,乱拿起手持式话筒,让台上所有演出人员对辛苦了一年的一期哥说一句话。 这个流程别人不知道,是上台之前退退细声细气提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因为当时作为awt48中唯一身高超过太鼓支架的编外成员,我帮包丁搬鼓去了…… 但是没关系,摘下墨镜,看到笑容有些僵硬的一期哥被大家拉到最前、脑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时候,我心中也由衷地升起了对幼儿园大家长的感激之情! “一期哥,”我抱着二胡,感慨万千,“您辛苦了。” 他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节目结束后还特意询问是谁出的主意,然后用慈爱的眼神注视乱和退,注视了好半天。 我不打扰他们交流感情,搬完太鼓和架子回来就捞着狐之助坐到伊达组那边吃点心: “真好啊,今天的粟田口也是一如既往兄友弟恭呢。” 烛台切:“……是、是呢。” 狐之助抬起爪子抹了把脸,推推托盘:“您还是多吃点吧。” 我敏锐地察觉到,这只小动物完全不怕我了。看来粟田口的兄弟情对同胞万千的狐之助来说,比寻常的安慰还要有感染力、还要令人安心。 可能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欣慰.jpg 之后过了没几天,本丸下雪了。 结界完善后,本丸的天气就不会受到高空低温的影响了,春夏秋冬都只是依靠灵力更换的景趣而已。雪花也是灵力催生出来的,大如羽毛,小如光点,美而洁净,装饰性偏多。 不过这也说明,平安京的第一场雪来了。 到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跟太刀、大太刀们聚在大广间里喝酒赏雪的时候,我跟白槿说,想去平安京拜访一个朋友。 白槿问我有什么朋友是他们不知道的,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交朋友,是不是觉得被管着太烦了——看这奇奇怪怪的措辞,她可能醉得不轻。 我看了白槿对面的次郎太刀一眼,对方回以无辜的酒鬼式笑容和一个酒瓶:“喝、吗!嗝!” 他哥哥太郎太刀连忙将弟弟掰回去坐好。 我:“……” 白槿举着酒杯咕哝了一通,见我不答话,很慢很慢地露出沮丧的表情:“你是不是厌烦我,在外面有别*的花了……” 语气过于哀怨,除了已经开始撒酒疯的几个酒鬼,其他太刀、大太刀们动作一顿,纷纷投以疑惑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唯有次郎恍然大悟:“难怪上次弟弟君要给主君送和服……” 于是包括后知后觉去捂次郎的嘴的太郎太刀,大广间内陷入难言的沉默。 我仿佛听到了长谷部那几位重度主控的拔刀声…… “等一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听我解释……” “别说了,”石切丸说,语气沉痛,严肃至极,“别说了,鹤丸。我们都明白。” “……你们明白?” “当然,虽然吾等出身刀剑,但跟随在人类身边,见过的痴男怨女也不少。”说到这里,石切丸话锋一转,“但是,感情一事,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求得圆满。” 我:“……不,你们不明白。” 可能石切丸也喝多了,叹息似的低头看着酒杯,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忧郁:“尤其是双方生命长度不等的情况之下,跟付……跟妖怪比起来,人类是何等脆弱,一旦动心又何等决绝。昔日清姬为安珍生出蛇尾,骨女化为枯骨也……” “哈哈哈你也喝多了呢兄长大人!”三日月抬手端起一杯酒,一手捂嘴一手灌酒,动作自然又迅速,“说这么多口渴了吧来!” 石切丸猝不及防被迫闭麦。 沉默片刻,一直在跟小乌丸互怼的髭切幽幽地说:“但也不乏木头童子那等以美色蛊惑人类的妖。说到底,人与妖之间相差的并不只是时间……” “那、那个您也喝多了兄长大人!”膝丸举着两串三色丸子扑过去,“吃点东西醒醒酒吧!来啊——” 髭切笑容龟裂缓缓后退。 我也快要裂开来。 ——我就不该觉得喝了酒的人好说话,特意挑这个时候跟白槿说去平安京的事。 ——所以说,明明是那么可靠的人设吧,为什么喝醉以后会变成这样啊? “总之,我跟白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雪丸可以作证。”我有些羞耻,因为从没想过的问题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我也从来没考虑过那种问题……而且你们不是都觉得我是弟弟吗?这样算我还是个未成年人吧,未成年人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感情!” 又是难言的沉默之后,小乌丸以与髭切相同的幽幽语气低沉开口:“所以,果然是吾等一千余岁的审神者,哄骗了尚未成年的子代吗” 一直在看热闹的雪丸:“噗——咳咳咳!” 我:“……” 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一秒醒酒吗?在线等,挺急的。 第146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继大半年前遇到文豪们之后,再一次的,我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平时看起来有多可靠就不说了,聚在天守阁开会的时候都自带浓重反派气息的刀剑,私底下的脑回路竟然如此清奇,听起来还很有说服力。 我甚至顺着他们的逻辑想了一下,如果这个时候不考虑白槿的意愿,直接把“父女关系”抖出来……会被问“孩子妈是谁”的,绝对会的! 这不就回到原点了吗?从刀剑们的角度看,当时我年纪更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哄骗”,还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如被白槿骗呢! 至少刀剑们对白槿知根知底,信任有加;白槿人品有保障,就算诱拐未成年,也不会做出【实质性】的【违法】的事。 …… 太离谱了。 光是猜想就让人忍不住捂脸,不忍直视。而且我明明是为了避开这个话题才说自己未成年的,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我试图最后再挣扎一把:“恋爱是不可能恋爱的,连自己的身体和样子都不清楚怎么可能和别人……” 话到这里还没说完,我就看到以小乌丸为首的付丧神们眼中又增添了一重悲哀和怜悯,异常显眼异常清晰,不知又脑补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剧情。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其实这个时候直接说明实情就好了,这也是最简单的方法。但白槿才是主要当事人,她愿不愿意说明自己的出身才是最重要的。倒不是说生在源氏、被别的妖怪的血浇灌化形见不得人,哪怕长在高天原呢,这也是她个人的隐私。 第120章 隐私这种东西,别人是没有权利私自泄露的,关系再好、再亲近也不行。 “算了,等白槿酒醒后你们直接问她吧,随她的意愿来解释。”最后我放弃了,决定让白槿自己面对这帮戏好多的刀。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绝对绝对,绝对不是。” 至于我,反正白槿都掉线了,干脆直接去平安京好了。反正只是接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中间不搞事早去早回,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嗯,我是这样想的。 然而其他人不是……第二天一大早,雪丸就微笑着堵在了万叶樱下面的转换器上。 雪丸笑容不变:“好巧,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 要顺路回大江山的狐之助:“……” “去拜访一个朋友,早半年多就约好去找他啦,”我蹲下,朝着红色的小狐狸双手合什小声拜托,“总不能失约吧,失约多不好啊。雪丸,雪—丸——” 白槿和雪丸都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实在不放心的话,雪丸可以跟我一起去。由雪丸来亲自监督我,这下能放心了吗?”再接再厉,“雪—丸——” 再加上合理的保护措施,她肯定会答应的。 果然小狐狸被打动了,虽然哼了一声表情略凶,但尾巴是摇着的:“那好吧。记住你保证的话。” 计划通√ 我在心里说了声耶,非常自觉地把她捞起来,并识相地将她放到肩上,让她能占据视野最好的位置。 她本来想上头顶的,但发现我准备打伞之后,还是放弃了那个一不小心就会被伞骨夹住皮毛的选项:“所以说啊,究竟是什么朋友,需要你冒着雪去找他?” “是笔友。” “笔友?” “嗯。其实我早就想请他帮忙了,但他总说还不到时候,就是不肯下山。” 山是真山,天狐之森对外界来说是迷雾笼罩的禁地,尤其是与外界相交的边沿,大小山体围绕,将天狐族地保护在中心。我要找的人居住在外围神社里,也就是…… 山上。 这也是我们之间能用纸鹤交流的原因。除了那几座山,其它地方都被迷雾隔绝开来,即使是专门用来传讯的纸鹤也看不清方向,很容易就会在雾里迷失。 当然,我还没去过那里,这些都是他写在信笺上以玩笑的口吻告诉我的。 那是我俩之间的第一封信。我在吐槽的时候一不小心泄露了点不该让普通平安京居民知道的内容,而他在回信的时候写自己是无意中捡到纸鹤,并话里话外地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实际上,在写信之前我还担心,万一他是那种无欲无求的性情该怎么办?没有诉求就无法打动,无法打动又凭什么让人家给你帮忙? 毕竟久居山中独守神社什么的,听起来就冷清又寂寞。能在这种环境适应良好,他本人的个性也会相对冷淡一些吧?但开始交流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猜错了。 还是大错特错。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发生的偏差,住在山里这么多年没错,性情冷淡也没错,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开玩笑,在文字里挖坑捉弄人。虽然故意把坑挖得很浅,涉及的也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还是有种“特意回报”的意味。 我怀疑他看穿我“看似吐槽实则下钩子”的第一封信是专门写给他看的了。而他虽然愿者上钩,却也不会忽视我故意把他坑上贼船的事实。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尴尬之余尤其心虚,所以我都不揭穿不阻止,跨过陷阱的同时假作无事发生。他也没停下。时至今日我们都默认了这个项目的存在,有时候甚至会在坑里挖坑、坑中坑,然后在被挖成千层饼蜂窝煤的文字里传信息。 一个心照不宣的小游戏。可以这么说。 这样看来他好像只是个普通的爱玩爱闹的青少年,跟冷淡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他也的确有这矛盾的一面,可能是因为父母之间堪称血腥的决裂,也可能是身为半妖而在天狐一族中受到的排斥和轻视,在某些时候,这种冷淡几乎接近于冷酷。 半妖就是这样两边不讨好的可悲的存在。 笔友他只是冷淡了一点,还没发展到黑化报社的地步,我觉得已经够难得了,还曾经耿直坦诚的表达过赞扬。 用了一整张信纸。回信只有一串无语的点点点。 那是唯二两封没玩挖坑游戏的信。 第147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那“唯二”中的另外一封,是关于改良版【阴阳分离之术】的说明。 他在研究性的文字上向来严谨,那个术式又是兼顾了范围放大和效果加固的改良版,语言糅杂古今、满是专业性词汇,对我这个外行人来说,理解起来很有难度。 简单的说明都有难度,再在里面挖坑的话,怕不是会变成天书……这可以说是学霸对学渣的蔑视,也可以说是某种难得的体贴。 反正我是挺感激他的。本来说要分离阴阳二界,其实我打的是让大妖们暴力拆迁、直接把两界的屏障冲垮的主意。时政的技术大都是关于世界屏障的——毕竟是靠这个恰饭的嘛——而狐之助掌握着时政的大半个资料库,可行性超过百分之九十。 现在有了专业的术式,成功率直达百分之百,不用再冒“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可能会把阴界的入口给核平掉”的风险,真是太好了。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在我们上一封信里,我在荒川战场的附近搜查溯行军、而三日月还在源氏给萤草做特训的时候,我写信告诉他“即使是天命,也终于开始显现改变的端倪”“能遇到你来帮忙,实在是太好了”。 可能是成功的曙光自带打动人心的力量,一直说“时机未到”的笔友终于在回信里松口说“下一年,如果你还需要我的力量,就来天狐之森找我吧”,还贴心地留了一点灵力作为指路的引子。 ——我当然需要啊! 对数理化苦手的学渣到现在都没有搞懂阴阳分离之术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更不用说是应用到两界上的改良版了。要是只靠我这个半吊子来,怕不是会手一抖让两界完全融合,然后被所有大妖和源氏倾力追杀…… ——所以“下一年”还没到,提前好几天,我就在惦记他啦! 就算没有狐之助给星熊童子传的信,我也是要亲自过来请他下山的。 “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我抱着狐之助托着雪丸几次转换,最后跟着小纸鹤来到顶上冒着点深红色的山下,无意识地碎碎念,“变则不达,达……” 这个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雪势渐小,云层后慢慢地露出太阳。石板铺就的台阶被薄雪覆盖,又使照在雪上的阳光反射,整个空间的光线不算很充足,显现出一种饱和度不高的艳丽的白。 台阶一直铺到山顶上,直到半山腰的鸟居和许愿台,再往上则被数道绵延的鸟居遮掩,看不太清。两边植树,树下垂着红色的丝带,都沾着些白色的雪粒,但还是能看出与万叶樱相似的地方。 我往一棵树边上走近了些:“是樱树啊。” 狐之助保持安静,只是用摇动的尾巴扫了扫我的手臂。倒是雪丸往前凑了凑,叹气似的说:“以后会成为著名景点吧……” “雪丸对这里很熟悉吗?” “哎呀,这是在套取情报吗?”小狐狸眯眯眼反问,又说:“放心吧,只是突如其来的感慨而已。” 我笑了一下没再搭话,安静地站在原地,瞻仰未来的景点……这个位置,这种规模,在现实中的东京都并没有能对应起来的神社,大概跟天狐的森林一样,也是被世界自动补全的。 不过,既然雪丸说这里没什么重要的情报,那我就不进去了。除了邪神和荒这种能当做工具人或盟友来使用的劳动力,我对神明神社都没有兴趣。 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明明就生活在神明与妖鬼的世界里,却对神明没有丝毫的尊敬或信仰。 雪粒落在伞上的扑簌声完全消失时,我听到木屐踏地的声音,由上至下缓缓而来,还有点沉重……? 转头一看我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还带了两位小朋友,买一饶二?” 青年被一左一右两只小狐狸抱着脖子,很别扭地微抬着下巴走下来。他穿着白底金纹的狩衣,披着银白长发,衣袖宽大垂坠如水波,头发落在衣服上,让人想起潭上的月亮。再加上灿金的眼睛和光下显出些淡淡金色的狐耳—— 【是个寄托了日月之名的好孩子。】 我想起当初阿紫小姐形容笔友的话,时隔两年之久,真心实意地为大作家过于形象的形容点了个赞。 青年看了我一眼,目光着重在雪丸和狐之助身上转了一下,不紧不慢的笑:“你不也一样,多带了两个来?” “是伙伴。” “是家属。” 熟悉的语气和谈话模式瞬间将见到真人的陌生感冲淡。我们俩沉默一下,都笑起来。 第121章 “要说初次见面还是好久不见,”我把伞收拢放好,向前走了几步,“或者按流程来,先自报家门?” “繁文缛节就省了吧,”他很不见外地把其中一只小狐狸扒拉下来,塞到我怀里,“先帮个忙……” 我:“?” 等一下,这省得是不是有点多? “……”我架着这只皮毛像是琥珀色的三尾小狐狸,和他大眼瞪小眼,并感受到了雪丸和狐之助如有实质的微妙眼神,“这是你的弟弟吗?” 小狐狸“刷”一下并起后腿,毛茸茸的脸上眼睛瞪得可大。 雪丸似乎噫了一声。 我:“……别闹。” 腾出一只手来的晴明君没答话,从剩下那只银灰色小狐狸的前爪里扯出一条发带,三两下把头发绑起来,松松地系到身后,还把衣襟也整理平整。 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常态的从容:“失礼了。” ……虽然说着失礼,但用人的时候可一点都没客气啊。 我看看还在害羞的小狐狸,再看看晴明怀里呼呼大睡的另一只,笑容加深:“千代夫人就这么同意你把他俩带出来了?” “咳……嗯,反正都要去大江山,让舅舅见见羽衣和爱花,对鹤丸的计划有益无害吧?” “这算是赔礼吗?” “是买一饶二。” “那这位小朋友和妹妹就成了添头啦。”我看着一脸茫然的羽衣,“怎么样,害怕吗?” 小朋友眨眼,看看我再看看他哥……嗯? 时间不太对。阿紫小姐说葛叶是在怀着晴明的时候四处游历的,也是在游历时遇到的玉藻前,还给玉藻前的孩子送了两个手环—— 我忍不住用震撼的眼神看向晴明,白狐公子满脸写着“无事发生”,任由瞻仰。 ——这是把自己的哥哥姐姐送出来了啊。 “不愧是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摇摇扇子,遮住小半张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狐狸似的笑眯眯的眉眼:“其实他们的年纪比你也大一点。” “……行叭,也不愧是我。” 我很大度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并且哥归原主,反正本来就是一点小事,开开玩笑就过去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不先介绍一下这两位‘同伴’吗?” “这是雪丸,是我的审神者的代表,这是狐之助,是这次工程的技术支持……”说着说着我停顿了一下,“好奇怪啊,这样说好像在催你上工。” 而我就是那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晴明:“……” 雪丸:“……你还是闭嘴吧。” 第148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不会说话还真是对不起了。 我哼哼了两声,在雪丸直接捂住我的嘴之前闭麦,专心研究狐之助尾巴上的毛色。这无疑是很任性很不讲道理的做法,雪丸愣了一下,竟然掩饰不住愉悦的摇了摇尾巴。 我:“……?”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然后雪丸就接过了向晴明介绍情况的话头。她常年代替不习惯与陌生人交谈的白槿发言,很知道该怎么拿捏说话的分寸和尺度,现在跟晴明聊天就又真诚又客气,很有官方的感觉。 ——尽职尽责、生动详细且不夹带一点私货的,让晴明对时之政府和本丸现在的形式有了必要的了解。 而晴明以前曾经下山跟人类的阴阳师学习过一段时间,对这中感觉适应良好。 他们聊得还挺热闹。 我在原地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选择成为一个莫得感情的狐爬架,把羽衣和睡醒了的爱花接过来,用衣摆兜着让他们和狐之助玩飞高高。 就像烛台切颠勺让锅里的菜翻面一样,抛上去,接下来,再抛上去,再接下来。 小狐狸们体型不大,也不重,衣料也足够结实,能保证这个颠狐狸游戏的安全。除了狐之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毕竟它太圆了…… 二头身的比例,每次在柔软的衣料里爬起来,都有种不倒翁探头的既视感。 这只小狐狸也就在这种时候会露出某种憨态可掬的萌感,再加上有雪丸和晴明两个“狐狸”前辈在,它不敢尖叫,此时的狐之助就是最完美的狐了! 【怎么样,】晴明状似无意地往这边看的时候,我用灵力跟他单独传音,【以后这就是你的小助手啦,是不是超可爱?】 他又转回去听雪丸说话,用扇子遮住说话时开合的唇:【我记得你说过……它是反叛军?】 【反叛军就不能可爱了吗?】 【能。】 他顿了一下,正巧雪丸说起当初贺茂家是怎么主动跳坑的,便趁机自然而然地笑眯了眼睛:【确实,很可爱。】 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抗毛绒绒。 没有人! …… 把晴明带到大江山、让他和玉藻前他们汇合之后,我就跟雪丸一起回本丸了。 可能学霸都有隐形的工作狂属性,本来还有说有笑的晴明一见到拿着纸笔疯狂计算的星熊童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撸着袖子就参与进去,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把玉藻前父子团聚的感人场面完全忽略了。徒留一脸感动的大妖对着空气表示感谢,说到一半才发现谢了个寂寞。 现场气氛一度紧绷。要不是有羽衣和爱花看着,星熊童子的山头可能会变成大型烧玻璃现场。 星熊童子无辜又惊恐的表情、撕心裂肺大喊“听咱一言”的英勇姿态,都是我和雪丸快快溜走的原因。 ——再不走怕是要被玉藻前和大江山两边都盯上。 至于刚才还在说它“可爱”的狐之助,如我所言,它就在那里留下当现代技术的支援人员了。 这也是它主动要求的。反正都是要长期驻扎大江山,还要在别人家的地盘大吃别人家的小妖怪,有个正当理由当然是好的。 ……就是有种本社职员吃垮别家公司食堂的感觉。 回到本丸后,雪丸问我是不是生气了? 我脑子还停留在食堂上,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和你的朋友说话的时候,鹤丸是不是生气了?”于是雪丸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是觉得我呵斥了你,太凶,那我向你道歉。” ? 这又是哪里的剧情? 我想了想,才想到应该是雪丸让我闭嘴然后我就真的闭嘴了的时候……但那会儿我哼哼不是因为雪丸,而是因为晴明。 当时我的确有一点生气。 嗯,亿点点。 不过,因为我不擅长控制情绪,却很擅长控制情绪的外在表达,所以雪丸看不出来。她以为我怼晴明只是因为说话太直,头又太铁。 但晴明能看出来。因为动作和表情都具有非常的诱导性,但说话的模式和风格就很难遮掩,而我们过去一年多的交流只有通信,只有对话。 也就是熟能生巧。与此相对的,我也熟知晴明不高兴的时候会怎么讲话。 这是只有在书本或信纸上才会出现的、单纯的文字表达的优势:落笔无悔,无法补救,任何情绪都明了又清晰。 即使想要遮掩,也总会被拆分、理解、联想出来。虽然是节奏缓慢、便利也不足的通讯方式,却也因此而诚实、郑重了许多。 当然,除了“了解”之外,晴明能发现我在生气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心虚。 是的,心虚。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突然被当事人发现了,当然会心虚了。这个时候,就算我没什么表示,他都会好好看看我到底生气没有,更遑论我根本就没怎么掩饰呢:)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平常通信聊天,我是不会这么频繁的怼他的。就算怼,也是委婉温和的怼法。 至于生气的原因…… 那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他第一次在回信里挖坑的时候。 之前也说了,因为“通过欺骗的手段把人拉上贼船”的心虚,我对他挖坑“报复”的行为是默认了的。因为难度不大,这些坑也没成功过,没耽误什么,时至今日反而已经成了固定的游戏传统。 但他今天抱出了羽衣和爱花。 羽衣和爱花是玉藻前的孩子。在最开始,我和玉藻前做交易的时候,我给出的条件就是救出他的妻子和儿女,并将他们安全的送回到大妖身边。 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可能交给别人去做,更不可能让别人把孩子转手、乱送。 也就是说,是我把千代夫人和羽衣爱花送到这里来、让晴明照看他的舅妈和哥哥姐姐的。鉴于我还没出现记忆混乱或失忆的症状,这应该又是“未来的我”做的。 再一次的“也就是说”,晴明以前见过我。 …… 既然以前见过我,他还有哪门子的被骗上贼船?凭他的智商,他分明一早就知道我会跟他联系! 什么报复什么传统,说是专门捉弄人还差不多。我在那自顾自心虚,看起来不就是自作多情,还是傻乎乎地主动往人家坑里跳的。 第122章 还玩什么“挖坑游戏”,安倍晴明这家伙他本身不就是个大坑?偏偏他又不是使坏,撑死也只能算是恶作剧的范畴,为了一个恶作剧大费周章就很没必要。 而且他为了表示歉意还把自己的哥哥姐姐都抱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游戏真的很好玩。 那我还能怎样? 还不是怼他两句,怼完就将他原谅。大不了下次送信多挖几个坑,用游戏来打败游戏。 不过这也不是没好处的。比如他答应了来给我帮忙,积极又主动地加入了大江山术式计算组,就这么轻易的成为了加班组的一员,除了他自己的愿望之外,也是有心虚的原因在内的。 一种弥补的心理。 ——我好像又学到新知识了。 “没有,”我对雪丸说,“不是因为雪丸的关系。” “那……” “是因为一个做恶作剧的幼稚鬼。虽然我已经决定原谅他了,但气还是要生的。放心吧,不会耽误正事的。” 她恍然大悟,又很遗憾的看了我一会儿,叹气说:“真可惜。我还以为你终于学会跟家里人生气了呢。” “不过,能交到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也很让人欣慰。这样一想又不觉得可惜了。” “真好啊,鹤。” 第149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然后,三年过去了。 第四年的春天、冬雪消融时,星熊童子让狐之助传消息说,改良版的阴阳分离之术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需要在平安京“五芒星”的各个节点上绘制好重要术式,稍作调试即可。 我看着狐之助脑门上后移了几公分的发、毛际线,心说程序员的“稍作调试”怕不是得调上个三年五载……毕竟是要应用到一整个世界上的法阵,出一点差错都不行。 ——同样是照着原画建模,这跟游戏可不一样,建模组要是理解不到位,分出来的阴界就完蛋啦。 当时我还在歌仙书房里练字。 不知道为什么,我学什么都挺快的,唯独写字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以前八岐大蛇和源赖光都直接吐槽过我写的字丑,现在跟着歌仙练习,他说不出太直白的话,就只能隐晦地评价说:“旧人曾用‘翩若惊鸿’来赞美王大家的书法,意为字体字形翩然如惊飞的鸿雁……” “鹤丸的字离被这样赞美,只差一个起飞。” 可能是我一脸空白的样子有点可怜,他想了想,又搜肠刮肚地补充上一句安慰:“或者飞得委婉点。” 我:“……” 后来我就住在书房了。狐之助找来的前两天,我才刚刚脱离“大鹏展翅”,正试图向“燕燕于飞”迈进。 三日月在旁边研究很久以前我跟源赖光传信时候抄书抄出来的密码本,很细致地拿着红色水笔,看到写得好的就画圈,写得不好就画横杠。最后满纸都是点点点。 满腔纠结跃然纸上。 狐之助是从窗户进来的,满脸写着狗狗祟祟,一上桌子还没说话,就先被三日月吓了一跳。 我用眼神示意它没关系随便说,它才小步挪到桌角,蹲到我手臂后面,叽叽喳喳的转达了星熊童子的话,然后把这段时间平安京发生的大事都汇报了一下。 这些都讲完之后,小狐狸才高兴地仰头,求表扬似的说:“咱最近又进步啦鹤丸殿!估计再过几年就能升级ssr啦,您想要什么样子咱都可以有~” “是嘛,好厉害啊狐之助,”我顺着它,“所以狐之助是不是也该想想自己要取什么名字了?真名只能取一次,一定要慎重啊。” “嗯!” “至于星熊童子说的调试,动静太大,瞒不过京都那边的。”这些事我早就想好了,说起来就很顺畅,不假思索似的,“让他们自己安排,通知一下源氏。阴阳寮和藤原家对我们还有信任,完全可以蒙骗过去,也让源氏帮忙打一下配合。” 直接欺骗阴阳寮和藤原家,说这个法阵是为了隔绝溯行军就好了。没有溯行军就不需要时之政府,那些一直对时政——现在也就是以白槿为首的这十四座本丸——心怀警惕的人,也会保持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上袖手旁观。 当然,疑心病重的人类也不是没有,藤原家那群玩政事的尤其心脏,这个时候就需要源氏配合了。 只要源赖光稍微表现出一点“这是好事儿啊我得大力支持啊!”的喜悦,那群把源氏当做大反派、又没有实力和源氏硬刚的人就会感觉到异常,默默缩回想要接近想要探查的jio…… 物之反常者为妖,源赖光会“喜悦”,对某些人来说本就是天大的反常了。 狐之助默默记下,又问:“那您要去联系源氏吗?” “我?” 我看了正往这边看的三日月一眼,笑起来:“不需要我去吧。源赖光不是早就跟酒吞玉藻前他们联系上了吗?让他们怎么方便怎么来。” “原话转达?” “原话转达。” 狐之助蹲着琢磨了一会儿,点头说“咱知道啦”,就快快地顺着原路跑了回去。它是聪明的,这几年跟着星熊童子和晴明他们又涨了不少见识,越来越可靠了。 三日月看着它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狐之助这种只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在时政的设定里,智商是不高的。这座本丸的上一只狐之助,直到最后随着主人沉睡,都还表现得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他问:“鹤哟,有兴趣和老人家打个赌吗?” 我眨眨眼,笑说:“那得看赌注是什么了。” 五月,加班组又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联系好了该联系的人,要在大江山开会讨论更多的细节问题,让我也过去。 之前让狐之助转达的话,玉藻前他们肯定是收到了,但*也没什么反应。大妖的心理素质和自我主义都极强,不仅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直接让八岐大蛇的蛇魔来传信。 可以说是相当坦荡了。 我看着叼着信件嘶嘶嘶的小蛇,仔细辨别了半天,才松了口气向它伸手:“不是邪神大人啊,真可惜,那得少看多少戏啊。” 小蛇一秒邪神附体,口吐人言:【呵,连本神在不在都认不出来,愚蠢的人类!】 好的,工具蛇到位,这波妥了。 开会是三日月和我一起去的。会上也没别人,主要还是两代荒川之主、一目连、玉藻前和大江山的三位鬼王,除了他们,晴明是术式的主讲,我、三日月和源赖光是辅助,主要负责蒙骗京都那群人…… 八岐大蛇就是吃瓜的旁听,吃得、不是,听得可开心了。 开会讲的跟我之前分析的都差不多,但细节比较多,具体的术式分配也很繁琐,一直到晚上都没讲完。我觉得没意思,有点坐不住,就抱着狐之助一起吃点心。 吃着吃着星熊童子瞪了我一眼。 我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开会的严肃场合确实不适合悄悄吃东西,就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顺便给星熊童子也递了一块。 星熊童子:“……” 他瞪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发际线看上去越发遥远。 我不太懂:“你不喜欢吃这个?有什么事直接……” 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响起两声哈哈,酒吞童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酒坛子,哐当一声放到桌上:“光吃东西有什么意思?!来,喝酒,不醉不归!” 茨木童子没吭声,只是拿出了几个酒碗…… 小组开会秒变夜宵现场,一目连眼疾手快,用风卷起差点被酒坛酒碗压住的术式分解图。其他人齐齐松了口气。 我:“抱歉我忘了……所以,吃点心吗星熊?” 星熊童子:“闭嘴吃你的吧。” 大会在严肃中开始,在吃喝中结束。 结束后,我又带上源赖光,一起用转换器去离岛拜访了阿紫小姐。就在星火幻境里的海边小屋,我以前住过的那个。 当然,八岐大蛇也跟着,不把他算在内,我们仨开了个小会。 源赖光当先微笑脸开嘲讽:“我还以为,鹤丸殿下不会对妖怪有什么隐瞒的地方……看来离开源氏这些年,您也成长了不少啊。” “族长这是在夸萤草诚实吗?” 我知道他是跟自己看不惯的妖怪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导致生理性的不高兴了,也很体贴地绕过了嘲讽范围:“谢谢夸奖。不过我其实很早就会这些了,不然也没法在那些贵族任务里占上风。” “主要还是您教的好啊!” 源赖光脑门青筋一跳,不说话了:“……” 阿紫小姐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我们说话,这会儿才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的,”我举手示意,笑得清爽又明朗,绝对不会再显得很假了:“有很重要的事,只有阿紫小姐能帮忙!” “……什么?” “我想让阿紫小姐把萤草带进来做客,最好能待上一年半载的,跟平安京完全隔离开。” 第123章 “……” 源赖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连自己都不放过,都要利用?” 啊,原来他还没理解吗。 “我一直都在这样做啊,”我反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第150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隔离萤草,并不是无的放矢。 须知这次是要在整个平安京刻画术式,就算有源赖光帮忙隐瞒,就算他自己不愿意主动探查,现成的线索都摆在那里了,除非萤草突然瞎了、聋了,否则,迟早能发现从头到尾都是“鹤丸国永”在搞鬼。 掀了我的马甲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个时候他还没全身心的投入源氏,发现自己被欺骗了,反应绝对不会和我一样。不至于反目成仇,也不至于袖手旁观,但绝不会再这么尽心竭力—— 别的不说,光侵蚀者一个,就足够抹消这本书、毁掉这个世界了。 除此之外,还有智商的问题。好不容易把源赖光坑来给他当家教,人都在泥潭里涮半天了,就这么半途而废,是要给森鸥外和侵蚀者送菜吗? 时之政府的卷轴中记录有“平行世界”的案例,指的是任何一点不同的选择都有可能导致整个世界走向的改变。狐之助说过,与我有关的平行世界也有不少,但其他的要么走偏要么失败,要么有死了几个人的瑕疵…… 最符合传统意义上的“成功”的,只有我现在的这一个。 所以这个世界的过去绝对不能改变。 尤其是“我”。他必须走上我安排好的路,为此付出多少都无关紧要。 我看着源赖光皱眉、似乎是要反驳的样子,很诚恳地提醒他:“很感谢您对萤草的关心,但咱们当初订立的合约就是请您教导他,必要时刻,由时政来调遣他。” “作为时政的代表,我认为现在就是必要时刻了——您想违约吗?” 成功将他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阿紫小姐还在静静地看我,眉眼间有点哀伤。我生怕她到时候心软下不了手,就跟她讲了不少“源氏凶犬”的事迹。 没有添油加醋,但能被称为是凶犬的萤草,本身作风就足够强硬骇人了。至于同一个人前后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我默默看向族长。 他含笑咬牙背下这个黑锅。 于是开小会的目的就都达成了,没什么好磨蹭的了。我愉悦起身,就要宣布散会。 一直安分吃瓜的八岐大蛇忽然挺直上身,把附身的蛇魔抻成了叹号:【本神也去!】 一直在吃注水瓜、刚刚才吃到瓜心的邪神兴奋极了:【原来如此,本神就说,本神的神力印记怎么会出现在一把刀上——!】 “……”愉悦不起来了。 我直勾勾地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神、力、印、记?” 【……】 “难怪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邪神大人就缠上来了,还说什么看着有趣,这么隐蔽的印记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深呼吸,维持着面对阿紫小姐的爽朗笑容,缓缓拔刀: “今晚加餐,瓜皮蛇头。” 但即使是剁椒蛇头也没能阻止八岐大蛇现场吃瓜的决心。 甚至,为了更自然的接近萤草,他还自编自导自演了一个“寡言神明逐渐被老实小妖怪打动”的剧本……还每天都混进本丸里来给我讲他的表演进程! 要我来说,他就是活得太久太闲了,能把大半年时间拿出来专门做这种无聊的事。每天听着这仿佛猫猫碰瓷一样的剧情,我都忍不住磨刀霍霍: “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就算是耍人也要有个限度。” 想起当年以为能和邪神和睦相处一起吃瓜的我,满心天真,结果被临阵背刺—— 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他!早知道真相其实是这样的,我才不会让他在手腕上肩膀上乱爬!就该直接炖到锅里! 八岐大蛇:【可是‘你’看起来挺高兴的……】 “没有胡说闭嘴看刀!” 现在炖也不晚,今晚狐之助加餐! …… 然而特意开小会商讨的信息,还是走漏了。 本来,按照原加班原画组,也就是现建模组的预估,在整个平安京构建最初步的术式,至少也得两年,再加上调试,怎么也得三年后才能进入下一阶段,“充能”。 阵法的启用都是需要能量的,这么大的术式,就算是再叠加上专门的聚灵的阵法,也得一整年才能满足启动。 但玉藻前不知从哪里——此处严重怀疑是族长泄的密——得到了消息,说我直接把萤草关进了与世隔绝的幻境,并将一直关到他们建模完成的那一天…… 他直接跟大外甥告状了。 晴明暂时没说什么,但第二天就摇着蝙蝠扇笑眯眯登门,也选择了告状的道路:“打扰了。安倍晴明,特来拜访。” 白槿抱着雪丸亲自迎接,一反常态热情发言:“晴明……大人!久仰大名!不打扰!快请进!” 当时我就心想完蛋了,并冷静地开始计算这次要泡几天手入池子才能让白槿消气。 一回头看见三日月好奇的表情,心生不妙:当时开小会,为了不让他知道,我还特地把他支开来着…… 三日月哈哈哈:“唔,听起来似乎和萤草君有关?鹤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顿了一下,诚恳地说自己还要去练唢呐就先不陪他们聊天了大家有缘再见不要想我——被一把抓住了垂在羽织上的大金链子。 三日月两手抓紧,仿佛扼住了命运的咽喉:“鹤丸要跑、哪、去、啊?” 我:“……没、没哪儿啊。” 三方会审。 无处可逃。 我方全败。 拒不放人。 “我就不,”百般讲理、分析利弊得失之后还没用,我捂住耳朵开始耍赖,“就不放。别想了。不可能的。” 可能是被我宁愿毫无形象耍无赖、也坚持关人不妥协的气势给震住了,晴明代表他们建模组,发出了可能会让星熊童子杀进本丸的言论:“如果我们提前完成呢?” “只要我们完工,不管过了多少时间,都可以把那孩子放出来。”他问,“是吗?” “星熊童子会杀了咱俩的。”我直接指出,“而且你这样说搞得我好像一个反派,拿着人质逼你们加班。” 晴明沉默了一会儿:“可咱们不是共犯吗?” 他说:“这明明是分赃不均。” 第151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一手策划的这些事,夏目玲子和她的式神们都不知道。 他们也不会知道。源赖光本来就没有向他们给予信任,这么重大的事自然也不会让任何知情人泄露。事实上,整个源氏,知道所有内情的只有源赖光。 所以最后,被晴明选中去星火幻境接走萤草的,就是夏目玲子和樱花妖,随行的还有之前隶属于萤草的几个源氏的武士。 那时距离萤草被关只有一年零几天。晴明说到做到,以一己之力加快了所有人的进度,即使顶着被星熊童子绝命追杀的压力,也硬生生地将预估中的两年缩短了一半。 这种无良组长,放在港口mafia的技术部,是会被人套麻袋的。但不知道晴明是怎么跟他们说的,除了星熊童子因为头秃而日渐暴躁,但其他大妖们都没说什么。 那是萤草来到平安京的第五年。 我附身鹤丸国永的第六年。 【鹤丸国永】的本体刀已经裂开了两条无法修复的裂纹,这具身体的关节也大都长出骨刺,手腕上的尤其严重。 我挥不动【鹤丸国永】了。 伞剑也被一改再改,本就纤细的刀身薄成一片,只有刀刃越发锋利。后来刀上几乎就只剩刀刃了。 我在锻冶所看白槿仔细地调整刀镡,橙红炉火映在她长发和鬓边的汗珠上,也想过让她别再费这些功夫了……但她的眼神比火光还炽热,让人说不出放弃的话。 ——虽然那其实、真的、已经算不上是“刀”了。 本丸的气氛一度低沉,尤其是三条和粟田口这两个刀派,但在我面前又都尽力保持原状……我不喜欢看他们强颜欢笑的样子,就找晴明研究了两个封印的术式。 晴明刚开始是不同意的。 “你本来就是半个傀儡半振刀,现在刀要碎了,要想封印的话,就只能变成完整的傀儡之身,”他皱着眉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说,“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牌。” 最早,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被制成一半的傀儡之后,我就想过现下的情况了。 当时白槿还没说她是源氏的白槿,跟三日月说,如果能保证治疗的话,让这具身体存活七年不成问题。如果不出意外,这七年是足够我把各种事情都布置好的。 但事事都怕万一,为了保证周全,我还是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在后来跟大妖们联络的时候,我抽出几天的空当,去深山老林拜访了某个制作傀儡的手艺人家……的傀儡师。她是这家最早的手艺人的最好的作品,一直被细心的保存着,在百年的时光里生出神智、诞生了付丧神。 第124章 我是作为萤草的时候知道这家人的。他们的传家之宝不见,怀疑是被小鬼偷走,便上报给了源氏的阴阳师。然而事实是傀儡娃娃自己好奇溜出去玩,一不小心迷路了…… 可能是物似主人型,她脑子里除了制作傀儡的技艺,其它什么常识都没有。我把她一路拎回那户人家,听了满耳朵的木料打磨抛光和绸缎裁剪缝纫,被迫留下了堪称深刻的印象。 所以白槿一说傀儡,我就想到她了。 傀儡师完全从傀儡的立场来审视当时的我,把关节工艺和操纵的方式批的一文不值,然后直接上手做了调试。傀儡的关键在于操纵,在我的要求下,她把这一部分完全拆除,换成了另一种驱动结构。 “当时时间紧,我没要求她把新的术式完全启动,但也仔细了解过了,是靠灵力和自己的意识驱动的。” 我跟晴明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把我从刀剑付丧神变成傀儡付丧神。不需要别人操纵,也不会失去自我。” 写作解释读作胡扯。 付丧神就是以本体作为依托现世的,本体碎了一个角都会在付丧神身上显现出来。与其相信付丧神能改换种族,不如相信木料和绸缎之间没有生殖隔离。 我真正的底牌其实是侵蚀者。虽然就是它们加速了【鹤丸国永】的暗堕和碎刀,但这跟它们有用并不冲突。 它们本来就寄宿在我的影子里,通过影子与灵魂的联系侵蚀这具身体。也就是说,天生的联系灵魂与躯体的纽带。 所以在身体变成傀儡以后,我通过侵蚀者,也同样能够控制新的身体。代价是跟侵蚀者同化的程度加深。深也深不到哪去,最多也就是彻底融合,不过它好像并不想跟我融合——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是这几年里,它唯一对我说过的话。就在我决定要把萤草关起来的时候。之后它就再也不肯搭理我了。 不知道晴明信没信,最终结果是他被我说服了。 我们研究了不少具有封印作用的术式,然后挑出了最适合的一套。 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么大规模的封印,就把地点定在了源氏,把源赖光也拉来帮忙——毕竟在作为族长之前,源赖光首先是源氏最负盛名的、不世出的天才阴阳师。 源赖光没拒绝,并微笑着嘲讽了我一顿,直接打开了鬼兵部的兵工厂。 “选一个合眼缘的台子躺上去,”他一脸悲天悯人,仿佛让我选的不是工作台,是自己的棺材,“或者,上去之前先吃点好的?” 我从善如流地想了想:“金平糖,可以吗?只要金色的,金色的最好看。” 源赖光:“……可以。” “谢谢族长,”我又想了想,“其实万屋有家我常去的和果子店,里面有单独卖的金色的口袋装。” 源赖光深呼吸,悲悯表情都崩出青筋来:“吃糖的时候记得闭嘴。” “哦……哦。” 晴明扇子一开挡住脸:“噗。” …… 封印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才能自如控制身体。 ——其实就是我跟侵蚀者的磨合期。 我不想这样子回去让刀剑们担心,就让晴明骗他们说封印还没结束,需要再等几天。源赖光没说什么,只是派人把他的住处的偏院收拾出来,让我安分待着别乱跑。 他还在忙术式调试的事,其实很忙,帮忙封印都是百忙中抽出空来,还压榨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连黑眼圈都比以前重了。 作为唯一的闲人,我很识相的答应了。 但这样待着过于无聊了,我又不能言而无信,就可劲儿地骚扰侵蚀者,一定要让它开口说话。最后还得逞了。 它对我竟然真的这样做了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敬佩,然后试图“敬而远之”,被我威胁住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动手呢,’我问,‘开始就好好配合,不就不会牵连到别人了吗?你看,这样一下,你多伤心啊。’ 【……】 ‘歪,在?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疯子的要求,怎么能配合?】它冷笑一声,【最配合你的,现在不是已经痴傻了?】 说的也是。 ‘那我带你去看看他吧,’我突发奇想,‘看看我还不疯的时候。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多以前,那时候他超乖的。’ 现在小盆栽应该还在自闭,连人都认不出来,也不会留下对我的印象。我可以做点平时不能做的……比如请他吃糖? ‘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应该会更乖吧。’ 第152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想见萤草其实很简单。 我知道他的住处,知道会遇到谁,知道这座大宅和另一所庭院的一切,只要按照这些已知的内容向前走,我就能见到他。 见到以后能做的事也是已知的。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凑到一起,要么大家一起自闭,要么要么大家一起疯,然后我被打出门。 ‘好无聊哦,’敲院子门的时候,我跟侵蚀者说,‘你觉得,如果玲子小姐开门以后,我跟她说萤草其实是被我关起来的……她会不会打死我?’ 【……】侵蚀者发出响亮的抽气声,虽然我也不知道它一滩黑泥是怎么抽气的,【你就不能消停一点?】 ‘能,但是不想。’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搞事之心蠢蠢欲动,‘这样多有趣啊……!’ 吱呀,门开了。 玲子小姐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出一片苍白:“有事吗?” “我来……” 【你就不怕夏目玲子背叛源氏?!!】 我卡住了。 沉默片刻,我从衣袖里掏出还剩下大半袋子的金平糖,笑得无害:“打扰了,我来探望小朋友。” 我对玲子小姐胡扯了一个“任务途中偶然遇见而后相见恨晚”的剧情。因为描述的细节和萤草的习惯都很详细,不是熟人都不可能这么了解,还带了他很喜欢的金平糖,玲子小姐就半信半疑地把我带进去了。 好骗过头了,玲子小姐。 走在廊下的时候,她像是随口问我,为什么今天来探望萤草? 我扬扬手,让她看我身上带有源氏家纹的病服,也随口似的回答:“因为正巧在此养病……哈哈,不然也没法过来呢。本丸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这样啊,不过鹤丸殿才见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她摸摸脸,“是有不妥吗?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不,只是一时眼花,以为见到了故人。” “哈哈,这样啊。” 她旁敲侧击,我滴水不漏。 最后走到部屋向着围墙那边、满是花势颓败的白槿的后院,她向我比了个“嘘”的手势,慢慢走上前:“没有乱跑吗?真乖呀,萤草。” 哄孩子似的语气和表情:“有朋友来看你啦,看看他是谁?” 我一时失语。 有点肉麻……其实我这个时候真的什么也听不到看不懂,说傻了也是另一个方面的傻,是句玩笑话,并不是变成弱智…… 但看玲子小姐习惯成自然的模样,这几天,她和樱花妖那些式神恐怕都是这样做的。 这就很尴尬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我跟侵蚀者说,试图把动辄威胁它的大魔王形象保住,‘那是小盆栽,不是我。’ 【……嗯,不是你。】 自欺欺人虽然愚蠢,但对当事人来说,是个非常有用的心理安慰。我给侵蚀者点了个赞,轻快地走过去,从玲子小姐身后猛然冒头:“哇!吓到了吗?” 萤草坐在廊檐下看花,满脸漠然,连眼神都没给我们一个。 玲子小姐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他刚回来的时候还会出声,最近连对人的反应都淡了……” “我可以和他单独待一会儿吗?我想和他说说话。” 这个请求情理之中,玲子小姐没有理由拒绝,很爽快的答应了。临走之前还叮嘱我说她就在附近,有事的话喊一声就行——这不就是威胁了嘛。 【夏目玲子iswatchingyou】,【敢做坏事就当场暴打】,大概是这些意思吧。 ——我又跃跃欲试了。 这让侵蚀者极度心累,如果它有实体的话,肯定会抓着我领子使劲摇晃:【你现在被源赖光亲自安排在源氏,如果你对萤草动手了,夏目玲子会怎么想源赖光?!】 【她真的会背叛源氏的!背叛了就会被源赖光杀死!】 【你清醒一点啊!!!】 ‘……哦。’ 说的也是。我放弃了搞事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坐到小盆栽身边。 他对我的靠近没有半点反应,依然温顺安静地半阖着眼睑,默默地注视那些花的衰败。这种时候的萤草是看不出危险性的,反而像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我比划了一下鹤丸国永和萤草的身高差,嗯,足足有十几厘米,可明显啦。 “人总是会长大的,”我对他说,“不用着急,看花的时间也很好,不是吗?” 第125章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我被这个理所当然逗笑了,又觉得自己真是格外无趣,就闭上嘴和他一起看花。花瓣一点一点舒展开到极盛,极盛后又一点一点合拢萎缩,最后黏着成花苞似的一团。 他看的是这个过程。 木槿花朝开暮谢,虽然肉眼不能看清,但整个过程还是比较迅速的,既有相似,又不会跟星火幻境的静止完全相同。 这是一种克服恐惧的手段,也可以说是寄托。不过后来遇到了森鸥外,就被更大的恐惧取代了。 至于现在的我,因为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害怕的,就很久没像萤草这样安静的看花了。有空闲的时间,我更愿意去练字养兔子,再不济还可以研究术式,帮加班组分担一点工作。 但是现在什么工作都没有,连搞事都不行…… 我忍着无聊坐了半下午,就靠着小盆栽闭眼睡觉。他身上温度不高,但总比没有生命的傀儡要暖一些,渐渐的就被这个冰冷的感觉吸引,有了点反应。 ——他转头来看我,看了很久,然后把斗篷拉起来,把我也拢在里面。 做完这些他就把头转回去了,继续一脸漠然的看花。要不是这之间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可能会以为是有其他人来过。 当然,没有。 他只是对我的存在感到熟悉、安心,并毫不设防。 就像我对他。 这个时候我才有了“我们是同一个人”的实感,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新奇。但可能是斗篷的保暖功能太强,我脑子里的实验一二三都没来得及实施,就自己往里缩了几下,真的睡着了。 傀儡不需要睡眠。 只有操纵傀儡的人需要。为了磨合这具身体,我都好多天没合眼了。除了不会猝死,就算是我,也是会困的。 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落山。 再醒来的时候,晴明和玲子小姐两个人正一脸严肃的蹲在近前,打着灯笼端详我们……嗯,我们? 我缓缓扭头,向上看,正对上小盆栽平静的眼神,好像被我压着的不是他的腿一样。 “你腿不麻吗……”我忍不住帮他揉了两下,吐槽说:“这个随时随地照顾人的习惯是不是应该改一改……” 晴明咳嗽了两声:“鹤丸……” “嗯?” “咳、咳……” 我顿住了,缓缓扭头,看到了玲子小姐不善的眼神。 我默默地翻身,把手和脑袋都缩进斗篷里继续装睡:“啊好像是梦游了呢。” …… 最后还是萤草下意识帮我盖斗篷的动作,让我免于被当成对小朋友动手动脚的变态一样一顿暴打。 我跟在晴明的灯笼后面,慢悠悠地踩着平平整整的石板路回我们现在住的院子,一边打哈欠一边跟他说今天是怎样度过了没有搞事的一天…… 嗯,虽然无聊,但确实没有搞事。 “我有点理解你们的感受了。” 我困得嘟嘟囔囔:“小盆栽这么乖,确实挺让人不忍心的,以后我不会对他下手了……” “上手也不会。今天只是个意外,幸亏玲子小姐没怀疑……” “好险好险。” 嘟嘟囔囔到半路,我没话说也不想说了,就闭上嘴安静地走路。因为身体不适应,加上睡了一下午关节发僵,走得有点慢,晴明就误会了。 “这么困?”他把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能看清吗?” 困了跟瞎了还是有区别的谢谢。 我迟疑一下:“……五。” “是‘二’。算了,你还是接着睡吧。” “?就算真的瞎了,也不至于把我丢在半路上吧?”我简直不敢相信,“别人都说苟富贵勿相忘,为什么放到咱俩身上,还没富贵就变得这么塑料了?你真的是我认识的晴明吗,不会是什么妖怪变的吧?” 晴明:“……” 他哭笑不得,转身把身体稍微压低了一点:“我是说背你回去……或者你想睡在路边?” ——!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苟富贵,勿相忘! 第153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又过了一年,术式调试完毕,准备进入【充能】阶段。 我依稀记得当年清醒是在一个下雪的冬夜,就赶在冬季之前让源赖光在大江山小住了几天,把需要开会商议的问题一次性解决。高强度的连续开会,连星熊童子都有些吃不消,但他以人类之躯撑下来了。 送他离开的时候,因为我被禁止脱离本丸或晴明的视线范围,就只是站在一次性的传送阵外面,跟他说了几句话。 是关于萤草的,小盆栽喜欢的点心零食之类,都很家常,没什么特殊。只是最后,这个特地为他设立的传送阵四周都开始发光了,源赖光忽然问: “如果有机会,你还想回源氏吗?” 我愣了一下,骤然警觉:“你不会是想把源氏迁移到阴界去,成为妖怪们的监督者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传送走了。只是表情有些凶恶,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可能源赖光只想听我回答,根本就没想到我会反过来提问? 可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清楚了。 从同时坦明“我就是萤草”和“我在利用源氏”的时候开始,他就该知道,我不可能再成为效忠于源氏的凶犬了。没有家犬会回过头来反咬自己的主人。 所以这个问句是一句废话。而他是个足够理智的人,特意放在临走时才突然说起,不可能没有别的目的。就像我当初分析“海鸣”一样,既然不是废话,那就只能是一句提醒。 “你想不想回源氏”,这不就是在问我对源氏的工作条件印象如何吗?一般会社的社长问这种话,要么是裁员,要么是招聘…… 结合实际,他想招聘,面向的人才范围是妖怪。 再结合实际,以后的大多数妖怪都到阴界去了,除非源氏也要到阴界,否则招不到妖怪,也没有这个必要。 ——逻辑通顺,完全自治。 我把自己说服了,一边感慨你族长还是你族长,一边又对阴界未来的势力划分产生了莫大的担忧……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企业转型之前就离职了的老员工而已。所以归根到底,源赖光真正想提醒的,其实还是星熊童子玉藻前他们。 星熊童子又要被气秃了。 为了不被星熊童子迁怒,我在找他们之前,先把事情拿去跟晴明商量了一下。晴明表现的很惊讶,表情极其复杂: “其实……不,算了,反正你这个结论是对的……” “那你捂脸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遗憾,”他不仅捂脸,还把脸转到旁边去了,肩膀微微颤抖,“以后还是请舅舅帮忙去源氏送信吧……” 这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但晴明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恐惧过,对源赖光就更没有了……所以是我遗漏了什么吗? 我很不解,但怎么想都想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我只能说:“你们最近都奇奇怪怪的。” 除了这个插曲,其他一切正常。 术式正式进入【充能】阶段。 这是我们之前在大江山开会的重点,也是个原本很有难度的问题。因为阴阳分离之术作用的对象是整个平安京,启动的瞬间对能量的消耗极大,如果要自然积攒的话*,几百年也攒不出来。 我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了,这个轮回即将结束,剩下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一点。 但我也说了,这个问题的难度仅限于“原本”。因为溯行军还在铃鹿山底下,它们的机会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年多一点了……狗急跳墙的操作性非常大。两个问题一叠加,就非常具有废物利用的既视感。 “让源氏来制造一场战争吧。” 我就是用这句话开启源赖光在大江山日夜开会的生活的。 时间定在一年以内,人物就是在座的诸位和被神明们盯着的溯行军,地点定在本来就半阴半阳的丹波之地——也就是大江山,这里是最容易突破阴阳两界的界限的地方。 “就用时间溯行军的尸体,来给历史奠基。” 全票通过。 这才是当年源赖光一意孤行退治大江山的真相。 在大江山假打以开辟战场,迷惑混杂在海妖中的溯行军,再让其他大妖们暗中把海国的“正常”妖怪们绊在沿海,只放溯行军居多的队伍进入聚能的阵法的中心。 ——当然,大妖们的筛选和控制也不是绝对的,这之中必定会产生无辜的妖怪的伤亡。 ——那就没有办法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且不说如果溯行军的数量不够,星熊童子他们会不会干脆把海妖们也骗来祭天,就算溯行军的数量是够的……大妖们能去给海妖拦着点,已经是看在同为妖怪的份上了。仁至义尽。没有必须要替海妖负责的规定。 对此,星熊童子的表示是冷笑一声:“他们有为这个计划掉过一根头发吗?没秃就没有话语权!” 第126章 这很星熊,酒吞的说法则更有大江山风范,除了他是一边和茨木拼酒一边说的:“不服就打嘛……反正他们本就要侵略吾等的领地……” 这让侵蚀者一度焦虑。它们本来就是从海国妖怪的倒影里诞生的,对海妖们的感情非比寻常。 我心说这不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吗!自家人的事当然还是自家人了解,让它们去还能让大妖们腾出手来看顾各地的术式……主要是我也压制不了另一半的黑泥。 ‘反正,就,交给你啦。’我对寄宿在我身体里的这一半说,非常信任,‘它们要是发疯,大家就一起死啦。’ 这样的信任还是头一次,让侵蚀者的语气里都透露出有些病态的受宠若惊:【不会出问题的。】 于是,就在萤草醒来的那天,倒影空间里剩下的那一半侵蚀者,悄悄来到了水面以上的这个世界。 如附骨之疽,悄悄缠上了海岛之下的无数骷髅,盘踞到它们的眼窝里、肋骨中。既是定位,又是操纵。 【交给老夫。】 嗯……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声“驯养成功”? 总之,战争开始了。 第154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三日月找到大江山来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好久不见,三日月。”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从我把自己做成傀儡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大江山,而他也一直没有出现。 我把手上的封印术式放下,转头去看他。他衣角和下摆沾着些泥点和枯叶的碎屑,看起来是难得的狼狈,但面上依旧从容。 我好奇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为什么要让萤草出现在酒吞童子和源赖光战斗的现场?”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部分,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明明说好了是假打,表演给海妖和溯行军看的,为什么源赖光会受伤、酒吞童子会被斩首?”我看着他,付丧神昳丽的面容与肃杀的戾气与很久以前的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你们达成了别的约定吗?” 三日月沉默了很久。 久到天光暗淡,大江山周遭交织对峙的妖气与灵力将光线渲染成一片晦涩,他才极慢极慢地开口: “果然,这样也救不了萤草吗?” “……!” 不可否认,我被吓到了。 “你……不,你们,你们是想改变历史吗?”这个发展是我没想到的,“让萤草活下去,然后呢?由你们回到过去,代替我来完成这八年的历史?” “你跟源氏达成了这个新的协定,但酒吞童子发现了,不想让你们破坏即将到来的成功,所以跟源赖光真的打起来了?” 这样的话,三日月要源赖光发现萤草的理由也很明显了,包括源赖光为什么要将萤草安排在后勤的位置……不只是为了隐瞒线索,也是一种万无一失的保护。 毕竟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萤草究竟是怎么退场的。 源赖光受伤后,特地给后勤传信的目的也是这个吧,让萤草抓紧时间回到源氏,隔绝一切可能有的危险——谁能想到,源氏内部也会遭到那么大的危机呢。 “这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无奈摇头:“何必呢。” 这个态度无疑显示了他们的计划的失败。三日月也摇摇头,转身就要向外走——一步踩进了骤然大亮的阵法。 他一怔:“什……!” 光芒一敛,古雅太刀直直倒地,刀镡与地板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我把矮几上随意堆着的废纸收拢,堆成整齐的一摞放到桌角。 晴明从天狐之森的神社里找出来的阴阳术手札和阵图典籍被放在最下面,作为理应珍惜的“教材”。在那里面,我最先学会的,就是封印用的术式。 我走过去,将刀收起来: “我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当是扯平了吧,三日月。” 现在的萤草刚刚被源赖光赶回后方,酒吞与源赖光两败俱伤的事还没有发生,我不可能让知道了这些的三日月离开。 早就说过了,这个世界的历史,绝对不能改变。 所以,下一个就是……源赖光。 悄无声息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还能把一片大好的局面说放弃就放弃……真不愧是一族之长。 这个也很简单。我等了几天,等到他受伤的消息传给萤草,确保萤草已经赶回源氏,直接以时政代表的身份将药研藤四郎送到源赖光身边。 鬼切不在,萤草也不会逾矩、轻易近族长的身,我仗着对源氏内外的布防的了解,直接潜入到源赖光身边。 满屋血腥气。酒吞童子身为大江山的鬼王,大江山又是对我的计划倾注最多的地方,他当然不会允许源赖光忽然横插一脚试图重来,下手的时候格外狠辣。 “何必呢,”也是这句话,“都快结束了,安然接受不好吗?” 源赖光看了我腰间悬着的三日月一眼,知道自己失败了,表情淡淡地移开目光:“人类之所以为人……” 说话的时候牵动到伤口,咳嗽了几声,绷带上晕开一点殷红:“……就是因为,人类总是对被给予的东西感到不满足。” “您在嫌我自作主张?”我笑了一下,“我伤害到源氏的骄傲了吗?” “你伤害到我的部下了。”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怀疑您是不是被小鬼附身了,想要除妖的表情。” 源赖光被我气得又流血了……为了避免把过去的上司气死,我识相地把空间让给他和药研,自己悄悄退出去,在屋顶上找了个位置蹲起来。 屋顶是鬼兵部和其他武士巡逻的死角,算是在萤草的巡逻范围之内。只要避开他就行,对我来说很简单。 我一直看着他。 在源赖光的居室之外,廊檐之下,他也一直看着庭院中开得热烈的白槿。 这样过了十几天,海鸣趁着大江山与源氏“元气大伤”的关键时刻,对护送鬼王首级的鬼切、夺取鬼王首级的茨木童子下手,让他们纷纷混乱倒戈。 鬼切一路杀进源氏大宅,源氏凶犬萤草与其厮杀,两败俱伤。源氏震怒,集结其他陆地大妖,共同赶赴沿海,退治海妖。 茨木童子杀回大江山,因连失两大战力,大江山沦陷,成为陆地与海国对战的中心主战场。 检测到海妖中混有大量时间溯行军,时之政府驻平安京世界分部接连三次排遣十几支部队参战,最后更是将整个分部显现于平安世界之中。 至此,所有布局完成,阴阳分离之术所需能量积攒完毕,只等酒吞童子和源赖光养完伤(……),便可随时启动。 当然,源氏要切割阴阳师和朝廷之间的权柄,妖怪们也要筛选想要留下的妖的力量和品行,这些准备工作从几年前就开始了,但还没有做完,还需要时间。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所做的,只是在与萤草道别、还了他一个拥抱之后,从勉强幸存的犄角旮旯里,捡走了一只灰头土脸的花妖幼崽。 大人打架,小孩子遭殃。幼崽身上脸上都沾着血和尘土,一脸痴呆呆,话也说不好,连自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独发上一枝白槿,开得妖冶热烈—— 灼灼其华。 第155章 番外反叛军 【 敬启鹤丸殿下: 平安京一别两年,您现在在哪里呢?这是给您写的第二十五封信,希望您能收到。 没收到也没有关系,咱在每一封信里都概括了之前写过的书信的内容(刚开始是附上复印件的,但纸鹤载不动太重的东西,后来就改成简略地抄写在一张纸上啦),您看到最后,会看到一条长长——长的分割线,那后面就是了。 哦对了,还有咱的照片!!!贴在信纸后面了,如果没丢的话您一定要看!是咱变成人形的样子吖!除了头发里那几缕去不掉的姜黄色,都是按照您的喜好设定的!您会喜欢吗? 如果喜欢的话,等咱找到您的时候,您能不能夸夸咱的人形呢?不用太麻烦的,一句可爱就好啦……】 写到这里,笔尖稍顿。 狐之助回想自己上一次被那个人夸奖可爱是什么时候,好像有……四五年了吧?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严阵以待的狐之助们。跟靠着吞噬妖怪进化成ssr、化出人形的他不同,它们还保持着小狐狸的外形,即使成百上千只的集结起来,也不会让人心生戒备和恐惧。 尤其是在这样广阔、空旷而威严十足的地方,时之政府的正大门前,连通往大门的台阶都是做成了大理石质地的特殊合金材料,显尽了时政的面子。狐之助们走在上面,就像是一个个的毛球在滚动,谁会害怕滚动的毛球呢? 答案当然是没有。 没有人会害怕狐之助,没有人会把狐之助列入需要戒备的范围,没有人……会正眼看待它们。 他觉得可笑,就眯着红色的眼睛笑了起来,唇畔露出两颗看似无害的小虎牙。 第127章 ‘所以咱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啊。’他愉快又不愉快地想,白色的尾巴在身后蓬松松的摇动。 ‘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 说回正题(再不进入正题,您恐怕又要嫌咱啰嗦了吧),今天写这封信是想告诉您,咱的计划就要成功啦! 多亏了您的亲身教导,咱才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颠覆时政,接下来就是谈判、收获的时间,然后还有重建权力结构拟定新的契约…… 啊,本来以为没多少的,写下来才发现好多哦。 不过,需要咱亲自做的事也没几件。这两年里,咱一边联系那些本来就对时政和审神者心有不满的刀剑付丧神,一边操控其他狐之助蚕食本部的资料库,收获了不少能干的盟友和后辈,到时候都交给他们,咱只处理最关键的问题就好啦。 夏目玲子大人也帮了咱不少忙,应该是看在您和白槿大人的面子上吧。前几天遇到她的时候,她还跟咱讲,想要跟本丸的殿下们一起去找您呢。 悄悄地跟您说,咱本来也想把本部搞垮就回到白槿大人的本丸、和他们一起寻找您的,但晴明大人劝咱,说接管时政以后能用来找人的资源更多,条件也更便利,咱就只好暂时先待在时政…… 咱怀疑晴明大人是在忽悠狐之助,可咱没有证据。 (上句划掉)咱可不是在抱怨!咱可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咱也超想找到您的!一想到您孤身在外,遇到的人也不知是好是坏,会不会对您不好,会不会让您受伤…… (啊啊啊上一大句也划掉)不咱也没有小瞧您的意思!您超厉害的!您是狐之助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啦!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跟您一样的……】 “一样的……” 啊啊啊要不还是重写吧!!! 狐之助原本是倚坐在台阶旁边的栏杆上,一腿屈膝垫在信纸下面写字的。这会儿眼看着自己越描越黑,心态崩溃,深深弯腰把额头撞在膝盖上—— 无声尖叫。 从台阶上咕噜咕噜小跑下来、路过这块栏杆的小狐狸慢慢停下,迟疑道:“首领……?” 其实原本是叫族长的,但狐之助觉得自己对这个称呼的心里阴影有点重,几番纠正之下,就成了这个叫法。 小狐狸不解歪头,头上顶着的文件差点滑落:“您在紧张吗?” 在其它狐之助的眼里,已经进化成ssr级别还有了人类的形状的首领又厉害又可靠,自己遇到了能够脱离时政的主人、却没有随着主人一起离开,反而回来解放了它们、解放了好多刀剑付丧神大人—— 许多被制造出来不久的年轻狐之助们都听说过从前的狐之助的悲剧,只是被当做工具,低廉又卑微,还经常被当作各种战场上的炮灰,是最没有价值的消耗品。 这样的狐之助和制造出它们的时政相比,就好似蚍蜉比高山,只是看着就知道差距有多大,想要解放它们,根本不可能。 ——但首领做到啦! “资料库里记载的英雄,说的就是首领这样的狐了吧?”它们这样说,然后相互肯定:“对吖!就是这样哒!” 想到这里,小狐狸又摇摇头:“不不不,首领怎么可能紧张呢?” 它这样笃定的表现把狐之助逗笑了,少年人模样的狐妖从膝盖上抬头,两只白色的狐耳都抖了抖:“为什么咱不会紧张呢?” 照着某个人的审美设定出来的外貌过于优秀,狐妖的天赋也使得那双赤红眼瞳过于惑人,让小狐狸瞬间脸红,一不小心就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心里话:“因为英雄是不会紧张的!” 这个名词有些陌生,还从来没人这样形容过他。但只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这个形容是因何而来的。 狐之助心想多新鲜呐,好像从那位殿下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自己弱小时候的样子了……可他也曾经被吓得吱哇乱叫过,也曾经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哭得丑兮兮脏兮兮的。 “可是,为什么英雄就不会紧张呢?”他故意逗这只年轻的小狐狸,就像曾经那个人逗弄自己,“咱还没有被开除狐籍吧?” 这话把小狐狸问倒了,傻傻地看着他。 狐之助无奈地笑笑:“不过那确实不是紧张……” 是恐惧才对。是那个人留给他的东西,除了亲身教导之外的,长久的、延续至今的、深深的恐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们前期的相处并不友好,相互倾轧,都想争得合作中的主动权。狐之助至今还记得,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的模样—— 像虚幻而单薄的鬼,从假山与花枝的阴影中缓缓浮现。因为周身气质矜持到冷淡,最开始的惊吓过后,狐之助甚至觉得他是无害的、可以试图欺骗的。 当然,狐之助很快就为自己的错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无害的人会有那样稳又那样狠的一双手,轻描淡写地掐在他脖子上,随时磨挲,随时发力,还简单又粗暴地按着他的脑袋往空间乱流里按。 ——在对那个人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后,狐之助总是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并对自己竟然能活下来报以十二万分的惊叹。 暴力之外,还有智商上的碾压。他才只说了一句话,那个人就把所有前因后果和他所谋求的东西都看破,并以相当平淡、相当习以为常的姿态说了出来。 就好像所有隐秘不堪的想法,都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眼看穿。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心灵完全纯洁、毫无瑕疵,所以没有人敢说自己不畏惧那双眼睛。 ——这是一种由极度的惭愧和羞耻衍生而出的畏惧。 狐之助怕那个人,从那双眼睛开始,绵延至今。 而畏惧滋生忌惮,忌惮催发怀疑,怀疑导致试探。前期的种种,多由此而生。 …… 小狐狸很茫然。 它出厂还没多久,既没有经历过曾经身为工具的卑微,也没有和几个人交流过,对很多事都不明白。 ‘不是紧张又是什么?前辈们说害怕跟紧张的表现差不多,所以首领其实是在害怕吗?’ ‘可是害怕的话,首领又为什么要笑呢?’ 狐之助不再难为它,看看四周,给它指了个方向:“那是你的朋友吗?它们在等你,快去吧。” “哦……哦!好的!首领再见!” 它有点笨拙地跑远了。而它的同伴就在不远处,看向狐之助的眼神里,尊敬中也藏有丝丝缕缕的畏惧。 狐之助视若无睹,平淡地收回视线,继续提笔。 字如倦鸟斜飞。 【 (后三段重写) ……今天就是计划结束的日子了。咱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是不是离与您相见又近了一步呢? 站在这个位置上,好像对您曾经的感受有些理解了……刚才有一个后辈找咱说话,很尊敬的样子,可它的同伴眼里还有对咱的恐惧。虽然不太恰当,但当年的咱,也是这样看您的吗? 吖吖,咱也成为好多人的大前辈啦。 不过咱当时,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您。毕竟您可是第一个看到咱、重视咱、平等地对待咱的人,在您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抱过咱呢。 之前咱说过想让您帮忙起名字吧?在妖怪的世界中,赐予真名就代表着收为部下,是个很牢固的仪式。您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才几次推拒的? 可惜您离开得太早,既没有看见咱的人形,也没有替咱取名字。咱就只好自己给自己取啦,就叫狐之助,狐—之—助,怎么样,很顺口很好记吧? 这样,以后,您一见到咱,就可以叫出咱的名字啦。】 ‘是不是过于煽情了……?’ ‘这样可一点都不像殿下记忆里的狐之助了。’ 狐之助陷入深沉的思考,而后再次将目光放到了重写的分割线上……重写这种事就是有一必有二的,一旦开始,没完没了。但在他真的动手之前,有人笑了一声。 “又在写信啊。” 穿着巫女服的审神者沿着台阶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两振极化满级的短刀,一看狐之助的架势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别重写了,上上次那封信你重写了十几遍,差点跟上次的一起寄出去,你都忘了吗?” 狐之助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后的刀,不感兴趣地低头:“看来你的工作都做完了。闲着没事做就加班,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谢谢,但我拒绝。”审神者反手打出互相伤害,“要加班的明明是你,时政那边刚才派人来说,想要提前开始谈判。” “让他们想,咱不反对人有梦想,能不能实现就不一定了。” “……”这狐狸真的有够毒舌。 审神者心说难怪时政的人现在一提起狐之助这三个字就掩饰不住地咬牙切齿,是盟友的时候还好,要是敌对立场的人这么说话,想套他麻袋都是轻的。 第128章 她不说话,狐之助反而抬了抬眼皮,疑惑道:“怎么了,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你还在这杵着干嘛,那么多本丸的刀剑付丧神都归你管,你不去安排他们,来安排咱?”毫不客气,也丝毫没有对女性的所谓绅士风度,“先说好,咱不加班。” 审神者背后的乱藤四郎和药研藤四郎几乎捂脸,不忍直视。他们微微偏转视线对上眼神,同时从自家兄弟的眼里看到“大将好惨”这几个字。 谁能想到,狐妖中竟然会有这样不解风情的类型,哪怕是其它的狐之助呢,都不会对异性这么不客气。 真的太惨了。 不过这种惨剧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两振短刀甚至能想到接下来的发展,数在自家大将被气走的前两秒就向狐之助微微躬身示意,然后自然转身,跟在审神者背后离开。 徒留狐之助一脸莫名其妙的茫然:“……” 狐之助:她到底来干嘛的? 【 几次被打岔,原本想写的好多内容都忘记了。不过,反正咱是话痨嘛,忘记一些废话也很正常,还能减少纸鹤的负重(它真的好没用哦!以后咱一定要改良,把纸鹤做成能载重更多的样式,您觉得小飞机怎么样?这样咱不光可以给您送信,还能给您送东西啦!),就先写到这里吧。 ……其实还是工作的原因,等咱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了,一定会专门拿出一整天的时间来给您好好写信的!谁都别想再打扰咱!到时候信可能会很长长长长长——您不要嫌弃咱啰嗦就好啦! 总而言之,咱现在过得挺好的,还不错,要是能找到您就更好了。您在哪里呢?又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有没有被欺负,被欺负了又有没有欺负回去? 虽然知道您很厉害,但还是很担心您呢。 想念您的狐之助】 水笔在信纸上写下最后一笔。 狐之助回过头将自己写的内容通读了好几遍,又修改了几处语气和措辞,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另一张早就写好的纸粘贴上去。 小纸鹤拍打着翅膀从他的羽织衣袖里飞出来,把信件收进翅膀里面,又带上了好几张补充灵力的符咒,做好长久飞行的准备,拍打翅膀慢慢起飞—— 狐之助看着担心:“你别飞丢了,丢了你不要紧,别丢了咱的信……哎呀!” 小纸鹤被气得对着他的狐耳一顿乱啄。要不是附近还有后辈和刀剑付丧神,还要维持身为反叛军首领的面子,狐之助简直想要吱哇乱叫(……)。 其实叫了也不要紧,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把他抱在膝盖上任他撒娇打滚,用平淡的语气让他闭嘴了。 “咱说真的,要是敢搞丢咱的信,你就别回来了。” 狐之助面无表情:“不然咱就烧了你。” 小纸鹤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拍打翅膀加速飞走。它飞过时政大门口的长长台阶,飞过台阶之前的广场,飞过广场上数不清的狐之助、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飞过狐之助利用时政本身的技术封锁起来的空间结界—— 飞过一场骤然掀起的反叛。 它一头扎进时空的洪流,顺着被占卜出来的方向,向某个命定的世界一路前行。 并最终落在某个人的头顶。 …… “这是什么……噫,凉君!你头上长纸鹤了!” 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夸张地看看窗外,再看看坐在窗边沙发上的黑发少年,戏很多地眉头一皱:“这难道是——” “是一封信。” 少年不接他的戏,干脆利落地展开纸张,愣住了:“……” 第156章 番外逆命者 “所谓天命,只是力所不及的人,为自己的弱小找的借口而已。” …… 玉藻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鹤丸国永】,其实是在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还没有遇见怀着晴明四处游历的葛叶,羽衣和爱花也才刚刚降生。没错,正是他的妻子千代,“陨落”于天谴之时。 天雷降下、巫女舍身,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保护不了重要之人的一天的九尾妖狐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却无力阻止,尚还来不及悲痛—— 白鹤从一片灿金中跃出,闪身挡在天雷之前! “【侵蚀】!” 他听他低喝,随声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泥的幻影,汇聚成屏障挡在神社之上,将天谴吞入泥泞,又反过来沿着雷电向上蔓延,直直地冲着高天原而去! 那是仿佛篡改了世界的法则的攻击,让神明都发出哀嚎。诸神退避,高天入云,雷电和乌云瞬间散去,所谓天谴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藻前心中一动,刚要说话,就见那只鹤回身收泥一气呵成,反手一捞扛起他的妻子,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撒腿就跑……就跑了??? 大妖当即惊怒,挥手就要放狐火把人拦下! ——要不是因为此人刚刚救了自己的妻儿,这狐火就不只是拦人了! 但他手还没挥出去,一条灰紫色的小蛇就被“啪嗒”一声丢了回来,脸着地扑在他面前,摔得头晕眼花。 蛇身带着污浊的神力。 【本神劝你别乱动,】头晕眼花的小蛇嘶嘶的说,用最弱小无害的模样发出最阴沉不善的语气,【想要逆天改命,就别……】 信息量有点大,九尾妖狐和他的狐火一起卡住了:“……什么?” 他没能得到答案。小蛇的身影随着金光的消失而变淡,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徒留玉藻前抱着他和千代的两个孩子,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 第二次见面是在京都附近的山上。 那时玉藻前带着羽衣和爱花隐居,寻找妻子的生活过了十年,却一时不察,被路过的阴阳师趁虚而入,重伤儿女—— 察觉到家中的禁制被触动,玉藻前匆忙赶回,正见到白鹤侧身避过阴阳师的攻击,又抬手一伞将人抽晕过去。他衣袖扬动间露出惨白手腕,腕上盘着黑紫色的小蛇,种种都与十年前无不同。 两次至亲陷于危局都是这人突然现身、施以援手,若说只是巧合,未免也太牵强,太瞧不起九尾妖狐的智商了。 玉藻前站在门口,默然而立,看着白鹤一手揽起那两只昏迷的小狐狸……他面上冰冷,眼中却燃烧着狐火一般的烈焰:“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丧妻亡子,永失所爱,孤独终生?上天若对他不满,为何要将灾祸降于他人之身?! 蛇神嗤笑一声,而白鹤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双眼睛沉静又淡定,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带着些耐心的安抚,无声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打草惊蛇,不要被情绪左右,不要因一时意气毁了所有…… 要耐心等待。 他说:【嘘】 这一次玉藻前等了七年。 七年后的某一天,他如常站在逢魔之原一棵枯树的树顶上,漠然地看着领地中的一切。 因为长久的等待,因为心中郁结,九尾妖狐的妖力在领地上空徘徊不散,凝结成雨,淅淅沥沥地烧灼着雨滴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把平原都烧上一层晦暗。 即使有植物生命力强,侥幸存活,表皮也大都灰扑扑黑漆漆的,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压抑。放眼望去,视野中只能看到单调的黑白灰三色。 【他】就是在这片单调中出现的。 同样的殷红的伞,同样的素白羽织,同样的沉静耐心的眼睛。像误入梦境的一点灵光,鲜艳而显眼。 “您就是逢魔之原的主人,大妖玉藻前吧?” 来人一步一步走到树下,仰头直白地发出邀请:“初次见面,我是没有名字的书外之人……有兴趣与我做一笔交易吗?” 初次见面。 书外之人。 玉藻前低头看他,没有不似活人色的惨白皮肤,也没有那条存在感鲜明的小蛇,面前的人似乎……比七年前和十七年前所见的都要年轻,都要鲜活。 之前所见的白鹤有些过尽千帆式的从容,现在面前的却还是一把伤人伤己的刀,同样锐利,却还没有鞘。 ——原来是,这样吗? 这一刻,玉藻前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是什么了。 他之前怀疑过的所有荒诞可笑也都找到了合理的逻辑。因为再不可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荒唐,也比不上所谓的真相。 不,这也说不定。 最荒唐的,明明是他面前这个所谓的书外人。原以为是鹤一样自由洒脱的人物,却原来作茧自缚,自愿成了陷入最深的局内人。 玉藻前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青年面前,很近很近的打量这这副两次接触都没看清楚的皮囊:“没有名字,也该有个代号吧?” 伞下人表情不变,似是习以为常:“你可以称呼这具身体的名字——刀剑付丧神,【鹤丸国永】。” 和他的“原以为”对上了。 第129章 但在猜想出大致的内情之后,再听到这个名字,就只剩下浓浓的讽刺。 尤其是在谈话中,对方偶尔压制不住的烦躁和戾气、一开口就是要将整个世界分离成两半的果决、对各路人类和妖怪都极尽利用与压榨之能事…… 如果说九尾妖狐天生就站在力量的巅峰,那这只连记忆都没有的鹤,就是“人心险恶”的最浓重的缩影。 多*么矛盾,多么有趣。 怀着那么晦暗的心情,用着堪称险恶的手段,心里怀着的却是如此宏伟的愿望;看似已经深陷淤泥不可自拔,内里却还纯白空茫如虚影。 那次见面之后,玉藻前想,白等这么多年了,还以为是个多厉害多深藏不漏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小鬼。 所以…… “小鬼就要有小鬼的样子,大妖也该有大妖的样子。” 所以去到大江山的第一天,玉藻前就把无数与两界相关、与各种阵法相关的资料和典籍都堆到鬼王面前。 大江山三位当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被九尾妖狐丰富的藏书量和他竟然想压着他们钻研学习的想法惊呆了。 尤其是星熊童子,非常强烈地表示拒绝:“咱不学!说得好像你们是学习那块料似的!学到最后肯定只有咱出力!” “不过看看还是可以的……” 玉藻前只当没听见,天生九尾的另一个含义就是,他天生就这么厉害,除了长久不见分隔两地的妻儿,从来都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换言之,骄纵恣意惯了,甚至有些任性。 玉藻前盯着酒吞茨木和星熊,勾起一个格外冷酷无情的轻蔑笑容:“身为成年大妖……” 看着【鹤丸国永】在短短一年内就让时之政府在平安京过了明路、以一己之力坑骗阴阳寮和时政本部、让平安京所有势力都达成平衡还把万屋都建立起来了的成就…… “……你们竟然好意思把责任全都压到幼崽身上?” 一拍书面:“来,学。” 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沉默片刻,一起将“好自为之”“兄弟加油”的眼神投向了星熊童子。 星熊:“……” 星熊回以“我就知道!!!”的扭曲表情,而后一转头恢复正常,佯装不在意地看向玉藻前:“那您要一起学吗?” “当然,”玉藻前笑容可亲,“不。” 基础的东西他本来就会,学也不用跟没有基础的新手一起学,倒是更加高深的、真正对两界分离具有实际作用的那些,需要再行研究。 研究一年还没有办法的话……那就只能去天狐之森,找他当了族长的妹妹葛叶帮忙了。天狐一族有一半的神明血脉,虽然族人稀少,子嗣单薄,但在这些传承性的东西上向来丰厚。 而且狐妖本就聪慧,天狐又比其他狐狸聪明,族内应该有能研究出这种术式的人……吧? 说实话,玉藻前自己也不确定。但事总要做了才能知道结果,不做的话,必输无疑。 跟源氏产生联系,是研究阵法过程中的插曲。 那是所谓“八年轮回”的第二年的夏季末尾,源氏的妖兵鬼切孤身来到大江山,亲手将源氏族长的信函交给逢魔之原的妖怪主人。 源氏。这个家族玉藻前早有耳闻,向来与妖怪两相敌视,其中更以族长源赖光为甚,怎么可能主动和他交流? “除非……”他打开桧扇,遮住下半张脸,只用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坐姿笔挺端正的源氏重宝,“事情与时政有关?”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源氏吃亏、需要跟别人合作才能找补回来的地方了。 鬼切面不改色,尽职尽责地转述主人的话:“是的。主人说,时政那位鹤丸殿下事务繁忙,妖怪与人类之间,总不能一直依靠他来协商。” “如果源氏能与大妖们建立直接联系,以后做事的效率也能加快。这样做既能替鹤丸殿下分担,也能更好的商榷人与妖双方的诉求,交换各自技术中的优势……” 玉藻前心想不愧是人类一族的族长,明明是想要架空鹤丸,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嘴上却说得那么好听。 跟妖怪不一样,人类总是这么虚伪。 但“分担”的话还是打动他了。伤人伤己的刀要是只顾着劈砍、却没时间来寻找刀鞘保护自己的话,做再多保养也会碎掉。 让一个幼崽在他们这些大妖面前碎掉?大妖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他轻飘飘地答应了:“好啊。” 这个合作没有瞒着星熊童子他们,而后者也默认了。这样一谈就是几个月,本来就进展缓慢的术式研究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陷入停滞—— 星熊童子捉了狐之助帮他们带信,催促鹤丸想办法;玉藻前也终于想起来,要去天狐之森请外援的事。 然后邪神就到了。 【就知道你们帮不上忙,】说话向来不客气的吃瓜大蛇说,带着点矜持的自得,【他让你们休息一段时间,等过完新年,再送外援过来。】 这话的语气太微妙,就好像在说“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让玉藻前一下子就想起从前这神明附在小蛇身上威胁、嘲笑他的事。 新仇旧恨叠加到一起,他打开扇子嘲讽回去:“说得好像神明大人能帮上忙似的……您的本体还没出狭间吧?这么一条小蛇,连做阵法的材料都不够。” “呵。” 最后一个语气词极尽嘲讽,让邪神气到打结:【你懂什么!本神才是……!】 “才是什么?” 【……】 邪神走了。 玉藻前没想到那孩子会跟天狐之森有联系。 天狐一族避世而居,连族地都要用迷雾来掩盖住,如果没有族人主动引路,别说纸鹤,连大妖都进不去,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玉藻前也没想到所谓的外援会是自己好久不见的大外甥。 虽然不常见面,但他对半妖的处境还是了解的。晴明身为族长之子,没有被丢到人类那边,也没有赶出族地自生自灭,已经是天狐族老们宽宏的结果。这样的情况下,晴明也很懂事,一直自己居住在族地外围的山间神社里,几乎不与外人联系。 仅有的几次见面中,玉藻前所见的晴明都表现得极冷,看似淡然,对任何事都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实则冷漠,“与我无关”,所以“淡然”。 最没有想到的,是他大外甥还带来了羽衣和爱花。 “父亲,”两只小狐狸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找到他们,而是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妈妈让你再等等她呀……” 好像所有人都要他等等、再等等。 但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玉藻前抱着他们,也悄悄地说:“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好……羽衣和爱花也一起来吧?” ——来欺瞒这个,不知所云的命运。 这个时候,是八年中第二年的末尾、第三年的开始。 玉藻前看到那只鹤的灵魂里多了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然后是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的时候,晴明从大江山离开月余,带回了一只将自己伪装成付丧神的傀儡。 与玉藻前记忆中的形象几乎重合,但还差一点。 就这样到了第八年,一切尘埃落定。 …… 鬼切被控制重创源氏凶犬的两个月后,玉藻前收到了来自大外甥和鹤丸国永的求救(……)信。 信,送得十万火急。 字,也写得十万火急。 甚至还先让纸鹤到千代面前转了一圈,让巫女开口劝他过去。玉藻前满心疑惑,在现在的平安京,还有什么能给他们两个造成麻烦? 满心疑惑的大妖被妻子劝动了,也担心是真的出事,动用妖力赶往源氏……然后就看到了对一只花妖幼崽束手无策的笨蛋二人组。 大妖被气笑了。 “这么久不见,”他甩甩手上被十万火急送到神社、内容也十万火急的信,“还把信送到千代那边,千呼万唤地请我过来……” 小纸鹤被捏着翅膀甩来甩去,垂头丧气,看起来和它的两个主人一样,弱小无助又可怜。 玉藻前不为所动,冷酷无情道:“只是为了让我教你们带孩子?” 真有出息! “可是幼崽真的好难养啊……” 笨蛋之一鹤丸国永小声吐槽,对上大妖的黑脸也一点都不带怕的,还振振有词一本正经地说漂亮话:“而且您也曾经自己带过羽衣和爱花,肯定比我们有经验,比我们厉害多啦!” 甚至不惜撒娇,双手合十满脸恳切:“帮帮忙啦,大舅——” 无事玉藻前,有事叫大舅。 大妖哼了一声:“看你像什么样子。晴明呢,晴明也不会?” 笨蛋之二晴明满脸无奈,拎着小花妖的后领子提起又放下,着重展示了被捏在幼崽手里的长长银发:“舅舅……” 第130章 他也不会啊!羽衣和爱花被送到他的神社的时候都十岁了,那时候他自己也没有多大……说起来他自己都是靠着千代舅妈顺手一起养大的! 总不能因为哥哥姐姐的狐狸外形看起来很小,就认为弟弟会照顾孩子吧?他变成狐狸看起来更小好吗?! 晴明苦笑道:“您再不帮忙,外甥就要秃了……” 先后六年,经历了加班组、原画组、建模组的摧残都没有多掉哪怕一根头发的男人,要是因为带孩子而秃了,别人不说,光一个星熊童子就能把大江山都笑塌。 被两个在外面仿佛无所不能的小辈这么看着,任何一个长辈都不可能狠心拒绝。而玉藻前刚和妻子儿女一家团圆没两个月,本来就正处于最心软的时期…… 就更不可能了。 他冷眼看了一会儿,骄矜地伸开手:“那好吧,来,让我看看。” 鹤丸和晴明对视一眼:计划通。 ——果然这个时候传信是对的,吃软不吃硬的大舅更是要哄着夸着才行…… 玉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藻带孩子经验丰富前熟练地接过幼崽抱在怀里,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突然挑眉:“怎么有鬼切和萤草的气息?明明是只花妖……” 大妖想到了雪童子:“他俩的孩子?” 鹤丸:“……不是,机缘巧合而已。我在他俩战斗现场捡的。” “然后你就养着了?” “嗯……毕竟这是我未来的审神者,总不能就这么丢给源氏吧?”似是想象了一下被源赖光教导过的审神者的样子,鹤丸笑得干巴巴的,“没想到幼崽这么难养。” “哦,所以她是白槿?” 听到自己的名字,花妖一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看我不看”“你们说什么都与我无关”的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冷淡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去继续专心地玩手里的头发。 玉藻前点点头:“确实很像……” 一样高冷。比旁边这两只看着省心。 确定了幼崽的根底,玉藻前就开始现场示范怎么照顾小孩子了。他也没问为什么不把白槿送到本丸去让她本人照顾,直接从婴幼儿辅食讲到植物生长几大要素,从晒太阳补钙讲到光合作用一二三…… 晴明一边听一边沉思。 鹤丸默默翻开笔记本:“您还知道光合作用啊……” “万屋有书店。” “……哦。” 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照顾好别人。 玉藻前忽然沉默,心想他为什么要让两个小鬼来照顾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小鬼?不管是姑获鸟还是其他花妖,不都比这两个自己都需要照顾的小鬼合适? ——他是不是被带偏了? 第157章 番外老师 /:. 很久以前,源氏还不是由他来掌管的时候,源赖光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诸神百鬼,为何能凌驾于人类之上? 答案很明显——因为力量。 规则是以惩罚为基础而存在的,没有能施以惩罚的力量,规则就没有威慑力,就起不到约束的作用。在人鬼共生的平安京里,想要用人类的道德和律法来约束那些非人的存在,无疑只是个冷笑话。 所以源氏从来不宽容。 源氏的依仗就是力量,只有力量,才是保护人类、让人类免受神鬼欺凌的唯一途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借口和天真的妄言。 为了得到力量,源赖光甚至可以冒着惹怒天照大御神的风险与邪神做交易,利用鬼怪、制造妖兵、违逆神明。鬼切、妖刀姬、鬼兵部、源氏的诸多式神,统统都是这一理念下的产物。 夏目玲子原本也是。 由源氏散布流言成为神选之子,而后被吸纳成为源氏的阴阳师。只为了她那一身强大的灵力。 为此,有族老特地单独拜见过源赖光。 “就算有笹龙胆的家纹,也无法确定那女子是否能完全忠于源氏,如今她在家族内部,若要对家族不利……” 老人拢袖弯腰,微微低头:“赖光大人,为何不……”他比划了一个手刀割喉的动作,肃杀之意溢于言表。 源赖光只是看着面前矮几上的公文,头都没抬:“她没有式神。” 族老:“这……请您明示?” “夏目玲子灵力那么强大,却没有式神,”对能说人话、能听得进去别人说话的族老,源赖光还是有些耐心来解释的,“如果她没有说谎,确实来自未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因为某种变故,未来的世界妖怪没落了。” 在这个妖鬼横行、神明至上的时代,这句话一落下,就好像在族老耳边放了道惊雷,震得老人心中大骇。 更骇人的是源赖光接下来说的话。 他终于抬头,烛光之下,眼中殷红炽烈灼人,却又深邃意味不明:“你觉得,源氏,能成为这个变故吗?” 没人敢说不。 源赖光是源氏一族上百年来最有天分的阴阳师。尤其是因为上一代族长提前退位,他继任时甚至还不到二十岁,有且不仅有青年人才有的特点:年轻气盛,野心勃勃,锋锐无匹。 他也是历代家主中带领家族走得最快的一位。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就不是天分和锋利了,而是切实的、能给源氏带来实际利益的本领:头脑,眼光,大局观,决断力。 由此,威势甚重,族内无人敢与之相抗——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至于,既然都从夏目玲子的身上推测未来的发展了,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关于历史的事呢……的问题,源赖光也不是没想到,也专门亲自去问过。 对此,夏目玲子表现得很坦荡,回答得很耿直: “因为历史没学好。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偷跑出去跟小妖怪打架了。” 身为学霸无法理解什么叫学不好、身为族内子弟表率无法理解逃课行为、身为鹰派无法理解和小妖怪打打闹闹的行为……的源赖光:“……” 看来千年后的世界跟现在差别很大呢。而且源氏竟然、不,应该说是果然,传承了那么多代,延续了那么多年…… “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多描述些未来的情况。”千年前的源氏族长对千年后的来客说,神情十分自然,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心怀好奇的古人,“当然,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可以。” 毕竟信息都在细节中,越是日常的琐事,掺假的可能性就越低。 想让源氏成为所谓的【变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千载光阴何其漫长,源赖光已经做好了长久等待、甚至最后什么也等不到的准备。 他没想到波澜生得那么快。 夏目玲子来到平安时代的第六个月,七角山附近出现了从没见过的恶妖,和斩除了这种恶妖的从没见过的存在。 七角山是源氏情报上的一块死角,因为那里有风神连。爱惜人类的风神常年以神力庇护着山上山下的生灵,村民们几乎从未受到妖怪的骚扰,也就从没有跟源氏的阴阳师寻求过帮助。 不需要帮助,源氏自然也不会将太多目光投向那个地方。他们很忙,因为除了源氏,京中低价甚至无偿为平民除妖的阴阳师真的不多。 ——其实主要还是为了除妖,帮助平民只是顺手。 但神佑之地又不能放着不管,哪怕只是为了表达对神明的尊敬呢。于是在源氏不感兴趣、从没争取过的情况下,阴阳寮就成了朝廷与七角山联系的枢纽。 阴阳寮的中坚力量大都是贺茂家的人。贺茂、源氏、藤原之间相互防备、相互较劲的情况持续了那么久,如今有了能够甩开源氏的机会,贺茂当然不会好心地把消息递给源氏…… 所以源氏是三大家中最后一个知道七角山异变的。 起初源赖光并没对这件事上心。 起跑输了没什么要紧,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源氏有足够的资本后来居上。新型恶妖也没什么要紧,反正最后杀光就行,阴阳寮这点业务能力还是有的,实在不行还有大江山。 虽然源氏并不相信鬼王们所谓的“约束部下和平共处”…… 但两个月后,京都和大江山都还没有查到这种恶妖的底细,源赖光就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没找到是不对劲,源氏连恶妖的边都没擦到过一下,是更大的不对劲。 他摊开一张地图,在上面把各个传出过恶妖消息的地点都圈出来,标注上时间,再与源氏排遣人手的规律路线对比一下……虽然看起来都是巧合,但事实上,恶妖就是把大部分源氏阴阳师们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规避开了。 甚至,如果不是他果断开放家主的权限,让家族的情报队伍把这些琐碎的信息一一整合对比,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源氏走了水逆、运气不佳的缘故。 情报上的问题,源赖光深沉地想,该要让专业人士来解决。 【……】某专业人士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当然表面还是要维持神设深不可测的,【就为了这种事情,也要寻求神明的帮助吗?】 第131章 【人类啊……】 源赖光很熟练地往祭坛上塞了两支白槿花,还有闲心解释说樱花开放的季节还没到但是白槿也很好看blabla……很快就把邪神顺鳞安抚住了。 然后他才开始骗蛇:“神明大人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究竟是什么人,既掌控着新出现的恶妖,又对人类大族的内部情报了若指掌?” “在其他人和妖都被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唯有您,尊敬的邪神大人,能找到对方的踪迹,看破对方的手段……” 甜言蜜语不可怕,一向把野心写在脸上的强硬派忽然开口说甜言蜜语,还句句说在别人的心坎上,这才叫可怕。 但神明的矜持还是要的:【既然如此,那就算本神找到他了,又跟人类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么有趣的事,自然不能错过。】 源赖光一脸耿直坦然:“是,与人类无关。只要您开心就好。” ——开什么玩笑,八岐大蛇吃完瓜要是能憋住不跟人分享,那就不是八岐大蛇了。 ——没有他时不时的“吐槽”,源氏才不会每年费时费力地给复兴之塔这边这么多供奉。 多年以后八岐大蛇想起这一段,再想想某个小混蛋是怎么忽悠他的……只能说不愧是师徒,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的徒弟随谁。 不过源赖光不知道,早几个月前在大江山四处乱转、发现一把没见过的刀上有自己的神力烙印的时候,邪神就在追着他们要查的人四处跑了…… 连邪神自己,要不是源赖光提到“恶妖”“避开源氏”这一茬,都没想到他要找的和他已经找到的其实是同一个人,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 但是,一旦想通,就会瞬间产生豁然开朗的爽快|感,连吃瓜都更有味道啦! 八岐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被双向套路大蛇吃瓜吃得很开心,一开心就忍不住想吐槽,一吐槽就被早有准备的源赖光听到…… 源赖光:懂了,是那个叫鹤丸国永的在搞事。 而后恶妖和刀剑付丧神就被贺茂家的人先发现了,时之政府也出现在人前了,被藤原家的领到京都引荐给天皇了,贺茂和藤原都因此受到奖赏实力增强了…… 源赖光:懂了,鹤丸国永不是在搞事,是在搞源氏。 如果说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思考时政的刀剑付丧神为什么会跟恶妖、也就是溯行军有联系,又为什么要专门针对源氏,那几个月后,随着万屋建立,时政的科技让贵族们越来越震撼、喜爱,与时政直接接触的另外两家越来越得意张扬…… 源赖光:懂了,没时间慢慢查这些了,直接动手吧。 这个动手,指的并不是简单粗暴地打上门去,而是以利诱之,以势化之,以损耗最少的手段从内部瓦解对手,转嫁矛盾。 切入点有很多,比如时政和溯行军的敌对,比如时政还要不要维护历史,比如某些平安京老刀的本体……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才会动用武力。那是最后、最有效的手段,也是几个选项中损耗最大的一个。 “鬼切。” 所以新年那天,万屋庆典,四方汇聚,人鬼共行,连等闲无法见到的时政审神者们都带着刀剑来到平安京。 源赖光脱下狩衣甲胄,换了寻常贵族公子的打扮,询问一脸茫然的源氏重宝:“想去庆典吗?” 推己及人,如果是他,一定会选在这种人群汇聚鱼龙混杂的时候跟人会面。 对方的思维习惯也的确和他很像,所以双方第一次的见面,并不是偶然相遇,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单刀赴会”。 “源氏的族长,”他看见白鹤穿过层层斑斓灯火、人声鼎沸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笑得莫名感慨,“久仰大名了。” 彼时源赖光还不明白,一个初次见面的敌对人物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表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也称得上软弱。 但是,他想,与我何干? 在看到鹤丸国永和大江山的星熊童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明白妖怪的态度了。能悄无声息地在搅动京都局势的同时拉拢妖怪,只为了将源氏排除在外…… “能劳您惦念,也不知是我源氏的幸或不幸,”他针锋相对地用敬称讽刺回去,“时政的鹤丸国永殿下。” 那天晚上他们借着喝酒的名头说了不少话,放出情报,刺探目的,交换利益,真真假假交错叠加。直到最后连分辨真话假话都觉得吃力,难如老茧抽丝,一层层的分不出来。 源赖光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从思维方式到布局手段,从嘲讽的语气到话里藏话的习惯,都跟他很像。一晚上来来回回,唯一试探出来的就是对方对时政的态度好像不怎么样,又好像想怎么样…… 这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把跟自己相似的刀,可能还有可以合作的地方——哎呀,要是能招徕到源氏就好了。 这是源赖光对鹤丸国永的初印象。 第一次见面后,因为某种原因,鹤丸国永没有再继续针对源氏,不管是时政还是妖怪都进入了诡异的平静期,只有贺茂和藤原还在继续得意。 源赖光冷眼看着他们上蹿下跳,怀着某种默契,一直没怎么出手,等来了第二次见面的暗中拜访。 这次一见面,鹤丸国永就表现得很和蔼很友好。 源赖光:……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如此了。 这比针锋相对互相讽刺还要磨人还要恶心,源赖光有点撑不住,直言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半年不见看起来病态了不少的太刀跟他提了个条件: 用肃清人间界,来换取源氏对一个r级小妖怪的培养。 前者完全戳在源赖光的心坎上,大概八岐大蛇被忽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受吧,源赖光考虑了一会儿,就果断地答应下来。 他没想到后来的发展会那么离奇。用邪神神神叨叨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开始? 总之他见到了萤草,在夏目玲子的本丸里。 那时候他是夏目玲子庭院的常客。为了得到关于未来的线索,他在玲子面前表现得没这么严苛,很平易近人似的。庭院里的小妖怪们虽然有点怕他,但也只是对“阿爸的顶头上司”的正常的敬畏,连萤草这种胆小的妖怪都敢来到他面前。 当然,是作为日常的、跟随在自己阴阳师身边的护卫。 那时候萤草还是个腼腆的、大力不自知的少女,穿着清爽,马尾高竖,大蒲公英重逾千斤,每一根绒毛都好像铁打的,拿在她手里却像是个装饰品。 治愈系,植物原型,羞羞怯怯,有些潜力。 源赖光心说培养这种小妖怪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秒变故陡生,蒲公英轰隆倒地,把坚硬地面都砸出深深裂纹。源赖光看着夏目玲子和她的一众式神焦急地围过去,沉默两秒,冷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他就知道,那把刀那么能折腾,怎么可能单单放过他? 不过,身为源氏族长,他连大妖玉藻前变男变女都见过,一只治愈系的小妖怪而已,还能闹出什么大场面不成? 源赖光不以为意,让鬼切去大江山跟玉藻前、酒吞童子他们商量合作的事情之后,就带着人去了荒川,交涉海国入侵的事情。 然后万屋里再次见到萤草,草就变成男孩子了。 还有据夏目玲子所说的,现在的萤草是个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失去了记忆的人类,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常识之外,连灵力是什么都不懂,懵懂又无害。 源赖光:“……” 他不信鹤丸国永不知道。但如果知道萤草内里是个人类,还坚持用培养妖兵的方法来培养……问题是源氏的妖兵确实有用人类制成的,这样做是不是想挖源氏的墙角? 但他刚从荒川回来,刚确定了鹤丸国永要跟时政反水,没道理反水之前还要帮时政挖墙脚。如果不是时政的意思……那鹤丸国永自己挖到墙角又有什么用? 源赖光想跟对方单独谈谈,开诚布公的那种。就在跟审神者们正面相遇、交谈时频频暗示,用眼神示意鹤丸国永找个机会溜出来…… 但鹤丸国永竟然也会心虚,待在那个代号白槿的审神者的背后,看天看地看萤草,就是不敢给他一个眼神! 就算三日月宗近就在边上,时政的队伍有这么多人,也不敢看他一眼! 源赖光被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把刀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一面……笑完了就转道跟上萤草,以跟踪萤草的方式逼鹤丸国永主动现身。 当然,也有对萤草好奇的因素,但在搞事鹤面前,这点好奇可有可无,随时都能抛之脑后。 ——既然还会心虚,那就直接诈出答案吧。 源赖光沉下脸,故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鹤丸国永沉默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将问题反抛了回来:“这个问题,我以为您已经有答案了?” 第132章 这个神态。 这个语气。 源赖光眼神一变:他果然是要脱离时政自立门户! 结合对方不到一年就把各方势力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脚踏人妖刀三方都没翻船的游刃有余的手段;结合他招揽人手、光明正大挖源氏墙角的坦荡的态度;最后再联系他分离阴阳两界的好大手笔…… 这不就是想自己建立一个势力,在未来的阴界中分一杯羹的意思吗? 而源氏、他源赖光,就成了一块踏脚石? 虽然合作伙伴的意义就在于此,但一直被隐瞒也让源赖光火气飙升,甚至听到了理智崩断的声音。 ——果然还是动用武力吧,让鬼切、妖刀姬和他打一架。 ——还有萤草,既然这么重视,就做他的人质吧。 他一定会好、好、培、养的。 到这个时候为止,源赖光对鹤丸国永的印象,就是一个不怀好意、随时爆|炸的危险人物。虽然是合作伙伴,但合作伙伴不就是用来坑的吗?一个随时可能捅刀的队友,比鬼王级别的对手更需要警惕。 而萤草……萤草就是个被危险分子盯上的倒霉蛋。这之中可能有内情,也可能没有,反正不管有没有,被鹤丸国永那样的人看中都足够倒霉。 前者每次出场都自带预警bgm,后者无辜得像个路人。 然后鹤丸国永说,他就是加入源氏九年后的萤草。 源赖光:“………………?” 继被气到失去理智之后,他再一次在这把刀面前失态,连虚伪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表情整个裂开。 难怪他跟自己这么像…… 难怪他对源氏的人手了如指掌…… 难怪他能轻易把控京都的势力与局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白衣白发的鹤坐在堂下,松松垮垮地向前靠在茶桌上。他一手转动茶杯,一手撑着左脸,把脸上的肉都挤成一团,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幼稚的孩子气。 当然,在源赖光加持了“极度危险”的滤镜的眼里,这都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病态和嘲讽,就像般若总是笑着扒人脸皮一样。 鹤丸国永笑眯眯地叫他:“赖光老师。” 源赖光头顶的呆毛就晃了一下,以替被惊呆的本体表现出震惊:“……” 经常以一手教导出源氏重宝为傲的族长大人深受打击,并陷入了对自己的教育水平、以及源氏工作环境的沉重怀疑。 怀着这种打击和怀疑,源赖光送走了鹤丸国永,等来了被妖刀姬带进门的萤草…… 一个想要给小纸人分性别的,心里有话都写在脸上的,眼睛清澈的能一眼看到底的,真孩子气的少年人。 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看起来甚至有些呆,要源赖光来形容的话,就好像是只小青蛙,一戳一蹦跶。 “你是怎么……”长歪成那样的? 话说到一半,源赖光想起鹤丸国永半威胁半请求的保密的原则,及时闭嘴,把鬼切召了出来。 “这是萤草,以后是你的同僚。” 这句话成了开启之后几年时间的钥匙。 从读书习字到基础礼仪,从书房打杂到旁听族会,从担任护卫到独当一面……源赖光如自己承诺过的,将萤草一点一点打磨成了源*氏妖兵的样子。 外人盛传源氏凶犬咬人不叫。 但族内的很多人都知道,除了冷淡一点、沉默一点,所谓的“凶犬”跟普通的少年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他部下的武士会习惯性的购置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他院子里的小纸人会有规律的换音效和绳子颜色;专门负责衣物的绣娘备置了各种材质的毛领子; 厨房掌勺的纸人厨师每几天就会做一次羊羹;万屋的和果子铺为这个大主顾专门上新了只有金色纯色的金平糖;还有一帮小妖怪掰着手指计算他休假的时间,掐着点送信聊这聊那,邀请他出去玩…… 乖乖巧巧懂礼貌的好孩子谁不喜欢呢?还是会随手给人帮忙、从不添乱的那种,至于外人说的可怕,这不明明是敬业的体现吗? 对源氏的人来说,被陌生人恐惧,是一种夸奖。 尤其是鹰派。 这样过了三年,就在源赖光确定他和源氏都没有问题,一定是萤草离开源氏后遇到了什么才性情大变的时候…… 大江山那边传来消息,说阵法原图画好了,要他过去开会。会后,源赖光原想不动声色——至少别刺激到鹤丸的神经——地打探出【萤草】究竟遭遇了什么,却被对方十分体贴地绕过了话题。 源赖光:“……” 孩子绕话老不好,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了。但本来就不太正常的熊孩子,再打一顿会不会更不正常? 他还在犹豫,鹤丸国永就兴致勃勃地对一边的藤原紫说想要她帮忙把萤草关起来,最好能关个一年半载的…… 源赖光看向藤原紫,在默默答应的大妖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崩溃。 没救了。 他终于想起那年在庆典上,穿过所有光影和人群向自己走来的白鹤。从那个时候开始,甚至更早之前,他的眼神和表情,就与萤草完全不一样了。 单刀赴会,久别重逢,初次见面,无声道别。 那个让很多人都悄悄喜欢的孩子,其实在还没遇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 为了早点把萤草带出来,晴明跟鹤丸国永谈妥了条件。 其他大妖和源氏都默认了,星熊童子看看自家对术式着实苦手、准备退到后方支援的两个兄弟,再看看已经做好准备的晴明,摸了一把自己日渐后移的发际线: “源氏培养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怪物啊……” “不是源氏。” “不是我们。” 两道声音同时说。 源赖光看了一眼表情冷淡的白狐公子,没再说话。 一年后,各地的基础术式构建完成,鹤丸国永应约放出萤草,然后把自己做成了完全体的傀儡。 无知无觉、无感无心,也没有生命的傀儡。 作为两个动手的人之一,源赖光常常以“送佛送到西”的理由去给鹤丸做机能调试和关节的保养。碍于术式的调整离不开人,他都和晴明换班似的过去。 有时候,尤其是最开始那几天,鹤丸国永要适应这个新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后来他的情况好一点,就会没事儿人一样跟源赖光贫嘴。 “族长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过来?” 这个时候,源赖光就异常怀念以前那个沉默的萤草。但现在的萤草正在“自闭”,沉默过头了…… 他用同样的语气反问:“傀儡不是很不方便吗,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一边问一边用小锤给上完油的膝盖敲两下,听听声音:“还行,还没脆,还能用。” “因为我还不能死呀,不做成傀儡我就要碎刀了。”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箱子好像有点眼熟……” “万屋卖的。” “哦,白槿也有同款,不过她的上面写的是‘五金’,这一个……是木匠套吗,族长你会做木匠活啦?!” 源赖光:“……你以为是拜谁所赐?” “哦。” 于是安分了。 这里的安分是指,不说话,不眨眼,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了。虽然避免阳光直射是大部分傀儡的基本保存条件,但每次看到这个躺尸般的阴森森场景,源赖光都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忍住拔刀的冲动。 就这样被气死,是不是太亏了? 他用当年决定收下萤草的时间思考了一会儿,做了个会让其他知情人士集体崩溃的决定—— 重来一次吧。 既然是平安京的事,那就让平安京的人来解决。 让一个后辈,一个无辜的局外人,一个本身连灵力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类来牺牲,未免也把他们显得太无能了。 既然要搞事,那当然要贯彻到底咯。 源赖光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时政的时空转换器。当然,要是能直接拉拢到几振刀几个审神者和他一起就更好了……然后就和三日月宗近一拍即合。 不管目的如何,至少,在实现各自目的的途径上,他们是有重合之处的。 第一步就是让萤草在这个世界安稳地待到最后。 他们让萤草在大江山退治的时候一直待在后方,让领了保护命令的鬼兵部取代了萤草身边的士兵,让萤草一直处于稳定和安全之中。 源赖光后知后觉:“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变成恶妖了?” “是时间溯行军。”塑料盟友这么回答他,“赖光大人又不是刀剑,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说的也是。” 然后第一步就失败了。 萤草私自赶来前线,虽然因为三日月的“偷袭”而被源赖光发现、赶回了后方,但大江山这边有星熊童子。 酒吞童子当时没有发现异常,星熊童子却在当晚复盘时发现了。身为大江山的三把手,妖的肃杀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直接劝说酒吞在第二天战斗的时候假戏真做,将源赖光杀死。 第133章 “好歹是一起加班一起掉头发的情谊,咱也不想说动手就动手的,”临场辅助的时候,眯眯眼的妖怪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叹了口气,“谁让你要破坏这个计划呢。” “死吧,源赖光。” 再然后,第一步就失败的计划,被鹤丸国永发现了。为了确保计划的最后一部分顺利进行,他甚至还封印了三日月宗近、带来了药研藤四郎,亲自过来劝说源赖光放弃挣扎。 他不明白源赖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是嫌我伤害到源氏的骄傲了吗?” 用他俩相似的脑回路想一想,再往下是不是还有生命跟骄傲哪一个重要、一个人的价值能否与群体的骄傲相抵之类的问题…… 源赖光懒得再跟这个不知好歹的熊孩子说那么多话,就淡淡道:“你伤害到我的部下了。” ——拒绝哲学。 可能连鹤丸自己都不知道,在听到这话以后,他很小很细微、却很真实的笑了一下。 就像守在部屋之外的萤草。 …… 一切结束之后,源氏有段时间特别热闹。 首先是夏目玲子。最早离开的也是夏目玲子,她带走了已经苏醒、回到自己身体的少女萤草,反正平安京除了海妖就没别的祸患了,很久没有再来源氏老宅。 其次是大江山的使者,鬼王被斩首、鬼将被断臂,这都是切实发生的,双方敌对的时候这当然只是学艺不精,没什么可说的,但双方合作的时候…… 来敲一笔不是很正常吗?! 正巧大江山被茨木童子半真半假的大闹了一场,被打砸的诸多财物和物资都需要补充。而且如果不是源氏搞事搞死了酒吞童子,他们这次也不会拦不住茨木呀。 星熊童子语:“源氏家大业大,不敲他们敲谁?总之我大江山妖怪绝对不当冤大头!” 然后源赖光就让人把大江山的使者好声好气地请进他的部屋,当着对方的面吐了好多好多好多血……看起来命不久矣。 妖怪死了还能复活,我人死了就彻底没啦,你们想要赔偿,是不是自己也该表示一下? 使者:“……” 使者无功而返。 第三个是玉藻前,据说是为了帮忙带孩子来的。在源氏阴阳师们好奇又畏惧的眼光中住了有小半个月,然后就回去天狐之森陪自己的妻儿了。 这一次的热闹就跟玉藻前自己没多大关系了,主要还是源氏的阴阳师们……毕竟九尾妖狐活得太久,在民间留下的传说太多,而近十几年内销声匿迹得又太突然。 “师父保佑,我也是亲眼见过大妖的人了!” “看起来和那位晴明大人不像呢,不是说是亲戚吗……” “那只小妖怪是哪里来的,怎么会被……抱着?” 就,类似于这些。 也多亏大妖那边全家团聚心情好,没有跟他们计较。源赖光还躺着养伤,懒得管这些小事,就让族老们自己约束部下,多多工作少说话。 第四个是鹤丸国永的审神者白槿。因为那十几座本丸要联合起来、合并到一个结界里,然后再整体迁移到分离出来的阴界里,工作量特别大,而白槿又是最初的发起联合的人…… 忙、很忙、非常忙的白槿只是官方地拜访了一下源氏,请源赖光对他们家不省心的鹤丸多多关照,还留了一大笔“住宿费”,就甩甩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源赖光:“……”气笑了。 正好源氏被砸的是老宅,损耗的也不少来着。 他干脆给白槿回了一封信,就说鹤丸住在源氏不要紧,毕竟鹤丸跟源氏的关系不一般,不过花妖还是要养的,这些钱就给小白槿用吧…… 白槿那边没再回应。不过据后来来找鹤丸国永的狐之助说,审神者收到信后,气得在锻冶所里连打了三天的铁…… 八岐大蛇吃瓜吃得超开心。 【人类,】他开心到大半夜都不睡觉,还跑去把源赖光吵醒,神神叨叨地说,【你变有趣了。】 “神明大人,”源赖光还在养伤,本来就需要休息,被吵醒后简直困到晕厥,“有趣的不是我,是鹤丸,这些趣事都是因他而来的。” 源赖光笑得一脸热情爽朗,背后黑气弥漫:“您看热闹也要讲讲道理。” 这笑容放在源赖光脸上太可怕,让邪神都有一瞬间的呆愣:【……说的也是。】 但八岐大蛇没有马上就去找鹤丸国永——他神明大人要是这么简单就被说服、改变自己的主意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他就要第二天再去! 然后第二天,深更半夜,鹤丸国永和小花妖的房间爆出了无数黑泥。 侵蚀者惊魂未定:【啊啊啊啊啊!】 小蛇一脸懵:“嘶嘶嘶嘶嘶?”邪神被从小蛇身上弹出去了…… 徒留鹤丸国永,披着浴衣拎着小白槿,一脸茫然地站在被毁的房间中心,头上缓缓冒出无数问号。 晴明和鬼切一个抓着无数符咒一个提着刀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仿佛被无情烧灼过的废墟,烧得还很干净,连一块砖一片瓦一根木头都没有留下…… 晴明挑眉,以扇遮面,意味不明地“哦豁”了一声。 鹤丸一愣,而后意识到什么,缓缓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这个,其实是个意外……” 鬼切就耿直多了:“意外就更要向主人报告了,今天只是毁掉了房子,明日若伤了人,又该如何?” 自从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生在源氏、长在源氏的武士之后,鬼切的心结就彻底解开、也更忠诚于族长了。想让他隐瞒,难度不亚于再给他洗个脑。 “鹤丸,”鬼切很有礼貌、也很有同僚情谊地提醒道:“最近主人被吵得心情不太好——” “你千万不要撒谎。” 鹤丸国永:“……谢、谢谢?” “不用谢。既然没有危险,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再见……” 再见的“见”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鬼切的身影也几下子看不见了。鹤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目光缓缓地、幽幽地投向了地上气息奄奄的小蛇,露出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来。 小蛇:qaq? 第158章 番外共犯(上) 白狐之子,日月之辉,天纵之才。 在大江山与鬼王们一起构建改良版阴阳分离之术的术式时,晴明经常听到类似的感叹。 主要还是术式太难太复杂了。除了他自己,也就靠着脑子吃饭的星熊童子能勉强看懂那些奇点和回路走向,还为此掉了大把头发…… “晴明当时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后者啧啧称奇,“就算是一出生就开始学习,不到二十年时间就能研究出这样的阵法,不愧是天狐一族的后裔啊……” “天才到一定程度,真是让妖连嫉妒的心都没啦。” 每当这时,晴明都推脱几句“谬赞”,然后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不熟悉的人或妖就会以为这位向来游刃有余的天才是害羞了,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果然还是个年轻人啊…… 但只有晴明自己知道,被遮在扇子后的表情跟害羞扯不上半点关系。一定要形容的话,用“讥讽”和“冷漠”还差不多。 ——不到二十年研究出这么复杂的阵法? ——怎么可能。 放到大部分阴阳师面前,二十年的时间,能让他们把这个阵法理解透彻就不错了。而从无到有开发一个全新阵法的难度,又岂是单纯研究、理解能比得上的? 那明明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几乎无穷无尽的时日。 …… 第一次对面前所见产生“这个场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的怀疑的时候,晴明才刚刚学会识字。 教他的是千代舅妈。 那实在是位非常温柔又非常坚强的女性,即使被告知了要等待二十多年,也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反而将神社和神社周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晴明被送过去以后,更是一手接过了对他的抚养。 至于葛叶——她是族长,分不开身,更不被允许将时间浪费在一只半妖身上。即使那半妖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只能偶尔、悄悄、短暂地来探望片刻,片刻后又要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舅妈便干脆连外甥的启蒙教育也接管了。 好在千代从小在神社中长大,修行之余也接受了巫女神官们的培养,学识上虽然比不过专门的学究,用来替幼儿开智还是足够的。还有灵力的使用、阵法的运算、占卜的星图等等…… 这些基础知识也是她教的。晴明说自己被舅妈一手带大,没有半点夸张。 所以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她。 “舅妈!”他用短短的手指握住书简上沿,吃力地举起来给千代看,“这些字我好像看过,我都会啦……” 他本意是第一次见到这卷竹简,还没怎么翻看,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一模一样的知识了。这还是千代自己从神社后殿的书阁里找出来,亲手给他的。 第134章 但千代没理解小晴明的意思。 没有办法,他太小了。小小只的半妖即使努力站直,也才刚到巫女的大腿那么高,穿得又比较多,加上蓬松松的尾巴与耳朵,整个人都像只毛绒绒的……团子或者类似的什么柔软的东西。 偏偏又满脸一本正经,可爱得让人心都化掉。 于是千代用正常家长的逻辑思考了一下,肯定地说:“这说明晴明是天才呀!” 看一遍就能把书里的内容都学会,这不就是天才吗? 小晴明迷惑歪头:“天才……?” 所以这其实是个很常见的事情,只要是天才,都能摸一下就记住书里的内容吗? 小没下山见过其他人刚开始识字书也没读过几本所有常识都来自舅妈晴明被忽悠住了。虽然直觉有哪里怪怪的,但舅妈那么厉害,说的肯定是对的!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天才”的设定,并在两年时间内把书阁里的典籍都“摸”完了。 那些知识,不如说是带有知识的记忆,流水般通过他接触书籍的手,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好像,似乎,真的有哪里不对。 小晴明有点纠结有点迟疑地从最后一本书上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反手就打出一道熟练至极的桔梗印。银白色流光直直飞出,击中了书架侧面的墙壁,啪的散成无数光尘。 小晴明:还、还挺好看…… 但天才还能自己掌握技能吗?舅妈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还没纠结完,被打中的地方就慢慢浮现出一个银白色的法阵,五芒星为底,无数术式盘旋其上,外层轨道是圆形,内里框架却好像一道门。 他愣了两秒,第一反应是这扇门我也见过的,上面的术式和五芒星看起来也很眼熟…… 就像他看过的每一本书。 “……” 莫名而来的深切恐惧慑住了年纪尚小的半妖,他慢慢转身,僵硬地环视这偌大书阁、重重书架和无数典籍,恍惚想起自己不是“摸到书就能学会”的天才,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地方…… 他只是在慢慢、慢慢地想起来。 而舅妈…… 舅妈……? “我为什么,”他因潮水般的恐惧而倒退一步,“会有舅妈……?” 正退进银白色月光般的【门】里。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吃力地推开书阁大门。 他自己住在这座天狐之森外围山上的神社里,只有葛叶时不时地前来探望、送些吃的和穿的。但后者身为族长,就算来了也不能久留……所以日常的洒扫还是他自己做的。 像书阁这种地方,既不是厨房那样的必需之地,又有一扇沉重的大门阻挡,之前的好多年都没人进去过了,更不用说打扫。 所以小晴明一推开门,就被门框上簌簌落下的灰尘扑了满脸:“噗……咳、咳咳咳!” 好脏。 他掏出手帕擦了把脸,顽强地抬眼看向门内重重排列的书架和书架上浩如烟海的典籍。在无灯无光的昏暗的室内,在只打开了一点、光线狭窄的大门之间,他和它们一起沉默。 奇怪。 小晴明想,明明只是想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明明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但这些书好像过于眼熟了。 他迟疑了一秒,反手熟练地点起灵光照明,就着这点微光向里走去。每一步都惊起些细微的尘土,每一步都走在流水般流淌而来的记忆上,越走越觉得某些东西似曾相识…… 最后他走到房间和书架的最深处,看到了一扇流动着月光般的银白色的【门】。 门上术式盘旋游动,在五芒星的核心上往复循环—— 他走了进去。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在练习结印。 他好不容易、嘿咻嘿咻地努力了好多天,终于把书阁打扫完毕,还在清理蛛网的时候发现了被木板封堵起来的窗子。破除木板后,窗外是一片空地,生长着蜂拥的杂草和零星几棵樱树。 因为无聊而将其它地方都跑了好几遍的小晴明:发现新地图啦! 幼崽的新鲜感来得很快,他干脆把每天看书、玩耍的地点都定在这里,就连照着书上练习新学的各种术法,都要将这些跟他差不多高的杂草定为目标…… 但新鲜感去得也很快。 本来以为看书能消磨一些时间,本来以为学习术式能消磨一些时间,本来以为探索新地图能消磨一些时间…… 小晴明心很累,无聊地瘫倒在窗框上,随手打了一道亮闪闪的灵光,看着流光萤火虫似的四处乱飞,最后一头撞进书架的深处。 撞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小晴明:? 正疑惑间,书架深处的黑暗里亮起一束月光,无数术式在其中盘旋扩展、撑起五芒星外的轮廓,看起来就像一扇门。 他眨眨眼,走了进去。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在跟葛叶说话。 即使是半妖,被族人漠视的人类之子,他也是族长葛叶的孩子,总不能一辈子浑噩无知的待在神社里。 葛叶动用了自己过去伪装成人类时的人脉,想将晴明送到贺茂家去学习阴阳术。不管是占卜还是术式,哪怕只学一点皮毛……也比现在懵懵懂懂的样子要强。 其实已经看完了书阁所有典籍、各种阴阳术和妖术都学了一点的小晴明:“……” 他看着母亲因为愧疚而双眼含泪的样子,感受着每次都只能蜻蜓点水似的碰一下的母亲的怀抱,想安慰她说自己过得其实也还好,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一滴泪水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打出层层迭起的涟漪,把水面上的倒影全都揉皱、折叠、打碎。 小晴明莫名地顿住了。 明明耳边是自己最亲爱最想念的母亲在絮絮地叮嘱着,他却只觉到了心悸和恐慌。 “我还有几本书要拿,就在书阁里……”他艰难地对葛叶说谎,“您等我一下。” 为什么要对母亲撒谎? 为什么要下意识地来到书阁的最里面? 小晴明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他经历的……统统都不对劲。 “晴明,”葛叶在外面呼唤他,“找到了吗?” “还差一本!” 小晴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起一束灵光,想挑几本书来圆谎—— 一道以术式缠绕在五芒星为框架的【门】缓缓浮现。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摇着蝙蝠扇看他老师和稀泥。 起因是他一不小心露出了狐耳,暴|露了自己半妖的身份。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同窗小胖子顿时来了劲头: “你就是个半妖!半妖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低贱!肮脏!心怀不轨!” “老师为什么要把你这种东西收入门中,还跟我们一起学习?!”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晴明自小从没接触过会对他恶语相向的人或妖怪,隐瞒半妖身份入贺茂家求学之后,更是一直被夸赞、被追捧…… “因为我的课业比你的好?”他露出一个常常用来安抚葛叶的微笑,温和柔软人畜无害,说的话却辛辣讽刺毫不留情: “因为我学得比你快,还有余力帮助同学?” “因为我更懂事更讨人喜欢?” “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 “哎呀,”少年晴明合拢扇子,佯装玩笑地抵在自己唇下,慢慢道:“这样一说,我都怀疑阁下是怎么入学的了。” 同窗:“……你找打!!!” 一个无能狂怒,一个游刃有余,贺茂忠行闻讯赶来后一眼就看出是谁挑事,按头让对方道歉,让他俩和解。 “他是半妖啊老师!”小胖子当然不肯。 “他是你同学!”然而老师并不在意这个,要是在意的话,当初他也不会同意葛叶把儿子送过来了,“你来学习就是为了挑衅同窗吗?!” 晴明看着中年人严肃地训斥学生,话里话外都不提半妖如何,只是让他们要和谐,要友爱…… 他摇着扇子想老师是位好老师,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太行,总是对一些蠢货抱有不可能的幻想……嗯? 摇扇子的手僵住了。 ——总、是? ——可这明明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身份的暴|露终究还是给他带来了影响,没过几个月,晴明就自请结业,带着这三年明里暗里学的东西回了天狐之森。 然后在自己幼时学习的书阁里,发现了一道【门】。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在为新年做准备。 大扫除,做点心,挂灯笼,系红绸。 第135章 年纪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新年这回事,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只在找各种事情消遣无聊之时,看到斗转星移、草木荣枯、樱花开谢,才明白是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越来越长的银发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后来他在贺茂家、在人类的世界度过了五年,虽然最后因为身份暴|露而闹得不怎么愉快,但在前期的四年半,他还是过得挺开心的,也明白了很多自己之前不懂的东西。 比如每一次冬去春来都是有规律的,它们被称为时间。 比如某些固定的时间是可以庆祝的,它们被称为节日。 比如节日那天人们总是要待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家人。 比如…… 他年幼时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消解不了的“无聊”,在除了他之外的人口中,是另一个形容—— 【寂寞】 少年人模样的半妖拍拍狩衣衣袖上的雪粒,沿着参道步步走上山腰处鸟居的位置,而后慢慢转身向下看。 白茫茫一片的视野中,只有他方才系到樱树上的红色绸带,寂寂无声的热闹着。 神社四周没有动物,冬日里也没有虫鸣。能与他一起过新年的,只有白雪、红绸、和微小的风声。 “新年快乐。” 他站了很久才想起应该对自己说点什么,但在开口之前,他就恍惚听到了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嗓音、语调和说话的语气。 却不是第一次祝自己节日快乐。 新年之后的几天,晴明在书阁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扇【门】。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在神社书阁的最深处发现了一道【门】。 说是门,其实只是一道月光般银白色的阵法,以五芒星作为核心,基础框架是连接了五芒星各点的五边形,外围又由无数术式盘旋环绕成一个圆。 他下意识地在阵法上用灵力写写画画,像曾经做过无初次一样熟练地打开了那道阵法。 阵法后显露出一个跟书阁差不多大的空间,里面堆满书架,仅在最中间留出空地、放了张矮几。 恍惚间晴明想起,这个地方,自己来过无数次。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正在研究改良版的【阴阳分离之术】。 这种违逆常理的阵法,自然不会是天狐一族的神社所保存的东西。确切的说,不管是在哪座神社、哪个家族,这个阵法都是禁术中的禁术。 也只有在这个被封闭、隐藏起来、除了自己没人发现的结界里,才有可能找到这种东西吧? 晴明有点不确定,但在长年自娱自乐、只能通过看书和研究来打发时间的无聊——说寂寞也可以,反正对他来说没差——中,他已经养成了研究阵法的爱好和习惯。 禁术就禁术吧,有足够的挑战性、能让他打发时间就行。 但就算对晴明来说,这个术式也太难太复杂了……一直到他从少年长成青年,也只堪堪在半成品后面增添了一道术式。 哎,至少成就感是满的。 ——不过,这个这么难的阵法,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 ——是建造这个结界空间的人创造的吗? 青年返回去看之前的半成品,忽然发现,自己增添的那道术式已经和其他术式混在一起、无法拆分了。 【混在一起、无法拆分】的涵义只有一个—— 之前的半成品,就是晴明自己创造的。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制作了一个只有自己能进去的空间结界。 用来作为自己的秘密基地,专门储存禁术、研究阵法。 而第一个要研究的是……既然【阴阳分离之术】的资料最齐全,那就从创造改良版的【阴阳分离之术】开始吧。 …… 第一次觉得眼前所见似曾相识的时候,晴明在神社落了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卷记录着怎样分离一个人的明暗两面、在阳间界开辟一个单独的空间的阵法。 它名为【阴阳分离之术】。 为了研究这个阵法,晴明搜集了很多资料。 …… 第无数次,晴明想起,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清醒的认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每次都想起来。 也许和他的母亲、他的老师、他的同窗们一样,无知无觉、亦永不停歇,那才是真正轻松的、正确的选项。但他已经厌倦了被人控制的生活。 天狐一族能够约束他,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难做,等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自然会去别的地方转转。现在,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想约束他,让他永远待在神社里? 就算安排这些的是所谓的命运,他也绝不妥协。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无数次轮回加起来的时间太长,他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了。能清楚记起的,只有已经熟练进骨子里的阴阳术,和在那个空间结界里研究的阵法、术式。 他在积累打破轮回的力量,等待一个改变轮回的契机。 直到这一次。 …… “哎……!” 噗通。 小晴明倒着摔进【门】里,后脑勺着地,直接被摔懵了。什么恐惧什么疑惑,统统都被这一下甩出了脑袋。 小晴明:好、好疼qaq 懵完了他捂着脑袋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伸手从旁边书架的底层抽出一张摆放得非常明显的小地图——这是上个轮回的他在这里留下的,为了方便新来的自己。 地图上是各种资料的摆放位置: “改良版阴阳分离之术、相关资料、占卜星图、典籍……” 小晴明越念越觉得熟悉,也就越来越泄气:既然每次都是一样的、都没有变过,那自己所谓的“做准备”岂不只是自欺欺人? 他绷着小脸地把地图对折,就要原样塞回书架里,却忽然发现纸张背后还有字迹。他好奇地翻过来,展开,第一句话就是—— 【你现在几岁了?】 晴两年后依旧是团子明:感觉有被冒犯到。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吃饭睡觉穿衣服之类的琐事。写这些话的人显然对独自生活很有心得,甚至把*木柴不够用时可以拆神社的哪些部位应急都标注出来了,言语间满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神社怎样都无所谓”的冷酷和大逆不道。 小晴明默然无语。 可能这就是每一个小孩子都会产生的疑问吧,“我以后竟然会变成这么糟糕的大人”之类的…… 【是的,你以后就是这么糟糕的大人。】 小晴明:! 【不用太过惊讶,如果这次也等不到改变的契机,你留在这里的信也会是差不多的内容。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冷静下来,就好好读这封信。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要告诉你的事,都在以前的你的信里写着,就不再重复了。】 小晴明:…… 糟糕的大人!!! 他很不冷静地接着往下看,愣了一下,沉默很久,从刚才抽地图的地方又找出一堆类似的地图和信件。 他随便抽了十几封一一展开,看得眉头紧皱。 “我才不会乖乖听话。” 外表柔软无害的团子似的半妖这么说,既是对所谓的命运,也是对曾经在这里写下每一封信的自己:“改变已经出现了,就是千代舅妈,不需要再等别人。。” “没有这个必要。” 第159章 番外共犯(下) 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小晴明很想说没有影响,自己没有任何改变。但事实之所以为事实,就是因为它很少会向着人们心中所想的方向发展。 即使没有那些独自在山上生活那么多年的详细记忆、一直在舅妈的关爱下长大,他也产生了无聊、厌倦、寂寞等一系列负面的感情。 在神社各处活动的时候,远眺群山的时候,打理周围空地的时候,手植花木的时候…… 哪怕只是简单的在廊檐下行走,看到不远处一枝春樱横斜探来,他也能想起自己曾经无聊到在这里数花瓣、数叶片,数着不会发生改变的每一天。 有个词叫触景生情,而晴明对这座神社,已经不能用熟悉来形容。 这样突然发生的变化没能瞒过千代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里,千代都为此而担心。她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贸然询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然后默默增加了对幼崽的关心。 这波关怀堪称来势汹汹,让小晴明深刻体会了什么叫有一种冷叫舅妈觉得你冷、有一种饿叫舅妈觉得你饿、有一种累叫舅妈觉得你累…… 虽然有点吃不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直白热烈的感情很能慰藉人的心灵。小晴明因此而缓过神来,还无师自通了该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 伪装到让千代这样朝夕相处的亲人都看不出来。 第136章 “舅妈不用担心我啦,”他安安静静地微笑,耐心地宽慰千代:“晴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没有详细记忆,但他曾经长大过好多好多次,这件事还是能确定的。 千代盯着他看了很久,确定他不是逞强也没有冒险之后,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不是。” ——可能小朋友都是这样的,长到一定的年纪,就有了自己的秘密,还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晴明只是比寻常的孩子稍微早了一些,应该是正常的……吧? 她有点不确定,但反正一直都在神社里,小晴明做什么都不会遇到危险,就放弃了探查小朋友的秘密。 这样一个谨慎一个心大,再加上半妖小小只的外表和小大人似的表情实在是很有迷惑性,竟然也让晴明顺顺利利地隐瞒了过去。 九岁那年,晴明见到了舅妈的两个孩子。 那时正是傍晚,晴明和往常一样,借口在书阁看书、实际上是在结界空间里专心研究阵法。感受到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他第一时间就想赶到千代身边保护她。 但刚跑到门口,还没进本殿的大门,他就听到了女子和幼童的哭泣声:一个哽咽着“我的孩子”,两个迷惑又茫然地喊“母亲”。 他也看到了巫女将两只身上还带着血的小狐狸拢在怀里,深深弯腰,像是坚持着不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倒。 恍然间,晴明想起了九尾妖狐与京都、与阴阳师之间堪称不死不休的局面,想起了自己的舅舅每次来看望自己的眼神,想起了千代有时候很明显地、透过自己思念着什么的伤感表情…… 那是被命运所厌弃、被神明所敌视的压力,但她始终没有倒下,他们也始终没有放弃。 他默默地停下脚步,后退,想要将空间让给好不容易才从天命手中争得一线生机、久别重逢的他们—— 却猛地撞上一个人。 小晴明呼吸一滞,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从僵硬中恢复过来后,他首先感知到的是某种清新浅淡、微弱却不可忽视的花香。 然后是一声轻笑。 “也不用这么怕我吧。” 被撞的人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素白衣袖蜿蜒而下,很自然地弯下腰来和他说话,“哇,小时候的晴明?” “你认识我?” “是呀……嘘,小声点,不要打扰千代夫人他们。” “你认识舅妈?”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那两只小狐狸气息那么微弱,身上还带着伤,不是这个人送来的,难道还是自己跑来的? 第一次实际性的跟外人交谈,就犯了这么蠢的错误,这让自诩大人的小晴明有些懊恼。 他抿了抿唇,又问:“以前,是你把舅妈送到这里来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 “……如果你说不是,”小晴明慢吞吞地说,“那你就是在捉弄我。” 很好理解。如果千代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现在肯定会拉着他说些询问或感谢的话,但她没有。从这种熟门熟路的表现来看,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将某人送到这里来“避难”的行为也不是第一次…… 而这里只有晴明和千代。 “从小就这么敏锐,真可靠啊。”对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说:“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这么说听起来挺无情的,有种“保护他们才是要紧,和你说话只是顺便”的既视感。小晴明眉头一皱,刚要说不劳您费心……耳朵就被从下到上“唰”的撸了一下! 小晴明:!!! 无礼!放肆!他毛都要炸起来了!什么人啊这是! 他猛地回身,气到连表情都绷不住了,反手就是一记束缚之术——缚了个空。 眼疾手快后退数步,青年一脸无辜,笑容客气甚至还很有礼貌的扬手告别:“那我先走啦。回见~” 然后就消失在一片金光里。 小晴明眼神险恶:“……” 轮回那么多次,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虽说也不是多严重的问题,看那个人对自己熟稔的态度,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朋友间的恶作剧……但这不正是最让人郁闷的地方吗?都不能报复回来,这叫吃闷亏! 拜这种印象所赐,小晴明记住这个人了。不仅记住了,还记得特别深刻,一刻就是七八年。 和羽衣、爱花一起“玩”的时候,给舅妈帮忙的时候,跟母亲交谈的时候,去贺茂家学习的时候,听着同窗小胖子第无数次连词儿都不换的挑衅他的时候…… 以及待够三年就淡定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悠哉悠哉地溜达着回神社的时候。 已经长成少年样貌的半妖走在参道上,两边樱树枝叶繁茂,脚下台阶老旧如常。他看着蹦蹦跳跳跑来迎接的两只小狐狸,把扇子收回衣袖,弯腰伸手将他们抱起来。 “晴明,晴明,”银灰色的爱花细声细气地问,“人类的世界好玩吗?” 作为哥哥的羽衣就要凶上一些:“没有人欺负你吧?” “有些好玩,有些不好玩,”他耐心地一一回答,说到后来还温和一笑,“欺负我的人……在山下当然是没有的。” 想欺负他的人比比皆是,想干脆杀了他的也不是没有,但也只能想想了。这么多年里,唯一一个成功的,不就当年那个谁…… 哦,他还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为何突然背后发凉的羽衣、爱花:不,这可不像是没被欺负的样子啊。 实际上是哥哥姐姐的两小只心中担忧,看着弟弟回来没多久就又跑到书阁废寝忘食地学习,找母亲诉说了自己的忧虑。 很了解人类勾心斗角的千代:“!” 巫女也紧张起来了。 在她眼里,晴明当然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性格太稳重了,看起来有些腼腆,有些内向。她以为这是他从小在神社长大,没跟羽衣和爱花以外的同龄人接触过的缘故,所以就很赞成葛叶送晴明去贺茂家学习的行动。 ——学习是其次,主要还是多跟同龄的小朋友玩耍,过得更热闹些、开心些。 但这次回来也没多开心的样子……原来是被人欺负了? 巫女陷入沉思。 并在之后的日子里,和自己的儿子女儿一起,加大了对已经不是幼崽、但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的大外甥的关怀。 晴明:…… 三倍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关心,沉重到他头顶的问号都飘不起来。每次他坐在结界空间的书桌前,展开一封新的、从前的自己留下的信,看到其中必写的神社独立生活指南时,都忍不住笑着叹气。 ——无聊的、厌倦的、寂寞的事,在一生中自然是常有的。 ——但人总是要向前走,只要一直向前,总会发生改变,总会遇到好事。 这样一想,就连对某人生气的心情都平缓了很多呢…… 跟从占卜的指引在山下转了好久、最后才从天狐之森的最外围找到一只小纸鹤、展开一看字迹张牙舞爪几乎起飞、内容带有不加掩饰的钓鱼意味且不说、纸鹤的气息还那么熟悉,的晴明:“……” 是的,十分平缓。 缓到脑门上青筋都蹦起来。 他慢慢、慢慢地打开扇子,遮住自己因为高兴恼怒嫌弃期待好奇等种种情绪交织而显得过于复杂的表情,心想——既然是不加掩饰的钓鱼,那自己也不加掩饰地小小报复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要用恶作剧打败恶作剧;通过信件设下的陷阱,也要用文字上的陷阱来回敬。 这是双方都有意为之、但表面上都伪装成偶然的第一封信。 晴明甚至做好了对方被激怒、和对方互怼的一系列准备,当然,如果那个人能被气到失智、再来神社一次就更好了。 ——虽然并不知道来神社之后要干嘛,总之怼就对了! 但所有准备都落空了。 回信里看不出一点生气,很平淡地绕过了他的陷阱,字里行间还带着一股诡异的“谁让我先不好呢,你想玩就玩吧”的温柔和“我就静静看着你胡闹”的包容。 ——这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晴明心梗,梗得一整天都无心学习,梗得第二封回信里变本加厉、挖坑更深,梗得再次接到纸鹤时竟毫无意外之感…… 然后他发现这游戏还挺好玩的,尤其是对方忍无可忍也开始给他挖坑之后。 聪明人好找,愿意迁就人的聪明人却不多,愿意迁就人玩幼稚游戏的就更少了。这样的迁就和包容之下,谁还能坚持生气? 晴明坚持了不到三个月,最终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我不能……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当时那个人敢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不正是他们关系好的证据吗? 他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加大了对朋友的近况的关注,还把和阵法一样拿手的占卜之术也拿出来……然后发现自己这位友人的处境不太妙。 第137章 每次占卜都是大凶; 每次大凶之后再恢复联系就要好久; 每次恢复联系第一封信必定吐槽家里人把他看得特别严。 这三件事单独拿出来,哪一句都没什么。但连在一起,就非常有什么了。偏偏那个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当事人还一点都不当回事,甚至要很苦恼地吐槽。 完全接受了笔友聪明、温柔人设的晴明:“……” 滤镜一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晴明找出自己以前收下的信,一字一句的回顾、斟酌,果然在最初几封里就发现了违和的迹象。 比如对方的信里很少提到他的日常生活,就算提到一两句也只有旁人;比如从始至终对方的遣词造句都过于客气,第一封跟最近一封完全看不出区别; 比如除了第一封信引他上钩写得活泼一些,剩下的全都直奔主题,除了提问毫无寒暄;比如每次大凶九死一生,对方却从来不说自己近况…… 就好像在追逐着一个目标,满心满眼都是它,为此可以利用、放弃所有人,包括自己,尤其自己。 而他被挖坑小游戏迷惑了双眼,或者说,一个曾经满心无趣的人遇到了一个满心搞事的人,因为自己算不上完全正常,就一直没发现对方的完、全、不正常。 眼看着对方现在的笔触里流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该做的我都差不多做完了,现在死了也没什么”的谜之愉悦,这一刻,晴明的心情难以言表,甚至连吐省略号的心力都没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朋友正不正常。 他只在乎,自己的朋友因为不正常,快要把自己作死了! 所谓的保护性的符咒和结界如果有用,就不会次次大凶了;而他轮回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对方的信息,更看不出对方到底会不会死。 枉他自诩天才,事到临头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 ——你在为了什么牺牲自己? 他只能写信,写几笔停一下,心中生出比从前更甚的郁气。 【我会尽力帮忙。】 ——我会努力救你。 虽然时机还不到,契机还没来,他只能在神社里进行远程帮助。 他在结界空间里翻找,把从前的自己写的无数封信全都找出来,一封一封的展开又一封一封的放到一边,找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想找的是什么。 ‘我在找什么?’ 最后他伏在书桌上,额头抵住桌面,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侧面脸颊,也遮住疲惫的表情。 ‘我只是想……救救他。’ 就像当年舅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生就如杂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而想要救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都当做工具的人,只有先帮忙实现他的愿望。 他们交换了姓名。 而鹤丸国永的愿望是分离平安京,让所有人自由。 晴明视线扫过那无数封写了同一句话的信,顿了顿,很冷静地找出了改良版的【阴阳分离之术】。 向来直奔主题、很少说废话的笔友君很现实地写了大半页纸的直白夸赞和热情感谢,长度仅次于上次用一整张纸来夸他冷静温和不黑化。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晴明想的,这个人,有时候,是真的会让别人分不清自己是否只是他的工具人。 如果不是当然很好,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就算是也没关系。晴明想。在自己单方面决定要救鹤丸的过程中,他也只是自己的工具人。 扯平了。 第三年的伊始,新年过后第一天,他们在神社之下的山脚见面。见面的头一天晚上,羽衣和爱花坚持要跟着晴明一起下山。 两只小狐狸的想法是跟着去保护弟弟、不让弟弟受欺负,但晴明说他要去见玉藻前。 他看着他们,有些头痛:“我这次是去给大妖们帮忙,不去人类的世界……不会受欺负的。” “带上他们吧,晴明。”但千代说,“正好让他们帮我带句话。” 晴明还想反驳,忽然想起自己在信里挖坑的事。鹤丸那么敏锐,看到羽衣和爱花之后肯定会明白是自己耍了他,肯定会生气…… 但主动道歉总比事后被抓包要强一些,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同意。 这是他们第一次双方意义上的见面。 参道,樱树,薄雪初霁,天光渐明。 白衣白发的人影素淡的几乎融入雪地,肩上却负一把过于鲜艳的朱红油伞。晴明拾级而下时,看到红伞微抬、白鹤转身,只是远远看到自己,便微笑着弯起鎏金色的眼睛。 与十年前见到的有些不同。 但与自己每次写信时构想的形象完全一样。 晴明心中不由得升起些雀跃,又不想被觉得是不矜持,便微微敛了眼睑,只装作专心抱狐狸的样子慢慢走近—— “怎么还带了两位小朋友,买一饶二?” 白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鹤丸国永一张口就是熟悉的工具人式言论,虽然只是玩笑,却也有够不解风情。 晴明:“……”煞风景。 他看了他一眼,心想算了,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自己早该习惯了……重点明明是那两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狐狸。 “你不也一样,多带了两个来?” 没关系。他想。言谈间还拿出扇子来遮住自己的表情。 反正这次下山只是为了帮鹤丸实现分离阴阳界的目标,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时间。 在大江山的时间过得很快。 早通过鹤丸的来信对汇聚的诸多鬼王、大妖们做过分析,晴明对销声匿迹的玉藻前、以身殉川的荒川之主、暗堕为妖的一目连实际上在大江山扎堆视若无睹、毫不好奇,他最关注的是星熊童子和狐之助。 前者是靠头脑吃饭的脑力派,也是唯一能勉强跟上他计算的妖。后者身后是一整个时政的数据库,有些资料和平安京的实地数据都能从中得到参考。 有了他们辅助,连他自己的效率都提高了。 而且狐之助还是鹤丸国永的忠实拥护者,虽然已经很注意不泄露一些重要信息,在加班加到吐魂时还是会碎碎念“鹤丸殿blabla”…… 它说的是只言片语,但对晴明来说,跟详细描述没什么两样,内容还是自己之前没怎么听说的日常。 “狐之助这么喜欢鹤丸吗?”他有意无意地问。 小狐狸眼睛一亮,当即滔滔不绝:“那当然啦,咱对鹤丸殿下的感情可不是旁人能比的!没有鹤丸殿就没有咱的今天吖!鹤丸殿可厉害啦blabla……” “而且殿下看起来很严肃很阴险、啊不是,很严肃很深沉的样子,其实他有那——么那么可爱!本丸里的短刀殿下们都可喜欢带他一起玩啦!” 旁边不小心听到了什么鬼故事的星熊童子:“你们说的谁???” 狐之助不理他,继续说:“殿下还很温柔,做饭也好吃,油豆腐也好吃,油豆腐……就是有点硬,不知道为什么呢……” 晴明:…… 心情过于复杂,以至于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让狐之助的工作量多翻一倍吧。 但这样的描述也让他有些安心。听起来鹤丸在本丸的生活过得不错,本丸的其他人对鹤丸的态度也过于刻意,想必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想要拉那个病而不自知的人一把? 晴明想起当年舅妈拉着羽衣爱花一起来的三倍关怀,再想想带着孩子一起搞事、但最近显得越发慈祥的舅舅玉藻前…… 他有点惆怅。 有这么多人帮忙,鹤丸的问题很快就会好转、解决吧?自己的任务也很快就能达成,就要…… 但为什么惆怅,他自己也不清楚。就像过去的记忆中没有鹤丸的存在一样,他也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事情、产生类似的心情。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 白狐公子习惯性地合拢扇子抵在唇下,陷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沉思”。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还没“沉思”出个所以然来,某一年的五月,玉藻前从源赖光那里受到消息,说鹤丸国永要把萤草关进离岛上的星火幻境,什么时候从原画转职建模的他们完工了,什么时候才放出来。 玉藻前的表情被面具遮着,看不真切,但晴明只看了一眼,就能从自家舅舅身上看出些无奈和烦躁来。 明明前两天开会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大家吃吃喝喝还笑了呢。 晴明想了想,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个之前没听说过的名字上:“萤草是……?” 玉藻前看了他一眼:“是从前的鹤丸国永,现在于源赖光手下任职。” 晴明:“……” 因为之前没见过萤草,他表现的比某位族长要冷静得多,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就恍然大悟的点头:“难怪鹤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到这些事。如果是在作为萤草的时候与他人建立了羁绊,想要拯救的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138章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他和源氏的关系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才对。我对那位源氏族长有些印象,他并不是会放任自己的手下独自做事、一直在外的类型……” “鹤丸不想回到源氏?但他对源氏族长并不敌视……” “所以……” 得出结论五分钟,后续生气一整天。 晴明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代入自己想想,只是提前留下信件叮嘱几句话就厌烦得不行,更别说是全部都设计、掌控了…… 这不是恶性循环吗?!什么病而不自知,他明明清楚得很! 所以在别人都想拉他一把的时候,人家自己还主动往泥潭里跳呢?不求他自救,连稍微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我去找他,”晴明说,气到极点反而觉得好笑,“我亲自跟、他、谈、谈。” 至于怎么上门……他冷眼看向狐之助。 狐之助:“……休想让咱背叛殿下!!!” 然后它就被忽悠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第二天还非常主动地把晴明带到了本丸的大门口: “其实咱是不关心那位‘萤草’的……但既然你说这样做对鹤丸殿有好处,咱就勉强帮你一次吧。” 晴明点头,严肃异常:“交给我。” 然后他就一点气都生不出来了。 在本丸里的白鹤比在外面的放松很多,肉眼可见的,连眼睛里的金色都更亮了。就算是借口练习唢呐想要逃跑、被抓回来,讪笑的样子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 晴明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对单调素淡的白色产生“烂漫”“可爱”之类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印象。 但仔细想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之所以会对这个人产生那么深刻的印象,就是因为偷袭摸耳朵这种过分幼稚的举动。 除去外表,抛开不知该如何定义的责任,他明明是个如此跳脱、如此孩子气的少年人。 “……”输了。 晴明想,行吧,就这样吧,他高兴就好。 哪怕这个结果本来就是【鹤丸】有意无意算计出来的,哪怕自己还是没能摆脱工具人的嫌疑,哪怕这样做还是没能救到萤草,可能也错过了最后拯救他的时机。 但是,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只要鹤丸能一直—— “可咱们不是共犯吗?”他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一语双关,“这明明是分赃不均。” ——一直、一直,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不正常的。 往小里说,这是毫无底线的娇惯熊孩子,往大里说,这就是为虎作伥。虽然鹤丸并没有像伥鬼一样危害到谁。 但玉藻前还是发现了。 加班到狂躁的星熊童子第无数次跳脚之后,作为过来人的九尾妖狐在无人时拦住了自己的大外甥,慢慢道:“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晴明?” “我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在明知是错的前提下?” 晴明沉默片刻,点头说是。 “他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 既然能从源氏的萤草变成时政的鹤丸,就一定能再到别的地方去,变成别的世界的什么人。 “也不会再停留很久。” 哪怕只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这个世界、这段时间,带给对方的也没有多少好事。 “这么短的时间里,没有人能将已经造成的伤害抹平。我不能,妖怪不能,源氏不能,那群刀剑不能,甚至他下个世界、下下个世界遇到的人也不能。” 能抚平伤痛的只有时间,漫长的、他无法参与的时间。 “我不希望他离开以后还要被这里的记忆困扰,不希望他想起我的时候只有疲惫和压抑……” “我不求他好——” 因为这已经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事。 晴明垂下眼睑:“只求他能开心。” “……”就算是玉藻前,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从道理上这简直歪得离谱,但从感情上,谁也挑不出一点错误,他只能这样提醒自己的后辈: “不要后悔。” “不会后悔的,舅舅。” 也没有办法后悔,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们留下退路。 所有人都是被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即使挣脱了名为命运的丝线,也没能挣脱开他的摆布。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 这样目的明确的“纵容”比“拯救”要简单得多,虽然同样沉重。晴明就是在这种简单又并不轻松的心情的支配下,收到了鹤丸要将自己彻底改造成傀儡的请求。 ——把【刀】的一半完全封印,只留下很久之前被改造过的一半,让【傀儡】的一面完全体现。 谎话连篇。 晴明看着鹤丸认真胡扯的样子,冷静地想。如果真的如鹤丸所说,这样做带来的只有好处,一点弊端都没有,他为什么不找自己的审神者帮忙? 最大的可能就是,封印完成以后,即使活着也不如死去。只有这样,那座本丸的刀剑们才有可能拒绝鹤丸的要求。 但晴明拒绝不了。就算他推测到了这些,他也拒绝不了。 鹤丸国永想活下去。 即使这具身体已经脆弱得不成样子、关节处都带着隐秘的血腥气、被瘴气折磨得眼睛都有些发红,看上去冰冷阴郁、随时都有可能暗堕成恶妖,他也坚持着不肯碎刀。 晴明的目光略过他伶仃手腕、苍白手指,隔着二人之间茶水升起的袅袅热气,慢慢放空:“好。” 就这样,他被他“说服”了。 还在库存的数十种封印类的阵法里,找出了最符合鹤丸国永要求的一种。 “但这样的封印,仅凭我一人之力是完成不了的。” 晴明想到了某位背靠邪神、手握妖兵、还批量制造鬼兵部的族长,用扇子拍了拍手心:“不如请更擅长的人来帮忙?你也不想被刀剑付丧神们发现吧?” 鹤丸用“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看了他好半天,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唯一不高兴的源赖光:“……” 虽然嘴上说着不高兴、开嘲讽,但行动上还是任劳任怨地打开兵工厂,尽心尽力地帮了他们。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封印进行到后半段时,源赖光意味不明地说,“难怪他会找你来做这件事。” “你不是也没有拒绝?”晴明看着那双眼睛一点一点失去光亮,最终变成了某种带有鎏金色的晶体,手下动作一顿,“果然。” 不一样是指他们和那群刀剑付丧神不一样。 果然是指傀儡付丧神的说法果然又是在骗人。 ——就算是真的傀儡付丧神,有了自主行动能力之后,也不会再露出如此冰冷、如此僵硬的一面。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所有暗堕的症状都消退掉,不会再有碎刀的发生了。毕竟傀儡是傀儡,刀是刀。而这正是鹤丸国永的目的。 “本来就迟钝得可以……” 晴明凝视着这只像是被冰雪堆砌起来的偶人,无奈叹气:“这下可真的没有心了。” ——谎话连篇、没心没肺的小疯子。 谁能想到这样的小疯子其实还和小孩子一样,喜欢那种甜过头、甜到发腻的和果子呢? 就算自己没有味觉吃不了,也要把剩下的金平糖送给过去的自己……这种事放到他身上好像也挺正常? 就是旁观者可能会比较迷惑,比如那位名叫夏目玲子的小姐,可能从没见过拿着半袋子糖来探望病人的……病人吧? 是的,病人。 不是指身体,而是指精神。 而变成傀儡之后的一个月内*,病情加重得尤为明显。没有办法,晴明只能和源赖光交替着看管鹤丸,并强制性地要求鹤丸每天跟他汇报这一天做了什么。 毕竟这是在源氏,鹤丸随便搞什么事,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从萤草那里接走鹤丸、背着他回去偏院的时候,晴明问:“接下来,你要回本丸还是去大江山?” 人偶很轻,几乎没有重量。盖着萤草的斗篷睡了一下午,身上都沾着些清新的草木香。 “或者去天狐之森的神社?舅妈一直都很感谢你,想再见你一面。” “嗯……感谢就不用了吧,我也不想回本丸……晴明要去哪?”答话的人困得神志不清,瘫在他背上特别安分,“老师,我想学阵法……” “老师?” “晴—明—老—师——” 也就这种时候能听到这种话了吧,晴明再次想起自己还没被洗干净的工具人嫌疑,温和地笑起来:“我用符咒录音了——“ “醒来可别哭。” 在影子里旁听了好多事的侵蚀者安静如鸡:【……】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和侵蚀者抱有相同想法的是星熊童子。 这位大江山的三把手好像从来都没摆脱过头秃的命运。从前还好,只是在酒吞和茨木打起来、打到忘我的时候站出来收拾一下残局,现在就无时无刻都是残局,甚至还要学习,被玉藻前和晴明先后逼迫着加班! 第139章 而这都是遇到鹤丸国永之后才开始的。 ——归根到底,万恶之源。 而现在,万恶之源也被压着学习各种变来变去的阵法和令人头秃的术式运算了…… 星熊童子特地从大江山脚赶回鬼王的宫殿,站在晴明的书房门口仰天大笑:“哈!哈!哈!” “你也有今天!”他得意到叉腰,高兴坏了,“怎么样,有没有很难的问题,想不想听前辈补课啊?” 鹤丸国永幽幽抬头:“……你终于被数学、不是,被术式折磨疯了?” 搞事鹤毒舌一流,在自己不痛快的情况下也不想让别人痛快,当即就戴上营业性假笑开嘲讽:“哇,真是爱岗敬业,令人敬佩呢。前、辈。” 啪啪啪海豹鼓掌。 星熊童子默默地把叉腰的手放下:“……” 其实他也能对着开嘲讽的,毕竟是大妖打起来都敢喊着“听咱一言”插|进现场中心的狼火,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认输。 但鹤丸国永身后,捏着扇子的晴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星熊前辈童子:“乖,好好学习。” 打扰了。溜了溜了。 鹤丸没想到对方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术式就这么吓人吗,连星熊童子都害怕?不,肯定有哪里不对——” “我说啊,晴明,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晴明用扇子轻轻敲他脑袋:“别找借口开小差。” “……哦。” 这不加掩饰的失落把晴明逗笑了:“觉得无聊直说就可以,不想学就不学。你想去山下玩吗?附近有片长势很好的枫林,最近……” “停停停——”鹤丸捂耳朵,抬头控诉他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要学的,万一以后就用到了呢?而且你这样讲话不像老师,像溺爱孩子的不负责任的爹妈。” 晴明挑眉。 被自己心怀不轨的对象控诉说像他爹妈,还真是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新奇的体验。但这话是万万不能接的,不然以鹤丸国永迟钝且相当容易给人升辈分的神奇脑回路…… 早知道就不该应那句“老师”的,虽然只是对方半梦半醒间的玩笑话。 他用扇面遮住鹤丸的眼睛,故作苦恼:“可我是半妖,二十二岁的半妖,还只是幼崽呢,应该做不了鹤丸的‘老’父亲?” 算了算自己的年龄的鹤丸国永:“!” “对哦,那我是人类,将近三十岁的人类,应该算是中年人了吧?”他恍然大悟:“所以我才是晴明的……!” 啪的一下。 晴明隔着扇子拍在他脑门上,忍无可忍地笑出森森黑气:“闭嘴,别逼我,别让你我好好的友情在今天变质。” “……”鹤丸闭嘴了。 乖巧.jpg 但这崽子是永远不可能真正乖巧的。 熟知其本性的晴明很了解这一点,一直没有放松,在两年后、鹤丸在源氏溜达几圈捡到一只花妖幼崽的时候—— 晴明突然袭击:“这孩子该叫我什么?” 鹤丸脱口而出:“叔叔吧。” 晴明松了口气:可以放心了。 ——白槿就是这样得到晴明的原始好感的。 但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无它,他们俩都不擅长照顾小孩子…… 擅长陪小孩子玩是真的,但能跑能跳能搞事的“小孩子”跟两三岁外表、连话都不会说的幼崽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可大啦! 偏偏这个时候身边也没有能帮他们的人。夏目玲子、源赖光、审神者白槿、大江山的妖怪们……都各有自己的事情做。好像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们两个又闲又废物的家伙,连幼崽都照顾不好…… “两个选择,”晴明抱着小白槿,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头发塞给幼崽玩,以保证一段安静的、安全的谈话时间:“第一,我们带着她回天狐之森的神社,让舅妈帮忙照顾。” 鹤丸叹气:“现在源氏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走得开……” 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源氏疲弱,刚刚退治大江山,又要派兵打海国,家主在养伤,凶犬被重伤,重宝没动静,退治大江山之前还自己削弱了家族的鸽派…… 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带孩子(……),也是为了保护和震慑。 晴明早料到他会拒绝,没停顿,直接提出第二条:“那我们把舅舅请来吧。” “舅舅……玉藻前?”鹤丸眼睛一亮,“也对,玉藻前也是带过羽衣和爱花的。而且有这样一位大妖坐镇,可比咱俩有威力多了。” “但直接说请他帮忙带孩子是不是会被打?” “嗯,还是要婉转些。舅妈的心地就很软……” “千代夫人啊……” 鹤丸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现在的剧情也差不多了,我答应玉藻前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行动力max+的鹤手随心动,话音未落就掏出来转换器开始拨指针,金光一闪就消失不见—— 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吃瓜的小蛇突然蹦出来,【嘿呦】一声就跟着跳进去,也不见了。 晴明:“……” 哦,对,还有这一茬来着。 鹤丸太能折腾,这几年时间过得比从前十几年都令人心累,他差点就忘了当年的无礼之徒是怎么“偷袭”他的…… 下一秒,鹤丸又从一片金光中出现,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晴明歪了歪头,眯着眼睛微笑:“鹤丸好像很开心?” 鹤丸国永:! 哦豁,跑过了小晴明,忘记了人家本尊就在这里等着…… 他瞬间把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怎么能用开不开心来形容呢,这明明是救人的正事!” “我可严肃了!” 晴明不想听这些,往前挪了两下,倾身、歪头道:“开心就正正经经、光明正大地过来摸,偷袭小时候的我算什么本事?” 鹤丸想说“你别这样,我有点怕”,但毛绒绒的吸引力太大了,那耳朵还会动,比雪丸和狐之助的加起来都软…… “真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有多亮,眼瞳里闪着多少小星星,还在强行矜持,“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太失礼了? “当然可以,”晴明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的表情,低头时又刻意垂下眼睫,将眼底神情也遮住,半点都不让他看到: “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心。” 第160章 番外有形之物 三日月宗近恢复了意识。 鹤丸国永可能是第一次将那个封印阵法用到别人身上,下手没轻没重,力道堪称粗暴,直接让他梦回诞生之初……就是还没有凝聚出人形、只能安静待在刀里,连意识都很微弱的时期。 这实在不是什么能称得上“好”的体验和回忆。 因为这个,也因为记忆中最后听到的那句“就当是扯平了吧,三日月”,他又缓了很长时间,才费力地睁开眼睛。 “三日月!”守在旁边的大太刀立刻凑上前,“你终于醒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石切丸殿。” 哦,被送回本丸了。 三日月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挫败的感觉了,一时只觉部屋里的灯光都有些刺眼。他慢慢抬手,用手背遮住眼睛:“我是怎么回来的……?” “鹤丸将你送回来的,他还向我们道歉,说将你封印也是事急从权,情急之举,但大概半个月内你就会醒来……”说到这里石切丸顿了一下,“今天正好是第十五天。” “是吗,十五天……” 想必现在源氏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吧,情急之下还能将时间控制得这么准确,该说不愧是鹤丸吗? 三日月表示并不是很想知道源赖光又会遭遇到什么,以鹤丸的手段,肯定不会轻松就是了。 倒不是担心,塑料盟友之间也没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同病相怜而已。 这个反应平淡得不对劲,而且鹤丸会将三日月封印,这个举动,本身就很令人惊奇了。之前的十五天里,三条刀派几番交谈都推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石切丸想到了某件事,主动把探询的任务揽了过来,一直守着三日月的本体刀。 此刻,他问:“你做了什么,三日月?” “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 “没什么不方便的,”三日月说,“只是我想破坏鹤丸的计划,成为溯行军回到过去,代替他做这一切而已。” 石切丸:!?! 信息量太大,石切丸当场宕机。 不搞事则已,一搞惊人,说的就是三日月了。谁能想到平时对熊孩子管教最严的人,自己竟会做出这种事呢? 还好没成功。石切丸擦了一把冷汗:“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自己最初的目的——想要这座本丸的人都摆脱时政的控制、获得自由——已经达到了,只要等待最后一段时间的过去,等待着收获最后的果实就好了。 第140章 那位源氏的族长……明明也是同样。 三日月轻声说:“因为萤草君,他实在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这里的萤草君当然就是他认识的那一位,既不是天真无邪的草木的小妖怪,也不是后来的鹤丸国永。 只是一个普通的、一不小心流落到别的世界的孩子而已。 虽然外貌是别人的,名字是别人的,身份也是别人的,都当不得数,眼神却做不了假。三日月见过他的警惕和恐惧,见过他的恼怒和揶揄,也见证了他向源氏凶犬转变的瞬间…… 从拽着兜帽歪头问“你在笑什么”,到装好腿仰头笑“来打一架”;从抗拒他们这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到自愿为了老师赶往战场的最前沿;从茶室外探着脑袋暗中观察的“草”,到山崖之下随手擦血的“妖”。 那双浅碧色的眼睛,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染上疲倦的深色。无事时总是微微半阖着,看起来多沉静似的,唯有在看向敌人的时候才显露出一点凌厉的火光,带着“就是你这憨批让我加班”的凶残。 但即便如此,从开始到结束,三日月都能在他眼里清晰的看清自己的影子。 ——“萤草”是一贯如此的,过于认真和专注,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他只会这样注视我”的错觉。 一个安静的、温吞的、认真的、敬业的,偶尔还会毒舌几句的孩子。 跟“鹤丸国永”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如果是先结识萤草君、后遇到鹤丸,我也不会下定这样的决心吧。” 毕竟暗堕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明知自己在暗堕、却不得不继续堕落的感受,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三日月对这一点很理解,因为在白槿之前的那位审神者,在“鹤丸国永”来到这座本丸之前,他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将污秽散布到本丸的人渣,被扭曲了的白鹤,黑暗中盘踞的蛛丝,幼童尖锐的哭喊。 他是自己选择暗堕的,只为了能将污秽的制造者杀死。至于审神者死后刀剑付丧神会快速暗堕的问题……白槿不是很快就要到了吗? 作为一个存在几十年,战绩超过大部分本丸的本丸,他们是不会缺少审神者的。 但【乱藤四郎】和【鹤丸国永】只有一个。 这就是羁绊,无法用常理来揣度,也无法用理智来衡量,明明代表着让人幸福的东西,却总是逼迫着人往更深更痛苦的渊狱里前行。 很少有人能坚定地走下去,更少的是这样走第二次。比更少还少的,是这两次都被同一个人打断。 ——被一个自己都深陷泥潭的人。 石切丸没见过萤草,应当说,在鹤丸国永刻意的安排下,这座本丸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萤草,无法产生与三日月相同的感想。 “你对鹤丸……”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要问的话有点离谱,但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了,便慎重又迟疑地问:“有什么不满吗?” 三日月果然挪开手,向兄长投来诧异的目光:“你怎么会这样想?” “……” “不过,若说不满,其实也是有一些的——最不满的就是那种消极的坚持吧。” 那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我就看看还能再差到哪里去”的、连挣扎都没有的,顺其自然一路向下的……坚持。 这也是“鹤丸国永”与“萤草”的最大的不同,如果说后者坚信不好的事情一定会过去,几年等待最终为的是一个更好的结果,那前者就不如直说是等死,这样还贴切一点。 三日月是本丸中除了白槿以外离“鹤丸国永”最近的人。五年多的时间里,他近距离注视着“鹤丸”,目睹了这个漫长的既颓且丧的过程,也积攒了不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哀与愤怒。 只可惜,再多的不满到现在也宣告结束了,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两次堕落都是那个人救了他,可他一次也没能救下那个人。 历史的必然性就在于此:一份无可动摇的决心,一些不起眼的巧合,再加上不可复制的运气。 那只在一片肃杀中出现的鹤,终于能够放心的满足的,安然的闭上眼睛。而他一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有形的事物终会毁坏,三日月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他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便起身整理衣饰,想要出门去走一走,活动一下半个月没动的筋骨。 石切丸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座部屋,也是只有他们两个,曾经发生过一场类似的谈话。 大概六年前。 …… 那时“鹤丸国永”在铃鹿山不知遭遇了什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只有三日月怀里一把濒临破碎的太刀。白槿和三日月让他在手入池子里泡了几个月都没解气,直接把人关了禁闭。 石切丸从没见过被气成那样的三日月。 身为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平安时期的千年老刀,三日月宗近向来都是优雅、华美、理智、豁达的代名词,即使是面对他们这些兄长,除了刚刚诞生、人形幼小的那段时日,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可那段时间,面对笑容依旧、却时不时毫无规律散发黑气的三日月,就连今剑也不敢大声谈笑,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几番推辞,他们将劝解的任务交给了看起来就很擅长这个,而且还是三日月亲兄长的石切丸,一个个的眼神恳切极了。 石切丸:“……” 不知为何,有股祛除邪气的冲动呢。 当然,生性温和敦厚的石切丸也很担心自己的弟弟,就算没有他们的拜托,也是要找三日月聊一聊的。 然后他就被三日月投了个雷。 彼时夜凉如水,花香浮动,他最小的弟弟拢着袖子坐在廊檐下,盯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盯了半天,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我曾心悦于他,兄长。” 石切丸瞳孔地震:“谁的兄长……?” “……” 三日月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假装没听到,转回去继续面无表情地盯茶杯:“但他总是能带给人不小的‘惊喜’。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 这样说的辨识度就很高了,石切丸忍了又忍,没忍住:“鹤丸还只是个孩子,任性一点也很正常,大不了你好好管教……” 要石切丸来说,那孩子平时其实挺乖巧的。 虽然某些时候的任性已经不能单纯用任性来形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管教好的,但一副气到要打人的样子也大可不必…… “是啊,还只是个孩子,我一早就该知道这一点。” 三日月沉默片刻,笑了笑,扭头去看半天空中的月亮。 被高大樱树和房屋檐角簇拥在中间的月亮的光是经过两层结界透进来的,有些涣散,但并不妨碍观赏,还因为同在高天的距离拉近而明亮清晰了许多。 他合上眼帘,将眼底的月牙遮住,自问轻如梦呓: “那我又是因何而产生了所谓的‘恋慕’的感情?” 答案似乎已然显明—— “爱他……残缺似上弦月,寥寥如枝下樱,料峭薄雪,暮春浮冰。” 爱他自困旧梦。 爱他求而不得。 爱他支离破碎。 爱他身陷囹圄之中,将自己活成一道幻影。 ——“爱他可悲可怜。” 悲而生哀,哀而生怜,怜而生悯,悯而生爱。 而这只是正常的、人们看到美丽却残缺的事物时都会产生的心情,与所谓“恋慕”有些相似,根本上却还是不同的。 所以在发觉“鹤丸国永”的本质之后,就成了曾经且只会存在于记忆中的谬论。 所以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误会而已。 三日月笑了笑,将目光从弯弯月轮上收回,向对面的石切丸端起茶杯:“兄长来找我的原因,我已知悉,日后会多加注意的,请放心吧。” “夜已深,我先回去休息了。” 第161章 人间之道 我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 那是万事安定后的第三年,阴界已剥离开,源氏分支只有半数留下,被人们以为失势的鸽派重新掌权,为首的却不是曾经的鸽派门面夏目玲子。 “就算再不听课我也知道,”玲子小姐是这么说的,一如既往地坦然,面上还带着熟悉的明朗微笑,“源氏的历史上可没有夏目玲子这个人啊。” 那时我已主动找她说开了身份,顺便还将小白槿拜托过去,平时相处、做事都没什么好顾忌的,算是看着她转到幕后,将平安京曾经人鬼共生的盛况掩埋进悠悠的时间里。 之中自然会遇到阻力,但都不算什么,上不了台面,就不再浪费笔墨赘述了。 除此之外,阿紫小姐也早已与大妖不知火分离开,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了。我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任务都已经完成,便只剩下对侵蚀者的承诺。 第141章 可能是剧情破坏得非常彻底的缘故,它们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商量说以后也想跟着我。 【与你一样,吾等在此世的使命已结束了,若有机会,去别的世界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事。】 ——下大力气驯养好的、自己送上门来的助力,怎么可能拒绝?当然是答应它啦。 所以我走得还算轻松,没再跟几年前那次一样痛苦。 最后就是【鹤丸国永】的本体刀……那一直被封印在我那具傀儡的身体里,晴明说他会帮忙送还本丸。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拜托他了吧,下次见面请他吃饭。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 长年紧绷的精神骤然解放,惫懒和惰性触底反弹,很长时间没能再紧回去。中间好像被震动、摇晃了几下,我依稀听到一个女人疑惑地说了些什么“诞生”“孩子”之类的奇怪的话,没有在意,翻个身继续睡了。 黑暗。 安静。 安定的环境。 我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恨不能就这么直接过渡到下一个世界,一睁眼发现自己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借用他人身体复活就更好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侵蚀者坚持不懈地将我叫醒: 【醒醒……你竟然还睡得下去……!】 【这是不打算醒了……?!】 【别睡了!!!】 灵魂相连,他这突如其来几嗓子就好比开着扬声器凑在人耳边,还是最大功率的那种,隔着梦境都把我给震懵了。 我迷迷糊糊提问:‘你谁来着……’ 它被气得不轻,呵呵冷笑:【还问别人,你自己是谁还记得吗?】 ‘哦,我谁来着……’ 【……】 好像又把人气自闭了。 嗯,我为什么要说“又”……? 切入点来得猝不及防,但是很真实。我顺着这一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想起了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有点失望,但新的不一样的世界,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吧? 我试着睁开眼睛。 我把眼睛闭上了。 我问侵蚀者:‘这里为什么会有骷髅?’ 好大一只坐在我枕头边,脸就怼在我面前,长头发差点扫在我眼睛上,近得能看清它眼窝里爬进爬出的蜈蚣……而睁眼之前的我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接近。 ——也就是说,它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原本就坐在我身边注视着我,而且毫无恶意。 侵蚀者幽幽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骷髅……】 【她是神明。】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一双只剩尖细骨骼的手落到我脸上,冰凉指骨在眼角眉梢来回游移,有点像小女孩——鉴于侵蚀者所说的是“她”——赏玩自己心爱的娃娃,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戳瞎…… “还不想醒吗?我刚刚可是看见你睁眼了。很漂亮的眼睛哦。” 她笑着说,同时将冰凉的一点隔着眼皮落到我眼珠上,力道微小近乎于无,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慢慢抬手,顺着感觉握住她手腕,将那只被光滑衣料盖住一半的骨爪轻轻拉开:“谢谢您的夸奖。我醒了。” 骷髅模样的神明更开心了:“不用谢~” 啊,蜈蚣差点就掉出来了。 我坐起来打量四周,房间不小,摆设却不多,只是简简单单的榻榻米、石灯笼、绣着山水梅竹的屏风,以及女子所用的妆台。除此之外连被褥都没有,我坐在榻榻米上,都能直接感受到下面石板的凉意。 倒也不显简陋,屏风以金线织就,墙壁上贴满金箔银箔,少数摆设做工也极精致,色调和谐明丽,暖色灯光一照,仿佛满室堂皇。 也只是“仿佛”了。 神明居所本不该如此。不过,看看室内萦绕不去的游动的瘴气,再看看面前这位神明略显惊悚的尊容,也差不多能理解她的处境。 《古事记》和平安京都有记载,虽然具体内容不尽相同,但重要节点都是一样的: 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因生产火神而被烧死,又因形容枯槁、身体腐烂而被众神之父伊邪纳岐厌弃,最终与高天原敌对,成为永不出黄泉的死之女神。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新的世界,说不定连神系都与之前我所知道的那些不同呢?只是要素重合太多,八|九不离十了。 “你在看什么?”她也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这房间不满意吗?” “不……” “没有关系,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换哦。” “……”我愣住了,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话说得,好像这是我的房间一样?我这次附身的究竟是——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少年体型(类比萤草),衣衫不整(还是女装),肤色苍白(不像活人),指尖发梢甚至能看出是半透明的,整一个大变活……哦,死鬼现场。 ‘完了,侵蚀。’我干巴巴地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了。’ 【哦。】 敷衍的意味十分明显,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谁来告诉我……附身在黄泉女神身上、被人家抓现行,还字面意义上的抓出来了,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第162章 人间之道 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按照常理来说,冒犯、亵渎神明,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有可能——详情可参考平安京诸多惨案——但我还好好的“活”着,没有原地暴毙,也没有被锤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这只能说明,这位神明脾气还挺好的…… 事实证明不仅如此。 据这位自称的确是“伊邪那美”的女神说,她是在很久以前突然感受到我的存在的,具体时间她不清楚,黄泉之内没有计时工具,神明对时间也没有很深刻的概念,只能说是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一道弱小的灵魂出现在她身体里,本身没有意识,灵魂内部还带着浓稠的、连神明都能吞噬的阴冷瘴气。 曾经孕育过诸多神明的黄泉女神把这个意识跟胎儿对比了一下,又把瘴气跟黄泉的气息对比了一下,恍然大悟,耐心蕴养,等感觉上差不多了,就开开心心地把那道灵魂取了出来。 我半途中感受到的摇晃和震动,大概就是这个了。 但我当时还在睡,侵蚀者都叫不醒的那种,女神就只好再帮忙换上衣服,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一直养到现在……到我睁开眼睛的这一天。 女神讲完了,准备进行总结。她一拍手一歪头,即使没有五官,也自带一股天然的娇俏感,兴高采烈道:“所以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一觉醒来多了个妈可还行? 我当即一个激灵:“我不是我没有您认错了!” 她愣住了。我迅速调整方向,向着她板板正正地坐直,认真解释说我只是一个人类,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附身什么的纯属机缘巧合…… 成为她的孩子,那更是无稽之谈。 “非常感谢您的蕴养和庇护,”我看看自己跟实体差不多的身体,心想以后要睡死都不可能了,神力蕴养简直就是作弊,“但我真的不是。” “……”女神思考了一会儿,“你是人类?” “是的。”大概还算是。 “原来如此,”她再次拍手,再次恍然大悟,“人类判定亲缘的标准是血脉,与神明不同,你会有疑惑也不奇怪。” “但是对神明来说,对我来说,你是依托于我的身体诞生到世上的,通过我的养育与此世产生联系的,那就是我的孩子了。” “可是……” “啊呀,我说的还不够浅显吗?” “你是第一次到这世界吗?你是通过我降生的吗?你从前是谁,对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影响。”她靠近来按住我的肩膀,眼窝黑洞洞,牙齿白森森:“还是说,你只是不愿意听我的话,留在黄泉呢?” 我:“……”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侵蚀者低声道:【你搞错重点了,她要的是‘她的’附属物,孩子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神话记载伊邪那美被关之初,每天杀死一千人,性情酷烈可见一斑,可不是你能随意违逆的。奉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别……】 ‘原来如此,’我有点懂了,*因为被关着所以不高兴,这多好办,‘那我们可以把黄泉的大门打开啊!’ 【……搞事。】 沉默持续三秒,侵蚀者嘶吼咆哮:【就说让你别搞事!我就知道!你这个疯子!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了!你是想跟这个世界的高天原对上吗?!】 ‘不可以吗?’这话说的,好像它对神明有多尊敬似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不是很高兴吗?’ 【上次是上次,上次是在吾等的世界,】它说:【这里可不是!你就不能收敛点,这里已经不是平安京了!】 第142章 哦,对哦。 差点忘了。 我敷衍地安抚了侵蚀者一下,眨眨眼,诚恳地看向黄泉女神:“怎么会,我只是不想欺骗您而已,也没有说要离开这里啊。” 侵蚀者说对了,看来它融合了剩下的一半后也没怎么变化,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倒影的【海鸣】。 女神一秒开心起来,还从旁边端来一盘点心,一脸慈祥地递给我。我想起“吃过黄泉的饮食就会被留下”的传说,从盘子里捡了只团子。 没法搞事送女神出去,那我想回报她的照顾,不就只有留下来照顾她了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一个神明有什么需要别人照顾的,但独自住在地下这么多年,能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要是侵蚀者同意的话,我还可以学一下八岐大蛇,往外放直播镜头,然后自己缩起来吃瓜…… 【我不愿意!!!】 行叭,它不愿意。 今天已经惹怒它这么多次了,暂时就先不提这事了。 我嚼着团子听女神说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某种意义上很好哄的黄泉女神非常高兴,吃完点心又按着我换衣服,换来换去都是她用神力建构出来的女装,换完衣服又拉着我看屋子,每间屋子的布置都差不多一样,看完屋子又召出一堆胖鱼胖鸟模样的低级式神,想让我跟着一起玩…… 怎么说呢,像个刚刚交到朋友的小孩子,又像是第一次带孩子的新手爸妈。 “这是葛鬼,这是池鬼,这是……” 我任由她拉着我的手在式神们的脑门上一一点过,轻柔地叮嘱那群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妖怪:“以后你们就留下,照顾……” 说到这里她卡了一下,幽幽地转过头来:“哎,我还没有给你起名字呢。”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愿意吗?” “不,只是我从前也有名字的,虽然一直都没想起来……” “想不起来的名字,”她重复了一遍,笑起来,“那可不是真名。不过,看你这样坚持,我来给你取一个这个世界专用的假名好了。” 假名就假名吧,总得有个称呼。 我又不出黄泉,这个名字只有伊邪那美会喊,让她来取好像也没错。而且还有那么一层尴尬的母子关系在…… “【凉】。”骨爪在我脑门上点了一下,“怎么样,喜欢吗?” 速度好快。 我没问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点头答应了。 然后女神更高兴了,双臂揽着我往怀里一拉,两排肋骨存在感非常明显,明显得让人说不出“失礼了”的话。 ……行叭,阿妈。 我有点新奇地任由她抱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为什么我的灵魂这么矮,一边对接下来的养老生活产生了一点期待。 第163章 人间之道 在这儿过了没几天,和女神对坐着喝茶没几天,我就理解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留在身边。 黄泉与世隔绝,虽然也有来自人类的供奉时不时出现在比良坂内,被黄泉丑女们取回,但每每都是些类似的东西。神官们最守规矩,死之女神的名头听起来又太可怕,祭品从种类到规格都中规中矩的,没有趣味。 至于黄泉之内,丑女们是污秽所化,虽然战力比影子似的小式神们高上一些,智商却都差不多,都是没有智商、本能更重的家伙,连身形长相都好似批量复制,做事全靠别人控制。 要让它们陪玩,明面上是陪,实际上就是自己玩自己……可不就需要另一个人吗? 所以——这就到检验我跟刀剑们学习的成果的时候啦! 我与女神下棋。 围棋象棋五子棋,军棋跳棋飞行棋,棋盘用现有的石板雕琢刻画,棋子、骰子就让式神们变化充当,除了颜色实在是有点多、看着让人眼花之外,玩起来没有妨碍。 我给女神画画。 不画山水不画鸟兽,只画她没见过的人与物,让黑漆漆的侵蚀者混入式神之间,假装做成皮影来讲鬼故事。后来女神从《画皮》里找到灵感,开始琢磨给自己也打扮打扮。 女神给我换装。 可能当爹妈的都喜欢给孩子打扮吧,我以前也经常给小白槿买小裙子来着,现在就轮到我了。这也算是……将心比心?至于那些大红大紫樱花莲花的颜色和图样,反正这里又没有旁人,就是有,旁人的看法对我也丝毫没有影响。 穿衣打扮不过是为装点皮囊,我现在可连皮囊都没有呢。男装女装都无所谓,只是女神喜欢看我和她穿一样的,她开心就好。 我教女神化妆。 这个的进展就不怎么样了,当年乱跟清光那么努力的教我,最后还不是要让我靠着直觉选口红眼影指甲油的色号。不过其他的技术性流程我还是会的,眼影高光修容什么的……我还会捏脸!我捏脸可好看了! 以前每次打游戏建立新角色的时候,乱都会找我去帮忙来着,他说我捏的脸茶里茶气,非常符合大众审美。现在女神让我在丑女脸上先练着,以后给她捏,她的脸就交给我啦! 我与女神…… 除了这些游戏玩乐,还有其它打发时间的活动,比如探索边界建设黄泉之类的……这个主要是我在做,实际上还是在准备对黄泉比良坂动手。 ——侵蚀者不同意,那是它的事情,我还是有点想法的。大不了不请它帮忙就是了。 这件事,侵蚀者不知道,伊邪那美也不知道。很多年没跟人交流的女神很好满足,只是每天看着我、和我一起玩游戏就很开心了。 把小式神拉长作绳子来翻花绳的时候,女神一边看绳结一边感叹:“凉会的好多啊……” “以前朋友教的好,他们会的才是真的多呢,”我摇摇头,要不是拇指上挑着花绳,甚至都想给小短刀们比一个赞,“唱、跳、rap都不在话下,不像我只会一点乐器……” “乐器?人类祭祀时候吹的那种吗?” “您听腻了吗?”这个好说,我超自信的,“那我给您拉二胡,不过要先等我把二胡做出来。” 我还可以跟丑女、式神们组乐队。黄泉乐队,阴间音乐,除了乐器要现做之外无人可与之匹敌! 我们!就将是黄泉!最靓的仔! 女神大声鼓掌,虽然花绳没翻出来,但还是超级高兴,连黑洞洞眼窝里都流淌出与有荣焉的意味。 黄泉之国的主人都表态了,式神和丑女们又怎么会无动于衷?纷纷有手鼓掌没手撞墙,啪啪啪咚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清楚。 侵蚀者讥讽:【你幼稚不幼稚?多大的人了,还如幼龄稚童一般?】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这不是刚刚出生吗?’ 【?】 【之前说自己三十多岁想当别人爸爸的不是你吗?!做人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懒得跟这坨没有童心的黑泥怪争论这个,两句反问让它默然无语:‘而且,你上次玩皮影戏不是也挺开心的吗?’ 呵,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拉着它一起玩,我就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吗?当然是为了给它也留下一份黑历史。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它想拿出来嘲笑我,也会顾忌一下自己同样的黑历史,四舍五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我就可以随便玩啦! 新一轮翻花绳进行到中途,女神忽然问:“凉刚才说‘他们’……你从前的朋友有很多吗?” “还好吧。不过最好的朋友只有那么几个。” “是吗,真好……” 我一边琢磨着怎么给她放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笑:“您以后也会有很多朋友的。” “真的?!”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太好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她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惊喜得一连三局取得胜利,开心地跑到后边厨房做点心。我就知道今天的放水活动又宣告结束,该到我自由活动的时间啦! 我跑到厨房门口喊了一声“我去外围玩啦”,就带着一串小式神们哒哒哒往外跑。 女神扬声叮嘱:“再带上些丑女——” 于是从那个方向哒哒哒回来的时候,我身后多了一串黄泉丑女:“我去另一边玩啦~” 女神端出点心:“小心不要迷路——” 黄泉内确实修建了许多错综复杂的甬道,但我怎么可能迷路呢:“我认路超厉害的!” 然后我就绕了好多圈子,一次又一次地从端着点心的伊邪那美面前哒哒哒经过。 女神:^-^ 我:“……” 女神笑容不变,拿出茶水和手帕:“需要休息吗?” “要的……吧。” 嗨呀,好丢人。 …… 这样玩游戏吃点心探索黄泉的生活过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长的很长一段时间。 第143章 长到我了解了她,她也了解了我;长到我偶尔会说漏嘴喊她一声阿妈,她也不会再疑心我要离开她; 长到每一只黄泉丑女都有了一个象征性其实没什么用的编号,和一张茶里茶气的脸;长到侵蚀者都开始好奇黄泉以外的生活,开始考虑我直接给黄泉开门的想法;长到黄泉外围被闲着无聊的我拓宽了不少,还建造了更复杂更丧心病狂的迷宫通道; 长到我发现黄泉最深处连接着的是某个更为阴森寒冷的地方,并默默放弃了从那边给女神抓几个什么来做朋友的想法…… ——那种地方估计也抓不到什么智慧生物。 我开始忧虑自己跟女神打下的包票了,吞针倒是其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别人失望,这才是我忍受不了的。 “这可不行啊,”我在黄泉的最深处游荡,在此处与彼方的交界线上徘徊,小小声叽叽咕咕,“这可不行啊。” “这样可不行啊……” 碎碎念吵得侵蚀者头疼:【你就非得执着这一个地方吗?此路不通就换一条,你以前的机灵哪去了?!】 “我换了啊。”面对它我向来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没向它隐瞒过自身的恶劣,塑料盟友之间唯一的优点就是清纯真实毫不做作,从来不搞那些虚的。 “但这条路也是我辛辛苦苦挖的,来最后挽救一下不行吗?” 【……你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布置两个阵法而已,”我拍拍手,诚恳地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晴明表示感谢,“就算可能性很小,也不能完全放弃啊。” 两个阵法一个迷惑一个隔离,两相结合,如果真的有智慧生物出现,就会被引诱到这边的黄泉来,然后触动警报,让我来把它抓住。如果没有,也能起到一点监视的作用,聊胜于无。 这样我就不用将注意力分到这边,只专心攻克黄泉比良坂就好啦。 当然,阵法的效果能起到多大的强度,除了术式的复杂性和严谨性之外,还取决于布阵的材料。为了能把这里彻底安排妥当、再也不用费心,我特地用了伊邪那美神力的结晶来填充节点,又用凝结成的黄泉污秽来作连接的脉络。 为此,女神还专门翻箱倒柜,从橱柜满满的衣服底下找到了许久未动的【黄泉之语】。 “其实只是用来消遣的,”她笑着说,“不过你来了以后,我很久没用它们了。拿去玩吧。” 那是她从前用来召唤小式神的便利道具,本来就是用毛笔制成的,用来勾画阵法事半功倍,阵法完成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很多。 就是在彻底完成的那一天,封闭许久的黄泉,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气息浑浊……” 我匆匆赶回到女神身边:“是恶客呢。” 第164章 人间之道 黄泉内的地面上总是有很多水。 刚开始是自然形成的,毕竟地下水嘛,终年潮湿阴暗不见光,蒸发不出去,积在通道地面上形成水洼很正常。 后来我觉得黄泉太大了,每次迷路往回跑都很麻烦、很浪费时间,侵蚀者就提醒说可以借助水面的力量构筑些结界或者传送的阵法什么的…… 详情请参考它那个构建在铃鹿山之下的倒影空间。 而且黄泉内的污秽很重,重到能够凝聚成实体——就是黄泉丑女它们——在实体到人形之间,这个空白的过程中,这些污秽就依附在“水”上,也给这些积水增加了特殊的效果。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黄泉内只要有水的地方,我就能随意到达,也能随意调出那附近的画面来监视。 女神也能,因为我现在应用的力量都来自于她,她的权限在我之上,能做的事比我还多。 ——这是前提条件。 不过客人们不知道。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从他们迈入黄泉比良坂的第一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幽幽地转向入口的方向了。只要此间的主人心念一动,这些完全可以说是妖魔的东西就能冲出去厮杀,直到用无穷无尽的人海战术将他们困死在原地。 不过女神并不想这样做,甚至对客人的到来很是期待。我也没有扫她的兴的意思,就抱着果盘坐在她身边剥坚果,剥一个看一眼堂前水面。 画面分两部分,首先是一个穿着西装和长款大衣的黑头发绿眼睛青年,他是先进来的,比另一个人要早。 他走进来了。 迷路了。 平地摔了。 爬起来系鞋带了。 好像什么发作捂着脖子蹲下了。 给自己打针了。 站起来换个方向继续走。 又迷路了—— 看起来有点呆,运动能力好像也不怎么样。 我:嚼嚼嚼,吧唧吧唧。 女神听到我这边咯吱咯吱嘎嘣嘎嘣的响声,转头来看了一眼,轻柔道:“厨房那边还有不少,你吃完了让池鬼去取。要喝茶吗?” 我鼓着腮帮子摇头,把装着松子仁的小碟子往她手边推了推。 她很感动,伸手抱我的力气比平常更大,差点把我按进骨架里去。真按进骨子里,画面很温馨,我也很高兴,不过据侵蚀者说有些惊悚…… 啧。说的好像它的本体有多好看一样。 第二位客人就比第一位准备得更充分些,至少是提着刀进来的,浴衣松散马尾高竖,一路进来斩杀了不少妖魔,眼睛蓝盈盈的,有些让人眼熟的无机质感。 像谁来着…… 我还没思考出结果,两位客人就不期而遇、狭路相逢,正式汇合了,好像是认出了对方,停下说了几句话,然后,然后……然后刀变成人了? 哦哦大衣和手套也变人了! 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靠近入口那边的监控好像出了点问题,只能看见图像,听不到声音啊。 我:嚼嚼嚼。 女神:嚼嚼嚼。 我:“看来内外侧的环境条件有很多不同,相同的术式不能满足这个变量,已经影响到功能了。这个阵法需要重新构建一下呢。” 女神歪了歪头:“需要我帮忙吗?” “最后需要再用您的神力连接一下,不过流程跟上次还是一样的,不会很麻烦。” 说着好像很复杂的样子,用现代的网络来比方,其实就是换个更适配的终端,然后再重新输一遍管理员权限的密码…… 嗯,网络? 我沉思了一会儿,跟侵蚀者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没有‘大胆的想法’?】 ‘什、哦,确实。’我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不过这次不一样,我绝对、绝对没有搞事的意思。’ 侵蚀者发出了诡异的哼气声,嫌弃的意味非常明显:【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看来我的自知之明在它这里并不受认可,我有些挫败:‘……’ 侵蚀者看不下去,认输了:【算了,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一秒振奋,看看水面再看看女神,端起茶盘说去厨房一趟顺便再泡点茶来,非常自然地避开了女神的耳目,还把厨房里忙上忙下的小式神们都支开了。 ‘我给你画个临时传送阵。’ 我一手掀开水缸的盖子,一手摸出黄泉之语:‘你去到入口那边,把比良坂的大门封死。’ 【……你这叫不搞事?】 ‘暂时的,放心吧。记得动静不要太大,不要吸引别人注意,但是要很显眼,尤其是从天上往下看的时候,最好能一眼就看到瘴气滚滚,妖魔作祟……’ 我巴拉巴拉地说了好长一串,总结一下就是非常低调又非常高调,既要别人看不见,又要见的很显眼。 标准的甲方要求。 跟水缸容量的一半差不多体积的侵蚀者从我衣袖里涌出来。好歹也跟我一起被女神的神力蕴养过,它现在的样子跟曾经铺天盖地淅淅沥沥的黑泥有很大不同,流动起来像一滩纯黑的水,不动时又像布丁或者果冻之类的东西,还挺好看的。 简而言之就是浓缩了好多。 当然,它的本体还在我身上,涌出来的这一点只是工具泥而已。 侵蚀者控制着工具泥在地上弹了弹,一下两下,带着咕叽咕叽的音效越弹越高,忽然往我脸上糊过来:【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我两下闪开,抓了它在手里,就很想叹气。 看吧,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于安乐,才多长时间没搞事,它就跟不上我搞事的思路了。当年那个万千海妖中与我互相伤害的泥巴怪,真的就只剩下泥巴俩字了…… 它沉默一会儿,勃然大怒:【你有本事讲别人坏话,有本事别让老夫听到啊!而且刚才是谁说绝不搞事的?不是你吗?!】 ‘……我说过吗?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工具泥骤然膨胀,险些炸开。我眼疾手快地把它往水缸里一扔,毛笔模样的黄泉之语笔尖一提、连上传送阵的最后一笔,阵法开始闪光,即刻就要将它淹没—— 第144章 ‘你就记得目标是高天原派来的神就好了!’ 【你这#¥%%……】 啊,可能是临时传送阵没画好,过程太颠簸,把它晕得说不出话了。这是正常现象。 ——谁还没有个手抖的时候呢:) 我把门外徘徊的小式神们放进来,赶在侵蚀者本体回过神来、骂人之前往缸沿上一趴,调出大殿那边的画面。 ‘嘘,’我忍着笑故作严肃,‘别说话,做正事了。’ 未来“人质”进门了,让我康康他们的分量! ……啊,这话说的好像有些可怕。 放心吧,这个分量不是“剁碎了包人肉包子”的肉的分量,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类似于潜能、地位、品性之类的,能直接决定我用计划一还是计划二的权重。 不,我还没有忘形到仅凭自己的主观印象去评判他人价值的地步,我只是在观察。 客观的。公正的。冷静的。 抱有期待的。 ……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直到我看见那个蓝眼睛的、声音跟某个幼稚鬼零食怪一样的青年拿刀指着女神,而另一个绿眼睛说她是什么店的大妈。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们在说什么失礼的话!!!” 我借着水面的传送瞬移过去,一茶盘当头劈下!蓝眼睛拽着绿眼睛衣领的手一用力将他推开,茶盘的边沿砍到地面,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深裂缝—— 一只半成型的丑女冒出头来,被我踩回去继续发育。 我站起来,抄着茶盘挡在女神身前,非常非常、非常不高兴地盯着他们:“这就是到别人家做客的态度吗?!” 沉默持续片刻,那个绿眼睛、哦,好像被同伴叫做惠比寿的男人,他先举起了手,小学生一样犹豫提问:“抱歉,但是……伊邪那美大人,这是您的神器吗?” 我捕捉到了新名词。 女神从背后揽住我,手臂搭在我脑袋上拍了拍,笑吟吟道:“不是哦。” “那……这是您收服的,人形的妖吗?” 哦豁,又一个。 女神继续摇头:“也不是。” 她向来没有卖关子的爱好和习惯,见惠比寿脸上满是疑惑的茫然,就很好心地给他解惑:“凉是我的孩子,亲生的孩子哦,怎么样,很乖吧?” 惠比寿:“……” 那个蓝眼睛被叫做夜斗的:“……” 两脸震惊。 可以理解,相传被独自关在黄泉之国内的死之女王,身边竟然还养着一个孩子什么的,就好比邪神突然丢给源赖光一颗蛋,说这是本神在狭间生的…… 源赖光的表情不会比两位客人的好。 沉默持续片刻,又是惠比寿再次打破凝滞的气氛。 这个在监控画面里平地摔了好几次、迷路了好几次的人歪头敲手,恍然大悟,发出了完全不在状况内的感叹:“原来是妹妹吗?” 哼哼,被吓到了吧,黄泉的……等等他说什么? 什么妹妹??? 我张了张嘴,有点迟疑:“所以你刚才不是说‘大妈’,是在喊‘妈’?” 不,重点好像也不是这个…… 第165章 人间之道 财富之神惠比寿,最初其实有另一个名字。 其名为“水蛭子”,是诸神降生之前,伊邪那美命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因身有残缺而被抛弃,后来才演变成为七福神之一的神明。 所以,不那么严格的来说,这个突然出现在黄泉的绿眼睛神明,的确可以算是神明们的“兄长”,脱口而出叫我是“妹妹”,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至于为什么不叫弟弟,这大概是女神的衣服的锅。就,中老年人大红大紫的审美嘛,紫底红花什么的,我穿了这么久都习惯了,但从外界来的客人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而且我现在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体型,鉴于是灵魂状态,这应该就是我失忆之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挺小只,棱角也不是很明显,再穿这种宽大的衣服,性别区分就更不明显了。 就这样披着头发拖着袖子、往什么反光面上照的时候,我自己都分不出那里面的倒影是男是女,被别人误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去责问别人吧,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跑题了,说回到惠比寿就是女神长子的事。 虽然是长子,但他并没有利用这一点给自己钻空子开脱,就算面前站着持盘如持刀的我,也表现得非常耿直与头铁:“不,我确实说的是‘大妈’,没有错。” 我当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眼神超凶的盯着他,手指一紧就要举起茶盘—— “但是,”在凶器再次落下之前,他解释说:“我看到的确实就是西餐橄榄店的老板。似乎每个人眼中的伊邪那美大人都有不同的样貌,夜斗神之前所说的女子高中生,应该也是他熟识的什么人。” 我下意识看向他所说的夜斗神,蓝眼睛的青年虽然已不再将刀刃竖起,却仍戒备地紧握着刀柄,随时都可出刀。 见我求证的看向他,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知为何脸有点红:“是、是啊!女高中生,日和她就是个普通的学生嘛……反正是另一个人!” “……”哦豁。 这就很尴尬了。 我沉默了一下,反手把茶盘藏到身后:“哈哈,那个,不好意思,一场误会……你们要喝茶吗?” 几分钟后,客人们坐在小式神们抬来的桌子后,默默地看着女神喝茶吃点心。没有办法,他们又不想留在黄泉,这里的饮食自然就都不能碰了。 女神放下茶杯,摸摸我的脑袋以示嘉奖——因为名义上那茶是我泡的——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烟袋。 ——抽烟当然是不好的,但女神她连肺都没有,用这个来打发时间也没什么能指摘的。 ——有肺的人就不要学啦。 女神敲了敲身前桌面:“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是想求取‘黄泉之语’?可以啊。” 她很痛快地点头,又摇头:“不过我说了不算,这个你们要问凉,前几天我刚把黄泉之语拿给他玩了,现在那是他的东西。” 夜斗:“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他’……?” 他们将目光投注到我身上,惠比寿淡定点头:“原来是弟弟。” 夜斗:“你倒是稍微有点吐槽的意识啊!” “弟弟需要见面礼吗?” “这不是重点吧,而且你刚才怎么不问,难道妹妹就不需要吗?!” 啊,吵起来了呢。 女神凑近我,悄悄地说:“吵起来了呢。千年不见,外面的小神明都变得好活泼啊。” “环境影响吧,现代的人其实都挺活泼的,”我伸手去摸坚果盘子,“您想吃腰果吗?” 可惜供奉上来的新鲜水果都不耐放,早早吃完了,不然就去切块瓜来。 女神与我:嚼嚼嚼。 等他们吵完——其实是夜斗神单方面的吐槽完,捂着脸转到一边去自闭了——之后,惠比寿转向我:“抱歉,让你久等了。” “也不算很久,”而且女神对他们吵架还挺感兴趣的,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能问一下吗,你想要黄泉之语的原因?” “……” 惠比寿周身气势骤然沉凝,这个转变来得猝不及防,我和夜斗都不自觉地受到影响,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惠比寿目光炯炯:“为了世界和平。” 我:“……” 夜斗:“……?” 我:“……能否,呃,说得再详细一些?” 于是惠比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有点长,因为听故事的我对外界毫无常识,夜斗还不得不临场补充了很多基础设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1 用我来举例子的话,黄泉之语的作用就是能免除副作用,让我能直接获得一个听话且无害的侵蚀者……啧,听起来有点恐怖啊,用这两个词来形容那个老头子。 对此,侵蚀者表示:【有话就好好讲,你不要人身攻击。】 不过,相比于我,惠比寿的做法还是更类似于源氏,收服妖魔保护人类什么的……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度很难不上涨。 所以我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呀,只需要一支的话。” 我转到女神的另一边,从放茶叶烟袋坚果点心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了装着黄泉之语的小盒子,上面还带着女神亲手绑上的蝴蝶结。 我把盒子打开,里面原本有四个凹槽,现在只有两支笔。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转头看了看女神,女神歪歪头看着我。 我又转头看了看惠比寿和夜斗,前者一脸期待的矜持,后者无所事事得像个局外人—— 这果然就很不对啦。 既然是个局外人,夜斗神为什么要进入黄泉寻找惠比寿? 如果这件事是好的,惠比寿这样一个毫无运动能力极差的非战斗类神明,又为什么会独自过来拜见女神? 第145章 他们来得堪称偷偷摸摸,相互之间情报又不流通,这就说明收服妖魔这件事,在外面是不被认可的。 既然不被认可—— 那另一支黄泉之语,是被谁拿走了呢? 我把盖子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 我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尤其是对惠比寿:“虽然只是女神送的玩具,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啦。大哥想要拿走的话,至少也要用什么来作交换吧?” 惠比寿沉吟:“做交易吗?” “这么说也可以。” “那,你想要什么?”他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支票本,“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 不愧是财富之神。 我眼前一亮,但也没狮子大开口,外界的钱对黄泉来说没有意义,只有在它该在的地方才能发挥作用:“我想要的很简单,你也肯定能做到。” “那就是在比良坂前面建个信号基站。有线无线都可以,不过最好还是无线的那种吧,光缆什么的不太好埋……” blabla说了一堆,两位客人露出了同款的茫然脸。 我以为他们没听懂,好心的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给黄泉联个无线网。” 第166章 人间之道 且不提一个生长在黄泉几百年没有出去过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无线网这种东西…… 在我跟惠比寿夜斗掰扯这个讨论那个的时候,侵蚀者传来消息,说黄泉出口有“人”来了。 【看起来跟你外表的年纪差不多,一男一女,是为了寻找夜斗神而来的。要告诉他吗?】 ‘还不到时候,’我笑眯眯地给女神添了杯茶,跟她用她能理解的语言大致形容了一下现代社会的网络生活,‘你把门守好,不用管别的。’ 它迟疑了一下。 因为本体还在我这儿,它把这边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对“我产生了某种怀疑”这件事也相当了解。毕竟是几百年没搞事——不,其实是几百年只平和安定地做了一件事——了,就像我之前说它死于安乐一样,它可能也在怀疑我的业务水平。 不然它不会这样问我:【现在的情况不在你的预计内吧?还应付得过来吗?】 ‘反正这里是黄泉,树敌多少都是一样的,’我无所谓,‘而且我们不能随意出去,惠比寿的作用是重要的。顺手捞他一把,就当答谢他叫了女神一声妈好了。’ 【……顺手吗?】 ‘不然呢?’ 侵蚀者呵呵笑:【那你这手顺得还挺长的。】 ‘你闭嘴吧,’我有点恼怒,‘入口封紧了吗,别稍后被人打一下就开了。’ 【老夫什么时候给你掉过链子?放心吧。】 说得好像以前给我扯后腿的不是它一样。 不过在平安京的后期和最近这些年,侵蚀者确实帮了我很多忙,小到看路,大到分出一点去探查黄泉的最深处,还从始至终都承受了我好多针对和坏脾气…… 虽然平时相处总是在相互冷嘲热讽、没有一句好话,但我俩确实是对方最能信任的“同伙”,能在搞事的时候把至关重要的部分交给对方。 这大概可以被称为,反派之间的默契? 当然,就算是反派,偶尔也是想要做做好事的。惠比寿是个好人,无关于他能为黄泉达成的利益,只单纯说他的梦想和为之付出一切的决心,就足够吸引我了。 至于说“顺手”,也确实只是顺手。第一我们没有利益上的对立;第二我本来就想搞事,就算会招惹到一些麻烦,也还远远不到能对我造成阻碍的地步;第三,敢把主意打到女神这边来的、敢利用黄泉来实现自己目的的家伙,我本来就不会置之不理。 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要把过分伸长的爪子一起剁掉。 综上所述,给自己的人质剪除一些原本就要除去的麻烦,让他能继续安全的、活蹦乱跳的起到人质的作用,这难道不算顺手吗? ——当然算。 不过,在这么多麻烦里,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夜斗神,”在谈话的间隙,我拍拍手示意小式神们把厨房新做的点心端上来,用闲聊的语气直接问他:“如果方便的话,我能问一下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直插不进话所以坐在那里走神的神明愣了一下,抬头来看我:“……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 “啊……当然是为了保护惠比寿,这家伙连鞋带都不会系,自己在这里乱转的话,很快就会被妖魔抓住吃掉也说不定。” 我非常信服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好朋友啊。” 惠比寿惊讶地看向夜斗:“原来夜斗神将我视为友人吗?真是令人感动,那么我也……” “没有啊!才没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朋友这种话了!要不是……谁会管你啊!”说完这些夜斗忽然卡了一下,惊恐道:“喂惠比寿你冒黑气了……这是在沮丧吗?不会吧你这么轻易就沮丧了吗?” 惠比寿默默转头:“……” “你是幼稚园的小孩子吗别人这么一说就消沉成这样?!喂!喂——!” 这两个人的天然和吐槽属性真是一览无余。 我耐心地等着他们说完,在夜斗心累的抬手擦汗时,继续问道:“‘要不是’,是什么呢?之前关系不好的话,夜斗神是为了什么前来保护惠比寿的?” “……” 他皱着眉看向我,正面面对,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冰冷质感就更明显了。这个表现得非常无害、接地气过了头、身上的血腥气却纠缠了厚厚一层的神明,一旦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就总是给人一种随时会拔刀的危机感。 他就这样盯着我,右手已经按到倚靠在茶桌边沿的太刀上:“你想说什么?” 我伸直手臂拦在茫然吃点心的女神身前,笑容不变: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夜斗神,你会说什么?” “请谨慎选择语言,根据你说的话,我会直接判断你是不是敌人,并选择是否发动攻击。” …… 危险。 作为曾经厮杀过无数次、将杀戮作为维持自己存在的途径的祸津神,夜斗对危险总是会有一些近乎直觉的预感。而现在,这种预感正在疯狂叫嚣,让他趁早离开或者……先下手为强。 危险。 上一次这种感觉的出现,还是在面对某位武神歇斯底里的攻击之时,这次面前却只有一个连武器都没有的小孩子模样的……不,神明的年龄,并不能用外表来判断。 尤其是黄泉的神明。 夜斗手握在刀柄上,那是神器,由神明为人类灵魂赐名而成,里面有一个名为“绯”的女孩的灵魂。 危险。 【夜斗,】绯也在戒备:【小心。】 ‘啊,我知道。’ 可能是见夜斗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主位旁边的少年沉吟一下:“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吗?也对,这么问听起来也太突然了……” “那就提醒一下吧。”少年歪歪头,抬手费力地抖抖抖,把左手衣袖抖落到手腕以下,掰着手指跟他数:“一,夜斗神是被人派来的吗?” 夜斗皱眉,刀里的绯也瞪大眼睛。 “二,那个人给夜斗神的任务是什么,只有保护惠比寿吗?” “三,那个人有没有让你把成功之后的惠比寿带到什么地方去?不,看夜斗神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应该是‘把惠比寿安全的带出黄泉’,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好了吧?” “四,夜斗神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关系足够好,夜斗是自愿为对方帮忙,现在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但如果关系不够好,以夜斗神的性格,怎么也不会毫无反抗的替对方做事,他也不会有多信任你……” “你身边有什么能作为监视的存在吗?术或者人……说起来,刚才在你身边还见到过一个白色衣服、头戴天冠的女孩子来着,也就是那把刀。她是那个人的吗?” “这也是第五个问题。” 说到这里,名为凉的少年神明又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已经完全没有了所谓人畜无害的感觉……反而让夜斗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 尤其是那双明明都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在说这些话之前,还只是一双普通的少年人的眼睛而已,清透沉静,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十分无害,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 但现在夜斗只怀疑自己眼花,要么近视要么老花。这个人明明危险得很,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不仅危险,还很讨人厌。 某种意义上才是单纯的那一方的武神咬牙,在“他是不是会读心”和“黑历史是不是被看光了”的难堪中强撑: “你……” 惠比寿还在状况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面无表情,头顶问号一堆。 第146章 ‘邦弥,’他也向自己的神器场外求助,‘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夜斗神来此地的目的不纯,被那位大人发现了……】依附在他身上的灵魂说,【不过与少主没什么关系,少主不用担心。】 凉是不会无缘无故对惠比寿动手的。他们既是名义上的兄弟,又有交换黄泉之语的交易,不管发生什么,除非惠比寿脑子一抽,再次得罪黄泉女神从而踩上凉的雷点。 ——但是,仅此而已,便与自己无关了吗? 惠比寿想了想,认真发言:“我觉得夜斗神是个好神。” 伊邪那美忽然瞬移到他面前,端着托盘笑容满面:“吃点心吗,凉的手艺非常好呢。” 惠比寿:“对不起,我还有未完成的事业要做,不能留下来陪您……” 他闭嘴了。伊邪那美歪了歪头,神态跟动作都与凉极其相似,颇觉无趣地回到凉身边。 夜斗意外地看了惠比寿一眼,没想到这家伙会帮他说话,虽然被黄泉女神亲自堵回去了…… ——朋友吗? 夜斗啧了一声,坦荡道:“是老爹转达的委托,让我来黄泉保护惠比寿,那又怎样?黄泉这么危险,带一个保镖不正常吗?绯是神器,是武器,我带上她有什么不妥吗?” “……” “你那是什么眼神?!忽然一脸‘这家伙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的怜悯是怎么回事?!” “……” 少年抬手,用宽大衣袖掩了一下脸:“抱歉,我只是没想到……所以,是大哥主动找夜斗神的‘老爹’,跟他说想要一位保镖吗?” 还没等惠比寿回答,他已经放下手,转了一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毛笔:“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言灵缚!” 锁链声哗啦作响,宫殿内四方的水面上都升起淡青色的光线,无限延长首尾相连,而后以结界的形态骤然紧缩! 夜斗失声惊呼:“绯!” 太刀脱手,白衣的女孩落在地上,被锁链捆成一团。 女孩挣扎着看向夜斗:“夜……” “嘘,”凉隔着空间虚点一下,小型封印出现,封住了她的喉咙:“摔疼了吗,抱歉……既然还是个小孩子,就不对你动手了。” 明明自己也只是孩子模样,说话却突然老气横秋的少年人笑了笑,十足温和,甚至堪称慈祥:“说出你的指使者,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绯:“……” 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第167章 人间之道 我在做什么,在欺负夜斗神吗? ——当然不是。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强调过,不管是“写剧本”还是要应对什么,最重要的、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情报。 听起来挺玄乎的。但这种东西其实就像小孩子喜欢玩的拼图一样,只要关键部位的碎片到了,就能看出一整幅的图案,反之当然啥都没有。 就像当年遇到的乱步君,他能从我的小动作和生活习惯上看出我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人,却因为历史没有记载、现代很少妖怪、他也没玩过那个过气的乙女游戏这三个要点,无法确定我原先生活的究竟是什么时间。 而我的那片关键碎片,是空了一半的盛放黄泉之语的盒子。 已知女神对我非常好,把盒子里的黄泉之语都送给了我,如果她愿意将这东西送给别人,她会先找找自己手上还有没有,然后把自己的送出去。 也就是说,当女神说让惠比寿找我要笔的时候,就已经表明,她手上没有、在黄泉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失落的黄泉之语了。 而我只用了一支。 剩下那支被谁拿走了?黄泉之语的作用是驱使妖魔,能冒着冒犯黄泉女神、甚至被当时的女神直接留下的风险,拿走它的人肯定不会是为了放着好看或者画画好用这种可有可无的理由。 作为参照组的就是面前的惠比寿。带着一身神器,还请了一位武神做保镖,作为一个非战斗型福神,他这样已经堪称全副武装了,足以彰显女神在外界的威名。 惠比寿背负的,可是“世界和平”这样宏大的愿望。 那么,那个人呢? 如果那个人的愿望跟惠比寿一样,是不会让惠比寿冒险进入黄泉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完全不一样,惠比寿和他的神器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蒙骗。 之前分析过、惠比寿讲故事的时候也说过,像使用神器一样驱使妖魔,在外界是不被允许的。神明们对从人心的黑暗面中诞生的【妖】厌恨非常,就连斩杀时也要小心别污染了自己,怎么可能允许有神与妖物扯上关系? 两相结合,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 ——那个人也在控制妖魔,并引诱惠比寿高调行事,让惠比寿替他吸引天界的视线。 这个“吸引视线”,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涉及时间不定。但反过来想一想,以惠比寿的性格,拿到黄泉之语后肯定会马上开始研究、利用这个东西。毫无后遗症的驱使妖魔,出自女神手笔的道具的效果可不是说着好听的,到时候天界收到效果、看到好处,对惠比寿自然会有独一份的特殊关注。 到那时候,“有另一方在控制妖魔欲行不轨”的事实,就会在这种特殊的关注下暴|露出来。 所以到目前为止惠比寿还是安全的,但出去就不一定了。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或者不久之后,黄泉比良坂之外会聚集起大量来讨伐惠比寿的天神。惠比寿拿到黄泉之语后,不管是好好的走出去还是狼狈的逃出去,都会被直接抓走。 再严重一点,根据惠比寿所说,神明死后也不会消失,而是【换代】重新做神,天神们甚至有可能将惠比寿就地格杀——如果后果不是这样严苛,引诱他的人也没必要让他来给自己替罪了。 从这里再展开分析一下,为了逃脱惩罚做了这么多,说明那个人会死,应该不是能够【换代】重生的神明。或者,就算他是,也一定非常怕死,不是最近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武神。 ……不过,除了我这样的人,任何人都有正当的怕死的权利吧。 算了,说回到外面讨伐惠比寿的天神。 其实我最初的预想也是这样的。不过我想的是把惠比寿跟夜斗扣下做人质,扣多久都不是问题,外面的人等不到他们俩,自然会求援,然后发现黄泉已经被封闭,完全进不来,天界自然就会派人过来处理这件事。 来了就别走了,我费时费力,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毕竟黄泉要联网,也不是真的建个信号站就能实现的。时政召唤付丧神尚且会对电磁信号造成影响,黄泉里面瘴气污秽妖魔丑女这么多…… 以后一段时间里,黄泉的动静可能会很大,堵在门口那块破石头也可能会被砸碎,女神的意识还有可能附在小纸人身上出去溜达溜达。写作可能读作一定,用丑女的脑子都能想到天界不会轻易同意这些的。 我最擅长的利益交换在这种时候是行不通的,黄泉哪里有利益跟他们做交换?只能用回最原始的手段,大家各凭本事说话。 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现在也差不多到应用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已经发展成这样,那群天神为什么来都没差,反正黄泉这边就站定反派戏份了,谁要敢拿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来抢戏,就要做好被我一起针对的准备。 至于忽然对夜斗发难的事,也不算是忽然吧。 我一早就盯上他了。 虽然因为之前的疏忽,那一块的监控收录不到说话的声音,但我会读唇语呀。我只是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从来没说看不到,把以水面为媒介的监控画面调到正对着脸的角度也不是多难。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夜斗神是惠比寿的保镖了。观察这么久,确认他不是心机深沉也没有演戏装无辜,就可以专注另一个人了。 绯。 这把在理论上应该起到监视作用的刀。我以前也是用刀的,很清楚作为一个武斗派,无论什么时候,最应该相信的就是自己手中的武器,也必须相信自己的武器。 由此也便可以推出夜斗与那个人的关系。 既习惯又不信任,既服从又想挣扎,从之前的推论来看,应当是前期非常好,中后期一直到现在都处于疏离状态的吧,听他脱口而出的“老爹”,大概可以概括为控制狂怕死野心爹和傻白甜能打逃家儿子。 按照热血少年漫的套路,已经可以称呼他们为主角与反派了。就这样,非常简单,没有问题。 事实上,后续也确实是这样发展的。 简单得有些无聊。 …… 把拒不交代的绯封印起来之后,我想了一会儿,找出些给丑女们捏脸时用的东西,开始给两位“人质”化妆。 这边糊一道那边画一点,衣服再撕开个口子——嘿咻,再撕一个。 从反派的魔窟里逃出来的主角团队怎么可能一尘不染,既然是暗中的同谋,当然就更要做戏做全套,看起来越狼狈越好,防止穿帮。 第147章 惠比寿的大衣是神器,损坏就相当于打人,我也没强迫,往他身上还有手套上啪啪啪拍了几坨泥巴,衬衫也扯得破破烂烂。女神在一边看得蠢蠢欲动,拎着头发问用不用帮忙。 夜斗自己坐在旁边撕衣服,听到这话嘴角一抽,吐了个少儿不宜的槽:“帮什么忙,龟甲缚吗?”1 吐完了又觉得不对,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惠比寿,一脸茫然:“就算是人质,也不一定就要撕衣服吧?这得是什么类型的绑匪……” “会撕人的绑匪。” 随口应了一句,看他不信,我干脆把他浴衣的半只衣袖都扯了下来,稍一用力丢到水洼里—— 被蜂拥冒头的丑女们拉扯争抢,尖啸着撕成了碎片。 夜斗:“……撕,人?这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撕啊!这要是人掉下去该被分尸了吧?!你们把这么凶残的东西养在身边吗?!” 惠比寿不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大衣。 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后颈上大片的黑斑处一扫而过,向炸毛的夜斗神开嘲讽:“这有什么凶残的,更凶残的你还没见过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我见过了。” 我心中一动,他见过侵蚀者了? ——见过也没关系,就说是我养的这些黄泉造物中的一种,他又不可能分辨出来。 “再抹点土……不,你是武神,肯定要比大哥严重一些。要不你在地上打两个滚?” “别躲,不想抹腮红就得挨上两巴掌,你自己选。” 最后我看着“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到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夜斗,还是有点犹豫:“要不我直接捅你几刀吧?你这样好像刚刚被人一顿毒打……” 街头斗殴的那种打,跟“千辛万苦从黄泉里厮杀归来”的形象差了好多。 夜斗直接炸毛:“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只听声音的话有种坑了乱步的愉悦感。啧,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我仅剩的良心好碍事啊。 我拍拍手,在夜斗破烂成一团的浴衣上擦擦,把脂粉和泥土都擦掉:“那你们就在这儿等等吧,等人把你们召唤出去。我去看看那孩子……” 夜斗欲言又止。 我能理解,毕竟能拿来做监视的武器,那个女孩和夜斗的关系肯定很好,或者曾经很好:“放心放心,我又不是杀人魔那样的人设,最多抓着她多读书多看报,少……多吃零食多睡觉,建立正确价值观……” 侵蚀者传来消息,说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神神器之类的家伙,催我快点了。 ‘是吗,那,到你高调的时候了。’ ‘向高天彰显黄泉的存在吧。’ …… 妖魔逃窜神明聚集,比良坂外一片狼藉。 被用“唤魂”的方式“救”出黄泉的夜斗长出口气,明明没有遇到危险,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哟,”他有气无力地跟友人们打招呼,“……怎么这么看我?” “夜斗……” “小夜斗……” “夜斗神……” 几个心思细腻的神明/神器当场失声,被某人心心念念挂念着的“女子高中生”日和更是震惊到眼中都泛起泪花,颤抖掩面: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夜斗:“……”忽然想骂人。 他真正绑定的神器雪音也傲娇不动了,金发的少年人看着那个满脸乌青红肿、身上衣服都被揉成一团、看起来被打的好惨的武神,想伸手搀扶都不知该从何扶起: “你下次还是带着我吧,至少我能帮你挡挡……” 夜斗:“……”忽然骂不动了。 他哭笑不得,伸手道:“雪器,来。” 闪着雪色寒光的双刀出现在手中,他环视或为自己、或为惠比寿、或为两者而赶来的友人们,笑了一下:“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还有天界为讨伐惠比寿而来的队伍,还有马上要爆发的黄泉瘴气,还有老爹他隐藏在暗中观察的人手…… 阴谋,阳谋,黄泉,天界。 拯救,掌控,保护,摧毁。 什么福神和祸津神啊,什么监视和替罪啊,他统统都搞不清楚,就算事后弄清楚了,他也不是主动去想去计算这些的料。 他不是凉,没有这些本事,他只是夜斗,是握着刀的武神。 惠比寿说他对这个世界一见钟情,衷心希望能为大家带来幸福。 他是祸津神,没有福神的天生强运,只有用来杀戮的武器。 “但我能,我可以……”冰蓝色眼睛的武神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凌厉眼神透过脸上可笑的伪装,直直投向云端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众神: “用我的刀,来斩断一切不幸!” 箭矢能斩断。 雷霆能斩断。 所谓能将神明魂飞魄散的神薙之阵,也一样能—— “斩!” 刀光迸发,十字交叉,将天上讨伐的诸神都震动,人仰马翻! 惠比寿愣愣地看着雪色刀光,正要感慨一句乱来,却听见某种窸窸窣窣的熟悉的流动声…… 女武神毘沙门天猛然回身:“快逃!惠比……寿?这是什么?!!” 金色长发的女性眼中,倒映出流水一般翻涌的暗影,和黑泥下被寸寸侵蚀的神薙之阵。而阵法的中心,惠比寿的身后,逐渐显露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哟,”少年扬手向他们打招呼,将用黑泥凝成的伞撑开在肩上,歪头一笑异常爽朗,“在别人家门口打得真好,我来看个热闹~” 满地的断箭。 被拦腰斩断的树木。 被烧焦、炸出大坑的地面。 别人家门口。 几乎所有人都往黄泉那边看了一眼,莫名有些心虚之余,又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带出的升腾的瘴气。 云端上的神明震声恐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生神明!还不速速退下!扰乱天界公务,便是被雷霆——!” 黑色洪流顺着雷电侵蚀而上! “便是被雷霆怎么样?” 少年人走了几步,走到夜斗和毘沙门天之前,他明明是仰头看着云端,眼神却平淡如常,古井无波:“呀,咱们也算旧识呢2,建御雷神。” “——【侵蚀】。” 第168章 人间之道 剩下的事没有出现意外。 我把天神们打了一顿……也不算打吧,就是让侵蚀者到他们身上去转了一圈,不过他们叫得听起来挺惨的,建御雷神还想下来和我打一架来着,被其他神明们七手八脚的拦住了。 被打之后,他们的态度就配合了很多。我跟他们讲明了黄泉之后要出现的大动静,也说明了有人敢借黄泉的名头坑害神明,惠比寿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让天界赶紧把事情都处理好,不要扰了女神的清净。 语气非常恶劣,态度理所应当,气得建御雷神一个爆发就挣开了拦着他的手,直接冲了下来。 然后我又单独把他打了一顿。 不,我还没厉害到随手打神的程度,主要是侵蚀者,可能是出身的缘故,它对神明和天命之类的东西有特殊的针对性,打起来堪称作弊。 这样展示了黄泉的力量,那些小声唧唧歪歪的神才把嘴闭上。明明是神,却跟人类没什么两样啊,这些家伙。 最后惠比寿包揽了与黄泉的交涉,毘沙门天负责追查诱骗惠比寿做替死鬼的那个人——那是位穿着裙铠的金长发女性,又飒又大气,据夜斗眼神示意是自己人,非常可靠。 我抬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属于女武神的那双眼睛里没看到惹人讨厌的东西,就点点头,递给她一条线。 “这是绳鬼,”我告诉毘沙门天,“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你能抓到一个人,是被派来趁乱拿走黄泉之语的。他和绯一样,都是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不要错过了。” 毘沙门天看看惠比寿再看看我,沉稳点头:“我明白了。” 她压低声音:“多谢阁下的帮助。” 啊,夜斗没有骗人。 她真的,至少看起来,好可靠啊。 然后我就回黄泉了,女神还在等我,我也一直在忍耐着抛下正事直接回去的渴望——果然还是被溺爱过头了,那些事,我以前都是处理习惯了的,现在却只觉得厌烦。 我没有传送,顺着入口回去,顺路把监控的阵法修好。 “事情都做完了?” 女神还坐在我出去之前就坐着的那个位置,没有移动过,听到脚步声回头来看,很自然地招手:“辛苦了,要吃点心吗?” 我不自然地停了一下,蹭到她身边坐好,有点沮丧:“还要等几天。不辛苦。要吃。” 女神说想吃就多吃一点:“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把茶水点心坚果小式神们都堆到我面前,冰凉的掌骨在我脑门上擦擦,又用指尖拢好我散乱的头发。我仰着脸任由她摆弄,有问有答说没谁。 第148章 就是觉得我玩了这么多年脑子不用都变笨了……要是还在平安京那会,我应该会提着刀直接把那个幕后主使抓起来吧。 那个能变成刀的女孩子,绯,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跑了。 ——就像夜斗神能被“唤魂”仪式召唤出去一样,只要知道真名,绯也能被救出去。打不过也要捞回来,作为反派还不至于连这点后手都没有。 不过我在她身上下了封印,还能定位,跑了就跑了吧。这也是我的后手。 这样一想又觉得我还没退化到“蠢”的份上……勉强算是个安慰。我心情回复了些,开始盘点这一天的收获。 侵蚀者首先提醒:【能够外出的权利。】 哦对,我一开始只是想打开黄泉的门而已,差点忘了。 【网络。】 这个算是意外之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接白不接。 【财富之神的经济支援,和两位武神的交好。】 神明的人情可是相当有价值的。 【高天原的重视。】 黄泉汇聚了人世间的污秽,作用相当于一个垃圾桶,给天界和人界省了多少事。那些天神不付出代价也就罢了,还想着削弱黄泉的存在感,面不敢露就罢了,想的倒是挺美。 【还有什么……?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什么?’我数不出来别的了,想了一会儿,用私人的收获来凑数,‘神薙之阵的阵图算吗?’ 夜斗他们出去没多久我就跟上去了,只是看夜斗一幅顿悟了什么的架势,外加搜寻那个理论上应该会被派到附近来的人,我是在一边记完了神薙之阵的术式才出现的。 那个阵法威力很大,但节点比较多,至少需要四个人才能启动。我想把它拆分一下,改改运行回路,应用到黄泉的防御阵法里。 不过构架防御阵法用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改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不是这个,】侵蚀者慢慢地说,一边说一边斟酌,【是一种感觉,和当初与你彻底融合的感觉类似……】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这个形容,不就是它又融合了新的东西的意思吗。 ‘大概是因为我们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剧情,你作为侵蚀者的力量增强了,’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经不会因为虚拟还是现实的问题纠结了,很务实地问它:‘你能变成人形了吗?’ 【老夫人形再好也是一道影子。】 ‘真可惜,我还想以后让你帮忙拿快递来着。’ 【……】 我们俩差点打起来。 最后因为一个缩在影子里一个蹲在地上戳,被女神以为我在捉蚂蚁而停手和局。小半个月后网络建好,真要收快递,也是让人放在比良坂那里,然后再派丑女去拿回来的。 刚开始,快递里的大部分都是我买的书,偶尔还有女神的衣服。后来她适应了,上手了,就开始钻研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游戏到番剧,从聊天室到各种网站,设计范围越来越广,送来的包裹就越发千奇百怪。 甚至,女神还在某个灵异论坛里跟不知道几岁的小孩子争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人死后真的会到黄泉吗”的问题…… 小孩信誓旦旦说没有,舌灿莲花引经据典,说得围观吃瓜群众都一愣一愣的。而女神常年只跟我交谈,说不过他,很自*然地决定找几个认识的神直接上门,现身说法。 然后毘沙门天的电话就打到了我这里,询问说黄泉威胁神明去恐吓人类的决定是认真的吗…… 我:“……是误会。” 我用了解析四分之一个神薙之阵的时间,让女神记住“人类非常脆弱不经吓”“不能在现实中接触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发现神明妖怪的存在”的话。 她生来就是神明,并以神明的身份度过了数千年,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我也没强求,只是让她体谅一下“弱小的”人类,反而还能起到些作用。 女神竟然还很惊讶:“是这样的吗?我看他们发言都很厉害的样子,还以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人类还会害怕吗?” 所以说,她都逛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网站啊…… 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给她开一个未成年人的限制分级,后来发现没有这个功能,只得遗憾作罢。 算了,女神开心就好。 几年后惠比寿再来拜访,带来消息说那个人抓到了,夜斗神亲自带他上的高天原,很快就要被神议定刑。具体情况倒是没说,机密问题,可以理解。 我问他:“你的理想达成了吗?” 惠比寿说还没有,因为除了妖魔的引诱,即使只有人类本身,也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幸。 “可能对人类来说,幸与不幸都是相对的,”他说了很哲学的话,“即使是神明,也只能削减由外力引起的不幸的占比,而做不到将其中一方彻底消除。” 这话听起来很有些丧气的感觉,但我看着他,只能看到愉快和坚定。 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去增加人们相对的幸福。” ……真不愧是福神。 然后,又是很多年过去了。 这次有计时器,是黄泉连上网的三十多年后,最深处安装的警报被触发了。有什么东西从另一边的世界过来,打破屏障,而后直接撞进我设下的结界。 侵蚀者先过去看了一眼,汇报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不是亡魂,但也不是大活人……有点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69章 人间之道 我心中隐隐产生不祥的预感。 侵蚀者从来不会卖关子,现在却说让我自己去看看。 这只能说明现场情况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或者说清了也会让我迁怒于它——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会随便迁怒它的带恶人。 但是黄泉最深处好比两个世界的交界,除了黑和冷什么都没有,连妖魔和丑女都不喜欢往那边跑,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 就算有,起到警戒和束缚双重作用的结界也一定能拦……能拦…… 哦豁。 我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地震:‘……我布置了那么久光画术式就画了大半年动起来连我自己都能抓的连环触发式结界?!’ 侵蚀者幽幽重复:【你看看就知道了。】 ……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也是有良孽之分的。 我和六道骸之间就是妥妥的孽缘。 还没正式见上面,他就毁了十几重我精心布置的结界,吓哭无数丑女,而我把他关进球形的结界里,滚得格外圆润。 他的叉子被磨得尖都没了,我的术式都白算了。 两败俱伤。 从成本上讲,我吃的亏更大些。要不是他顶着头顶扎得跟凤梨叶子一样的小辫儿、黑着脸被迫挤成球的样子太好笑,导致我没忍住笑了场,我俩一定会当场打起来。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六道骸。 我一边拆开球形结界一边问他怎么称呼的时候,他摇着叉子——后来他纠正了很多次说这是三叉戟——捂着眼睛,很深沉地来了一句: “虽然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但你叫我六道就好。” 还是外语。 我:“……” 我问侵蚀者:‘是我跟不上人间界的潮流了吗,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这样……?’ 侵蚀者无语反问:【你有什么立场说别人?】 ‘?!’我很冤枉,‘为什么没有?我一点都不中二!’ 【所以就说你对自己一点正确的认知都没有。】它语速飞快,【而且老夫说了,他跟你有几分相似,可不要真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 它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把一脸深沉的小朋友放出来了。可能是气场太足的关系,六道确实没有十一二岁人类幼崽的那种柔软无害的感觉,此刻站直了,站在我面前,才让人直观的看到他确实只有小小一只。 我没忍住,在他看起来叶子尖尖一样的小辫子上薅了一把。 噫,不刺手,还会跟活物一样摇晃。我有点新奇地再次伸手—— 被对方微笑着用叉子扎了一下。 侵蚀者:【……活该。】 我悻悻地把手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拢进袖子里:“你从哪里来?” 明明是人类的灵魂,看起来也还没死,只是因为某种外力而暂时灵魂离体而已,为什么会走到这边的世界来? 不,灵魂离体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够离奇了…… 小朋友停下了四处打量,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从哪里来呢?这里是哪里,我就是从哪里挣扎着爬回来的。原以为人间道已经是最后了,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吗?” 有结界的灵光照明,他右眼中的殷红在靛蓝色的头发和左眼映衬下,非常明显,明显到违和。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再会为各种千奇百怪的发色瞳色而惊奇了,所以违和的不是红蓝之间的对比,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墨水滴落到清水中的感觉。 第149章 排斥,融合,污染。 这应该是一只假眼。可什么样的假眼会戴在人的灵魂上? 结合六道君刚才说的话,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不,这里不是六道中的任何一道,而是黄泉,死之女神伊邪那美的领地。”我好心地按着小朋友肩膀,让他转过去看屏障另一边的黑洞洞:“那才是你来的地方,不管是人间道还是轮回,都只是那边的东西,与这里无关啦。” 手下的身体忽然僵硬。 “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就营业性地微微笑道:“欢迎来到彼岸的世界,六道君。不要拘束,也不要怕,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咔嚓一声。 六道君一直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微笑,裂了。 “——你说什么???” 第170章 人间之道 从之前的表现就能看出,六道小朋友是个非常注重表情管理的人。 这时候也一样。听到自己的“死讯”之后,只是片刻,他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戒备着向我投来将信将疑的眼神。 这可能是在等我解释,更有可能是在示弱,软化我的戒心,以便于趁我不备拔腿就跑,从这个所谓的“彼岸世界”逃出去。 他一身血腥气,可见手上沾着不少血腥,这么大点的小孩儿,要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做这种事?总不能是天生嗜杀吧? 有这种执念在,要他安然接受自己已经“死了”,恐怕比登天还难。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随口说了些无足轻重的场面话,大致就是些安慰他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散如烟之类的……然后转身,作势要带他参观一下黄泉的风土人情。 丑女们怯怯地从积聚的水洼里探出头来,裂开满是獠牙的嘴以示友好。 水面倒映出小朋友骤然握紧叉子的手和蓄势待发的动作,我假装没看见,自然又迅速地向前走了几步:“请随我来……” 下一秒,小朋友转身就跑,水面中的倒影骤然消失! 丑女们呆呆地看向我,侵蚀者也问:【不追吗?】 ‘追什么追,’我摆摆手让她们散了,心情颇好地拿出黄泉之语,准备修补被摧毁的结界,‘他走了才好。’ 【你是故意骗他逃跑的?】 我刚要点头,身体自己向后滑了一下。 我:“?”后边没人啊? 又一下。 这次速度变快了一点,但还是一样丝滑。 然后是双一下叒一下叕一下……最后我就像被放飞的风筝一样,俩脚离地“嗖嗖嗖”飞起来啦! 倒飞的路线有些曲折,沿途几次差点撞到石壁,还是侵蚀者帮我垫了几下,才勉强磕磕绊绊地过去。因为速度过快,头发和袖子都一起呼啦呼啦扬起来,甚至糊到我的脸上。 我翘着脚以防磨到地上,心情复杂,表情安详:‘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 这个世界的剧情改了,按照之前几个世界的规律来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这三十几年能平安无事的度过,还是因为我故意钻空子,把黄泉内外封住了。 ——只要见不到别人、不发生意外,我就不会“死”,就不会到达下一个世界。 我是这样想的。 万万没想到,只是稍微放松了警惕,觉得一个小孩子应该没什么要紧,被关在结界里不定多害怕,还是赶紧把人家放出来免得吓出什么好歹……就被绑定带飞了。 我都让他赶紧走了。 也没发生能出人命的冲突。 为什么还是这样——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既然是非自愿进行的附身和转换世界,就更要注重其中的规则,既然是规则,那就给我一丝不苟的遵守啊,强买强卖算什么??? 我把手按进石壁里,强行刹住倒飞的势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噗通摔倒声。 我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连看惯了的丑女都觉得糟心。 她们面面相觑,循着本能乖巧地凑上前来,又因为恐惧而抱成好几团,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怕什么,他叉子都没了,”我面无表情道:“抓起来,要完好无损的,送到女神的宫殿去。” 之前因为有结界,以及要防止误伤无辜,我都禁止这附近的黄泉丑女攻击他人。 现在解禁了,这些本质上是由黄泉污秽、也就是人间阴暗面组成的妖魔们顿时释放了天性中的攻击性,猛虎下山、二哈出街般向着六道的方向蜂拥而出,呼啦啦带起一阵烟尘。 十分钟后,丑女们你抓肩膀我抓腿,兴高采烈地扛着战利品招摇过“道”。战利品小朋友被网状的结界裹成寿司,双眼放空仰面向上,看起来特别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我留在原地,消极抵抗,直到被那个无形的绑定力量再次拖走,越拖越快,离小朋友的距离也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别装了,又不会吃了你。” 终于和他齐平时,我幽幽地说:“等我跟阿妈说一声,说完了就放你回去。” 他没作声,因为嘴也被结界封住了……也不知道信不信。 …… 回到女神身边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我跟这个小孩子绑定在一起了。 这让我生出些期待,毕竟是众多神明的母亲,如果女神出手,也许能解除这个莫名其妙的联系呢? 但女神摇头说她做不到。 “就像凉出现的时候,我不知道凉是从哪里来、因何而来一样,”她把我拢在怀里,长而宽的袖子展开,能把我整个人都包在里面,“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我能插手的。” “……您有猜想了吗?” “有一点,但是不能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一点。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伏在黑暗里,像过去很多很多年中的无数次一样,任由她用尖尖冷冷的指骨触碰,从头发整理到衣摆。 一点一点的消磨了不少时间。 最后她叹了口气:“不想去的话就不去。把这孩子留下来,或者抹掉他的记忆给你做成神器……这些都是可以的。” 听起来真让人心动。 那些事情跟我和女神有什么关系?黄泉与世隔绝,只要不是世界毁灭裂成渣的程度,就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大不了断网断电就是了,我和女神又不是靠这些生活的。 同理这个小孩子也是。被绑定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主动、我愿意的,我没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活的义务。 ……但他也没有啊。 “还是算啦。” 他才十几岁,都还没有长大,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有自己想做的事,迫切要完成的执念;在他原来的世界,说不定还有不少伙伴在等他…… 怎么想都是送他回去更有价值,留下来干嘛,和我一起养老吗? 而且我都答应要放他走了。 我对女神说:“您就当我出门玩了,因为贪玩,所以要在外头多留几年……或者几十几百年。” “我会想办法快些回来的,您不要想我,也不要生气……还是生吧,但是不要太生气,生气伤身体。” “走之前我先给惠比寿大哥打个电话,让他多看顾这边一下,或者雇佣夜斗神来陪陪您?” “得给夜斗神开双倍工资啊,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报销这部分……” blabla说了好些话。 最后我心态恢复了,也有勇气去人间继续搞事了,就一咕噜站起来,元气满满地举起寿司模样的小朋友,嘿呦一声举了个高高:“那我们就走啦!” := 不走不行,活人的灵魂在黄泉待久了会沾上瘴气,运气持续走低,人会变倒霉的。 待得更久一点,就不用走了,可以直接留下了…… 女神点点头:“去吧。不过不用着急,神明的生命是很漫长的,我能等你很久,你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玩。” 顿了顿,她强调说:“很多很多很多。不用急着回来。” “……” 我深吸口气,用力点头:“好的!我一定不会着急的!” “那,我出门啦,妈妈!” 第171章 人间之道 距离上一次跟别人解释说“我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有几百年了。 这几百年里,我跟女神一起在黄泉相依为命,虽然不能出去也不能跟别人交谈,除了小式神和丑女们都看不到别的能动的东西,还要经常清理那些四处蔓延的污秽……但女神很好,式神很听话,给丑女捏脸很有意思,而清理污秽完全可以当做是给侵蚀者加餐。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跟女神的日子过得太好,我有点忘记这个“附身到别人身上”的流程了。 ——睁开眼后才想起自己还没问小朋友相关事宜的我陷入沉默。 啊,以前没见过身体的原主人就算了,现在明明是自己亲手把人家小孩从黄泉里扛出来的,竟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第150章 失误。 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大失误啊。 可能还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吧,反正才不是因为女神说话太让人感动所以告别之后只顾着闷头跑结果和小朋友一起摔倒滚成一团最后甚至滚出黄泉直接滚进了小朋友的身体这种原因。 这听起来可比单纯的失误丢人多了,要是被以前的朋友知道了大概会被笑得厉害。真是想想就令人窒息……窒…… 息? 我好像真的有点喘不过气?内脏太脆弱了,肌肉不够有力,眼睛还火辣辣的疼,疼得我全身都打颤…… 等一下它是不是流血了? 我颤着手抹了把脸,抹了一手的血呼啦差,顿时满心省略号:“……” 为什么会流血啊?我刚还觉得那只眼睛一看就很有故事非常高级,马上就流血给我看?! 还有小朋友不会是在濒死的时候进入黄泉的吧,感觉这具身体马上就要不行了啊?! 【撑住,你只是一下子进入人类的身体不适应而已,】侵蚀者难得和蔼地给我加油打气,虽然我严正怀疑它只是在幸灾乐祸,【使劲呼吸,你也不想这孩子死在你手里吧?】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眼前一黑昏过去前,我心想完了,我和侵蚀者气死人了。 字面意思上的。 …… 挫败。 阴云密布。 太挫败了。 电闪雷鸣。 枉我搞事多年,和侵蚀者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黄泉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因为一时疏忽在小朋友身上栽了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草丛和树冠被狂风吹拂的沙沙声中,被害人的冤魂提着叉子慢慢浮现,血红右眼紧紧地盯着我。 我幽幽地转头看他:“你想让我偿命吗?” 夜斗给我推荐的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死于非命的人,尤其是女性和小孩,总是有着非凡的战斗力,不仅能报仇,还能把路过的人也一起搞死。 他还在紧紧地盯着我。 紧紧地盯着我。 盯着我。 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 侵蚀者好心提醒:【你还没把他喉咙上的封印解开。】 “……非常抱歉!” 之前为了不让他打扰到我跟女神说话,确实在他喉咙上设了一个跟禁言绯那时候一样的阵法来着,之后就一直状况百出,到现在都还没解开。 我一边试探着向他伸手,小心程度堪比徒手给丑女拔牙,生怕被丑女突然合嘴咬一口/被小朋友一叉子扎住,一边跟侵蚀者倒苦水:‘感觉我今天失误得太多,把脸都丢尽了……为什么?’ 【因为死于安乐?就像你之前挖苦老夫所说的,太过安逸的生活也将你腐蚀了?】 ‘还有呢?’ 【还有心情原因?多少年了,自从你在黄泉安顿下来,老夫这还是第一次从你这里吸收到负面情绪。你太焦虑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终于顺利接触到了小朋友的脖子,既没被咬也没被扎,着实可喜可贺,‘自从坑了天界一把之后,我就变骄傲了?’ 就是那种“连神明都能算计,区区人类算得了什么”的感觉,还有以貌取人的毛病。要不是轻视人类、尤其轻视人类中的孩童,我也不会被迫离开黄泉。 简而言之就是飘了,然后一路超常发挥,丢人丢到现在…… 侵蚀者不说话了。 这一般代表默认,只是它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转到了危险的方向,我说的直白不要紧,它再继续说下去就会被我小心眼地记仇,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它管这个叫“分寸感”,而我只觉得风评被害。 我是那种被说了实话就记人小本本的人吗? 虽然一直都说我们是反派同伙,但反派和反派也是有区别的。连实话都听不得、没事儿只想着记仇的反派是最没有格调的那种,会被钉在鄙视链的最底层的。 我最多只能算坏,而那种反派叫low,这是不一样的。 【那老夫是什么?】 ‘见风使舵,阴险狡诈。’ 【你竟然还会夸人?!】 ‘……还有蠢。’ 它又不说话了,这次应该不是默认,是气着了。 问题分析出来就要解决,我看着小朋友隐隐黑沉的脸,努力转换视角,不把他当成无害、需要呵护的弱小,而是平等的合作伙伴。 给平等的合作伙伴添了麻烦就要补偿,利益或者替代品,而不是一味的退让和诱哄。换句话说,哄孩子的想法是多余的,应该直接进入正题。 我解开了他喉咙上的封印,直截了当、非常诚恳地说:“之前的事情非常抱歉,但我们大概得交换一下情报。” “以及,请不用担心,虽然我不擅长治愈,但让人死而复生还是能做到的。” “……kufufu,”而他的第一反应是举起叉子,后退数步,非常警惕地盯着我,“夺取了别人身体的妖怪,竟然还需要假惺惺地装好心吗?” 顿了顿,他也直截了当、非常诚恳地说:“比我还虚伪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孩子真有做反派的潜质。 尤其是不好好说话这一点。 我只能微笑着表示鼓励:“你太谦虚了。” 第172章 人间之道 六道骸,十二岁,人体试验受害者,梦想是毁灭全世界的mafia,并已经成功覆灭了几个小型家族。 目前绝赞逃亡中。 我,具体不知道多少岁,自作自受型搞事精,梦想是安安稳稳的养老,并已经成功了好多好多年。 刚刚因为傲慢翻车。 ……光一个基础设定,就涉及到了双方各自的知识盲区。 我和六道君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下意识地说起了好听(……)却无用的场面话: “这,还真是年少有为啊哈哈哈……” “kufu,您也称得上老当益壮呢……” 好一个商业互吹——虚伪过头了。 他不相信我,我也没法在他不相信我的情况下相信他。从前我对这种状况的解决方式只有一个,就是继续说下去,一直到大家都负荷不了过大的信息量为止。 举例源赖光。 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浪费。小朋友的身体还在昏迷中,据侵蚀者说再不想想办法就真的要死了…… 要么好好说话,要么挂。这好像并不是什么非常艰难的选择题。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技能,叫做【有形幻觉】。 是【幻术】中的一种。 …… 小朋友的身体那么糟糕,除了我和侵蚀者灵魂的双重压迫,大部分原因其实还是他早年经历的人体试验。 为了给他的那只右眼——【轮回眼】适配,那个名字长长的家族对不到七岁的小朋友做了不少事。这些年来他四处流亡到处搞事,也没时间没条件去疗养,就只能用幻术来加固身体。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转换,能把“幻觉”变成“现实”的幻术,甚至连修补内脏骨骼之类的都能做到……只要精神还能支持。 然后我的附身切断了他的精神与身体的联系,导致幻术失效了。 我:“……” 合着最后还是因为我呗? 所以这个附身到底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会把人家自己的精神自己的身体都隔离开啊? 也难怪我都把他从黄泉扛出来了,他对我还是这么警惕,说我夺取了别人的身体…… “联系断了还能重建吗?”我皱着眉问,“至少先把你的情况稳住吧,我可不是为了给你送葬才离开家的。” 六道骸沉默几秒,举起了手中的叉子:“kufu,那就暂时相信你一次……我们来签订【附身】的契约吧。” 幻术师的附身,能占据对方的身体,使用对方的能力,乍一看跟我现在的遭遇差不多。但除此之外,幻术师还能使用自己的能力,变换成自己的外貌,自由选择是否压制被附身者的精神。 意思就是,他可以通过附身把自己的身体“夺”回去。 …… …… …… 这是好事啊!!! 就连侵蚀者都没想到会有这么神奇的技能,发出了无意义的语音词,语气里是赞叹居多。我可开心,扑上去一把抓住小朋友的手:“没问题啊!” “约!现在就约!” 我不用做别人啦! 第173章 人间之道 契约进行得很顺利。 ——这本来就是人小朋友自己的身体,百分百原装,我又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当然不会发生排斥的反应。 这样一来,他要操纵自己身体所需要的精神力量就不用太多,消耗很少,续航时间就能很长很长很长……我就可以一直当一条咸鱼啦! 第151章 只在他支持不住的时候出来顶个班就行。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修炼,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幻术师,”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六道骸身上,按着他的肩膀殷切叮嘱,“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永远别让我出去!加油,你可以的!” 六道骸握着刚刚扎了我一下的三叉戟一时无言:“……你为什么,哭了?” “这是感动的泪水!” “……”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又好像一句话都不想说,最后用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我好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消失了。 据侵蚀者检测,这里本来就是他的精神世界,也就是灵魂/意识所在的地方。他在这里消失,精神世界没事,那就是从身体里醒了,若是精神世界出了事,那就是他快死了。 换句话说,虽然精神是跟灵魂连在一起的,精神世界这种听起来更玄乎的东西却也能反映出这个人的身体状况…… 科学表示解释不了。 ——本来就没法解释吧,灵魂跟精神世界这种东西。 ——不是科学的棺材板压不住了,是根本就没有棺材,也没有科学。 而现在,这个世界还好好的,就连天气都随着六道骸心情的好转而明朗起来。这说明他没出事,我也能跟侵蚀者一起放心地盖房子了。 三层红顶小洋房,带着花园和庭院,正门窗户朝着海,还朝着太阳。 唯心主义就是这点好,想要什么,只要敢想,就能得到。 ‘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什么?】 ‘门口给女神立个雕像怎么样?’ 【你别在别人的脑子里乱来。】 ‘你这个说法……’我顿了顿,‘好恶心哦,说的好像咱俩是别人脑部的寄生虫一样。’ 这个比喻更恶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我也把嘴闭上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我问侵蚀者:‘打牌吗?’ 侵蚀者的回答简短有力,十分果断:【打。】 然后我们就打了小半年的牌。 第174章 人间之道 【猪鹿蝶?】 “分太少,继续吧。” 【小心流局。】 沉迷打牌,醉生梦死。 传统花牌需要至少三个人,好在侵蚀者其实是众多意念的集合体,随便分出一个来就能凑数。为了省事,两个侵蚀者直接复制了我的身体数据,用我的脸面无表情老气横秋地……打牌。 这场面其实挺能唬人的。尤其是其中某些人脸上贴着纸条的时候。 六道君第一次坚持不住找我顶班的时候,一回来就看到我们仨围坐在一起,脸上贴着纸条手上抄着花牌,齐齐回头,三脸冷漠,各种意义上的整齐。 六道骸:“……” 他动动嘴角,愣是没能“kufu”出来,沉默半天,艰难提问:“你在……自己和自己玩?” 基于某种心理,我一点都不想把侵蚀者的存在告诉别人,它也没有曝光人前的意愿,就一起点了点头。 ——再次整整齐齐。 小朋友懵了,眼神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些……怜悯的意味。 “你在可怜我?”我好奇歪头,“为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他猛地回神,表情又是一变——这么点时间他表情变了好几回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思都比较细腻多变?——肉眼可见的戒备: “kufufu,你想多了,人类怎么可能可怜妖怪?” 那可不一定,平安京里什么样的人和妖怪都有,夜斗神的女高中生还经常对那家伙流露出怜爱的眼神呢。 但我没有反驳他。 赶紧上工,上完了回来继续打,这一局还没打完呢,浪费时间要不得。 对的,打牌才是重点,出去放风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嫌弃了,六道骸对我这个态度非常不满,而且是越来越不满。小半年后,他的怒气槽终于坚持不住,被积蓄满,首先爆发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能熟练又自然地把花牌都推给六道骸,让他替我接着玩了。六道骸下意识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卡片,低头看看,又下意识抬头想跟我说话—— 正对上我眼巴巴看牌的眼神。 六道骸:“……” 他把叉子变大,捅着衣领子把我叉了出去,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扔一坨垃圾:“kufu,精分也要有个限度!” “让你打牌!” 仿佛看到命运的大门无情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哐当。 我:‘……啊,被扫地出门了。’ 侵蚀者:【哦豁,被扫地出门了?】 静默片刻,它发出了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 可恶,输了。 说好了互相伤害的。 …… 这让我见到六道君两个同伴时的心情非常糟糕。 心情糟糕,表情上就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出来。那两个年纪比六道君大不了多少的小伙伴凑过来,表情竟然有些迟疑:“骸大人……?” “不是骸,”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具身体时好时坏的状况,不会再跟第一次附身的时候一样,连气都喘不上:“是凉。” 第175章 人间之道 小伙伴之一名叫犬,虎牙明显,脸上带疤,做事经常动作快过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伙伴之二名叫千种,戴着眼镜,白色帽子,日常挂着一脸丧丧的厌世表情,还习惯性驼背。简而言之非常低调,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就算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的不起眼。 犬和千种从那个用他们做人体实验的家族被毁灭开始,就一直追随着六道骸,距今也有好几年了。 这几年小朋友专心搞事,没有交过新朋友,身边只有他俩,他们俩对小朋友也始终忠心耿耿。 ——生死之交,恶役同党,可以说是特殊的羁绊了。 我跟他们见过好几次面,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五个月前,但他们是最近才知道我跟六道骸不是一个人的。 不是他们迟钝,也不是他们愚蠢,而是小朋友戒心太重。 站在六道骸的角度来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能占据他人身体的妖怪,十万分的危险有害。能利用来搞事当然是很好的,前提是不要坑害到自己人。 所以需要隔离。 平均半个月一次的顶班,前两次我都是在小朋友准备的小房间里度过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套小小的桌椅,和一盏灯,装潢很简单,但并不简陋,桌子上甚至还放了几本书。 没有人打扰的三四天里,我就瘫在床上睡觉看书,然后回去继续跟侵蚀者打牌。 第三次,也就是一个半月之后,可能是我“精分打牌”的行为太不走寻常路,让六道骸实在没法再正儿八经地戒备下去了,便松口说我无聊的话可以去街上转转。 当然,他没说会派人暗中看着我,也没说不会。 只能说幻术真好用,让我在一个虽然规模不大、却也称得上是家族的组织里来去自如,身后还能带上两个小尾巴。 跟踪,观察,监视,保护。这些词都可以给小尾巴们套上。顾及到“六道骸”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只作什么都不知道,披上件外套就出去了。 时隔了很久很久的惯例,先在没人的地方转两圈,钓鱼执法黑吃黑,赚点基础零花钱。 然后我去买了袋面包,溜达到一个带着小喷泉的小型广场,蹲在那喂了一下午的鸽子。 相应的,小尾巴们就在附近的角落里看着我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侵蚀者也在我的影子里看着他们看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 ——禁止套娃。 侵蚀者问:【你不甩掉他们吗?】 ‘为什么要甩掉?’ 我垂着眼睑,感受阳光下鸽子翅膀组成的阴影从面前掠过,微笑起来:‘小朋友仅有的朋友,作为大人怎么能给他们真挚的友情捣乱呢?’ 侵蚀者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嘶声。 【真虚伪啊,】它用不知道是敬佩赞赏还是讽刺不屑的语气说,【说的好像你真的对他们很纵容、根本就没在心里打坏主意似的……】 ‘真稀奇,’我捏着一点面包,看鸽子们为了这一口吃的挨挨挤挤,咕声一片,羽毛和粪便落了一地,好笑又可怜,‘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早就不是老夫第一天认识的你了。】 ‘……哦。’ 第一天认识它……是怎么认识的来着?时间太久了,中间还睡了那么多年,我对以前只剩下一点大概的印象,具体的和不重要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是不重要的,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只茫然了一瞬间,瞬间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继续高高兴兴喂鸽子,安安分分地顶完了这次的班。 因为表现很好,六道骸又放宽了一点限制,让我可以去看看别的地方。 第152章 然后就是双一点叒一点叕一点…… 第七次,在我拿着花店老板结的这一天的零工钱和隔壁面包坊姐姐送的面包回住处、被几个持刀小混混缠上,然后又被拽进小巷子抢劫的时候,犬终于忍不住从藏身的角落冲了出来。 带着一道残影和身后面无表情的千种。 “你这家伙!”在残影里左右横跳来回咬人的小虎牙一边打人一边叫,时不时还要跳脚,“也太弱了吧?!” 千种没说话,走到我面前来看了好一阵子,才弯腰把灰头土脸的我从地上拎起来,竖着放到地上站好,还给我拍了拍身上的土。 “谢……谢谢?”我假装不认识他们,有点赧然地举起面包,“没沾到脏东西,谢礼,吃吗?” 犬隔着好几个被踩在地上的人喊:“吃!为什么不吃!” 千种冷飕飕看了他一眼:“不用,我们只是路过,顺手帮忙而已。” 那你们这手顺得还挺长的…… 我大概确定这俩人平时相处的模式、在小朋友那里的定位,以及六道骸对我的态度了。虽然之前就有猜想,但骸他这么快就放松了对我的警惕,还是很出人意料。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我将目标对准侵蚀者:‘你觉得呢?’ 【……你在怀疑老夫?!与老夫无关!他都不知道老夫的存在!老夫都没跟他说过话!】 就算是反派同盟,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它说了我就信了:‘哦……不是就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至于这么怕我吗? 【你还有脸问?!】 彳亍口八,我的错,我晓得了。 但是,如果不是侵蚀者,小朋友又是从哪里了解我的?还是了解不全的那种,不然他肯定不能放我出来,而是给我打上极度危险的标志,永远隔离在一个地方。 “真有趣。” “你说什么?”犬倒提着一个人走近,嗓门依然洪亮,“你觉得打架很有趣?!” “是的!人类非常有意思!”我也大声回答,高高兴兴地,“比我记忆里的有趣多了!” 然后抬腿就想学犬踩人……被千种一把拉住了。 眼镜小哥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扩展一下,可能是“我知道这样不对但不知道该说谁果然还是骂犬那家伙吧”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就瞪了无辜的犬一眼。 对方打了个哆嗦,像直觉系的小动物一样。 ‘真可爱。’ 【真变态。】 ‘……明明是想歪了的你更变态吧?!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是很正常吗?!!’ 【我说的是你装样子骗人的事!!!】 ‘哦。’我竟无法反驳。 但这是必须的吧? 曾经做过mafia的我,如果不想被小朋友发现、敌视、暗中对付,进而再遇到一大串麻烦极了的事件,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形象洗一下。 最简单也最方便的,既然他现在坚定我是“妖怪”的身份,那就把这个形象贯彻下去吧。 白纸被墨水染黑了,能怪白纸吗?当然不能。 同理,对现代人类社会一知半解、讨厌麻烦但喜欢热闹、很容易就被人带偏的妖怪,以前被半哄骗半强迫地做过mifia,能怪妖怪吗? 那必然也是不能的。 反正小朋友又不可能碰到港口mafia,反正我说的全都是真的、只是稍微颠倒了一下顺序而已—— 就算有一天,六道骸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也不可能“拆穿”我。 我回头去看千种,垂下来的头发丝都流露着茫然:“怎么了?” “打人是不对的。”身为□□之一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说不定正在心里怀疑人生吧。 千种艰难地说:“不要学他。” 这就是他们眼里的,表面上的,与我的“第一次”见面。 非常圆满。 第176章 人间之道 “第一次”见面之前,在犬和千种面前,我从没掩饰过自己和六道骸的不同。 之后就更没有了,甚至变本加厉。但他们都没说什么。 傲慢的妖怪具有非常严重的自我主义,不愿将自己伪装成弱小的人类,这是说得通的。从六道骸的角度来看,这是能有效掩盖谎言的补丁,从犬和千种的角度来看,这是他们小心翼翼、千辛万苦才挖掘出来的人设。 比如喜欢热闹和点心,比如喜欢打听不同地方的风貌习俗,比如对带着孩子出门闲逛的女性尤其亲近——女性年龄从二十到五十岁不等,一口一个姐姐、阿姨的叫得很欢——并非常讨她们的喜欢…… 综合起来就是出门逛街的时候经常和温柔善良的大姐姐们聊起来,能逗她们开心,能帮忙看孩子,还能在相谈甚欢之后被硬拉去一起吃饭。 饭后再获赠一兜子的水果奶糖小蛋糕,真吃不了兜着走,连黑吃黑的需求都省了。 当然,一个“表面很黑但本性不坏”的妖怪是不会吃独食的,尤其是在小伙伴们看起来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 每次空手出门却满载而归,我都会非常纠结地问一下面色复杂的小伙伴:“吃吗?” 纠结不是不舍得,而是因为人设中的“自我主义”,拿记忆中对某个人的印象作为模板,拿捏好一个度,让手维持在伸出去和收回来的边缘。 透露出一种“本来也不是很想给你们,不要就算了我就不给了”的故作不在意。 每当这个时候,千种的表情都很不自在。犬的心思倒没那么细腻,只是跟我的关系越来越好,直接表现就是出门打架的时候会试图带上我一起。 然后我俩一起被千种教训,之后再分开被六道骸教训。 ——经验之谈,这样最容易刷到别人的好感。 现实也正是这样发展的。侵蚀者时常吐槽我说装得过头了,让它觉得恶心。 ‘恶心也忍着,’我很不理解,‘而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欺骗的又不是你的感情。’ 【欺骗感情?】它沉默了一下,古怪地笑,【真是可喜可贺,这个词也能用到你的身上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我严正怀疑它在开嘲讽,但是没有证据,只能先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等以后有机会再嘲讽回来。 某种意义上,其实侵蚀者对我的认知才是正确的。 ——因为我“没有自知之明”。它说的。 但不管我究竟有没有自知之明,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在小伙伴们心中的形象已经立起来了,好骗又随和,明明是妖怪,却比六道骸这个纯种人类还接地气得多。 这也是我和六道骸最好区分的地方。小朋友奉行神秘主义,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就连笑都不能痛痛快快的,而我已经没有需要追求的东西了。 本来是有的,但母亲说她会慢慢等我,让我不用着急,就又没有了。 所以,在小半年后的现在,因为被小朋友扫地出门而受到侵蚀者日益猖狂的嘲笑后,我只是稍微显露出一些不悦的心情—— “骸大人……?” “不是骸,是凉。”我认真地反驳,然后两手一摊直接倒下去,换班之前小朋友正好坐在一块柔软的毯子上,身后就是套着柔软羊羔皮的沙发。 衣服也提前换好了,是舒适宽松的居家型,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几个胖成正方体的菠萝派,除了脑袋后边那个存在感明显的小辫子,一切都非常符合享乐主义的妖怪的喜好。 除、了、那、个、小、辫、子。 都过去小半年了,我还是不能理解,小朋友为什么对这种造型过于别致、头皮扎得略紧、视觉效果甚至堪称诙谐的凤梨叶子。衣服可以换,口味可以挑,唯独发型,是我怎么抗议都改变不了的。 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他扎他的,我散我的,轮到谁使用这具身体就谁说了算,要为了对方主动放/扎头发,不可能的。这是我俩最后的倔强。 “犬,借我两个发夹。” 头发看起来很硬很扎手的直觉系小动物闻言头都没抬,从脑门上薅下来两根粉红色的小夹子,丢到茶几上。 我把骸小朋友差点披肩的头发拨到两边固定好,低头吃菠萝派,一边吃一边看千种。 确切地说,是他手里的书。 花体的意大利文,闷|骚的烫金封面,单词末笔向上打着小卷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千种喜欢看的类型。 我被那个高贵典雅大气上档次的紫金配色震住了,菠萝派都忘了吃,不自觉读出声:“《虹与海与贝》……?” 我问千种:“这是什么书?” 我本来还以为小伙伴们不认字呢。 千种面无表情:“一本科幻小说,写得不错,骸大人最近经常看。” “哦。” 这样说我就感兴趣了。兴致勃勃地挪动到千种身边,准备一起看:“让我也康康!” 千种默许了,让我看了一眼扉页,扉页上也有花体的意大利文,很显眼的写着作者的名字。 第153章 ——入江棉花糖。 姓氏是是霓虹姓氏,但名字这么不走心,一看就是个假名。 不好,我想吃棉花糖了。 第177章 人间之道 也不知道《虹与海与贝》这本书是怎么出版的。 通篇没有一点故事情节,全部都是设定和介绍,什么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无限海、若隐若现承载厄运的七色虹、层叠生长代代继承的蛤蜊家族…… 内容离奇、不知所云,夹页里还带着色彩鲜艳画风幼稚的插图,有一种小孩子们很喜欢的绘本的感觉。 与其说是科幻作品,不如说是轻微童话风的幻想小说。 一看就是用来哄小孩的。 “无聊,”我把书从千种那里拿过来,一边翻页一边吐槽,“什么,彩虹竟然还是有时间限制的,还会换代?” “与世隔绝的监狱是什么鬼,为什么海上冒险故事里会有这么理想化的设定啊……” “哦,童话风奇幻冒险故事竟然还有幕后黑手!” “作为小说来说这根本就不合格……应该有下一部吧?设定集完了不是应该有下一部吗?” 巴拉巴拉吐槽半天,我才恍然想起自己最开始是想说人家写得无聊来着,非常尴尬地沉默下来。转头看看,果然千种默然无语,犬大大咧咧: “你这不是看得挺高兴的嘛!” 他说完后也坐过来,伸手捞起两块菠萝派丢进嘴里,一边吧唧嘴一边点头:“真香。” 我:“……” 公开处刑,不过如此。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挽回自己的形象,只有慢慢把书收起来,把盘子全都推到犬面前,把两边毯子拉过来盖住自己,最后就地躺倒。 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去世.jpg 只要倒得足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笑没笑我也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不过到底有没有下一部正式剧情?我好想看蛤蜊爷爷和蛤蜊曾曾曾孙的奇妙冒险。 ——总之,入江棉花糖,我记住这个作者了。 听说作家都是咕咕精,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看到他写完下一本。 但是,就像我刚翻开这本书时想的,入江的名气不大,书的销量更是堪称惨淡。私下里去了几家私人书店,老板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虹海贝》,科幻类的书架子上也没有多少专门写给小孩子看的作品。 很常见吧。自费出版的新人作者、满怀信心地想要获得自己的一片天地、却不被读者接受,最终因失望而销声匿迹,这种事是常有的。 一个人的喜好代表不了其他所有人,这一点,我也早就知道了,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说一句随缘吧。 所以打听两天后,我就不再刻意去找他的作品了。只是看过书后再回头去打牌混日子,总让我有种无聊至极的空虚感…… 换班的时候,我把事情跟小朋友说了。 “你想看书?”他挑了下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让我先看一遍,记下来,然后才能在精神世界中把那本书具现出来给你看……” 听起来很麻烦,但小朋友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肯定不是心情好随便说的。 我蹲在他面前,期待地仰头看他。 碍于威胁和压迫,侵蚀者变出来的两个“我”也蹲过来,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唯有眼神眼巴巴—— 我数到大概三千四百秒的时候,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答应了。 “耶!小朋友你也太棒了吧!”我超高兴的,站起来就给他举了个高高!“谢谢你,我再也不嫌弃你的审美啦!下次给你扎两个小辫子!” 满头尽是凤梨叶! “怎么样,开心吗?”我举着他问得真诚极了,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再抛个飞飞。 小朋友也开心得真诚极了,带着老旧收音机似的“kufufufu”背景音,拿叉子扎了我好几下。 …… 不管过程如何,小朋友被催着每天一本书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活像是有咕咕咕前科的作家每天被编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催稿的样子。 不过小朋友没有咕咕咕的前科,看书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艰巨。以前犬就跟我说过,他们还没结伴之前,对六道骸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文静。 小朋友本身是喜欢看书的,至少不排斥。 而且幻术师的一切能力都建立在自己的精神力上,都能用来构建有型幻觉了,复制一本书当然也不成问题。 就这样,他看一本我看一本,有时候我还会主动拟定书单子,看完书店看图书馆,成功地把他看进了本地的大学。 别误会,只是用幻术混进去而已。小朋友不想浪费时间去学习那些对他来说没用的东西,唯一感兴趣的是唯心主义哲学,跟他幻术师职业对口的那种。 为了这点兴趣,他下手松了一些,让当时正苟延残喘的小家族又多苟了一段时间。 上上次下手的家族被对手吞并了; 上次下手的那家内部暴动,派系分裂,最后消失了; 这次时间拉长,压力不大,不管是挑拨离间还是下黑手,这个小家族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得找个跟以前都不同的方法打出结局。 骸正沉迷于黑格尔,懒得去想软刀子割肉要怎么下刀,就很信任地把问题抛给了他的小伙伴们。 “这还用问吗?”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摆着点心碟子的茶几后面,举着蛋糕叉子按着几面盘子,严肃提议:“当然是搞破产、然后压价收购他们家,直接黑吃黑!” “咱们账面上的资金不多了,再不进项就连蛋糕也吃不起啦!” 更不用说犬和千种的武器维护、安全屋的收购布置、出门在外打点这那的花销了……就算是反派,也是要恰饭的。 钱从哪里来? 还不是自己赚。 第178章 人间之道 反派这种存在,只听说过鱼肉乡里性喜奢侈的,还从来没有穷得搞不起事的。 所以赚钱是必须的。 不仅要赚,还要省,开源节流才是大家手拉手共同致富的正确道路。只可惜我以前的老板都挺有钱,待在黄泉的时候有妈有哥,用的是神官的供奉,刷的是财神的卡,从来没有体会过缺钱是什么感受。 换言之,省钱这个技能,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花钱倒是很会,而赚钱,我只能想到以前学过的坑蒙拐骗黑吃黑。至于其它炒股投资倒卖期货什么的,都没学过,一概不会…… 本来我还想维持一下自己“虽然被带着混过黑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的人设的。 直到我有一次看到千种趴在桌子上,左手按着计算器,右手捏着一支笔,脸压着账本通宵到昏古去,而犬把一袋面包递过来,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 ‘好羞耻啊,’我跟侵蚀者忏悔,‘明明自己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却要靠着小孩子精打细算养家糊口吗?’ 【醒醒,对他们来说你本来就是个累赘,】侵蚀者不接戏,冷酷又无情,【而且你用的是他们老大的身体,现在还处于虚弱期。】 ‘……这么说更让人羞愧了好吗?’ 侵蚀者再次对我的虚伪程度感到惊叹,然后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三秒钟,痛下决心:‘这不就只能改人设了吗?’ 从“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变成“大体上还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做的事会让人觉得病病的,但只要好好掰还是能掰正的”——也就是从黑切白变成黑切白切黑切白。 老奥利奥了,千层蛋糕都没我套路多。 于是我就非常自然地带着犬出门,让小朋友再次亲身体验了一把钓鱼执法,接手了不算很多、但至少够我们三个省吃俭用用上很久的物资。 感谢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没到电子支付、虚拟储蓄流行的时候,在那些街头混混的据点里,拿到手的还是实体货币,而不是单笔转账都要限额的电子账号。 回去之后千种一边动作轻快——这代表他心情很好,只是习惯性的面瘫不笑——地数欧元,一边听犬详细讲述事情经过,完了动作一顿。 我当时就嚼着华夫饼坐在他们背后的沙发背上,但千种始终没有回头来看我一眼。 也没骂我吃东西吃得跟犬一样,食物渣子到处洒。 千种跟犬说:“下次出门别这么鲁莽,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我跟侵蚀者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啊。他看出来我上次是故意被抢劫了,怎么就不直接来问问我呢?’ 他要是当场问,我就能当场演,立刻把黑切白切黑切白的人设定下来,钉到板子上的那种定。 什么病娇白莲傲娇绿茶,女神看了那么多漫画番剧轻小说,我虽然没特意关注,却也是有所了解的,扮演起来根——本没有问题。 侵蚀者第无数次祭出那句话:【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我得强调一下时间,这件事发生在我和犬与千种“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三个月,也就是小朋友刚开始四处找书看的时候。 第154章 满打满算,我跟六道骸认识了半年出头,之前还一直无害得过分,一点都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妖怪的样子。 形象单薄没新意,但一旦代入“这都是伪装”的设想,又会显得我心机深沉很可怕。这大概就是千种没敢当场问我的原因。 谁能接受自己悉心保存的白纸其实本身就有瑕疵呢?就像没有家长会承认自己的孩子天生就是大恶人一样。 ——我就能啊:) 不但能接受,还能强行让别人接受。 我当时就捏着华夫饼跳到千种身边,兴高采烈地问犬:“怎么样,这招很好用吧?一本万利啊!咱们下次要不要挑一条更大的鱼来宰?” 千种:“……” 犬什么都没想到,也什么都没听懂,只是叼着非法收入买来的点心,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噢!” 跟小朋友换回班后,也不知千种究竟跟他商量了什么,总之从那天以后,我就可以随意说出“没钱了,让这家破产吧”“黑吃黑,我是专业的”之类的,真正傲娇傻白甜的妖怪绝对说不出来的话了。 在此基础上,得寸进尺也是很正常的吧?就像现在我举着叉子说要搞事,犬举着双手欢呼赞成,千种就能面不改色地拍板答应下来。 所以说,真正的演技派是不会崩人设的。如果崩了,就直接把人设改掉。 没错,就是这样。 第179章 人间之道 我是在第二年的夏天,也就是和小朋友相遇满一年的那天,被询问想不想学幻术的。 刚刚换班回到精神世界的我:“哎?” 哇,虽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无关搞事,只是见到新的技能就想学一学,这是正常的吧——之一,但在我的预测中,至少还要大半年的时间来彻底打消骸的疑虑…… 骸坐在别墅大门前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哼笑起来:“kufufu,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稍微被吓到了……”我有点忍不住,怕自己笑出声来,忙抬起衣袖来遮脸,“没想到幻术还能学。” 没想到小朋友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软好骗。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纯天然的黑切白。 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词?要是让别的知道六道骸这几年做了什么的人听到,说不定会把腹肌笑出来。我也想笑,但我不想让我们一年以来的父子情分遭到破坏,还是竭力忍住了。 骸骸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毫不谦虚地点头:“天赋当然是最重要的,每个术士的精神力量都强于普通人。” 他说:“你的天赋就很好。” 我晓得我晓得,搞过那么多事,连种族都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还捎带着一个侵蚀者,精神不好的话,我早就跟侵蚀者一起泡发在海里了。 他又说:“剩余需要的,只是引导和修炼。” 我知道我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我是听说过的,就跟少年漫里那些走在路上都能碰到退隐老前辈的主角一样……等等,角色定位好像不太对?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于是我开始跟着六道骸学习,沉浸在新奇和兴奋的感觉中,根本没想到这会是惨剧的开始…… 众所周知,幻术是一种非常唯心的技能,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术士就是将自己的精神造物投射到现实、用以欺骗他人的人。这个过程里,术士的精神力越强,投射出的东西越逼真,幻术的效果就越好。 所以新手都会从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开始练习。 ——而我之前在黄泉住了几百年。 意思是说,我最熟悉的东西,是黄泉丑女:) 很难用语言形容“一觉醒来就看到房子里满地女鬼乱爬乱飘,脑袋旁边还趴着一个”的心情,更难以形容的是,被产生如上心情的其实不是我,而是犬和千种。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犬被吓得跳起来抱住吊灯不撒手、然后一起掉下来砸到千种,最后他们毫不客气地打了起来,把整个据点闹得一片狼藉宛如拆迁…… 精神世界里的小朋友发出了kufufu的冷笑,我试图最后做一次挣扎:“我可以解释的!” 然后因为情绪激动,精神力一抖,又投射出了一群怪模怪样双目无神的小式神,丧尸围城一样逐渐将据点包围。 我:“……” 六道骸:“……”笑不出来,jpg 值得庆幸的是,我当时学的只是新手入门课程,还没进到有形幻觉,丑女和小式神们又没有杀伤力(犬:???),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唯一的损失也是犬和千种打起来导致的,跟我的幻术有什么关系?那必然是没有的。 侵蚀者幸灾乐祸看笑话:【真是精彩的推导,这么精彩,怎么不让六道骸知道?也省得他给你加训。】 ‘可以啊,反正我在他眼里还是个精分嘛,’我又不是真的傻白甜,闻言直接笑着怼回去,‘到时候把锅一扣,你猜他是扎我还是扎你?’ 每日例行的互相伤害完成,我俩同时呵了一声。 然后继续在各路百鬼夜行中围观犬和千种的艰难“逃生”,顺便自己也应付一下小朋友越来越精准的扎人技术…… 温馨(?)平和(?)的日常忽然就变得鸡飞狗跳起来了呢。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年,因为种种原因——可能跟转换世界的规则有关?侵蚀者是这么猜的——我的幻术学习进展很慢,大半年之后才终于进入到有形幻术的阶段。 学成又是小半年过去了。 和小朋友相遇满两年的那天,在犬和千种的面前,以我和小朋友签订的契约为媒介,我靠着学来的幻术的力量,真正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桌子上。 主要是地面被妖怪挤满了,无处下脚。 “怎么样怎么样!” 我扑腾了一下袖子,把手掌伸到对面一起挤在沙发上的小伙伴们面前:“看!有掌纹和指纹!” 扒拉一下眼皮:“还有虹膜和瞳孔,睫毛和眉毛也没有糊成一团!”再抓一把头发:“一根一根的,不是劣质手办那种一片一片一缕一缕的!” 最后在桌面上蹦了两下,带起两声闷响:“我还模拟了声音,怎么样,*是不是非常逼真?” 犬一脸茫然,千种惯例面瘫,只有小朋友微笑着拍手鼓掌:“kufufu,不枉你熬夜自学3d建模,这个水平不去游戏公司应聘真是可惜了……” 我瞬间膨胀。 但下一刻六道骸就拿出武器来,额头鼓着青筋,叉子指着脚下,笑容越发冒黑气:“不过这些妖怪就不用建得这么精细了吧?还不能收起来吗?” 我瞬间心虚:“好像,确实,不是很能……” “kufufu,所以,这果然是你的背景自带挂件吗?” 沉默持续了片刻,而后我们同时起跳一前一后撒腿就跑! 他挥着叉子毫不留情,叉尖闪着寒光划破空气,好几次差点扎到我腿上腰上脑壳上;我踩着丑女脑袋一边跑一边左右横跳,几次利用衣袖衣摆作掩护,没有被真的扎到。 第不知道多少次,本来脾气挺好的人被我气到崩人设……小朋友的脸都变形了,特别鬼畜: “一年了!我们换了多少据点了!” “因为闹鬼的问题!我们的房子上过多少次新闻了!” “低价都卖不出去了!租都没人敢租了!” 他吐槽都莫得重点了!而且鬼屋都是藏东西藏人的好地方,当时他明明是这么说的!现在竟然翻旧账! 要不是我手边没有刀,现在也不用被追得到处跑! “你别追了!” “那你先别跑!” “你再追我就跑不动了!” “那不是更好吗!” 最后我真的跑不动了,或者说,建模容易,让模型动起来却很费劲,第一次尝试就能跑又能跳我已经很厉害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六道骸一样天赋异禀。 我跳到看戏.jpg的犬和千种身后,蹲坐一秒,直接瘫倒:“算了,你想扎就……” 直刺而来的三叉戟骤然停滞。 “……扎,吧?”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停手,但实际上也没多害怕——反正是扎在精神体上的,一点都不疼——还因为意外而愣住了。 然后就看到他撤回了近在我眼前的凶器。 千种那边传来不太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捂着犬的嘴把人拖到一边,给六道骸的教学活动腾出地方来。 然而我只想躲在他们后面,必要时还能拿他们挡叉子:“……” 小朋友凶巴巴看了我很久,无奈叹了口气。 两年过去,他不知不觉就长得比我还要高了,踩着拖鞋走到近前的时候,得弯下腰来才能碰到我。 他伸手揉了揉我花了老长时间构建的、参数精确到每一根、绝对没有干枯干燥出油分岔等问题的头发。因为绝对没问题的手感,绷着脸又揉了好几下,还自以为没人发现。 第155章 我还在心虚,小小声问:“我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吗?” “没有,”他说,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只是时间不多了。” 第180章 人间之道 “时间不多了”,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某种高高立起的flag。 尤其之后他还闭上嘴,一副“不想多说”“说也没用”的样子。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他不愿意多说,肯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定还牵扯着一段陈年伤心事,干什么刨根问底戳人伤疤。 但我的人设又不是正常人。 自我主义的妖怪从来读不懂空气,也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不明白就直接问了:“什么时间不多了?” “你背着我做了别的危险的事吗?” 他没回答,含糊地糊弄过去,就借故去隔壁了。剩下千种和犬,前者平时虽然不怎么显露,对小朋友的爱戴却堪称狂热,嘴巴严得一时半会撬不开;后者倒是表里如一,但也是表里如一的没脑筋…… “哦!”犬后知后觉,咧着嘴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原来你长这样啊!这么一点,也太弱了吧!” 他笑得可猖狂:“我一只手能打十个你!” 我:“……” 我爬起来按住他,让他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一只手能打十个。 长得高又怎么样!14岁一米七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要被我!按着打!啊! 打完了我拍拍手,恶里恶气非常凶残地放下话来:“不说就算了。现在小气巴拉的瞒着我,等你们翻车了,我也不会帮忙捞人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 单方面不欢而散后,我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搭理他们。 但施展有形幻术需要媒介,媒介的媒介也勉强能行,这是我现在能在外面自如活动的前提。我不想主动跟小朋友低头,就得找其他被六道骸签订了同类契约的人。 其实这种人有不少,关键是要值得信任。除了犬和千种,剩下能满足条件的就只有一个新人…… 一个表面上的新人,名叫兰奇亚。 姓什么不清楚,明面上是小朋友从北意大利那边的某个破产小家族高价挖来的什么项目经理人,为了替原家族还账,目前无偿打工中。因为身负巨额债务,以及不好好干就让老东家彻底垮台的威胁,忠诚度非常可观。 当然,这是骸跟我说的版本。 然而我又不是瞎子,什么经理人身上会有那么深厚的血腥气?而且被威胁的人为什么会对债主产生忠诚,正常人不都应该干掉对方夺回自己和老东家的自由吗? 侵蚀者实名好奇:【你说的这个正常人,标准是你自己吗?】 ‘……’ 我把它禁言了。 有意无意地,我也探查过兰奇亚的真实底细。除了他加入小团体的时间其实跟我差不多,那个家族本来差点全灭、只是恰逢小朋友忙于调查我的关头才苟在了破产边缘,他本人在意大利这边挺出名的……之类的信息,其它暂时还不清楚。 可能以后也不会清楚了。最关键的都在这里,剩下的没什么用,没有调查的必要。 以及,对外是没有兰奇亚这个人的。 六道骸经营多年,不缺普通打手。幻术师手段莫测,实在不行还能附身,他自己这么能打,四舍五入,手下人均体术大师。 他缺的是能跟犬、千种他们水平相近的,出门在外自称是“六道骸”也不会被怀疑的人。 ——俗称替身。 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是谎言,而术士以此为武器,自然也要将自己隐藏在神秘中,而不是让真实暴露出来,成为可能被对手抓住的弱点。 再想想小朋友他连身体状况都是用幻术加工过的,只是出门在外用个替身而已,多正常啊! 跟那些从头到尾罩在雾里黑袍子里、声音像戴了个变声器、连性别和年龄都分不清的同行相比,正常得甚至不像个幻术师。 这个正常就是正常标准的正常了。 初次之外,还有另一个更接地气的原因:小伙伴里年纪最大的就是骸,今年刚刚十四岁,刚开始搞事的时候更小,离成年还有好大一截距离…… 而兰奇亚,他今年二十四了。 拿着小朋友的身份证明,代理着小朋友名下的一切财产,背负着小朋友的威胁,担当着小朋友的替身,偶尔还要替小朋友照顾下属和同伴。同样都是已成年的大人,不得不承认,他比我靠谱多了。 可能这就是卖身型社畜跟家养背后灵的区别吧。 ‘有种吃软饭的感觉呢。’我这么跟侵蚀者说。 老头子没说话。 ‘?’我惊呆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没嘲讽我?!是在无声的反驳,鼓励我不要妄自菲薄吗!’ 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影子动起来,给我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对了,我之前把它禁言了。 那就过几天再解开吧。 影子气得抖抖抖,我抱着零食袋子撬开了兰奇亚的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颗打在脚尖之前的子弹。 身高近两米的青年吊着三角眼竖着刺猬头,一脸凶恶地站在玄关上,各种意义的居高临下:“什么人?!” “你老板的人,”我仰头看他,如实回答,“跟他们闹了点矛盾,过来找你借宿。” 青年茫然三秒,脸上逐渐空白。 我歪歪头:“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骸,别说是我让你打的。” “……你、你等一会儿。” 他侧着身子打电话去了,我继续用幻术掩盖侵蚀者挣扎的痕迹:‘别闹了,你的吐槽有多让人出戏,自己都没数的吗。’ 【!!!】 ‘解开也行,只要你保证别乱说话,别打扰我查人。’ 第181章 人间之道 不知道小朋友怎么跟兰奇亚说的,一通电话之后,我顺利进门。 就是兰奇亚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我没在意。从兰奇亚老老实实卖身还债、而不是想办法搞垮债主就能能看出来,他虽然长得凶,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本质上却还是个老好人。 而老好人都喜欢脑补,补来补去吓到的还都是他们自己,实在没有防备的必要。 事实也正是如此。 相处没几天,兰奇亚在我心里就从被威胁的靠谱社畜变成了外冷内热不善言辞的热心保父。就算我非常任性地一遍遍要这要那要出去耍,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烦人,他也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是耐心地一遍遍解释说不安全。 ——他现在是“六道骸”嘛,要是安全的话,小朋友也不用找他来做替身了。 最后我无理取闹都闹得累了,盘着腿歪倒在他从厨房端饭去客厅的必经之路上,一边试图碰瓷一边面无表情鼓掌,棒读道:“哇,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凶的脸……” 兰奇亚犹豫片刻,沉稳绕过:“今天的饭后点心是布丁。” 我一秒爬起来:“哦哦哦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吧真不错还挺好蛮适合你的——所以我能吃两份吗?” 我的目的坦坦荡荡毫不掩饰,他的拒绝也非常笃定不留余地:“不能。甜食要少吃,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骸就从没这样说过。” “……”他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仔细看来,有点沉痛,有点愤怒,还有些奇怪的内疚? 我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也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小朋友当然不会这样说啦。用他的身体的时候,因为有幻术作后盾,我怎么吃都不要紧;不用他的身体以后,我整个人都可以归类为“投影”,只是看起来真实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吃到东西? 但兰奇亚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我现在只能算是幻术的造物。因为从一开始,从我溜门撬锁出现在他面前时,就刻意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吃东西是让侵蚀者代劳的,过程中幻术跟进,即时掩盖它的痕迹——也并没有让他知道点什么的打算。 总要给别人留下些念想嘛。毕竟是我挑了好久才确定的、给小朋友留下的后路之一,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跳板,也是挣扎力度最大的最新鲜的诱饵。 用来找人,再合适不过了。 我又开始磨: “真要内疚的话,能不能让我出去玩啊?”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我如愿以偿地拉着兰奇亚出了门,成功地站在了商店街上,然后—— [时隔两年,《虹与海与贝》作者再出新作!] [见证百年科技之飞跃!无数人渴望的年度科幻巨作!] [《ghost》:跨越平行世界的人之幽灵。] [——人类与神明的战争,正式打响!] “……” 看着书店里放得肉眼可见的敷衍的横幅,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这,虽然一直期待《虹海贝》能出下部,但这种一看就是花钱才得来的推荐位是什么鬼啊?!而且宣传语为什么这么中二啊?! 第156章 更让人窒息的是,就算已经氪了金花了钱,打造了这么惹眼的宣传,问津的人却还是那么少,放眼望去一个买的人都没有,就算有一个两个好奇来看看的人,也翻了两页就把书放回去了…… 这也太失败了吧?! 兰奇亚抱着手等在旁边,手上拎着我买的零食袋子,一脸疑惑:“你一直闹着要出来,就是为了买这种童话故事书?” 这就是那个幼稚园画风的封面的锅了。明明《虹海贝》的封面还是经典撞色金配紫,《ghost》却只有蜡笔简笔画一样的床单小幽灵和白翅膀倒皇冠的鸟人,一眼看去幼稚极了。 “……虽然看起来像童话故事,”我努力为自己的品味正名,“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道理的,写得也很有趣,比童话故事好看多了!” “……是吗。” “当然了,骗你做什么?” 我一贯会装样子,心理素质够强,脸皮也够厚,强行假装没看见书店老板“这不会是拿钱做事的托吧”的表情。老好人却还差点火候,被来往行人们好奇的眼神看得脸红,拎着我快快地走了进去。 言简意赅:“买吧。” 老好人不说话的时候表情超凶,看起来随时会动手打孩子。 我一点都不害怕地摇头:“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后面还约了人,我要在店里多看一会儿。” 甚至还体贴提议:“六道君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别的区域转转看。”买点菜谱什么的。 兰奇亚:“……” 他真的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来老好人和老好人也是有区别的,不能勉强。 …… 不,我并没有拿谁来当谁的替代品的想法。 只是他们的人设有些重合,在相处中不自觉地将他们进行对比,对还没来得及彻底了解的人产生了一些架空的期待,这不是正常的吗? 不一样也没什么,人与人之间有不同才是正常的,没必要为了正常的事浪费心神。就这样。 仅此而已。 …… 会发出如上声明,是因为有人这样问了。 虽然我觉得会产生“把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当成替身”这种想法的人本来就没多正常,但跟他的突然出现相比,好像一切行为都称得上是正常了—— “哈哈,在作家花了大价钱买推荐位的书店里遇到作者本人,虽然概率很低,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吧?” “世界的命运不是完全不变的,在偏差值允许范围内所发生的改变,只要合理,便能存在,然后引起新一轮的改变。” “平行世界就是因此而生的。通常情况下,我们将能让世界在普世意义上变得更好的、改变的契机,称为奇迹。” “而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 少年把一块棉花糖捏在指尖搓圆揉扁,笑得格外无害,又格外有恃无恐:“我说对了吧,凉君——” 说得好像写了几年书、处心积虑吸引人注意、快被平行世界的自己搞死的不是他一样。 第182章 人间之道 嗯……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要详细解释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举个例子类比一下。挺久之前,母亲在网络论坛里跟网友争辩,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妖鬼的时候,曾经这样问过对方: 【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所谓的‘神话’和‘志怪故事’,都是后人编造的呢?】 对方回复了一串“哈哈哈”,说如果那些恐怖故事都是真的,世界上所有的鬼故事就都一点都不吓人了——因为“这些故事是真的”这个事实本身,才是真正最恐怖的事。 而我跟入江棉花糖这个作者之间,没有多么复杂的故事,也就是平平无奇的相互寻找了几年、然后终于会面了而已。 复杂的只是我们相互寻找的原因。就跟我一开始讲的那个例子一样,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所谓的“设定”和“科幻童话”,都是作者编造的呢?】 也即所谓的,“根据作者真实经历改编” 这就很恐怖啦。尤其是《ghost》,虽然不是神怪志异,却也写了一个妄图成神的大反派,毁灭了整整八兆个平行世界的……科幻故事呢。 那都是真的——此处特指毁灭世界。 …… 我觉得白兰那家伙有病。 哦,白兰就是作者入江棉花糖的真名,白兰杰索。而我说他有病,半点侮辱人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纯物理意义上的陈述客观事实而已。 “这么说可真是让人伤心。” 嘴上说着伤心脸上满是笑容。有病的当事人坐在冷饮店靠窗的位置,白色短发虽短但多,看起来像是春天堆叠的柳絮或者未经烘烤的棉花糖之类的东西,看着很是无害。 白兰笑眯眯地把棉花糖戳进圣代里,一戳一个坑,语气意味不明:“明明其它世界的凉君都那——么那么喜欢我呢~” 看,我就说他有病了,正常人的句子末尾会带那么肉麻的波浪线吗? “那看来其它世界的我都已经疯了……不,应该说,疯了以后一直没好。” 谁没见过变态似的。我丝毫不为所动,很淡定地放下果汁吸管,把手伸到阳光下跟他比比划划:“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 “一支特大号的红色蜡烛。” 红色红色,全是红色。他身后红色气息虬结成虚数的人脸,一边哀嚎狂笑一边癫狂撕扯,相互抓挠相互吞噬,又都将饱含微妙恶意的目光投注向它们之前的白兰杰索。 那是罪孽,也是污秽,因为心中不甘,所以一直纠缠,想要共同沦陷深渊。如果不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它们都挡住,我面前这个人,大概会瞬间被撕碎成一滩粘稠的不明物体吧? 说真的,我活了这么久,就算是曾经见过的各路神鬼里专门负责处刑、杀戮的那几位,身上也没背负过这么浓重的血债。浓重到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把半边天都染上色的红光。 这也是我能精准地找到那个书店,继而在那书店里“被”对方找到的原因。那些东西,太显眼了。 也幸好它们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气”,再怎么张嘴都不会有声音,不然白兰他怕不是会成为一个行走的bgm播放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能把人吵死。 白兰“哇”了一声,海豹鼓掌:“听起来很厉害呢~” 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奇地问:“很肮脏吗?” “特别脏,”我脱口而出,没忍住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马上又觉得这样不礼貌,假惺惺地试图补救,“不过那不是平行世界的你做的吗?跟你本身没多大关系……而且你也是潜在受害者啊。” 那本书的封面上,被白翅膀鸟人迫害的床单小幽灵,不就是白兰自己的未来吗?大家都是被迫害的,受害人何必为难受害人? “虽然大部分受害者也不会有联通平行世界的能力就是了……” 我回想起那本《ghost》中的内容。如果白兰没有夸张的话,宇宙中一共有八兆个平行世界。就算是圣人,八兆份叠加的罪孽也不是小数目,所以正常情况下,人们是不会背负上【平行世界】的自己的罪孽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之前《虹海贝》还能用巧合来勉强搪塞,这本《ghost》就是明晃晃的透题。虽然“有人能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相连”这种事怎么听怎么离谱,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逻辑通顺的解释了。 是个人生作弊器一样的能力呢。 而我之所以被白兰找上门来,可能是因为【平行世界】的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应该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好的事吧,结合他刚才说到的、别的世界的我还是个疯子的情况,推测一下…… 我仔细地看了对面那个青紫眼瞳、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人一会儿,沉默良久,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咱们俩,谁毁灭的世界比较多?” “……”白兰笑而不语。 啊,看来是半斤八两,一半一半了。 “那你找我,应该不只是单纯的面基交朋友吧?” “……”继续笑而不语。 《ghost》里写了,平行世界的自称神明的反派已经盯上了这个世界,还会把这一个世界的自己抓走做成武器。 跟毁灭世界相对的,不就是—— 我古怪地看着他:“难道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继续笑而不语。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管是两个灭世反派聚头准备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的反派竟然主动写书拯救世界,”我很有报复性地海豹鼓掌,棒读式赞叹不已,“哇!能跟疯掉的我相提并论的白兰先生!竟然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敬佩!太令人敬佩了!” 白兰继续笑……笑不出来了,拿腔拿调装模作样地哀声叹气:“凉君竟然还在开玩笑,我可是很快就要被大魔王抓走做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形自走武器了,说不定还会取走你重视的人的性命哦?这样也不要紧吗?” 第157章 像暗示,更像威胁。 “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应该坦白的事吗?” 但威胁也好暗示也罢,我才不会把主动权交到别人的手上。 我歪歪头,示意他看看自己脚下四周盘旋而起的黑色影子,笑得和蔼可亲:“白兰先生可能忘了,想要保护这个世界保护重要的人,除了联手合作,还可以直接把未来的大|boss抹杀在摇篮里呢。” ——四舍五入一下,大家也都是毁灭过世界的人了,谁还会怕谁不成? ——对不起,能打就是为所欲为。 尤其在我原本就是反派的情况下。 第183章 人间之道 最后我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其一是我们都没有真的动手的意思。毕竟,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我的了解恐怕比我之前预想的更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肯定会做出相应的防备。这样我们打起来容易,要打出个结果来就难了。 没有意义。 其二是因为热心保父兰奇亚找过来了。近两米高的青年走路带风气势汹汹,一脸的“孩子撒手没怎么办”“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把接待他的店员小姐都吓得不轻…… 我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口,见到他进门就站起来挥挥手,另一只手给白兰打手势示意暂时停战:“骸!你买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兰奇亚点头,把怀里一摞书举高了点:“那家店的书挺全。你之前说想吃东洋菜,回去以后我们试试。” 用最凶的架势说最保父的话,铁汉柔情不过如是。担心的店员小姐被镇住了,看看他再看看这边,陷入迷惑,而后一脸茫然的缓缓退开…… “噗。”悄悄回头的白兰笑了一声。 我看看他:“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白兰也看看我,眼睛弯成两条缝,声音放得很轻:“你不会想知道的。” “……” 这话听起来过于欲拒还迎,我有点拿不准他是真的不想说还是在故意撩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还没得出来结果,兰奇亚已经大踏步走到近前,愣了一下:“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白兰抢在我前面哈哈两声,笑得格外爽朗意气:“叔叔好,我是入江棉花糖!看到凉君对我的书那么入迷,没忍住就和他聊起来了呢!” 兰奇亚:“……你的书?” 我把面前两本“科幻童话”默默举起,示意给他看,又默默放下。这是之前白兰提议带上的,我没拒绝,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糊弄兰奇亚。 兰奇亚对我向来没有疑心这种东西,果然被唬住了。看向白兰的眼神也微妙了许多,夹杂着“这是个能写书的文化人”和“虽然写的书不怎么样但也是书”等矛盾层次,一时间看起来更凶了…… 而白兰犹不满足! 这个装样怪竟然极其自然地从袖口掏出一支笔,极其自然地把书挪到他面前,极其自然地跟我打招呼说“之前说好的我来给你签个名吧”,最后还极其自然地给我写了个“好好学习,早日实现自己梦想”的祝愿! 我开始思考放出侵蚀者去暗鲨他的可行性。 当然,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们最后没有打起来。这也是第三个原因—— 在紫色搀着金粉的祝愿落款处,他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就是延后再聊的意思了。他主动递出台阶,我也不会继续找事,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顺势结束了。 然后就如俗话说的,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们之后又在兰奇亚眼皮子底下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话题也从“两个反派拯救世界”一路跳转到“怎样在无趣的世界中给自己找乐子”。因为问题过于切合当事人需要,我们俩都很认真,最后就成了比学术实验还要严肃庄重的研讨大会…… 一个理工科的学生,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妖怪,就这么硬生生干巴巴地研究了半年哲学。 要不是小朋友突然找我回去,我们可能会继续进学。 “终于舍得来找我啦?” 虽然说,兰奇亚是我为了方便跟白兰暗中搞事而主动去找的,但这半年里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啦? 我看着好久不见、眼下黑眼圈都重了不少的骸骸,拧眉沉默许久,没再说无聊的话:“说吧,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眉眼淹没在暗影中,说话时能听出深深的疲惫:“我们去旅游。” “kufu,你想去霓虹玩吗?” 第184章 人间之道 从意大利到霓虹,需要转乘好几次船、飞机、船、飞机、船,海里、天上、海里、天上、海里……特别麻烦。 毕竟是偷渡嘛。尤其小朋友选定的目的地好像戒备很严,废了好大的劲也没能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住进了隔壁的小镇。 那里名为黑曜,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在我们入住的第一天,就对新邻居进行了热烈的欢迎。 ……然后挨个被小朋友的幻术糊了一脸,鬼打墙了整整三天,最后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被放出去了。 我趴在窗边看着热情镇民逃走,不由得深切叹气:“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鬼屋啊……这是什么一点都不好笑的烂番人设?” 没人说话。小朋友最近好像在做噩梦,一睡着就做,用幻术都打不起精神来,这时候正瘫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试图缓缓。犬蹲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具体在盯什么我也不清楚——千种在默不作声地帮他掖被子。 我转头回去看他们围成一团和谐友爱的样子,心中升起些欣慰和惆怅的感情。虽然想不到什么样的噩梦能把直面过各种人间地狱的小朋友吓到,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人类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显露出本身的脆弱。 欣慰一会儿,我举手示意:“前前天买的食物是不是吃完了?犬,跟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兰奇亚还在意大利,要过几天坐另外的船过来。现在能充当媒介、让我出去乱逛的,只有犬和千种。二选一的话,肯定是冷静又细心的千种更适合留下来照顾人。 被叫到名字的小伙伴浑身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眼神飘忽乱飞了一阵,最后才看向我:“啊!哦……好啊。” 这演技真是有够实诚的。 侵蚀者适时嘲笑:【这才半年不见,他们就有事瞒着你了?啧啧,人缘也太失败了……】 我怼回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 虽然我也很挫败,但输人不输阵,老头子面前我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 我和犬转完了整个黑曜小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我也很久没在现实中见到霓虹的现代社会了,却还是会对这些房屋道路产生莫名的熟悉的感受,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海马效应,又称既视感,虽然成因至今不明,却也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现象。 我想了一路自己还有没有海马体,最后放弃了思考这种和我学过的所有专业都不对口的问题,专心转圈。 途中犬还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总是在这种又窄又小的地方打转?” 他用的是意大利语,而我也不觉得周围扎堆偷看的小混混们会有意大利语的使用技能,毫不掩饰地反问回去: “你忘了我们是怎样起家的了?” 说起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做梦来着。虽然都是些不知所谓的梦境和不知所云的人,但对我的幻术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要不然,我才不会按部就班地从单纯的*黑吃黑做起。 第185章 人间之道 学生生活。 我好像从没萌生过去人类社会的学校学习的想法。 就算在梦里,这个词与我也没多少关系。我们之间距离很远很远很远,相隔着的是围栏、墙壁、市区、甚至一座山,它们之后还有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梦境的主视角似乎是被抓回到灰黑色场景中的,视线接近地面,可能被抓着肩膀按在了地面上。因为委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镜头表面浮着一层雾气,又倔强地睁大眼睛不肯示弱。 而女人就站在视野的正前方,在雾气里氤氲成模糊的一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她难得和缓了语气,没有打人骂人也没有歇斯底里,用全无光彩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憔悴而神经质: “那个人做下了那种事情,身为他的孩子,——会对别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小孩子是很脆弱的……万一被伤害了怎么办?他们的父母亲岂不是很可怜?” 这个神经病被自己的逻辑说服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睁大眼睛,眼球外突,眼角都快被撕裂: “这么说,——是想伤害那些孩子,所以才跑那么远去偷窥他们吗?” 第158章 “……”有理有据,不愧是她。 昏暗,灰黑,背光的视野,发疯的女人,锐利的尖叫。 恐怖片效果被黑白色滤镜拉得太满,我在吐槽之余,也替镜头小朋友捏了把汗。 虽然从常理和生理意义上来说,那个女人有很大概率是我曾经的母亲,但那是我作为人类时候的事了。经历过妖怪神明各种身份,身上沾着各种气息,还和“世界的恶意”这种东西融合在了一起,现在的我究竟是个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个【怪物】了吧,缝合怪,泥巴精之类的……所谓“人类之心”这种被源赖光盖过章的东西,早就没有了。 噫,这样说来,她担心的好像也没错? 条理清晰,不愧是我。 …… 最后惯例在女人的哭喊打骂中结束。 我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只觉得耳朵嗡鸣眼前发花,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上方捱捱挤挤了满天花板的丑女们对视半晌,我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儿、附身的人是谁,想起犬和千种昨天说他们今天要去学校踩点,为小朋友建立新的落脚点做准备。 学校——黑曜中学——以此为跳板——挑衅隔壁并盛中学的学生——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听起来很有槽点。 最大的问题就是,将挑衅的和将要被挑衅的都只是国中生,竟然能在小朋友摧毁整个mafia世界的计划里成为重要角色…… 只能说不愧是文学作品的世界,中学生拯救世界,还是以八兆计的所有平行世界。如果白兰没有对我这个“合作伙伴”存有坏心……不,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没有蒙骗我的必要。 我深吸了一口气,气流透过虚幻的身体,带着点清晨的凉意。 我彻底清醒了,随手调整了一下建模,拢着袖子往楼上飘。小朋友这两天状态不怎么样,小伙伴们都不让他出去搞事,怕遇到危险,但单纯的出门逛逛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尤其隔壁并盛町养育着一只凶兽,据说超凶超可爱,把镇子的风气管理得特别好,应该挺安全的……?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非完全状态下、仅仅只为玩乐、将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外出邀请。 放在半年以前,妥妥的会被拒绝。 但现在六道骸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他直白地说,坦然得出乎我意料,“作战前首先要刺探对方情报,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所冒的风险和可能会有的收获完全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他们之前做的事已经足够招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满足我出去玩的愿望而已……真是让人愧疚,纯天然黑切白的杀伤力比我所预设的还要大一点,我有些理解平行世界那些为了小朋友毁灭世界的【我】了。 “是的,很正常。” 我对他说,抬手用袖子遮住他的眼睛,借此隐藏满屋子蠢蠢欲动的侵蚀者的阴影。而他挑挑眉,果然看不见了。 因为他相信我,所以虚假的幻术能遮住他的眼睛。 我说:“……我很高兴,真的。” 至少现在是。 …… 此时是来到霓虹之后的第三个月,就连黑曜这样的地方,街道边都开满着樱花。 我撑着一把假伞走在小朋友身后,因为不想被飘落的花瓣穿过身体,幻术对非智能生物的樱花又起不到多少作用,就让他在前面挡着。 白兰说我们得加快进度,因为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再不快点,十五岁的他就要被二十五岁的另一个他弄死了。 六道骸也同样,要么被抓起来多活十年再和世界一起被毁灭,要么直接被抓走,直接被十年后的高科技困死。 这也是我坚持要他出门去露面的依据。让某些人知道,他就在这里,随时欢迎上门逮捕。 “kufu,你喜欢樱花吗?” “啊……不怎么喜欢,谢谢。。” 第186章 人间之道 并盛,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这里,你能看到从头发里掏出一个武器库的奶牛服小男孩,脑袋上闪现着麻将然后炸上天的鸡蛋头小女孩,随地乱放烟花的十代目复读机,还有一言不合就爆衫的人形自走打火机…… 宛如一个个聚堆摆放的煤气罐子,易燃易爆炸。放眼望去,在这群煤气罐子的簇拥下,并盛地面焦黑满地满目疮痍,还有施工队随时待令疯狂赶工,全靠幻术后方支援苟住小命。 热火朝天并盛町,日常安定又核平。 身为幻术师看啥都特别清楚的骸:“……” 借口出来闲逛放松的我:“……” 可以的,真不愧是彭格列家族磨炼他们继承人的地方,消息封锁得也很严密。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悠闲又温馨,实际上水面下有这——么深! 白兰诚不欺我! 我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一袖子把小朋友拢起来! “别说话,自然点,”我踮着脚,声音压得很低,目不斜视看向前方,“我们悄悄离开这个地方。” 油伞唰一下盖上我们头顶,因为某些原因,伞骨夹住了小朋友的几缕头发,疼得他有一瞬间眼角抽筋,额头上迸起青色的“#”。 然后他夺过伞,轻柔地扣在我脑袋上,带着微笑按下了收伞的按钮——啪,世界突然昏暗。 我还在茫然,没防备两脚离地,180°颠倒过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 他倒举着伞左右上下前后甩动,活像在甩一捆大葱,语气愉悦笑声鬼畜:“kufufu,好玩吗?” “哪里好玩了?!”我闷声回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捕蝇草扣在中间的大扑棱蛾子,除了蹬腿和控诉毫无办法,“你这是作弊!!!” 就算是我用幻术造出来的假伞,也要遵循基本法,也是没法把人夹在里边再抖上两下的,但他的水平甩出我几百条街,想要加固一把伞而已,完全没有问题! “这怎么能算作弊?要用幻术打败幻术,这只是正常的应对而已。” ……说的也是。从天才幻术师的立场上看,这种东西根本就连作弊都算不上,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基本法是不一样的。 失策。 百般分说不动,小朋友坚持甩葱。最后我认命地维持着大葱的表象被拎走,故作无意地扭头看了一眼小朋友身后。 一位老熟人。 西装革履的三头身小婴儿站在煤气罐子们的后面,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见到我在看他,弯着大眼睛抬起帽檐,作了个口型。 根据我对对方的了解,应该是意大利语,带着奇怪的日文的尾缀。 世界第一杀手阁下:“ciaos~” …… 跟剧本组合作的好处就是,只要合作还没崩,就能一直拿到相当详细缜密的情报。当然,是真是假、有多少真多少假,这些还是需要自己去判断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白兰有哪里骗我。 而他手里拿着的是八兆个平行世界的所有剧本。 换句话说,就像当初看过《源氏物语》的所有——从he到be到te,从主线到支线到番外的——攻略线,这次的这个世界,也可以完全向我打开。 可以而非已经,是因为白兰还在防备我。也不知道其他世界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毁灭世界眼也不眨的大反派都这么戒备我。 …… 彭格列,一个神奇的组织。 起源于意大利西西里,现在是里世界最令人惊恐的老牌顶尖mafia家族,最初却是为了保护而建立的自卫队。目前已经传承了九代,接班人十代目绝赞培养中。 据白兰吐槽说血脉遗传极其稳定,第一代和第十代是直系血亲,外表几乎一模一样1。一眼看过去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同框出现的时候更是宛如亲父子亲兄弟,或者照镜子。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十代以前的人早就该入土了,能出现在这个时候,要么是能穿越时间,要么是变了鬼一直留在人世: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鬼总不会再有外貌上的变化,想要达成亲父子兄弟照镜子的效果,只能是十代目的原因。 要么是曾曾曾曾曾爷爷一直陪在自己亲曾孙的身边陪着他长大,要么是这位十代目也能穿越时间。 分类概括演算一下,排除几个错误选项,就能得出答案: 彭格列,或者说依附于彭格列的什么小型家族,掌握着让人穿越时间的技术。四舍五入就是彭格列能穿越。 而彭格列的初代首领,甚至是历代首领,死后都留在了人世,依附于什么信物随着首领的位子代代传承下来。 四舍五入就是彭格列有挂。 “入的有点多,”把结论告诉白兰的时候,我这样说,“但应该没错。” “确实没错,”白兰捏着棉花糖一脸假笑,名副其实的不吃棉花糖会死星人,“但是,贝的挂再大再多也只是加法,海的平行世界能力却是次方乘法,完全没法比呢。” 第159章 “还有凉君这种无差别攻击的大杀器在,即使是主角所在的团队,也免不了惨败的下场……真可惜。” 白兰不笑了,眼神冰冷:“没能教那个家伙重新做人,真可惜。” 他说的是平行世界那个想抓他去做人形兵器的白兰杰索,应合作伙伴的强烈要求,我们将其称为鸟人……太粗鲁了,还是换成魔王吧。 大魔王是第一个觉醒窥探平行世界能力的,因为看得太多,对世界产生了审美疲劳,深觉无聊,于是决定搞事,从毁灭世界到毁灭其他世界的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说实话,白兰对这些东西并不关心。要不是大魔王打算对他下手,他也不会主动出头来找我。 怎么看怎么不正派的自我主义,和已经限定了站在主角立场的彭格列一点都不一样。 而主角,也就是正在培养中的第十代彭格列首领,是一个……十四岁的国二年级生,从没离开过母亲、也没见过大风大浪的那种。 …… …… …… 就算培养他的人是世界第一杀手reborn,这个设定也太儿戏了。最离谱的是,就在我亲眼所见的上半章,国二生已经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到煤气罐子中了。 这个效率,缺人缺到不惜亲自下场坑蒙拐骗的森鸥外都要馋哭了。所以我说,彭格列真是个神奇的组织。 可怕。 第187章 人间之道 在白兰提供的剧本里,他和我总是反派,彭格列总是正派,而通常情况下,六道骸一半一半。 这个一半一半的意思,不是说骸的立场,而是说他死亡时所保持着的身份。 死得早一点,别人只会以为“六道骸”这个人失联,而白兰身边会少一个秘书;死得晚一点,别人会知道他曾经在白兰身边伪装成一个秘书,身份败露后因种种原因伤重不治最后死去。 描述的非常生动,我都能想象出黑切白的小朋友是怎样口是心非的替主角团队们潜入反派身边,然后一个人走上末路的。 孤胆英雄,听起来真滑稽啊。当时坐在魔王宝座上的白兰或我,一定会发出非常真实的被逗笑的大笑声吧。 而非通常情况下,他死了,我暴走,侵蚀者失控而后毁灭世界。我跟老头子是boss,彭格列惯常主角团队,连白兰都能混个救世主的位子坐坐,小朋友就是反派不为人知的白月光。 他的死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导致【我】走上报社道路的直接原因。因为世界已经毁灭了,所以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一茬。 这种情况占比不大,但在以八兆计的基数之下,实际数量也不少,被白兰重点圈画出来,作为牵制我和他合作的题干。 就是因为这些,在我们碰面之初,他还会光明正大的、用看什么珍惜动物的眼神打量我,假笑又甜又虚伪,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挖苦还是别的什么。 “真幸运啊,”他拖着调子哼唱似的说,“这么多世界这么多白兰杰索和你,只有我遇到了还处在好人那边的凉君。” “是吗?”出于种种原因,我并没有向他询问平行世界的我具体是什么样的,反正也能大体想象出来,“那还真是遗憾。不过这应该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我个人主观能决定的。” 换言之,就算觉得不满意想搞事,也不要来给我添麻烦哦? “欸……是幸运还是遗憾,谁能说得清呢?” “有区别吗?” “就是因为没有,”他突兀地卡了一下,顿了顿又继续微笑,看着很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们现在才会坐在一起,讨论跟反派人设完全相反的事情呢。” 他听起来好像……不,应该说确实,肯定有不满意的地方。 表现得太明显了。 但我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这段对话发生在我们定期会面之初、讨论哲学之前,交浅而言深是不可取的,也没有必要。等我们相处的再多一些,关系可以用“好”来形容的时候,他也不会再这样失态了。 我可能错过了什么。 但这并不重要。 就当时的我来说——其实现在也是——最重要的还是六道骸。说不上来为什么,归根结底,当初是我把他送出黄泉的,不是吗? 为了让他能活着回到自己的伙伴身边,我都离开了亲爱的母亲,他不应该一直跟小伙伴们一起活下去吗?复仇也好逃亡也罢,至少要好好的长大吧? 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自由的,想搞事就搞事,想作死就作死,然后看看身后的犬和千种,默默收敛回已然放飞的恶趣味,退回到安全的边缘。 他就是这样的人,眼睛盯着自由,身体却会为了自己认可的同伴奔走。哪怕前路是敌人老巢,魔王身边,危险的最深处。 对此,白兰表示:“虽然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上过学,读书少,形容词匮乏,”我理直气壮言简意赅直接提要求,“你包容一下。” “好的呢,凉君。” ——除去某些时候和某些原因,白兰这个合作伙伴其实挺舒心的。 搭上世界顶级杀手这条线,也是他派手下忙前忙后帮忙做的。 问:里世界最赚钱的职业是什么? 答:当然是情报贩子啦! 一份情报,多方势力,少则老老实实卖情报,多则挑拨离间庄家通吃。再加上白兰这只人形剧本精,零本万利,说的就是我们,而利润里并不只是金钱。 ——还有人情,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没有人能单打独斗,多个朋友多条路,怎么说都行,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在和我会面之前,白兰已经把自己搞成了小有名气的情报贩子,至于作家,那是副业。 在和我会面之后,我们收获了意外之喜。 因为诅咒而变成小婴儿体型的世界顶级杀手,里包恩,戴着他那顶帽檐能把豆豆眼都遮住的小礼帽,以及礼帽上盘踞着的变色龙列恩,在一个天色昏暗的傍晚推门而入。 “晚上好,先生们,”小婴儿奶声奶气,“我来谈一笔生意。” 顿了顿,歪头补充:“一笔大生意。” 这是我跟里包恩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达成共识、成为同谋的开始。我需要搭上主角团,他需要寻找一个人,两个条件完全没冲突,交易双方都没有问题。 一拍即合。 第188章 人间之道 【幕间】 【在樱花之后的几个月里,因为过于零碎而不被故事的记叙者所上心润色,只随随便便写了几笔的、放飞自我毫无逻辑的—— 碎片小故事】 …… —倒数第一百八十七天— 我好像说过,在用小朋友的身体出去活动时,我经常被带着孩子的大姐姐们热情地拉走,说说话带带孩子吃吃东西。 为此我还调侃过小朋友是妇女之友。 但我当时没想到自己的模样其实更讨妈妈辈的女性的喜爱……说起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长得过于软弱来着,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一点气势都没有。虽然用来钓鱼执法是很方便啦,但谁不希望自己身高一米八浑身腱子肉呢? 尤其在身边都是高个子的情况下。 ——骸最近又在长个子了,是不是该抄一下他的建模? ——犬的肌肉好像也挺不错,明天一起试试看吧。 啊跑题了。 总之今天和小朋友去隔壁并盛的点心铺吃水羊羹了。夏天还没到,店老板做的不多,前面排队的姐姐买走了最后两份。在我跟小朋友点单被拒绝之后,可能是对我们可能会有的失落的样子于心不忍,她又折返回来送了我们一份。 其实只是一份点心而已,大不了我用幻术忽悠老板再做就是了。但大姐姐很真诚,还抱歉说她刚才把我看错成了另一个人,想起那个人也很喜欢吃羊羹,才恍惚得多买了一份。 “其实我家的孩子们更喜欢吃蛋糕呢,”一点装模作样或者烂好心的样子都没有,她是真心实意这么想,“如果你不帮忙吃掉的话,这一份就只能放坏掉,然后丢进垃圾桶了……” 这样说不就让人彻底没法拒绝了吗?! 我超高兴的,一边客气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接过好吃的放到小朋友怀里,想了想,继续礼尚往来地表示关怀,问那个喜欢吃羊羹的人真的和我很像吗? “是啊,如果不仔细看,那孩子简直跟你一模一样,”她笑起来,“连看见点心的眼神都很像呢。” “同道中人。”我打了个哈哈,“那您把他的点心送给我,他不会闹脾气吗?” 我发誓我只是随口一问,一点戳人伤口的意思都没有。 但那位好心的女性却愣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内敛又克制的悲伤的表情。她用这种表情来看着我,眼神却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她低声说,“……从来不会跟人发脾气,是个很好的孩子……现在也不在这里。” 第160章 她说得有点快,声音有些小,小朋友还正好在那个时候咳嗽了两声,导致那个应该是人名的地方我没听清。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我又不认识那个人。听起来他是出了意外,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准备换个话题了。 戳人伤疤是不对的,在对待非敌人阵营的人时,即使是我也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 小朋友忽然搭话:“不在是指出远门了吗?” “不,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她说着,看到我一片茫然的表情,无奈地笑起来:“哎呀,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些,对你们造成困扰了吧?真不好意思。” 看来我和那个人确实挺像的。我看着她的笑颜,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感觉到了一点伤心。 可能是她太温柔了吧。 温柔的人伤心的时候,旁观的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我久违地生出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听起来他们的关系很复杂,而那个人应该是死了,对人类来说,这是很悲伤的事。但我离人类已经太远了,从前为了安慰织田作而绞尽脑汁说出的话,现在已经说不出来了。 我求助性地看向小朋友。能说会道的幻术师身上带着浓重的意大利绅士习气,对女性总是彬彬有礼,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贴合到人心里去的甜言蜜语。 但他专心致志地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明摆着不想参与、自己解决——你刚才不是还突然插话了吗?! 最后我踌躇好久,干脆转移了话题:“既然能被人这么喜欢,这家店的点心一定很好吃吧?我会好好品尝的,非常感谢您……这位……哎?” 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这位姐姐叫什么呢。 “我姓沢田,沢田奈奈,”她回过神来,“你呢?” ……这个姓未免也太耳熟了一点? 白兰可没说主角的妈妈是这么温柔的人啊?而且彭格列你们怎么回事,未来首领的母亲不应该好好保护起来吗?! 我和小朋友现在还是反派啊! 我哈哈哈干笑几声,顿时心生退意,干脆推小朋友出来顶锅:“六道……六道骸。” 算了算了,溜了溜了。 以后应该都不会再遇到这位夫人了吧,想想还有点可惜。 —倒数第一百六十二天— 今天小朋友第好多次问我,要不要去黑曜中学看看。 “虽然之前学校里状况有些混乱,但这一届的学生会长很有能力,已经把大家都扳回正道了,”他是这么说的,“不想体验一下同龄人的校园生活吗?” 并不想。真要说起来,我的同龄人应该都是些老家伙了吧。让一群老人坐在教室里书声琅琅……这是什么新品种的恶作剧吗? 而且,虽然他说得很正常很平淡,但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啊!很难让人不去同情那位学生会长,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把整个学校的小混混们都“扳”回正道……用的又是什么“邪道”手段? 要说这里面一点小朋友的手笔都没有,我是绝对不信的。 我直接拒绝:“不了不了,别了别了。” “……” 他好像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走开了。 晚上的时候犬来找我,说今天学校里开了运动会,他得了好几块金牌形状的巧克力。 狗吃巧克力会死的吧……不我不是在损人,是犬的身体里真的被融入了动物的基因,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千种说没关系,以前小朋友买了巧克力放在据点里,犬吃了不少,也没见有事。 千种:“笨蛋是不会生病的。” 这次确实是在损人了。犬很快反应过来,嗷呜一声扑到千种身上,两个人日常殴打,当事人和围观者都习以为常。 甚至还能继续聊天。 我:“所以今天骸又跟我说去学校的事,是因为今天有运动会吗?” 犬:“什么!那你嗷!答应了吗?!” 千种:“可能是吧……不许咬脸!犬!” emmm,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也不知道小朋友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而且小朋友不允许他们打架,罪证留在脸上的话,今晚他们会升级成三个人混合殴打吧。 难搞。 —倒数第一百天— 就说以后应该碰不到那位夫人了……但是能直接碰到正主,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正主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位,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成长到国中二年级,突然就被告知了自己真实身份的未来十代目。虽然现在已经能和煤气罐子们一起炸并盛了,但要对上动真格的敌人,一年时间显然不够他真正成长起来。 日常对彭格列的守卫强度感到迷惑.jpg 咳咳,只是玩梗而已,实际上这应该是里包恩在给他的合作伙伴放海——已经完全不能用水来形容的,放海。 具体内容跟他的那位主角学生有关。身为一位有着丰富教学经验、学生身份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家庭教师,这位第一杀手总不可能跟普通教习学识的老师们采取一样的措施。 非常时行非常事,非常人自然也要用非常法。 就算是狮子,只要被放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幼崽时期也很容易夭折。没有更为强大的猛兽看护着,最终也不过是送菜而已;没有合适的敌人来磨炼自己,最终也不过是被圈养的大猫而已。 根据语境可推,里包恩和彭格列就是那只庇护着幼崽的猛兽。再推,几乎没有人愿意冒着触怒这两者的风险去对一个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的孩子下手,所以合适的、能用来让小狮子磨砺爪牙的敌人就很难找。 最后应该能得出结论了吧?我跟里包恩做交易后,双方都有所图谋的内容之一。 ——给他当个托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总之这位杀手的敬业程度过高了,爱徒之心拳拳可见,让我这个只是想趁机给小朋友拉关系攒人情的反派自惭形秽。 可能这就是正派跟反派的区别吧。 其实相同点还是有的,就是我们都足够心狠。不出意外的话,主角君和小朋友都会挨上一顿打,然后才是各自的成长。 被自己亲近的人这样算计,真是想想就可怜。因为这点可怜,在被主角一把按在肩膀上的时候,我没有消散身形或者动手反击,没有故意去吓唬他。 而是像正常人一样茫然脸回头。 出声:“哎……?有什么事吗?” 他是从后面被狗追过来的——一只不到人小腿肚高的吉娃娃——原本听声音都要拐弯了,不知道为什么改了方向,顶着被吉娃娃追上的风险临时急转跑过来。 这句话槽点太多了,让人不知从何吐起。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十代目,可能是遗传了奈奈夫人的相貌,少年人的长相偏向清秀,怎么看怎么温和,一点攻击性都没有,怎么看都没法让人联系到mafia的世界…… 等等,太宰和中也他们长得好像也挺好看的?红叶大姐和广津先生也…… 怎么肥四,现在的mafia招人不仅要从娃娃抓起,还要以颜值取人了吗??? 最重要的是他比我矮,没有一米七也没有腱子肉,就是普普通通的十四岁小少年的体型。 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度蹭蹭蹭上涨,说话也和颜悦色起来:“慢慢说,不着急,后面已经没有狗了。” 小吉娃娃已经被吓跑了,只有小狮子还留在这里,双手搭在泥巴怪的肩膀上,以为是这个一眼就能把狗吓跑的反派帮了自己。 他超感动的,眼泪汪汪,劫后余生:“谢谢宫野同学呜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它追了我好几条街!我差点就要被追上了!” 我:“……?” “啊对了,你现在已经全好了吗?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说到别人他反而收起了那副软弱的神色,收回手上下打量我,打量着打量着就有点说不出话,“……你现在,喜欢这样的颜色吗?” 你瞧不起女神最喜欢的红底紫花吗?! 我勃然大怒!就要让这出言不端的幼崽长长教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带着点橙色的暖褐色大眼睛,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气也气不起来,虚浮在半空里,轻飘飘的不踏实。 “喜欢这个有什么不对吗?”我看着他,循循善诱,“你不觉得有更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茫然了一会儿,“一年不见,你变矮了?” 我又要生气了! 这次顺利的生出来了! “是你自己长高了吧?!而且根据你们说的,那个宫野同学出意外躺了一年,长得比你慢不是很正常的吗?!” 忍不了,这个真的忍不了,光是听着就让人替那个人生气啊!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掐他的脸:“连自己同伴都认不出来的小朋友就不要跟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靠近说话了!你老师没有教你吗?!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啊!” 第161章 “唔唔唔唔唔——” “一样吗?!这样还觉得我们一样吗?!好歹是自己同学,好好认清楚啊!” “唔唔唔——” 小狮子委屈,小狮子说不出来,小狮子快哭了。 真好欺负,难怪里包恩要费尽心思地替他挑磨刀石。毛绒绒软绵绵的幼崽会长成什么样的猛兽,直接决定了身为老师能获得的成就感有多大,搁我我也会可着劲折腾他。 但我对他以后能成功接手彭格列倒是没什么怀疑。被里包恩那个鬼畜的家伙教导了一年,还这么纯良,没有走上报社的道路,足以说明这位主角的心性,不需要我*来担心。 再想想白兰说的,他以后会腹黑到连那个棉花糖精都能坑……怎么说呢,人不可貌相?老实人的潜力果然都是巨大的。 我没有多逗留,里包恩对我再放海也不可能信任到哪里去,说不定现在就正在哪个角落里拿木仓对着我,见我有异动就会给我来一发呢。 “下次别再认错啦,”我好心告诫,把手松开,退到从不远处赶来的千种身边,“也别再见到人就冲上去啦,很危险的。” 他捂着腮帮子一脸茫然,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看起来挺急切的,但我没给他时间。 “我叫六道骸,”毫不犹豫地继续把锅往小朋友身上推,反正他回去也会跟奈奈夫人说,早晚会知道的,“会有机会见面的,沢田君。” 沢田——纲吉。 “期待下次你带来的惊喜。” —倒数第六十九天— 白兰来了。 风尘仆仆,憔悴疲惫,一来就跟我倒苦水。 “虽然在记忆里看到过,但是,果然,实际接触起来是全新的感觉呢。骸君为什么那么执着,一定要去招惹他们呢?” 棉花糖精捏棉花糖,语气抱怨黏黏糊糊,眼神和呆毛却都兴奋得不得了,连眼睛下面的倒皇冠刺青都跟着亮起来了。 “我把它们引走了,凉君。”他说,“用那个人的消息,大概能撑两个月多一点?你也要加快速度了。” “毕竟是复仇者嘛。” 不好糊弄,对吧? 第189章 人间之道 我一直都知道,小朋友有事瞒着我。 就像我有事瞒着他一样。 我也一直都知道,他瞒着我的是什么事。 因为我能看到现场。 别忘了我的灵魂和侵蚀者是连在一起的,都寄宿在小朋友的精神世界。现在在外面活动的不过是用幻术制造的投影而已,侵蚀者还蹲在骸脑子里看热闹呢。 三五不时还会吐个槽,宛如一个随身型的弹幕视频转播器。 尤其是我离开骸他们,去兰奇亚身边和白兰搞事的那半年。我有了自己的搞事空间,小朋友肯定也有啊,但侵蚀者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 因为从前的事,我在它心里是勉强可以信赖的。从这种意义来说,它对世界对命运、对其他人的恶意远远大于对我的。 站在我的立场上,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原来你们人类的非法组织这么严谨,】它第一次跟我吐槽的就是这个,【明明都已经是逃避了正常社会律法制裁的恶人了,还要在恶人的世界里再建立一个专门的监狱……】 “禁止套娃,而且在很多地方mafia是合法的,”我跟它比比划划,“比如那谁和那谁谁……” 【敷衍。】它直接打断,懒得听我扯那些没用的,【听六道骸他们说话,那个组织叫做‘复仇者监狱’,专门抓捕触犯了里世界规则的mafia,实力非常强大,连彭格列这种组织都不愿得罪。】 和白兰说的对上了。 在那本不知道是科幻小说还是绘本童话、最终却确定了是魔幻现实文学的《虹与海与贝》里,入江棉花糖写道: 【在海与陆的交界线,雪与天空的边缘,有着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狱。 监狱禁锢着里面的所有人,从犯人,到狱卒。 从吐着泡的海中游鱼,到黯淡后坠落的虹。 ——那是世界的背阴面。】 信息量巨大,但是为了防止被某些存在发觉,写得相当隐晦。所以我说侵蚀者的这种态度是件好事,能帮我验证很多东西。 但对白兰来说,每次我走神去和侵蚀者交流,他都会露出那种仿若吃到了过期棉花糖的表情: “……” 怎么说,比平时的甜腻微笑真实无数倍呢。 “还挺好看的,”我很走心地表示赞美,“老实说,白兰,你每次假笑的时候,都让我产生想要打哭你的冲动。”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干脆又露出一个假笑,“那凉君来试试啊。” “正常状态下,凉君还是能管住自己的冲动的吧?” 听这个阴阳怪气的调调,他这是又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我直接问,为了防止他用假表情作弊,直勾勾地盯着白兰的眼睛,“因为【侵蚀】也是毁灭世界的一员,或者是我毁灭世界的间接原因?” “真稀奇,你有这么关心世界的安危来着?” 白兰杰索关心世界的安危,这听起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被这个笑话逗笑了,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总不会是私仇吧,它毁灭了你心爱的棉花糖工厂吗?” “……” “怎么又是这个表情……不是吧,它和我真的有那么无聊吗哈哈哈哈哈?喂,哎,说话?” 糟糕,玩笑好像开过头了。我按着桌沿向前凑,歪头道歉:“别生气啦,你想想八兆个平行世界,保守估计有三兆次是我和侵蚀搞的事,生气也生不过来对不对?” “往好处想想嘛,至少这次我和侵蚀都没问题,还有你带剧本保底,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我跟他说:“我们可以一起保护你心爱的东西呀!” “……” 很难用语言形容白兰现在的表情。 是假笑还是难看,嘲讽还是难堪?好像在压抑着什么,用力到牙关紧咬,腮帮子都鼓起来。 我心里有点打鼓,这反应也太大了,难道还真的把棉花糖工厂三兆次毁灭了?什么仇什么怨啊? 但跟以往和以后的每一次失态一样,只是那一瞬间,瞬间之后白兰就恢复了那种欠打的、在营业方面无可挑剔的虚假微笑。 眼神也放空了,在阳光下闪着泛点青的紫色,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能听到他轻飘飘的答应声:“好啊。” “这次就是说定了吧,凉君?” “当然,我说到做到。”我跟他比了个大拇指,松了口气。 时间回到现在,说回正题。 就是因为有侵蚀者随时随地报告,所以我对小朋友的所有行动,不管是在我不在的那半年里过度激进留下了把柄,还是为了逃避复仇者的搜索而逃离意大利,还是听说彭格列这个庞然大物已经进入了培养第十代继承人的关键时期、所以才要潜入并盛附近—— 统统都了如指掌。 也不仅仅是知道。 在了解了全局的情况下,会控制和调整某些棋子来达到目的,这是很正常的吧? 所以,不管是把小朋友的阻碍清扫掉,还是帮忙混淆复仇者的视线,还是和彭格列达成合作放人进入黑曜和并盛—— 统统都有我的手笔。 推波助澜,我在小朋友不知道的地方,对他的行动所起的作用,大概就可以用这四个字来概括。 而在他的计划之外,我、白兰、里包恩联起手来要搞的,也能概括成四个字。 ——寻人启事。 第190章 人间之道 里包恩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这是相对来说的,而比较对象是白兰。后者心里藏着的事太多了,还大概率与我有关,我看不透,所以只能远离。 而里包恩……也不能说是多简单,但跟我没有纠葛,他的腹黑和鬼畜也不会浪费到我身上。只单纯做交易的话,他还在忌惮我,我对他没兴趣,没有立场上的冲突,也没有利益上的矛盾,双方目标一致,做起交易来非常省心。 被他搞得头秃的人可能只有主角君沢田纲吉。别的不说,每天早上起床被叫醒的方式都是大锤和电击可还行?能躲开还好,躲不开是会死人的。 我学幻术那段时间,小朋友都不舍得对我那么严厉。明明我们才是反派吧?没有被抢设定吧? 斯巴达大魔王名副其实。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大魔王,也不是万能的,也是翻过车的。想想他成名在几十年前,别的不说,只一个年龄,就不可能是现在这三头身小婴儿的样子吧? 答案很简单,他被人坑过。 被蒙骗,被诅咒,被迫成为婴儿,被迫戴上标志性的奶嘴。 据说相同遭遇的还有另外六个人,都是世界上某行某业最顶尖的人物。七个人加起来被称为arcobaleno,是意大利语中的彩虹——彩虹之子,听起来真不错,很有童话的感觉。 第162章 但谁想要这种不错呢? “有关于诅咒的消息,我一直都在打听。” 寻人启事三人组一起围坐在兰奇亚烧起来的壁炉边上,吃着兰奇亚辛辛苦苦烤出来的点心,喝着兰奇亚不厌其烦调出来的饮品,还要催眠兰奇亚,让他听不见我们说话。 可以说是很没有良心了。 里包恩盘腿坐在椅子背上,小手小脚正合适,端着咖啡杯说话:“可不要小觑一名杀手的消息来源……但不管是前代彩虹之子还是前前代,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这是最反常的地方,也是最正常的发展。 想要触及世界的真实,肯定会遇到玄之又玄的无形的阻碍。冥冥中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怎么会为一个人打破? 白兰写书的目的就在这里。隐晦而小众,又因为足量的广告费而容易被看到,只要不是住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野人,总能看懂他的意思,跟他搭上线一起搞事。 “愿者上钩~”他打了个意味有些微妙的比方,笑眯眯的。 然后被我和里包恩一起往棉花糖袋子里倒了大半杯没加糖的咖啡。 白兰幽幽地看向我:“……?” “对不起,”我诚恳忏悔,“竟然浪费了一杯咖啡。” 于是白兰微笑着把他袋子里一堆固液共存体倒回里包恩的杯子里。 而里包恩……里包恩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木仓,木仓口直接对准了白兰手上的新的棉花糖袋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在旁边默默看着,顺手给倒在旁边的兰奇亚盖了床薄毯,垫了个枕头,又通过虚拟的影子给侵蚀者送了两块松饼,倒了一杯咖啡。 一起吃瓜看戏.jpg 虽然侵蚀者其实啥也吃不了只能腐蚀…… ‘就假装你吃了吧,’我跟它说,高高兴兴的,‘配合一下气氛嘛,多热闹啊。’ 【……你该修改一下眼睛的建模了。】 ‘?’ 我打了个问号,它不出声了。 另一边的打闹也进入了尾声。白兰举着双手表示投降,笑容不变,里包恩则慢条斯理地擦着木仓,豆豆眼看起来可爱异常。 看起来是个平局,或者大家友好叫停了。 他们说回原先的话题: “从杰索先生写的内容来看,你应该知道不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谬赞,只是运气好而已。” “太谦虚了,有些事可不是运气好就能得知的。” “确实,其实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呢。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 “听起来真让人遗憾。” “倒也没什么,只要不出现那种两手空空就想把狼套走的家伙就好啦。” “……” “哈哈。” 最后这个哈哈真是极尽拉仇恨之精髓,就算我再装眼瞎也不能一直说他们关系好……但就算这样,里包恩也没一木仓崩了他,而是面无表情地忍耐着这个家伙的挑衅。 所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脾气好,识大局,讲文明懂礼貌,从来不会让我有打哭他的冲动,非常让人省心。 曾经。 现在让人省心的合作伙伴也要搞事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凑近他,任由他冷眼盯着,也用同样的冷眼盯着他。 外面是正在发生打架斗殴事件的小巷,这里是某个小婴儿威胁工程队给他改建出来的小基地,外形只是个小小的邮箱,里面却还有空间装载电梯。 “且不说你们对黑曜进行改造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我说,用敬语讽刺他,“开场之前才说要在舞台上追加新的演员,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如果是白兰在这里,他会对你说追加服务是要加价的,先生,我们小本生意没有赊账的道理,情报贩子也不喜欢吃霸王餐的客人。” 里包恩嗯了一声:“为了漫天要价。” “确实,”我点点头,歪头耍赖,“能理解啊,他现在家大业大,有一群下属和生病的小女孩要养,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那你呢?” “我?我当然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啦。” 鉴于杀手这个职业的特性,我没把侵蚀者叫出来惊动对方,只是让它礼节性的准备一下。 【礼节性……?】 ‘大概率打不起来,你就随便准备准备就行了。’ 【那你还打搅老夫?】 ‘做个警告嘛,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打我的小朋友的。’ 并盛町的凶兽我也听说过,也见过,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但那是跟黑曜没有关系的情况下。现在这个小婴儿张嘴就说要让他和六道骸来打一场,当我也是斯巴达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名叫云雀恭弥的家伙有多能打……到时候让小朋友轮番和主角云雀来一场,原先能势均力敌也要被打扑街,更遑论主角身边那一堆煤气罐子了。 “你在保护六道骸?不,说得准确一点,你在溺爱他?” 世界第一杀手的脑子不是白长的,平时平静得像面具的表情也终于有了点波澜,介于诧异和诡异之间。 这种意味微妙的词说得我打了个哆嗦,有些恶寒,但仔细想想竟然也没错…… 所以我其实一直都抱着一种家长的心态和他们称兄道弟? 我幻想了一下三个儿子叫爸爸的场景。 我停止了思考。 “你要这么想也行。” 自暴自弃,放弃抵抗:“我就是不想他挨打而已。” 第191章 人间之道 我就是不想他挨打而已。 这句话说出去多久,里包恩就沉默了多久。婴儿三头身的体型和巴掌大的小脸让他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心情,尤其是黑豆豆似的眼睛,根本就不能像有些人一样从中看出三分冷酷三分霸道和四分嗜血什么的…… 最多也就来个瞳孔地震吧。 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到底想了什么。一直到最后,外面的声音都停了,小婴儿才扶了扶帽檐,说这样啊。 “海那边的唐国有句古话,你应该听过,叫‘慈母多败儿’,”他淡淡地说,“以六道骸的能力和手段,你觉得他会一辈子远离危险吗?”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一辈子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呢?” “……” 哦,对,他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来着。 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是死气之炎,死气之炎又能分以天气为名的众多属性;我的力量来自于小朋友,而小朋友就是非常典型的雾属性——无中生有,有中生无,以假象迷惑敌人。 以里包恩的直觉,幻术和属性都是瞒不过去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和情报贩子白兰杰索厮混在一起的幻术师。后来三人组聚会,我也没怎么隐瞒,他就又知道了我是个家里养着小朋友的和情报贩子厮混的幻术师。 那时候离他接到彭格列九代目的委托已经很近了。 所以他盯上我和我的小朋友已经挺久了。我也确实有了心思,想给小朋友增加个硬一点的后台。 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双方心照不宣的目的和各自所求的东西。他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需要他知道这一点。 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能一辈子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吗?” 我能啊,为什么不能? 那是我从黄泉送出来的孩子啊,我的灵魂还附着在他的身体里,我们精神相接,连记忆都能通过梦境的形式相互流通。 他竭尽所能地教我幻术,倾囊相授,只为了让我能拥有旅途中前所未有的一点自由。 我也竭尽所能地帮他护他,就算是毁灭世界这样的事,也能为他做出无数次。 为什么不能一辈子保护他? 女神说让我在外面好好玩,不用急着回去,说她会一直等我。我答应了。 太长或太短都会让她担心,人类的一辈子不是刚刚好吗? 我默默地看着里包恩,没说话,表示默认。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 小婴儿顿了顿,问:“那么,你是否还会尊重六道骸他自己的意见?” 我快快地说:“这是当然的。” “那我们就都不要插手了。我不会去诱导,你也不要阻拦。云雀和六道骸之间的发展,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好了。” 看来这是这位敬业的家庭教师的底线了。 看起来这底线略高,有些过分。但结合一下云雀恭弥那个人的性格,说的好听是我行我素不受拘束,难听点就是不听人说话桀骜过头,竟然让我觉得这条件还挺宽松…… 我是在并盛的商业街上见识到云雀恭弥这个人的。 就像国中二年级的学生其实是拯救了八兆个世界的救世主一样,你也很难相信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学生会是统治了整个小镇的人。 飞机头大汉开道、殴打寻衅滋事的混混,看着手下收保护费、不交的一律再行殴打,威胁人就说“咬杀”、嫌人多就说“群聚”。 第163章 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长,盘踞着守护着这座小镇的凶兽,云雀恭弥,一个用校歌做手机铃声的狼火。 走到我和千种买东西的那家店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抬,先用拐子抽倒了一片从黑曜来的虫子。 那是跟着千种来的,不满于小朋友对黑曜的压迫,因而试图对看起来最好对付的千种下手。 我站在千种侧后面,眼看着眼镜少年把滚到袖口的武器收起来,冷漠地对着站在虫子们身上的委员长说了声谢谢,特别敷衍。 设身处地一下,要是我帮了人还被这么冷淡地敷衍了,虽然不至于生气,但也会产生不悦的心情吧。 云雀就不会。 他打人就是为了打人,想打就打了,跟我和千种都没有关系,哪怕那些人是冲着我和千种来的。别人的谢谢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语气怎样就更不重要了,反正看他不爽害怕他的人也不只是一个两个。 所以他抬眼也抬得相当随意。 然后他就盯住了我。 “哇哦。”首先是一个语气词。 然后是一个判断句:“你的发型和衣服,违反风纪了。” 最后可能是个形容词……?总之他给我下了个定义,轻车熟路的: “杂食动物。” 第192章 人间之道 云雀恭弥是个战斗狂,这一点白兰早就跟我说过。 云雀恭弥会用草食动物来形容自己眼里特别不能打的人,这一点白兰也说过。 所以在云雀君说着“杂食动物”前冲的时候,几乎是瞬间,我就想到了当年被茨木童子追着打一架再打一架的往事……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是提前调查过——看来骸他们真的要对并盛中学下手——千种身体一僵,立刻做出了防备的动作。 这对他来说是很明显的紧张意味,而云雀没有注意,也毫不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冲到近前,向我头顶一拐子凛然砸下——砸了个空。 浮萍拐穿过我的身体,把地面砸出细密裂缝。 ——哎嘿,虚幻。 云雀:“……” 云雀歪头,转身又是一下。 裂缝变成了坑洞,我还一动不动。 云雀恭弥陷入迷惑:“……?” 千种悄悄松了口气,发挥特长混入人群,我就飘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做出茫然又好奇的表情。 摆脱一个战斗狂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觉得烦躁。装成一个幽灵,看得见但是摸不着,更不可能打起来,对方肯定心里憋屈得很,多看我一眼都嫌烦。这样,就算以后再不小心被他发现,也不用费心思去应对了。 这活我熟,装鬼我是专业的。 云雀恭弥果然被迷惑了。雷厉风行的风纪委员长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就自觉无趣地放下了武器。倒是对幽灵的出现接受良好,连一个紧张的表情都没有,可以说是很不按常理出牌了。 我生怕再出变故,干脆模仿曾经看过的鬼故事出了个大招,两行血泪滚滚而落……还用手接了一点茫然端详,抬到面前让人看得更清楚。 效果拔群,除了没有个鬼娃娃拍手咯咯笑的bgm。不过云雀的跟班们手上已经提了一个录音机了,再来一个未免太吵,没有就没有吧。 完美。 我一边摆pose一边心说今天我就是全场最靓的鬼仔! 没有人,比我更懂,装神弄鬼! 这段心理活动经历的时间有点长,因为云雀沉默的时间也很长。直到一个叼着草杆的飞机头大汉走上前,询问似的喊了一声“委员长”。 我看到他好像有一瞬间的暴怒……不其实看不清楚,因为这个人生气和不生气的时候表情差别不大。这么说的依据是我感受到了……杀气。 凛冽如刀割,冷得不是很鲜明,却能让人麻木和窒息。 让我想到千万米高空中,云层里穿行的猎猎的风。 非常干净。 不妙。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有一种以后会很倒霉的预感。 毕竟是混杂了各种妖神鬼怪身份的存在,我的预感还是挺准的。比如上次我有这种感觉,还是六道骸掉进了黄泉边界的陷阱里,侵蚀者让我自己过去看。然后这一看就把自己看进了新世界……也就是传说中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于是我又快快地溜了。 还是模仿鬼故事,像里面的幽灵被烧化了一样的原地蒸发。千种就在距离不远的拐角处等着,一接到我撒腿就跑,头也不回直奔黑曜,苟得非常坦荡非常真实,被犬笑话也不以为意。 “骸大人命令过了,还不到和并盛方面起冲突的时机。” 眼镜少年面无表情开嘲讽:“不要做多余的事,犬。” 因为这句话,我没把从云雀恭弥边上脱身的经过说给他们听。 小朋友说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 “那好吧。” 时间回到和里包恩在邮箱基地秘密会面讨价还价的那天。 我回想完了和云雀恭弥那短暂的相遇里究竟有几次窒息,顿时觉得小婴儿还是挺好说话的……故事神差的就点了头,答应了他提出的要求。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云雀恭弥是云属性,小朋友是雾属性,云雾归根到底都是水蒸气的凝结现象,他们的相性应该还不错? “我同意了。”我对谈判对象点点头挥挥手,以示友好道别。对方乘着电梯悄然离开,我则一手推开邮箱的盖子,慢慢冒头出去,召唤还在打架斗殴的人: “别管这些苍蝇了。事情已经解决,该回去吃晚饭了。” “我想吃两份松塔,兰奇亚。” 第193章 人间之道 兰奇亚的到来象征着计划的开始。 虽然他只是因为家族负债而被钞能力签过来当社畜和替身的,除此之外,别说是同仇敌忾了,他对六道骸小团体根本就一丝好感也无,更别提忠心耿耿——除了我,因为在兰奇亚眼里,我只是个受害人。 嗯,被报社反派用邪恶幻术师的手段囚禁在身边、认知被篡改、连正常人常识都没有了的那种。 这大概还要归功于我的外表。未成年人跟未成年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个子不高就不会让人产生被威胁的警惕感。我心里有数,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毫无底线地利用过这一点。 这是当然的。如果我有底线这种东西,就不会让兰奇亚一直保持这样的误会了。 还不让小朋友知道。 所以六道骸到现在都以为兰奇亚的不满是来自于当初他对那个家族的趁火打劫,且毫不在意。 早在毁灭第一个小家族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担当恶人的准备,其中就包括被人打击报复。现在兰奇亚只是愤恨而已,甚至还没有构成实际行动,他表示能够理解非常遗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骸来说,计划一旦开始就不会再有回头的道路,谁忠心谁痛恨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就算是我好奇地去询问他,也只能得到“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恨不恨我都是自由”的答案。 某种意义上,这位老板给予属下员工的工作环境还挺宽松的——至少社畜可以光明正大的诅咒上级。 多少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福利……虽然没有哪个打工人会被老板这么欺骗? 兰奇亚以为自己是来帮六道骸打架的,但实际上,他是帮六道骸把复仇者引走,顺便给花钱新雇来的帮手们引路的。 这些新雇工没啥好说的,在小朋友的计划里主要是用来拦路。毕竟纲吉君身边的煤气罐子实在是太多了,而我们能打的只有四个人…… 有了人手,小朋友的计划就能开始施行了。 “就从风纪委员会下手好了,正好让黑曜中学的学生会看看,真正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是什么样的……” “镇子上的混混们不是也对并盛的‘统治者’不满已久?那就请他们亲自去挑战吧。” “混乱起来吧,哪怕只有两个镇上的mafia,也足够把人引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了。” 把阳谋说的似乎很有格调的小朋友开始点人名:“犬,千种,你们盯着并盛。” “是,骸大人!” “放心交给俺吧!” “兰奇亚,m.m,巴兹,”这说的是新来的,“你们去前面路上做准备吧。不管用什么手段……至少拦住一个人,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 就像某些地下城冒险rpg游戏,勇者要进入下一关,总要先打倒一个守关的小|boss。 “只有一条,”他笑眯眯的,“别杀死彭格列。他的身体,我还要用。” 这样游戏就有可玩性了,勇者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先获得装备和经验晋级。事实上这才是里包恩帮忙把人偷渡进来的理由,他的弟子沢田纲吉就是游戏中的勇者,冒险也是游戏策划准备的升级途径,新雇员们就是会爆金币的经验包。 而我是帮凶。 两边的帮凶,帮这个找活体经验包,帮那个刷卡付钱,最后坐在庄家的位置上,全场通吃。 第164章 不愧是我.jpg 于是就按照计划中的,云雀恭弥最先找来,打翻了巴兹的两个杀手下属,却被老头子养的一群毛绒绒小圆鸟绊住。 煤气罐子之一碧洋琪被m.m留下,两个女人就“感情生活中最重要的究竟是爱还是金钱”“没有爱何来的感情一起生活”“没有金钱哪有生活来维持感情”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煤气罐子之一山本武第三个留下,被犬抓去和黑曜棒球队打车轮战去了。 至于兰奇亚,顶着小朋友的身份出场没有两秒,背景音乐都没放完,就被纲吉君一语道破:“你不是六道骸!” 然后被三言两语说破了心理防线,近两米的大好青年当场崩溃,抱头痛哭:“可我的家族欠了他好多钱啊——!我没有办法——!” 负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将社畜直接压垮。即使立场相对,主角团队也不忍猝听,很好心地留下了一个名叫风太的男孩来安慰这个被生活压垮的社会人……顺便还递着擦眼泪的纸巾。 就,勉强算是完成任务了吧。整体上,计划进行得还是挺顺利的。顺利得超出我想象。 所以在历经磨难浑身是伤的主角风尘仆仆赶到小朋友面前时,我还没来得及退到幕后,还在小朋友身*后玩摸牙齿,让丑女张大嘴扮演鳄鱼…… 就,可以想象全场丑女式神乱飘的场景了。 是真群魔乱舞,主角身边的白毛章鱼头最先反应过来,当即理智爆炸,满身烟花乱放,火树银花鞭炮齐鸣,把地板都烧出个洞来。 火光照得全场鬼影幢幢,白毛就被吓得全场乱炸:“啊啊啊十代目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这些妖魔就交由我来清除临兵斗者妖怪退散上帝保佑般若巴嘛空!!!” 勇者魔王双方:“……” 明明是你怕得最厉害啊! 而且这座危房上下都是木质的,你不要过来啊! 我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跳,一不留神被丑女“咔”的合拢嘴巴咬了一口,同样是建模产物,手的影像顿时就少了一块。 白毛正好经过:“啊啊啊啊啊妖怪吃人了!!!” 沢田纲吉:“……啊啊啊真的吃了!等等这不是六道骸你自己养的妖怪吗为什么会咬你啊?!流血了流血了真的……咦,没有血?” 我思考了一下,脑袋上亮起小灯泡:“哦对我确实给你留过名字来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因为手其实是假的……哎嘿看长出来了吧!” “为什么你听起来这么欢快啊不对吧这不对吧这里不是决战现场吗?!难道我们不用决斗了?” “我们确实不用。” “不用就好不用就……嗷!!!” 里包恩飞踢。 里包恩举起大锤。 里包恩跳起来举着大锤对准了他的学生。 “废话太多了,蠢纲!不要自乱阵脚!” 砰的一声,勇者倒地。 火树银花也终于耗尽燃料,晃晃悠悠地停住,从里面倒下一个几乎被染黑的人影…… 两个煤气罐子就这么倒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小朋友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就见里包恩一手拎住白毛一手拎住主角,非常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可能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他拖着人哒哒哒走出门去了。 大门轰隆关上。 我看了看小朋友,小朋友看了看我。我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乖乖的不搞事,收起幻象坐到沙发上。 十秒钟后,历经磨难浑身是伤的主角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头上还顶了个大包:“这里就是,六道骸所在的地方吗?” 白毛还没把灰擦干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花得特别滑稽好笑:“十代目小心!听说这里有吃人的妖怪!让我来保护您!” “谢谢你,狱寺!但你不是……怕……” “不!为了十代目!就算要我跟幽灵面对面也在所不辞!” 里包恩:“……” 我从小婴儿的豆豆眼里看到了疲惫。 他有老师包袱,我替他吐槽——刚刚被吓得满地乱炸的不就是你吗?! 两个策划不说话,两个吐槽役在讲笑话,只有小朋友一个人沉默片刻,毅然扛起复仇打怪剧本的大旗:“kufufu,你来了,彭格列。” 我小声提词:“是‘能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台词背错了。 小朋友表情不变:“能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连上了,毕竟是他自己写的词。 “你是被骸关在这里当人质的吗……等等,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彭格列?”小狮子看向我的位置,毫无警戒心:“是宫野……骸同学告诉你的吗?” 六道骸陷入沉默。 我也陷入沉默。 “kufufu,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个,我想我可以解释……” 同时开口同时停下,现在说相声的成了我们俩。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他还直呼你的‘名字’?不是说霓虹人的性格都比较内敛吗……” “只是偶然见过一次而已,他把我认错成别人了,自来熟而已,就算不留他也会知道名字的……” 再次同时停下。 我绝望了。 第194章 人间之道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绝望? 对视半晌,我一捶沙发,理直气壮地大声比比:“这样不对吗?别人自顾自地认错人上来搭话,我不留个假名,难道要留真的?不留你的难道要留我的?”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 “可他是奈奈夫人的孩子呀!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撒腿就跑,他也可以回去问自己的妈妈,而且撒腿就跑你不觉得很可疑很引人注意吗?” “他不一定就会回去问奈……” “可我长得和那个人很像呀!一个人认错就罢了,两个三个的都认错,换成是你你不会交流一下吗?” “……” 小朋友哑口无言,以前遇到我怼人的时候,他都在旁边一脸高深莫测的吃瓜,吃得可香了。没想到终有一日的现在,自己也会被怼,露在外面的那只蓝眼睛满满的都是茫然。 可能还有一点委屈。 我说不好,这个词跟六道骸离得有点远,让我怀疑自己只是眼花看错了。 “所以说,”但结论还是要下的,“我没做错吧?” “……” “等等,”哑口无言之后六道骸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逻辑,“我们说的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我用纵容的表情看着他:“那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和你很熟悉……?” “你看,你自己也觉得不对了吧?怎么称呼我是人家的自由。嘴长在他自己身上,我也不能隔着这么远去堵住啊。” “……” 看骸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我再接再厉接着忽悠:“所以你应该质问的不是我,是那边的彭格列才对。” 成功地把他忽悠瘸了。 骸把目光转向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等等?” 万万没想到这个瓜吃着吃着还吃出危险来了,他摆着手使劲后退:“可我确实和宫野同学很熟啊!名字什么的就是那么一个称呼我也没想那么多……等等听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六道骸吗?!那骸、他也是和兰奇亚一样的……” “替身……吗?”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愣住了,但我竟然觉得并不意外……不,意外还是意外的,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是老实人或吐槽役人设的,都免不了爱脑补的设定。小狮子他两样全占了,脑回路怎样都不奇怪。 “kufufu,看来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个问题,”小朋友伸手隔开对方目光,低沉道:“在决战之前。” 纲吉君深吸一口气,缓缓收敛吐槽神情,终于有了点小狮子的气场:“……好。” “正巧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六道骸。” 主角和反派终于开始对峙了,在火树银花的闹剧之后,在偏离主题的争辩之后,命定般的场景终于姗姗来迟,虽迟但到!他们对立,他们对视,他们的目光和气场有如实质,噼里啪啦的呲着电火花! 何等热血的场景! 别的不说,气势还是很足的。我寻思里包恩现在应该挺满意了吧,转过头用目光找他,一眼就看到小婴儿的眼神何止是一言难尽,豆豆眼都快变成死鱼眼了…… ……? 为什么? 是场面不够大还是读条时间太长,客户为什么不满意? 我看了紧张观战的白毛一眼,试图跟里包恩取得眼神联系,现场进行售后服务。但还没等他注意到这边,小朋友就说话了。 “介绍一下,”他一手握着三叉戟背到身后,一手直直伸过来,掌心向前,笑得相当有反派观感:“我的半身,六道深处的黄泉之子,用霓虹的话来说,应该也是我的护身灵?” 第165章 我配合着虚化身体,还让丑女们也显现出来,把房间映得仿佛鬼窟深处。 虽然很中二,也尴尬得我头皮发麻,但小朋友要场面了,老父亲我当然要把场面给支棱起来啊! 区区尴尬算什么! 我故弄玄虚地露出一个跟骸相似的微笑,高深莫测,居心不良:“需要做自我介绍吗?我是凉,黄泉鬼神的孩子,你面前这个人的老、护身灵。” 哦豁,差点说漏嘴。 沢田纲吉睁大眼睛,握起拳头,激动道:“可你明明就是……!!!” 我瞬移出现到他面前,脑门对脑门撞了一下,现场表演了个幻术穿模,又扶着他的肩膀把脑袋拔|出来,和善微笑:“是什么?” 小少年被吓得整个人都掉色了:“是、你……我……?” 我笑眯眯看着他,第一次凑得这么近,加之可能是情绪激动的原因,能看到他眼里的暖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变成金橙。 像火光。 他身后里包恩的豆豆眼也亮了,原本悄无声息对准我的木仓口偏移,转而对上了纲吉君的后脑勺。 我只当没看见,向小狮子比了个嘘的口型,轻松道:“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你所谓的宫野同学了吧?而且我和小朋友已经认识好几年了,那时候他还没出事吧?” “再者说,就连彭格列家族的情报,都没给你他已经死去的信息,我和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里火光越烧越亮。 要传达的信息已经传到了,里包恩也足够警惕,最重要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我笑了一下,浮起身体准备退回小朋友身边。手都已经从纲吉君肩膀上拿开了,大门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崩塌声! 门板碎裂砖石砸落,阴森环境也被门口投入的光线驱散。 强拆进来的人肩上停着一肩的小黄鸟,头上还顶着一只最胖的,手握两只浮萍拐,老式校服飘飘荡荡。 他背光而立,脚还没迈进来,冷笑声先人而至:“这就是你变成幽灵回来并盛的理由?” 云雀恭弥。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六道骸,尽力避免的二打一场景还是出现了,虽然云雀他应该不会允许沢田纲吉跟他争抢猎物…… “重申一遍,你的发型和衣服违反风纪了。” “既然是幽灵,无法咬杀,惩罚就由操控你的生物代领。” 我:“……?” 不等等,虽然这个场景也在我的备选计划里,但这个台词是不是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 这样不行。 我得自救。 我得证明我是我而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得推翻自己在云雀面前是个莫得脑袋的幽灵的灵设,得论证就算是幽灵也没有必要再遵守学校的风纪,得—— 沢田纲吉忽然激动:“云雀学长说的是真的吗?所以你真的……!” 云雀恭弥哇哦一声:“凤梨?邪气,妖怪,咬杀!” 六道骸紧盯着云雀:“哦呀,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遇到了不少事呢……还都没告诉我。” ——得想个体面一点的苟命方法。 来不及了。 苟不住了。 干脆让里包恩给我一木仓算了。或者我给大家来一木仓。 ——大家一起原地去世。 第195章 人间之道 打起来了。 终究还是打起来了。 我看着云雀和小朋友悍然相撞,浮萍拐击打在三叉戟上,又在瞬息之间被蔓生的莲花纠缠。火柱冲天而起,时不时伴着武器碰撞声颤动,其下匍匐着不知名的鬼物,正对着主角团队虎视眈眈。 这俩人一个战斗狂一个大反派,现在还拉足了各自的仇恨,满心满眼只有对方,当然也不会顾及周围快被打成废墟的环境和头上哗哗掉渣的屋顶。 我浑水摸鱼,将侵蚀者分出的黑泥隐藏在幻术里,建立屏障保护在场的人。 “宫野同学!你果然还……” 主角君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比如站在反派那边的幽灵其实还心存善念可以被策反之类的,表情和呼喊声都十足激动。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微笑: “不,别误会,只是看在合作伙伴的面子上而已。” 沢田纲吉:“……合作伙伴?” 听白兰说彭格列的血脉里流淌着一种名为“超直感”的神奇力量,通俗点说就是直觉的准确性非常高。听起来挺玄乎,我之前也挺好奇的,但看过一次现场之后,我就一点都不想深入了解了。 因为纲吉他直接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师。 我:“……” 里包恩:“……” 里包恩用木仓管推了推自己的帽檐,非常无辜且理直气壮地装嫩,奶声奶气道:“怎么了,阿纲?” “这样卖萌的表现反而更惹人怀疑了!里包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忽然好困哦……” “别在这种时候进入婴儿睡眠状态啊!” “zzzzz……” “喂!里包恩!!!” 没有回应了。 但主角君的表情没有半点改善,反而越发崩溃,揪着自己的头发震声吐槽:“所以说为什么会有人能站着睡着啊!你的木仓都还没放下!” 回音袅袅,绕梁不绝。他在这三百六十度的立体环绕声里抱头转身,目光缓缓落回到我身上。 ——啊,塑料盟友就这么匿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主角深入灵魂的质问。 “宫野同学……” “宫野同学?” “宫野同学。” 我不接话,假装专注地看着屏障后面小朋友的战斗,却反而听到沢田纲吉惆怅又怀念的声音:“不说话的时候,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呢。”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怎样出事的,又是怎样成为黄泉……幽灵的,怎样成为六道骸的背后灵的……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作为朋友,未免也太失职了。” “但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就是……!” “啊呀,赶上了一场好戏呢!”欢快的少年音横空杀出,带着塑料包装袋的哗啦声和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抱歉抱歉,因为目标太热情了,我没能拖住。正巧看到了合适的时机,就把他们直接带来了……” 白兰抱着一袋棉花糖从破开的大门口冒出头来,身后悬浮着黑袍白绷带的复仇者,笑眯眯地蹭到纲吉君身前,典型意大利青少年的身高完全把157的同龄主角挡得严严实实。 也同样在一米六的我面前投下了将近二十厘米的阴影。 我:“……” 说话就说话,挡光做什么?长得高很了不起吗? 让侵蚀者把你腿咬掉。 “所以我也不算是任务失败吧?要把复仇者当成鱼来溜,真的好累好难哦。” 白兰微微俯身,低声说完上一句被听到就可能被打死的话,又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所以,有奖励吗,凉君?” 嗯,亿点点。 里包恩的鼻涕泡都被震破了。 我探头看看纲吉的表情,迷茫又懵懂;再看看屏障外的云雀,嗯,一如既往地凶,没什么变化;最后看看身形僵硬的小朋友——唔,好像不太妙。 除了要揍我的时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小朋友脸色已经完全黑了,像是要原地裂开来。 这是正常的,想想来霓虹之前,六道骸正在被复仇者监狱追捕。 想想我之前都干了什么,用真真假假的消息四处吸引复仇者的注意,让他们能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小团体的屁股后边。 再想想白兰他都说了些什么。 遛鱼一样遛复仇者,现在还把他们直接引来。 全暴|露了,完全被暴|露了。一点都不剩。 我已经麻木了,还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呵呵一笑,坦然点头:“有啊。”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说好的一个小时,差一分钟、一秒钟,都不叫一小时,都是妥妥的失败。” “奖励你一套黑泥套餐,要不要啊?” 第196章 人间之道 可能是我的表述有问题,白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委屈……? “什么?这不公平!”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惺惺作态地嚷嚷起来,“凉君对质问自己的人都能那么客气,为什么单独对我就这么苛刻啊?” 我当场打出个问号:“难道不是因为任务失败的只有你一个吗?” 换句话说,别人的任务都完成得好好的了。这时候他突然为了什么不知所谓的“时机”跳出来,把本来可以完美完成的任务效果硬生生打了个对折…… 我不该生气吗? 也别说“遛复仇者太累太难”的话。别人说这话还有些可信度,白兰这么说纯粹就是找借口,就是单纯地想把我对复仇者做的事抖落出来,在我和小朋友之间再添一把火。 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166章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心胸宽广的人。至于其他所谓“质问”我的人……我刚才好像提到过一句了? ——他们的任务都完成得好好的了。 很好理解,想想他们之前一个接一个的自说自话,非要把那什么宫野同学的名头按到我头上,还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和小朋友对峙打架强行拆迁。都这样了我还没把他们按到地上捶一顿,那肯定是心里有鬼啊。 我是那种“还是孩子就先算了吧”的老好人吗? 就算我是,云雀恭弥那种天生战斗狂的大魔王也绝对不在我喜爱容忍的范围内。外貌是肤浅的,眼缘这种东西更不靠谱。说到底,能百分百提高我忍耐阀值的,除了利益,只有心虚。 类推一下,我对里包恩也是这样。表皮再可爱又怎么样,只要一看到他那双黑漆漆毫无波动的眼睛,我内心油然而生的就只有警惕。 一山不容二虎。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唯一的例外是沢田纲吉……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因为我虽然一口一个小狮子的称呼他,但内心里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十四岁的废柴初中生? 他实在太无害了,并不只是外表层面上的。 比起我一直在接触且还有利益关系的里包恩,我对纲吉君的信任要更多一些。可能这就是主角光环?总之原因不明。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现在出现在这里。 是活的就行。好好地站着,能喘气能跑能跳就行。 目前看来这两句话并不怎么一致,因为这其实是两个条件。前一个是前提,后一个待会儿也会变成前提。 听起来很莫名,对吧? 这就要从世界的起源说起……开玩笑的。 但也差不多。 要从平行世界的规则开始说起: “平行世界是不能相互贴近的。物品或人,都不可以。” 首先要解释的是白兰的那本《ghost》。我之前也说过了,他在里面写了自己斗争和受害的过程,被制作成的人形兵器名为【ghost】,也即,【幽灵】。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白兰杰索想把我拖到那个世界去,成为他的底牌兵器,首先就违反了这条铁律。” “但那是你窥探到的未来,不是吗?这说明他确实做到了。”我不配合他卖关子的行为,自行揣测:“那么,违反规则的下场是什么,代价又是由谁来背负的?” 我开了个玩笑:“总不会是大魔王他自己吧?” “当然不是,”白兰托腮,手臂贴在桌面上,脸就离我很近,几乎横跨了大半张饮品店的小圆桌,“凉君可以猜一猜。” “我猜这个世界毁灭了。” 那个笑话怎么说的来着,头疼的时候,只要把头砍掉,就不会再头疼了。 只要这个世界不存在,白兰他就不再是平行世界的人,也不存在‘两个平行世界相互贴近’这种事了。规则不就成立了吗?大魔王也能把自己看中的零件捡回家啦。 除了这个世界被毁灭了之外,两全其美,大家都很高兴。 啪啪啪。 大魔王的同位体使劲鼓掌,开心得仿佛得奖:“那凉君再猜猜,世界是怎么毁灭的?” 这就又牵扯到他的另一本书了。 《虹与海与贝》。表面上是写了无尽海上的不同种族,实际上暗喻了构成这个世界的三种基石,三种力量。 其中的海指的就是白兰手中的玛雷指环,能够连通平衡扩展的世界……也就是白兰本身就能窥知的那些平行世界。人与戒指相辅相成,相性可以说不是一般的好。 本身就有这个能力,再加上戒指的辅助,白兰能做的已经完全超脱了观察的范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观察就能干涉,能干涉就能控制,各个平行世界的白兰是能相互占据身体的。 因为是单方面的占据和控制,所以甚至没有触犯到世界的规则。大魔王就是这样占据了无数个白兰杰索的身体,并借此毁灭了无数个平行世界。 我把这个推测和白兰说了,又问:“但你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这说明你能单方面的屏蔽他了……是借用了什么力量吗?” “这就是另一位了不起的小小姐的功劳啦。” 这个形容好像有些熟悉。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白兰已经兴致勃勃地催促起来:“别转移话题啦凉君,快猜,猜猜看。” “就算是猜,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方案来啊。”我习惯性地反驳一句,代入自己想了想,“但是,如果要毁灭一整个世界,首先就要从世界的薄弱点——也就是两个世界最相近的地方——下手,这点应该是没错的。” “这个点可以观测,既然是平行世界,最靠近的地方应该就是人或事发展最相似的时间地点和人物?” 三要素嘛。 “观测不到的话,也可以手动制造一个。这部分我会,侵蚀者就是为了毁灭世界而生的,只是侵蚀出一个洞来而已,不成问题。” 术业有专攻嘛。 说到最后,我看着笑容不变的白兰,异常认真:“是你和我的话,肯定会双管齐下,对吧?” “……” 所以说敌人是平行世界的自己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我们能预测对方的行动。 而对方——反过来说对方——魔王白兰已经毁灭了将近八兆次世界,自傲到几乎自大的地步,又被白兰屏蔽,得不到这个世界的确切情报;和他同伙的那个【我】,则肯定是在至今为止的路上走偏了不知哪一步,已经疯得相当彻底了。 一个瞎子一个疯子,敌人的缺失就是我们的优势。 好处翻倍。 这就足够成为我们制定计划的依据了。 首先是相同的时间人物和地点。从剧本保管员白兰那里得来的情报完全足够我复刻一场“未来的彭格列十代目铁拳感化并收服雾之守护者”的好戏。 也就是“凉不曾存在过”的情况下的六道骸历险记。 ——九月九日,废弃的黑曜校舍,从复仇者监狱越狱的重犯团队,主角和他的老师,以及最后登场的复仇者。 云雀是特例,原本他也是要被排除在外的,只是他太能打,成长性也太强,白兰强烈建议把他留下。 但能打的人也不是没有,里包恩一个就能打现阶段的云雀无数个,以此为理由,是不足以说服我的。白兰不明原因的坚持,甚至主动揽过“遛复仇者”这种历时久负担重难度大的苦活累活。 物之反常者为妖,但我还是同意了。 他有秘密,很正常,我也有,只要确定现阶段双方暂时还不会撕毁合约就行了。白兰的生命危险还没有解除,比任何人都期望我们的计划能成功,是不会背叛的。 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我也确实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观测】的部分,我们手动给另一个世界的白兰杰索,那位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创造了一个观测点。 下一步是【干涉】,是再次手动,帮魔王打开通往此世界的门。 其中复仇者起了重要作用。他们是彩虹之子换代后遗留的产物,因为从婴儿骤然恢复成人体型,全身皮肤撕裂崩溃,身体内部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全靠亡灵们复仇的执念点燃生命的火焰。 其名为夜之炎,是亡者的负面感情。而彩虹之子的诅咒是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复仇者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界稳定的极大挑战了。 再加上侵蚀者的辅助刺激,专门加专业,单独开门都完全没问题,更何况只是帮忙而已,充其量算是拔个门栓。 ……所以说白兰的任务真的很重要啊! 那还是他主动找我死缠烂打申请的! 结果他又搞事! 能怪我吹毛求疵吗?! 该打就得打——反正我对他又不心虚! “白兰杰索。”我缓缓念出他的全名,侵蚀者倾力而出,以我的影子为基点四散流淌,最终将在场所有人、包括复仇者在内,都圈在黑泥勾画成的圆里。 里包恩当即开木仓射地,速度快得连我都没看清,只有弹壳掉到地上,被侵蚀被吞噬,连个声响都没留下。一直老实待在他身边的白毛君二话不说,也试图用烟花逼退黑泥……当然没成功。 里包恩几下跳到沢田纲吉身前,而木仓口已然对准小朋友的方向。 他用黑沉沉的豆豆眼盯着我,世界第一杀手连杀气都是隐匿的,整个人的气息都已经淡化成了石头或者桌子椅子那样的东西。 这是保护,是威胁,也是备战。 而这时沢田纲吉的惊诧疑问才刚刚扩散开来:“这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复仇者:“死去的火焰。” “这是属于亡者的力量,”全身缠满绷带的高帽子也有疑问:“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样说也没错。从性质上来说,侵蚀者的确是全世界的“死者”所积蓄的力量。 第167章 我没作声,只是扭头看向六道骸,他也在看着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侵蚀者……” 他向前走了两步,难得叫了我的名字:“你想做什么,凉?” 我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久违了,自从上次用这句话迫害了源赖光,就再也没有人用这种语气来这样问我了。 我想做什么? 这一次不需要故弄玄虚,我只需要轻松地把实话说出来就好了。没有欺骗也没有利用——啊,利用还是有一点的,但应该不成问题? 总之,只要说实话就好了吧? 很轻松的,不需要太多铺垫和酝酿。我慢慢地呼了口气,慢慢地开口:“只是想打倒某个人……” “只是想拯救这个世界、保护骸君而已。” 又是白兰在插话。 我猛地转头去看他,看见这棉花糖精笑得黑气直冒,是掺了几大桶工业糖精的甜。 我有点害怕了,听见他说:“怎么了凉君,这么大的人了,还会为了拯救他人的事情害羞吗?” “说起来,”他凑近来仔细端详我的脸,与银白短发同色的眼睫毛几乎戳到我眼睛上,非常的不成体统,“阿凉也才刚到十五岁,正是国中二年级学生的年龄吧?中二一点也没什么哦。” “反而会显得更可爱呢。” 他顿了顿,眨眨眼睛,抛了个毫不掩饰的wink给我。 我:“……” 我就知道。 第197章 人间之道 说到底,白兰会这么热心地保护这个世界、对付大魔王,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已。 死亡而后被制作成武器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头上,加上某种奇怪的原因,让他平时虽然轻佻,却也能看出来浮冰之下暗流涌动,隐隐带着些秘密的压抑。 “虽然凉君本来就很可爱啦~” ——所以说,这样一句一个波浪线、一口一个可爱的人,肯定不是那个连实话都不敢跟我说的白兰啊。 听起来看起来都太轻浮了。 “第一,我的年龄并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十五岁。” 我才不惯这些人不好好说话的毛病。他想靠近可以,一定要这样说话也行,只要能接受我说话的方式——我一把揪住白兰的头毛,使力向下,让一米七还多的他不得不深深的低下头来。 “第二,”我说,冷冷地盯着他,“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黑红光芒悄然闪烁,从我身上,从白兰的脖颈上。光芒里【白兰】一愣,讶异地笑了起来:“你竟然和他签订了契约……?就这么相信另一个我吗,阿凉?” 只是为了方便联系而已,要说是相信也可以。顺*便还有一点保护的功能,只要白兰不屏蔽我,我就能用幻术师的手段随时附到他身上,给胆敢对我的合作伙伴下手的人一点教训。 但这话我是不可能和敌人说的。 没有必要。 契约持续施力,驱逐着被契约者身上除我以外的精神力量。我看着面前这个眼神空虚混沌的人,也看着【他】身上比白兰浓了无数倍的红色罪业,对那个世界的【我】产生了莫大的敬意。 竟然能忍着被闪瞎眼的感受跟在这样一个轻浮的人身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我想不出来,莫名生气:“第三,陌生人之间——别用这么亲近的称呼!” 契约骤然爆发,颜色深到极点反而让人眼前发白。我啧了一声快速伸手,就拽着手上现成的头发,一把把差点软倒的白兰捞住扶好。 短时间内经历了“被异世界的自己占据身体—被另一股精神力量强行附身—异世界的自己失败遭到暴力剔除”,身体和灵魂沦为战场,回不过神是正常的。 就算被薅掉两搓头毛也醒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没清醒过来的白兰:“嘶——” 我低头看了眼手心里成缕的白头发,稍稍感到些心虚,赶忙把手背到身后,让侵蚀者帮忙毁“尸”灭迹。 正事当头,它也没跟我计较:【小心,虽然你暂时把他驱逐出去了,但我感受到了同源的力量……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老夫在帮他。】 ‘了解。’ 【不用害怕,】它安慰我,【他们还没完全融合,论战力不如你我。】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怕的,老爷子。’ 因为之前那道光的缘故,现场一时有些杂乱。小朋友的呼唤、复仇者的质问、白毛的烟花、里包恩的木仓械上膛,爆|炸锁链黑泥流淌,还有房屋坍塌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到一起。 上一次身处这么热闹的场景,还是在天神围剿财神大哥的战场上。 这次也一样。 “喂,白兰,”无暇理会,无暇回答,我一手扶着白兰慢慢蹲下,另一只手平伸出去,手心黑泥凝结成伞,伞中响起金属般嗡鸣,“别睡着啊,起来打魔王。” 天花板还在簌簌的掉落着什么,被撑开的伞挡住,沿着伞面的弧度下滑,砸在身边的黑泥里,发出微弱的噗通声。 我抬头看着上面,压低声音对白兰说: “——这次轮到我们做勇者啦。” …… 多灾多难的天花板终于被彻底破坏,能安息了。 圆形的空洞在残余的木材上扩大、展开,白色的火焰附着其上,而内部又围着一圈黑色的液体。黑白色交织旋转,在空洞的 边缘结成一层淡淡的灰色波纹,而波纹之后,是两道各种意义上都非常让人熟悉的身影。一黑一白,一高一低。 像是水面之下的倒影。 因为火焰和液体在流动,水面上也泛起涟漪,那两道身影其实看不很清楚。但同位体的奇妙大概就在这里,就算看不清,我也能感觉到,就像我正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他们一样,他们也正垂下眼睛来看着这里。 然后,天花板上开始向下渗透起淅淅沥沥的黑泥。 所有声音都被抹消,所有场景都被冻结。世界与世界的碰撞,在侵蚀者和【侵蚀者】的加护下,濒临于毁灭与保护之间,堪堪维持住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毕竟它们就是为了反抗世界才诞生的,暂时性将小范围内的世界规则压制住,完全没有问题。 黑泥流满墙壁,黑泥漫过地面,黑泥将整个空间四周都封闭——封闭完成的一瞬间,两道人影踏过水面。 比白兰大了十岁左右的【白兰杰索】,和另一个【我】。 一个穿着白色制式战斗服,身后展开着两只流光溢彩的白色羽翼,脸上还带着虚假的工业糖精式微笑。 一个黑色和服衣摆飘摇,长发披散在半空中也正发梢飘摇,除此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因为他大半个身体都正藏在【白兰】身后。 只除了一只手,正乖乖放在【白兰】手里,全然一幅自闭却信赖的样子。 而后者竟然还相当贴心地帮忙用火焰挡挡,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不耐烦,甚至还主动拉着对方的手…… 这是什么人间惊吓啊?! 我是真的被吓到了,一不留神没控制好,手上一个用力,就把白兰勒得吐了口气:“咳……” “疼疼疼,”他幽幽转醒,眼睛还没睁开,张嘴就是一句“凉君你刚才偷偷打我了吗”。 看,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手拉手是什么鬼,女子高中生吗??? 第198章 人间之道 这题超纲了。 这题原本是不超纲的。 白兰的确和我计划了这一切,但白兰没跟我说过,平行世界的他和我会这样出场啊?倒也不是想对其他世界的人都指手划脚,但是,只要一想这样贴近的俩人是我和白兰,我就有种吃了咸年糕的感觉…… 我猜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险恶。 因为还在我怀里装可怜的白兰整个人都突然僵住,然后默默地翻身坐起来,默默地挪远了一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求生欲。 “啊,”他不大高兴,干脆转移视线,抬头看向上空的一黑一白,“原来——的就是你们啊。” 嗯,他中间说了什么?侵蚀者那边突然传来杂音,我没听清…… 【老夫是在和你正经说话,什么叫杂音?】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 这么多年下来,我和它之间的默契很足,一个问号传过去,它就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空间封闭结界已经完成。现在这里已经跟现实分离开,不管你们怎么打,都不会那两个世界产生任何实际的影响。】 这是提前说好的。继【观察】制造相似场景和【干涉】开辟空间通道之后的第三步,用双倍的侵蚀者对抗世界规则,制造出一个【封闭】的、独立于两个世界之外的战斗空间。 当初商量作战计划的时候,白兰是这么说的: “毕竟是世界级boss之间的战斗,凉君也不想一切结束之后,只看到周围城市的废墟吧?” 第168章 “所以就让侵蚀者挨打吗?”在侵蚀者【你转性了】的疑问中,我大喘气地接上后半句话,“倒也不是不行……” 侵蚀者:【……我就知道,不该对你抱太大的期待。】 ‘反正你又不会受到伤害,能者多劳嘛,拜托拜托~’ “能者多劳嘛,在场能做到封锁战场的,就只有老人家您啦。”白兰也说,“而且,不会让您白出力的。如果我们赢了,对面那整一大个的异世界侵蚀者,就都是您的啦!” “不管是为了自由还是保护,力量都是必不可少、不嫌多的,不是吗?” 毕竟是拿着剧本的男人,白兰总能很好把握住计划里所需的每个人,就像我以前威逼利诱和侵蚀者达成合作一样,这次他也成功了。 侵蚀者实名心动,连我都能感受到的那种。 但它最后还是加上了许多限定条件,等白兰一一答应了,才正式同意这个步骤:【封闭空间可以,但空间不能太大。老夫不会把太多力量用在这上面。】 商议结束之后,它严肃地对我说:【你要始终记得,对吾等侵蚀者来说,世界的安危不值一提。因为世界有无数个,而能承受吾等、带领吾等的你,只是世界数量的无数分之一。】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老头子真的从没这么直白这么煽情过,说得我都开始为自己平时习惯性怼它的态度羞愧了。 它说:【毕竟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也不好过。】 我:“……” 我就知道,不该对它抱太大的期待。 回到现在,侵蚀者接着说: 【奇怪的是,想要庇护这两个世界的应当只有我们,对面的‘侵蚀者’却也在尽力配合,有几处节点还是它帮忙加固的。】 最后它用一句话总结:【我怀疑对面的你我信念不合。】 我拧着眉沉默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超脱于计划外。但真的是侵蚀者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感情不好吗?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最大的疑点就是,如果【凉】和【侵蚀者】真的有嫌隙,对我和白兰是很有价值的。毕竟不合就可以离间,离间就足以致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没有理由瞒着我的。 白兰的情报从没出过错,脑子不短路时,智商也很值得信赖。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虽然我总是嫌弃他戒备他,有时候还会不着痕迹地疏远他,但在这种大方向的事上,我还是很相信他的。 现在也一样。 虽然我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有自己能懂的悄悄话。 “哎呀。” 【白兰】笑了一声,不太好意思似的回答:“差点忘了这一茬,平行世界的我们之间记忆是共通的啊……糟糕糟糕,好多隐私都被看到啦~” 白兰也笑了一声,同样的腼腆温柔不好意思:“省省吧,大家都是白兰,谁不了解谁?你最开始不就是靠着窥探平行世界自己的记忆建立家族的吗?” “现在说差点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棒读的哈哈哈简直精髓,他还嫌不够,继续鼓掌拱火,连连点头地敷衍赞叹道:“好好笑哦。” 【白兰】不笑了。 同样是紫罗兰色的眼睛,一个笑一个不笑的时候,对比就格外明显。我看着他俩隔空对视,一个阴阳怪气十分欠揍,一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空气里又一次闪起了刺啦刺啦的电火花……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kufu,真是眼熟的场景,不是吗?’ ‘骸?’ ‘不用惊讶,只是幻术师与契约者的精神联系而已,以前没用过……不,确切的说,是以前从来都不需要用这个。’ 这话说得我有些心虚。以前跟小朋友说话,从来都不需要遮遮掩掩的,虽然这也跟我一直都瞒着他、还瞒得挺严实有关系。 ‘情况特殊,等打完我再跟你解释。简而言之,那两个人是平行世界的我和白兰,是要毁灭世界的人……是敌人。’ ‘……’ 漫长的沉默,直到对面的【白兰】似有所觉,似笑非笑地弯起眼睛向我看过来。 我心里紧了一下。近乎于直觉的,我确定他是察觉到了什么,比如我和小朋友的私下联系…… 说起来,对面的【我】应该也是附身在【白兰】身上的。现在能够显现出身形,说明他们之间也签订了什么类似于幻术的契约? 如果是幻术的话…… “kufu,敌人吗?”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莲花的蔓枝与地面摩擦、火焰呈柱状爆发出地面的声音,六道骸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手上三叉戟,再慢悠悠地抬起脸,露出两只异色的眼瞳:“突然出现的你究竟是谁,身上又为什么有我教给凉的精神烙印?” 白兰:“……” 我:“……”突然心虚。 “但是,既然凉这么说了,我就姑且先帮你们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突然愉悦起来,很矜持地只是微笑着回头看向其他人,而没有直接挑衅,“那么,诸位呢?” 里包恩:“……” 云雀:“……” 复仇者:“……” 全场俱静。 等一下,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第199章 人间之道 总之,在经过小朋友一番解释说明以及差点又打起来的内讧之后,勇者们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先去把魔王打了。 我就看着他们怼来怼去,一个个都易燃易爆炸的样子。就连前几章还优雅阴沉高深莫测的小朋友也是这样,不知怎地就很有成为煤气罐子的潜质…… 这传染性也太强了吧! 中间云雀还有些异议:“你们违反风纪。群聚就要咬杀!” 被小狮子“算了算了云雀学长”地拉住了:“学长你想想!不先咬杀白兰,我们都会被杀死的……对他就是这么厉害!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 “而且我还是并盛的学生啊!他杀死我们之后还会毁灭世界,并盛就要被毁灭了!” “又杀学生又毁学校,这个白兰才是最违反风纪的啊!” 云雀停住了。 云雀起杀心了。 云雀举起浮萍拐,杀气腾腾气势凶狠,比恶人还恶人。 我眼睁睁看着小狮子松了口气,在云雀背后露出个“得救了”的劫后余生专用表情,还不忘往我这里偷偷地比个ok…… 不愧是你啊纲吉君!据说十年后差一点就能把灭世大魔王说向正道的彭格列十代目!进步得也太快了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衣袖一甩黑伞一收,倒拔|出伞柄里同样是由侵蚀者凝成的细细长刀来。 【白兰】已经和白兰打起来了,他们都有火焰凝结成的白色羽翼,攻击起来火焰以各种形状对碰、冲撞,碎裂后飞溅向四处。漫天都是虚无到透明的白,在侵蚀者黑泥底色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自然而然的,白兰处于下风。他们相差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虽然技巧和经验是随着记忆共享的,但知道并不意味着会用,肌肉记忆是需要时间打磨的。 而白兰缺的就是时间。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态度急迫的原因。表面上看不出来,是因为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强,就算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也一定要开开心心从从容容地搞波大事再说…… 要不是平时跟我互怼的时候总放水,一副迁就得不得了、“好好好你说得对我们赶紧过下一个问题”的模样,说不定就连我都瞒过去了。 但我并不很担心。 因为白兰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他身后是一群煤气罐子,一位世界第一杀手,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未长成的主角团队,甚至还要加上被忽悠加入的复仇者。 以这样的队伍要战胜十年后的完全体大魔王,当然是不可能的,尤其【白兰】还有另一个【我】作为辅助。同为侵蚀者的载体,我对【我们】的力量再清楚不过,毕竟连雷神都能轻而易举说捶就捶…… 所以他们的任务不是战胜,而是拖延。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在苟住自己性命的基础上,绊住【白兰】,不让他们能二打一。 …… “这个计划什么都好,只有一个缺点,致命的。” 也是在意大利的时候。 计划的制定已经到了尾声,就像建立好模型的投影,只要按下保存键,所有工作就都结束了。 对我和白兰来说,保存键就是【打败】魔王,只要完成这个步骤,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翘着腿窝在对面的沙发里,很理直气壮很坦荡荡地说,“我打不过【他】嘛。” 装模作样地叹气:“十年的时间,对任何一个世界的白兰杰索来说,都太长啦。【他】还是个立志要成为新世界的神明的行动派……” 所以最后勇者很可能被大魔王反向团灭,所谓的封闭空间很可能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世界也还是要毁灭,甚至还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加速了。 第169章 亲手加速自己世界的毁灭可还行?我被这个可能性震得不想说话,冷漠脸比了个二。 白兰迟疑了一下:“……耶?” “是二,”我耐心地说,“你有两个选择。” 他也很耐心地表示自己在听着。他总是这么耐心。 “第一个,我们签订契约,到时候我用幻术附在你身上,把侵蚀者的力量借给你,但由你来主导,我们一打二。” “一打二的风险就比我失败的概率小吗?” “那就第二个?”我从影子里捞了一点胶质的黑色透明物体,向白兰示意,“速成的最好方法。只要能熬过这一点侵蚀者的侵蚀,就能掌握它的力量。” 侵蚀者几乎破音:【你在干什么!我不同意!快住手!!!】 白兰也干笑着向后退避,一边摆手一边表示拒绝:“这就……不用了吧,它应该也不愿意跟着我……” “没关系,只是暂时的而已,”我同时回答他们俩,“等你们打完了,还是要还回来的。” “不不不,我根本就没有……”他委婉地说:“曾经也有平行世界的我试图掌握侵蚀者的力量,结果证明我和它的相性并不怎么样……” 喔,听起来是个惨剧。 我没去想惨剧之后又是什么:“那你的想法是?” “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他能留在那个空间里战斗,靠得全是另一位【侵蚀者】的保护,不是吗?” 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第三种方法,打败对方的鬼牌,直接把【白兰】留在世界之间的空隙里,让规则把他撕碎吧。” 虽然失败的后果也是勇者们被撕碎,但至少我本身就能打,不用突击进行魔鬼训练,比让白兰临阵磨枪发愤图强好得多……侵蚀者也只听我的话呀。 所以决胜就成了我的任务。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用侵蚀打败【侵蚀】。 …… 【白兰】去战斗之后,就没有人能再给另一个【我】遮挡身形了,但他还有【侵蚀者】。黑色的流质物显得稀薄,像水带环绕在他周身,流动起来甚至还有波浪起伏,水花点点。 他藏在水流里,很不起眼,要不是某种奇异的感应,我都有可能找不到他。 我随手挽了个刀花,刀身随着动作和我的心意变化,显露出漆黑锋锐的刀刃和刀镡来。 外形酷似鹤丸国永,毕竟那是我用得最顺手的一振刀。 “如果你还能思考的话,”我在地面上,仰望半空中,“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两个幻术投影怎么战斗?能留下痕迹的,只有我们手上的侵蚀者。只有它们真实存在,只有它们能互相伤害。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回应: “……我能。” 流动骤然停滞,他从黑暗中探出手来,慢慢扯下一条“水带”握住,于是也拿住了一把形状简陋的宽刃的刀。 手惨白,刀漆黑。 声音嘶哑得像多年未曾说过话。 他竖起宽刃的刀:“来吧。” 第200章 人间之道 心漏跳了一拍。 另一个【我】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答应生死相搏的时候倒是迅速又果断。我盯着那只单独显露在外的手,心里想起的却是被钉在墙上奄奄一息的萤草。 ——两个“我”同时存在,从来都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这次也一样。 我俯下|身,刀回鞘,深深吐出一口气:“那就废话少说……” 另一边冲天火柱爆发!轰然巨响中莲花如蛇蜿蜒蜂拥而上! 我也踩在这一声里拔刀而起!刀光如火如光,划过风和空间,自下而上直取环形水流的正中间! 叮。 被挡住了,用那把宽刃长刀的刀尖。 也不是刀尖,因为那把刀甚至都没有碰到我的刀刃。只是【他】刀锋所指的地方,无数黑泥以锁链的模样迸射而出,凛然阻挡在我面前!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侵蚀!’ 【交给老夫!】 同样黑色的流质物体从四面暗影中蜿蜒而来,沿途生出六道的莲花和黄泉的妖魔,莲花藤蔓带着能把锁链都卡住的倒刺,妖魔们张嘴露出森森的獠牙。 它——或者说它们——和我一起学了这么久的幻术,第一次在现实中向敌人发出无声咆哮,准备展开厮杀! 锁链声骤然大作!漫天叮叮当当大响! 我反手将黑泥锁链打偏,顺着力道拧腰旋身又是一刀,宽大的和服衣袖随着扬起,将刀刃寒光遮得严严实实,也把刀锋轨迹遮得严严实实! 而锁链再挡!叮的一声之后,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链条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幻术,”他慢慢地说,几乎一字一顿,“我也,会一点。” “相互欺骗吗?”我想了想,“看来【白兰】对你不错,十几岁的白兰对幻术可是一窍不通的。” “……嗯。” 我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对方是在肯定那句“白兰对你不错”,语气还笃定里带着腼腆,腼腆里含着笑意……而在这个停顿里,隶属于对方的【侵蚀者】再次刺出! 要不是一只丑女扑过来把我撞得一歪,被锁链刺穿的就不是衣袖,而是我的右手了。 【专心一点,不是你说废话少说的吗?!】 ‘你这么专心不是也没能完全把对面的【你】完全拦住吗!’我握着刀左右闪退,躲开后续突刺的链条,‘但【我】实力这么厉害,打【白兰】肯定简单,说不定就能用嘴炮策反呢!’ ‘总得试试再说!’ 【现在试完了,你觉得能吗?】 躲不开了,我干脆一把握住哗啦到面前的链子,手腕转动绕了几圈,咬牙一扯! ‘你看我能吗?!’ ……没扯动。 这什么人间疾苦,说没说动就算了,意料之中,现在连一根链子都扯不动了?说到底不过是从一堆黑泥里延伸出来的一根,就算无限延长也不应该有连扯都扯不动的感受……吧? 等等,扯不动? 说起来,既然是黑泥巴做的锁链,为什么会有金属的叮当和哗啦声? 我又用力拉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什么,缓缓扭头,冲着之前一路退过来、也是链子绷紧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一振刀,一截黑色衣袖,和一只几乎被拉出环形水带之外的手。 手惨白,手腕也惨白,被掩在漆黑衣袖的褶皱里,几乎像是在发光。 然后是惨白手腕上散发着女神神力的沉沉镣铐,镣铐延伸出去是锁链,锁链的尾端正被我转了好几圈缠在手上。 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妈!异世界的你果然还是对异世界的我动手了吗?! 当初要不是我反应快嘴巴甜,估计也是被拴上链子留下来给女神当朋友的下场啊!正好这个【我】连说话都不顺当,反应还有点迟钝的样子,这不正好是我的对照面吗! 完全说得通啊! 【你在想什么,你疯了吗?】侵蚀者声嘶力竭,【伊邪那美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你的灵魂拿出来变成实体!她要关你,完全用不上链子和锁!】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哦。 那就棘手了。 连我都用不上这样的镣铐和链子,那对面的【我】……究竟做过什么事,又得是疯到什么程度,才会在离开黄泉之后都脱不掉这样的约束? 明明看起来那么无害。 我收起了所有轻视和开玩笑的心思,回想对方一边慢吞吞说话一边毫不留情驱使锁链下杀手的模样,要不是投影的身体,估计连冷汗都要下来。 而后锁链突然一动,无声的放松下来,中间一点一点下垂。 【他】终于从黑泥密不透风的保护中走了出来,向我这边走了几步,好像是想让我看清楚自己同位体的样子,又好像只是单纯地被勒得手疼。 我也确实看清了。 从那只被勒出红印的手腕,到那个和我本应一模一样的人。 黑色和服,黑色长发,黑色的锁链。 除了裸|露在衣服与长发之外的皮肤,就只有眼睛位置蒙着的一条长长丝带不是黑色,而是带了点烟火气的乳白,上面还印着白兰喜欢的那家棉花糖工厂的商标…… 哦,还有链子旁边被勒出来的那点红色。 好像照镜子,又一点都不像是镜子里的我。 我有过这样寂静无声到让人看着就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吗? 就算是作为鹤丸国永,被自己过去的老师质问戒备、被自己过去的同伴敌视提防、被过去的自己都当成疯子,以及下定决心把他们都作为自己手中的棋子时……我也没在镜子里见过这样的自己。 “你怎么,停下了?” 【他】歪了歪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因为,不想死吗?” “为什么?” 这话问的。 第170章 我暗暗戒备:“什么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可是……”他停顿了很长时间,“对我们来说,死不是,一件好事吗?” “……” 真可悲啊。 真可悲啊,这个【我】,已经完全被折磨疯掉,连自己曾经的想法都忘了。 “有价值的死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恶人,创造不了价值,那为了自己的计划死去也很好,”我纠正他,有些怜悯,又因为自己竟然也有怜悯别人的一天而觉得可笑,“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有计划吗?你有价值吗?” “你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因为自己死不了,所以先顺着【白兰】的话,先假装帮助别人脱离苦海。这些无聊又毫无意义的事,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吗?” 我又转了转手腕,将锁链解开,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他脸上全是空白茫然迷惑。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疯子,不一定是变成了弱智,但指望他能听懂我说的话然后自行崩溃,这可能性也太低了。 因为他已经崩溃到极点了,没有再向下的空间。 “……我听不懂。”果然,他这么说了:“但是,白兰说,我这样就很好。” 那就没有办法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已经彻底变成两个人了。 “那就继续打吧。” 我只能这么说,淡淡的,毫无转圜余地:“直到你或我死去为止。” 第201章 人间之道 刀剑。 锁链。 妖魔。 我一次又一次挥刀劈砍强刺,又一次又一次被对方的【侵蚀者】游动阻挡打开。侵蚀者的阴影中是无数獠牙倒刺利爪,和以丛计的链条纠缠、碰撞,迸射无数火花四溅。 黑泥。 幻术。 莲花。 黑色的流质和白色的火焰遍布在整个空间的上空。地面上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火焰斑斓幻术艳丽,而半空中的厮杀依然无声,黑白色交织,像极了底下那些人的影子。 剪影。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连脚步都没挪动过几次。只是微微翻转手腕,便有黑色锁链无声爆发。从一个点到一个面,挟着浓重暗色铺天盖地而来。 沉默。 退。 向前。 无可退。 从各方面综合来说,他的实力比我强很多,要主动进攻的话,我是绝对防守不住的。甚至连拖延时间也不可能,我耗得起,白兰和小朋友他们也耗不起。 所以只能向前,只能攻击。除此无可搏得最终的生路。 所谓生死搏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就是这样吗?用尽自己毕生所会所学,不管什么手段也不管光不光彩,只要能杀死对方,最终活下来的就是自己…… 凝滞的风声。 我本应更*专心些,心无旁骛,满眼只有手中刀剑。 消失的呼应。 但面前所见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过于神似,我控制不住地产生了某种既视感,继而开始恍惚。 呲—————— 第不知道多少次刀与刀锋刃相抵、锁链与藤蔓交缠的时候,耳边一阵金属嗡鸣。我终于没能扛住,眼一花手一抖,刀一滑,没抵住。 他一刀砍上我肩膀,半个刀刃都陷进去。 却不动了。 “……?” 蒙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算能看到,我眼前发花的状态也根本就看不清。 但即使不看,我也能想象他慢吞吞歪脑袋打出问号的动作和姿态,一定很无害吧,本来就长了那样的一张脸…… “想、不到吗?” 我气息不稳地笑起来,抓着刀的手和被刀砍到一半的肩膀一起传来久违了的剧痛,以及被【侵蚀者】侵蚀的滚烫极寒。 普通攻击当然是不会对投影造成损害的,但侵蚀者能连通到人的灵魂,这也是我们都用黑泥巴捏武器的原因。 海。 马赛克。 色块填充的蓝天。 近在咫尺的仿佛透明的脸,和脸侧被溅上的仿佛是血的黑色液体。 他不信邪似的又用力压了压刀,没压动。 【侵蚀者】开始疯狂攻击,可能是这么近的距离让【它】也产生了恐惧,前后上下左右远近,无数黑点爆发,无数锁链飞射,又被无数藤蔓牵扯。 攻击防守伤害保护,就像当年织田作和纪德做的那样。黑泥的造物在我们身周纠缠,定格时几乎形成一个连光都投不进来的茧。 黑暗。 黄昏时分的舞厅。 纠缠的茧。 落了一地的黄铜弹壳。 “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十分不解:“不怕疼,为什么怕死?” “这就是……我说的,价值。”我继续笑,好像被疼麻了半边身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只有有价值,有意义的时候,才能去受伤和流血,也应该……!” “那这样呢?” 他把刀转动了一下,而麻痹无力的手当然也不可能再按住。我几乎幻听到肉|体上骨骼开裂的咔咔声,令人牙酸,头皮发麻。 空白。 空白。 脑海一片空白。 黄泉几百年的生活和女神的溺爱终究让我产生了惰性,软化了棱角,也差点忘了以前的东西。要是放在以前,区区刀剑和侵蚀者造成的伤,根本就不被我放在眼里。 听起来像是在吹牛。 但这是实话。 ‘——!!!’ 回过神是被意识中的呼喊声唤醒的,分不清是小朋友还是白兰,抑或是侵蚀者? “太过分了……” 我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带着点哭腔的吸着气说,像是抱怨,又像是哽咽:“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最怕疼了……” 眼泪也费力气模拟上,虽然对面的人蒙着眼相当于瞎子,但【侵蚀者】随时都可以把外界的消息告诉【他】,不得不防。 侵蚀者们的战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黑泥和另一个【我】都一起僵住了。我疼得刀都拿不住,松手让它掉下去化作一滩溅开的液体也无暇顾及,只想蜷缩起来,躲起来或者…… “啊,”他第一次这么迅速地做出反应,直接愣住了,“啊?” 好像也没快到哪里去。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迎着刀刃骤然暴起,一头撞进他怀里,左手短刀从衣袖里显露出来,拖着长长寒光直取他胸腹! ……或者杀了他! 铛。 金属撞击声。 他也把左手露了出来,同样是黄泉的镣铐锁链,被他一扬手抖落过来,链子上的凹陷处正好抵住短刀的刀尖,又抵在他的胸腹部。就算被偷袭了,姿态也依然从容。 我说过了,他比我强。 强到可以一手拿刀一手抖链子,还有闲心把我接住揽住,慢吞吞地控诉回来:“你才是,太过分了。” “在我面前装可怜,结果只是为了杀我。” 他没说我骗他,因为我确实没骗他。受伤是真的,疼痛是真的,除了那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就连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却只是为了让他愣神,好在那一时半刻里痛下杀手。 他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你才是,太过分了。” 然后手臂用力,将我直接按进他怀里的同时,什么东西带起金属的哗啦声和呼啸的风声,从后往前穿透我胸口。 “……” 黑色液体血一样喷溅,我咳了一声,慢慢地低头向下看,看到一截金属质地的尾端,穿过了后背和前胸探出头来。 是那条来自黄泉的锁链。 第202章 人间之道 “你输了。” 战局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赢家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或骄傲的嘴脸,只是淡淡——冷淡到让人觉得傲慢的程度——地宣布了结果,还附赠了从他的角度来说算是好心的提醒: “你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一直平板如死者的嘴角也极细微地翘了起来。这是我曾经认识且熟悉的表情,多用来表示由衷的喜悦,以及“好开心好想笑啊但是不行周围还有人”的矜持…… 只在萤草身上出现过。 但萤草会因为别人的死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吗? 是真开心,没有丝毫夸张或主观臆测的成分。就连【侵蚀者】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慢慢软化、纠结成可供人坐立休息的一团。与此相对的,则是属于我的侵蚀者被渗透融合,渐渐成为他的力量的一员。 我大概知道,他的【侵蚀者】比我的厉害这么多的原因了。 “……真狠心啊。”灵魂体没有实际上的血和心,我也免受了一遭呛咳出血的罪,只是逐渐感到疼痛远去冰冷蔓延,冷到身体麻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崩解】的感觉。 我大概快要死了。 这一次的死是灵魂上的碎裂消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以后了吧?对我们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解脱。 第171章 “对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我喘了口气,慢慢将额头抵到他肩上,喃喃的笑起来,“真狠心啊。” “……”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不是。” 出场以来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其他人,都不是。只有你,反抗太激烈,我没控制好……力道。抱歉。” 听起来很熟练,这什么魔鬼发言。 更可怕的是魔鬼的声音里竟然真的带着歉疚,还一边说话一边抱着我原地坐下。手臂拦在肩和腰上,手掌贴在我后背上,话音未落就是一阵节奏沉缓的拍拍。 冷冰冰手掌从我后脖子一次次安抚到腰背,力道轻柔,像是在撸猫撸猫撸狐狸,又像是在安抚被噩梦惊醒的人,让人感觉他下一秒就会轻声细语地哄人再次入睡。 “睡吧,”他也确实这么说了,轻声细语,温柔安静,“闭上眼睛,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的。” “好……?” 他抱得太紧了,把我的身体紧紧锢在腿上怀里,连脑袋都按到肩上,让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只有一张嘴还勉强能说:“对你来说,什么、才叫做好呢?” 我知道我在明知故问。 因为我明知道他在向往什么。 从他全然迷惑地问出“对我们来说,死不是一件好事吗”的时候,从他铁了心要杀我开始,我就知道,最想要得到“死”这个东西的,其实是他自己。 “睡觉。”但答案和我预料的并不一样。 他想了想,又改口说:“睡着。” “……是吗。” 可以理解,灵魂体本来就不会感到困倦,在脑子里想太多东西的时候,真正入睡就更不容易了。 另一边白光骤然大盛,流星似的火焰甚至已经迸溅到【侵蚀者】的上空,透过“茧子”上唯一的空洞,把他照得更亮。 刺眼。 他默默摊开手做出一个“接”的动作,我默默把眼睛闭上,把脸转回去:“我还以为……你会追求自己的死。” “没有资格,”这一段话他说得顺畅很多,可能是早就已经在心里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遍: “我没有资格,去追求这种能让人得到解脱的东西。这个世界的,那个世界的,相熟的人,认识的人,完全没见过的人……死在我手里的人太多了,只是因为我的弱小与傲慢。诸般罪孽铭刻此身,抹灭不去,无可脱身,而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必要一直活着,一直痛苦,一直受到惩罚。” “还记得最初与侵蚀者相识,你是怎么对他说的吗?” 我听出了“他”与“它”的区别,也直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接话接得小心翼翼:“……我来,背负?” 他露出一种虚幻而安宁的微笑,像神子,也像西方的佛陀:“是的——” “所有痛苦,我来背负,我来解脱。” …… …… ……? ?????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是存在的吗,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的视觉真的没问题吗?还是听力也被【他】的幻术蒙蔽了??? 我整个人毛骨悚然。 不仅是因为他说的话里的意味过于丰富。还因为他正常说话的时候,不冷漠也不痴呆了,理不直气也壮、胡说八道也能振振有词的样子,实在是和我太过相似,甚至能和曾经别人眼里的我重合起来。 明显的不同变成了完全一致,让我对“面前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这件事,忽然有了无比清晰的认知。 清晰过头,就变成了感同身受。 ——何等绝望又何等窒息的扭曲,因为被过去和良知折磨,又因为怎么都死不了,所以告诫自己催眠自己要活着忍受痛苦,一直一直痛苦下去就当是赎罪了? ——那杀死平行世界的自己这种事,对他来说究竟是更加痛苦的赎罪,还是能从中获得仅有的满足感的超脱??? 逻辑听起来很有问题,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毕竟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在对一个疯子要求什么?这样一想,恶寒的感觉忽然就减轻了不少。 但再仔细一想,我能捋清他的逻辑、理解他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件足够让任何正常人恶寒的事情了。 ……真可怕,这个【我】和他的【侵蚀者】一样,似乎都有精神污染的能力。 这个技能侵蚀者也有,而且是只有它有。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融合程度,远比我们要高得多,高到甚至能让【我】使用对方的能力。但这是不正常的。只要融合程度比我高,就是不正常的,因为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与侵蚀者它达成一个堪称完美的平衡了。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发生了什么,会让被迫共生的二者融合度异常性升高那么多? “……真可怜啊。” 我大概知道发生过什么了。 我摸索着伸手到他背后,满怀悲悯地拥抱他,然后慢慢解开他脑后系着的丝带的结:“可是你该知道,一个已经成为深渊的人,是永远也救不了其他人的。” 带子滑落,露出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茫然而空洞,显出几分盲人似的脆弱和无害。久未见光的眼睛眨了眨,倒映出四周幽幽浮现的千万根细线、千万个节点,和千万个由此套叠连接形成的符文的法阵。 但他不是盲人,也并不无害,看清这阵法的下一秒就将枯井似的眼瞳转到我这边,左手一扬将锁链抽出来,反手又是狠狠一刺! ……无事发生,甚至连我破开的衣服都自动补全,像之前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幽幽浮光,把我们和茧子都照亮,把所有黑泥都束缚得宛如冻住。 我一只手按在他后脖颈上,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探出,两条带着黄泉气息的链子蛇一样游动而来,亲昵又乖顺地沿着手臂盘行到手腕,还吐信子一样探出头,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点都不见外。 “……” “对这个阵法眼熟吗?” 他整个人都定格了,僵硬得厉害。我察觉到,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很快就会好的。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 手上用力,阵法发光。 他被我按在手下从高空轰然坠落! 黑泥炸开烟尘四起!熊熊燃烧的白色紫色金橙色的火,与弥散开来的靛青色的雾同时被带起的狂风吹开,显露出早已蔓延向四面八方的银白色阵法的线。 而我和【他】就落在阵法的正中央。 他在发抖,因为锁链在收紧,而阵法在我手里,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启动。我半跪在他身上,膝盖抵住脊椎位置,锁链垂向他的后心。 要害都已被掌握。 我看着他,淡淡地低声续上前面没说完的话:“——连自己都超度不了的人,就别总想着超度别人了。” “……” “觉得熟悉吗,我猜这个阵法就是当年把你打成重伤、击落黄泉的那个吧。它叫神薙之阵,连神明都能制裁,却没能一击杀死你。” “唯一的可能就是【侵蚀者】帮你挡了一下。不然你不会活到现在,当时已经毁灭了三个世界的【侵蚀者】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弱,早就把这里的所有东西所有人都摧毁了。” “【它】失控毁了所有你珍爱的世界、你珍爱的人,你应该是恨【它】的,却又为【它】所救。支配【它】行动的应该是愧疚吧?那你呢?” 仇恨是真的,救命之恩也是真的,虽然另一个【我】大概并没有求生的意愿。矛盾之下,我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将矛头调转、对准自己,又是怎样在几百年的时间里纠结痛苦,崩溃麻木,最后形成了奇怪的信念。 命运的恶意。 而这样的恶意,原本也有可能降临到我头上来的。要庆幸被惨剧选中的人不是我吗,但选择的标准又是什么?我和我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替我背负了这些的。 时隔多年,我又感受到了同样的窒息。理智上我清楚【他】和魔王做的事都与我无关,所谓谁替谁背负更是个毫无逻辑的笑话,但感情还在疯狂叫嚣……真的与我无关吗? 我说不下去了。我的手没抖,依然握得稳稳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和以前一样,用垃圾话来讽刺敌人了。 “而你会输的原因就在这里。” 我低头,只想向他解释完,然后送人安安心心地走:“我的名字来自伊邪那美命,作为她的孩子,作为黄泉之子,以‘凉’之名,能够支配所有可归类入冥府黄泉的力量。” “包括用来束缚你的锁链。” 这解释很不走心,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原来如此。”他说,没有挣扎,也不再发抖,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还笑了两声,“伊邪那美,原来如此。” 他忽然问:“那你原本的名字呢?” 第172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决定要把曾经全都舍弃了吗?” “……” “这样啊。真稀奇,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啊。我还以为,八兆个世界里唯一能获得幸福的你,会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 他微微偏头,露出一只好看的眼睛:“你可以更自信一点的,作为……能将深渊都解放的勇者。” 我的手还是抖了一下,带起锁链哗哗的响。 清脆却并不悦耳的响声里,我盯着他眼瞳中的倒影,看到一团白色的火焰急速接近,看到各色的火焰染上阵法的丝线,看到白色被纠缠被束缚、被困在阵法的中心,看到最终虚无一闪,遍布在整个空间。 神薙之阵被我改良简化过,但这么大型的阵法,再简化,也需要至少四个人才能启动。 ——我,六道骸,白兰,以及在我趁着头槌吓人时传递了消息的沢田纲吉。 我在这里,而他们在远处。所以阵法会针对的必然不是已经被我彻底控制住的【凉】。从一开始,我要针对的,也不是他。 而是【白兰杰索】。 幻术师和依附在幻术师身上的幽灵,最先要杀死哪个,这还用问吗? “本体和影子同时存在,最一劳永逸的做法当然是把本体抹杀掉。” “而我……大概是驱动阵法的能源?” 他笑了。 灿烂的、满足的,像得到了长者的奖励的孩子,又是欣慰的、幸福的,像看到自己的夙愿被孩子满足的长者。 明亮又温暖。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偏转身体,伸手来捂住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那两根锁链不知何时已被解开,根本起不到任何束缚的作用。 这是需要警惕的事情,但我一动不动。 黑暗里,我听到【我】轻快的声音:“别看,以及……谢谢。” “……我终于……” 嘭。 极细微的声响,像飞蛾扑进火心的瞬间,火焰在黑暗中膨胀。 无形的暖流托住我轻轻落地,即使这本来就离地面很近很近。四周羽毛般的白光四散,纷纷扬扬,像极了那场洋馆里书页打着旋下落的大雪——但我没见过这个场景。 所以这其实不是我的记忆。 不是我的,自然就只可能是另一个人的。连同之前那些压迫得我无法呼吸的画面一起,都是他的。 飞蛾确实扑进火心里去了。 火焰也确实消散了。 我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平坦地面,手里只剩锁链冰凉。 他终于……睡着了。 第203章 番外【if宫野凉 黑色吞噬了一切。 那是在平安京的第八年,海国之战即将结束的那一天。 天上下起鬼火的雨,海岛之下阴影横生,他的计划全盘崩溃,被反过来关进结界,看着海水混着鬼火倒灌,而骨刀发出非人的嘶笑。 溯行军站在一十六段蛇骨制成的船上,手里提着刀和看不清面容的头颅,脚下踩着刀剑和花枝的碎片。 “萤草……” “鹤丸……” 友人们自己向前,却把他推向后面: “快逃!” “活下去!” “活着才能替我们报仇!” 然后他们都死了,一一倒在鬼火和黑泥里。 九尾的家人终于团聚。鬼王的红发不再燃烧。诸天星辰坠落。风神之佑溃散。水域英魂不再。天狗永入垂云。 白发赤瞳的阴阳师披甲。淡金色发的巫女挽弓。朱雀大街死守不退。罗生门下不见妖鬼。 然后他们都死了,无论式神和人类,万千生灵于鬼火中惨叫。 最后是白狐之子以命布阵,天狐之森亮起层叠金光,神社镇压鬼火镇压骨刀,最后也被黑泥淹没。 那是被他剩下留作后手的一半侵蚀者,一半的此世之恶。 也是压垮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继承了日月之名的半妖形容狼狈长发散乱,临死前发出最后一击,调转方向,把只剩半截的太刀送进他心脏:“走!去你早就该去的地方,忘了这里……” 那把曾经敲过他脑袋的蝙蝠扇,一片片碎裂。 就像半妖也裂成一点一点,飘飞如萤火,连最后一句话都只来得及留下口型: “……也不要哭。” …… 不要害怕。 也不要哭。 …… 傀儡没有心脏。傀儡也不会哭。 傀儡只能崩溃地跪倒在地,撕扯开胸口,握着断刀发出野兽一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癫狂悲鸣嘶哑哀嚎:“————!!!” 都死了 虚假 毁灭吧 这样的虚假的世界 毁灭吧 毁灭…… 毁灭吧。 他跪在地上,看着鬼火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嘴唇动了动,无声解放了对方的真名: “【侵蚀】。” 无数黑泥铺天盖地涌出,侵蚀鬼火侵蚀海水侵蚀另一半黑泥。四面八方只剩下黑色的云黑色的土地黑色的尸体,最后黑雨化作黑色的洪水,淹没了所有目之所及。 灭世的洪水。 骨制的大船。 他第二次说:“【侵蚀】。” 骨船倾覆天光黯淡,所有黑泥融为一体,所有理智蒸发消失。只剩下被癫狂和痛苦溢满的傀儡,与全然失去控制的侵蚀者。 ——一个是曾经到达不同世界、能够连通书内书外的节点,一个是诞生时就本能背负着毁灭世界的职责、此时一发不可收拾的此世之恶。 于是另几个世界也毁灭了。 而他就浑浑噩噩地被灭世的洪流裹挟着、保护着,一路流落到神明的世界里,冲破了黄泉,杀死了近半的人类。 财神惠比寿保护幸存者,祸津神夜卜找到了“灾厄的核心”,贫穷神小福打开通往黄泉的道路。 其他神佛举诸天之力布下笼罩了大半个天空的神薙之阵,以三贵子高举神器反射的日月光明作为向导,以黄泉比良坂作为接应。 那是同样能毁灭世界的一击,带起辉光煌煌,像太阳从天上落下,把空间都撕出裂缝。 蒸干了黑泥拼尽全力的防御,打散了傀儡支离破碎的外壳,最后一点溃散时的波动,震碎了自动浮起、挡在少年人灵魂之前的鹤纹太刀。 其名为鹤丸国永,是平安时期五条国永锻造的国宝。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眼神悲悯,转身后笑了笑,弯腰轻触少年人额头。 “醒来吧。” 于是他醒来时,看到碎片委地白鹤消散,最后一个能证明他的友人亲人感情记忆曾经切实存在过的人,也因为自己消失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到地面上生灵涂炭的惨状,看到神明们敌视的目光,想起自己也做了和溯行军一样的事,杀害了无数人的亲人友人爱人。 于是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除夕夜妖鬼们嬉笑喧哗的游行,想起被制成船只的邪神是如何口是心非的眷恋一枝春樱,想起阿紫小姐说热闹和自由总是不能兼得,想起本丸里红绸缠枝薄雪满地,想起源赖光站在传送阵里故作矜持地问,你是否还想回到源氏? 你是否还想回到源氏? 可是不仅是源氏和平安京。在他脆弱地崩溃的时候,老父亲一样的织田作、总是替他操心这那的中也、母亲一样的红叶大姐、总是跟自己互杠的大侦探、长椅上晃着腿惊叹的小镜花……和天桥上曾经擦肩而过的无数素不相识的人,都被他杀死了。 都永远沉睡在方才被蒸干大半的黑泥里了。 于是最后一根理智的丝线也崩断了。 他痛得几乎吐血,但灵魂如幻影,无血亦无心,连最后一点鹤丸国永的碎片都不能握住。他捂着脸发出嗬嗬的笑,一会儿又弯下腰孩子一样痛哭,仇恨如火一般在心中燃烧,恶毒的诅咒却不知该向谁发出。 该痛恨谁? 溯行军吗?它们的确是诱因,但它们已经死了。而且他早该想到的,溯行军既然会把他看做是历史的一部分,就一定知道了结局,就一定掌握着他的部分计划。他早该更警惕些的。 侵蚀者吗?的确是黑泥灭世,但自己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不是吗?被圈养起来的老虎吃了人,谁会去怪罪老虎不能吃素?是他自己松开了牵着缰绳的手。 ——如果我没有得意忘形…… 如果我能更警惕一点…… 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 如果我能更坚强一点…… 如果我能和他们一起死去…… 如果这些世界里,从未有过我。 “杀了……我吧……” 曾经不相信神明、甚至胆敢算计利用神明的狂徒又哭又笑地折下了腰,堕落入泥潭一样的污浊里。 “是谁都好,我祈求你……” 他从泥潭里仰头,向诸天神佛祈求,向所有以武器对着他的人类祈求,向面前握着双刀的祸津神张开双手—— 第173章 袒露出自己的要害。 他脸上带着泪痕一样的污浊,表情却扭曲得像是在笑:“杀了我啊!!!” 但从始至终癫狂的只有他一个。 神佛警惕他。 人类畏惧他。 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神敢贸然上前。 唯一在近处的祸津神眼神微动,却也只是漠然反问:“然后让这些污秽彻底失控,再次毁灭世界吗?” …… …… “……什么啊。” 他怔怔地放下手,从内心到表情都一片空白,好像在看着夜卜神那双空明冰冷的蓝眼睛,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这样啊。” 这不是……一样吗…… 所有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 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力气去维系所谓的情绪了。他瘫坐在黑泥里,还睁着眼睛,还有灵魂的波动,却像一尊净琉璃的人偶,或者一具死去多年已经风干的尸体。 这是连神明也能看得出的绝望,于是天上天下再没有谁能说得出话。 唯余一片死寂。 …… 神议裁决是在黄泉上空举行的。 因为侵蚀者的吞噬特性太强,只有黄泉的力量能抵消。 “灭世之恶妖”,神明们这么称呼他。 他们高高的悬浮在光柱里,居高临下地宣读他身上是何等污浊,犯下的又是何等大罪,最后又需要受到何等可怖的刑罚。 神明说:天谴,…… 神明说:驳回。 神明说:诅咒,…… 神明说:驳回。 神明们列举了各式各样会被凡人痛哭流涕请求宽恕的惩罚,用各式各样的目光盯着下方少年人模样的恶妖。他被锁着手腕半吊起来,毫无生气的跪在下方,也毫无任何神明们期待的反应。 “若不是……”有女性的声音在光柱中响起,依稀可见她抬起衣袖捂住口鼻的动作,“灾厄化身,杀不得,真麻烦啊。” “那便驱逐。” “那便封印。” “那便囚禁。” 神明们说:“同为化身,死之女神必定能看管住灾厄。” 建御雷神从光柱中出列,金龙绕身盘旋飞舞,而后在某一个片刻化作金色雷光,自上而下,将灾厄打落入黄泉。 那里是死者的国,有死之女神伊邪那美徘徊千万年,掌控所有能归类为“死”的力量。 从性质和强度两方面来说,伊邪那美都是最适合看守他的神。神明们很高兴,为自己不用去冒风险。 女神自己也很高兴,捧着脸笑出声来:“是只属于我的朋友吗?” 天照大御神有些不满:“那是几乎毁灭了世界的妖……” “我知道啊,”女神兴致勃勃地用大半黄泉的力量凝结出两幅新的、更好看一些的锁链,哼着轻快的调子铐在少年手上脚上,做完这些她才歪头,不解地问天照: “那又怎么样呢?不满意的话,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看管他。怎样,要选吗?” “不了。麻烦您了。” 要是神明能接近这只满身污秽的妖而不被污染,还用得着伊邪那美帮忙吗?也只有黄泉,反正原本就脏,现在更脏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少年成了黄泉女神的私有物。 第一个百年,女神将他放在身边,用华美的衣饰装点他。 第二个百年,女神将他放在大殿,用以扮演虚假的母与子。 第三个百年,女神送出了一支黄泉之语,得到了更加心仪的玩具。 那是一个女孩,头戴天冠,身穿丧服,名为“绯”。 绯来到黄泉没多久,女神发现他即使无意识也会吞噬黄泉的力量,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封禁到黄泉的深处,神力凝结成的牢笼里。 第四个百年……第五个……第六个…… 他都缠绕着镣铐,安静的、沉默的、宛如死去的,坐在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里。 【我……失控了,】第七个百年的时候,被重伤到连话都说不了的侵蚀者终于恢复了,所做的第一件事,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他,【你恨我吗?】 ‘……’ 【如果是在这里,在那位女神的面前,你有机会把我彻底清除。】 ‘……’ 明明是灭世级别的祸患,每一滴泥点里都带着吞噬和摧毁的本能,却也会被愧疚这种感情支配吗? 【然后……你就自由了。】 ‘……’ ‘为什么,要恨你?你甚至还救了我。’ ‘应该被憎恨的,不是我吗?’ 那个蓝眼睛的武神说的是对的。 神明们说的是对的。 所有人说的都是对的。 从他自大地说什么背负开始,就已经有了罪。 他是一切的开始。也是罪恶的根源。 ‘如果一开始,世界上就没有我……’ 他疲倦地阖上眼睛,即使只是在心里说话,也有些支撑不住。 不思考,就不会被回忆追上。 只要把脑袋放空,就不会知道“痛苦”是什么,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永恒的黑暗,永恒的沉默,永恒的空白。他试图把自己变成黄泉里的一颗石子,一粒尘埃,或者一抹污浊的力量。侵蚀者也沉默不语,只是同样安静地环绕在他周围,做出拱卫的姿态。 然而世界的运转永无止息。 通过“附身”到达新的世界,是世界的恶意强加在他身上的命运。第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黄泉的深处,与另一个世界连通的地方,走进一位纯白色火焰绕身的客人。 能从边缘处一路走到关押着灭世之恶妖的牢笼,畅通无阻,既没被丑女和妖魔们吃掉,也没被黄泉的掌控者发现,身上毫发无伤,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除了世界的意志,或者命运这种东西,还有什么能造成这样的巧合呢? 客人抱着一袋棉花*糖,眼下有紫青色的倒三角王冠,笑起来眼睛眯着,说话也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甜腻腻的。 “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白发的少年人站在牢笼之外,歪着头看了半晌,弯腰从栏杆缝里递了一块糖。 “这不是阿凉吗,怎么在这里?你失踪好久,大家都可担心你啦。” 这就是名为宫野凉的灾厄,与后来毁灭了八兆个世界的白兰杰索的初遇。 自我封闭的【深渊】,与少年时期的【魔王】。 第204章 番外【if白兰 同样的故事换个视角来讲述,可能会截然不同。 ——某知名不具拥有八兆个视角的棉花糖先生。 …… 从【魔王】的角度来说,一切开始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还年少的、稚嫩的、天真的,还有些中二的十四岁那年。某天清晨一觉醒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平白小了十岁,还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当然,后来的经历证明,他只是通过梦境到达了平行世界,拥有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记忆里的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从四岁到二十四岁,回到现实后他才发现,距离自己醒来也不过是近乎停滞的一瞬间而已。 但这也足够令人惊奇。 从生理上来说,一颗只运作了十几年的人类大脑,在获得了另一份时间更长、信号更复杂的记忆后,竟然没有混淆对自我的认知,是多么不合常理需要警惕的一件事……海那边的一位先贤不就感叹过吗,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简单点说,代入感太强却无事发生,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但中二时期的少年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脑补自己在某一天获得超能力,进而打倒恶龙拯救世界吗? 在此之前,白兰杰索是个可以称得上“普通”的少年人。这个形容放在他的老家意大利,就意味着一点罗曼蒂克的幻想,一点堪称奔放的自由,和一点上一段所表述的、对非日常经历的憧憬。 就好比传闻中那位从贫民窟一步登天的彭格列十代候选者之一……语意不恰当,但语境是符合的。意会一下,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且这世上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本来就有超能力和超能力者的存在,他忽然觉醒了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又怎么啦?简直不能更合群了好吗? 少年白兰:少见多怪! 他下意识地忽视了违和之处,或者说,尚且年幼的八年级生根本就没想到那一层,只将重点放在“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觉醒超能力”上,并兴致勃勃地揣摩着,准备将这个能力运用起来。 甚至可以说是亢奋。毕竟,虽然窥探平行世界看起来是个没什么大作用的能力,既不能让人一夕之间力能扛汽车,也不能让人从此打遍西西里无敌手,但他本来也不是个武力派啊! 他可是励志于考大学搞科研的未来大科学家!说不定以后还能拿诺贝尔奖呢,是要靠脑子吃饭的。跟这个需要仔细观察和缜密思维逻辑的能力正好相配,不是吗? 第174章 比如预测个海啸什么的,虽然类似场景都不需要他一个未成年的出现—— 哦,上一段重来。 ——比如推测下物理科学课的老师最近是因为脱发情况加重才总是愁眉苦脸的,可以建议小伙伴们酌情减少一点实验课上给那位老师的“惊喜”? 能少一点处罚作业也是好的嘛。 小伙伴们众脸迷惑:……? 少年白兰意气风发:听我的,准没错。 这是他第一次切实利用能力并从中得到好处。老师确实高兴了,作业确实减少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八年级的白兰杰索团队研发出了高效生发水”的消息。 看看物理老师喜气洋洋宛如过圣诞的笑脸,再看看同学邻居们各式各样的反应,白兰表面不动声色淡定自若,满脸写着“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发明而已啦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内心已经给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竖起了无数个大拇指。 白兰:不愧是我.jpg 并顺手拒绝了合作商申请专利的建议。 而他的能力并不是一次性的,有一就有二,很快范围就从学校扩展到社区到社会,第二份第三份第无数份记忆也接踵而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两年过去。彼时家里房子换了,名牌大学上了,旗下公司开了,少年天才的名头传遍意大利,成了无数个家庭的“别人家的孩子”,妥妥的人生赢家。 知识学问、科研发明、人际关系、金钱财产……所有平行世界里他能得到的东西,他都得到了。就连曾经需要他用憧憬的眼光看待的领域和未来,也已经成了触手可及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廉价”的东西。 比如诺贝尔奖。 白兰:“……” 但这是,不对的。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轨道,已经完全不再是他曾经梦想过的样子。 一个平行世界还能当做是馈赠,两个平行世界就当是玩找不同,三个平行世界大家一起来找茬……那四个五个无数个呢? 假如你能连通平行世界——八兆个——的自己,共享所有技能和记忆,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假如这八兆个世界的时间还是不同步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 假如上述两个假如都是真的。 ——就好像一部制作精良支线繁多趣味性无可比拟的大型rpg游戏,开头动画还没跳过,npc还没说完早安,而你已经看完了所有攻略,背过了所有支线剧情。 ——却还得亲自打一遍,历时大概几十年。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会重复谁的攻略,走完谁的剧情? 白兰当事天命之子杰索:…… 他终于从中二时期幻想成真的沾沾自喜中回过神来,将视线从突如其来的好事上挪开,在为此迷乱堕落的前一秒回过神来,看破了所谓的“命运的馈赠”。 这种事看起来是开了个挂,是游戏里可供利用的bug。 但仔细想想,被剧透了的八兆种人生,就连每天起个床喝口水都会想到“隔壁好几个世界的自己也喝水了下一步是换衣服而且要先穿左边衣袖”,总会让人产生“我在学别的我吗”的疑问。 明明每个人都应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却要时刻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的影子;明明以他的天赋也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成就,却因为接收了另外八兆个“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一切名誉连同未来,都好像是从别的自己那里偷来的。 甚至还有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人,不管是初次见面,还是朋友多年,他都对人家了如指掌,熟悉到每一根头发丝翘起的角度……因为记忆里他们已经相处过无数年。 ——等等最后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根本就没用啊除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变态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啊!!! 最可笑的是,从客观上来说,他确实是占了天大的好处。这让人连反驳的底气和资格都没有,最多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在心里想…… 廉价的复制品。 卑劣的剽窃者。 可悲的被盗者。 每一种联想都足够让人恶心、后怕、惊恐,足够让人对井水不犯河水的另一些“自己”产生厌恶甚至痛恨的心情。至于被大量记忆冲击的肉|体上的痛苦和恍惚,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对……” “我明明都是靠自己……不对,我是在……” 哲学烧脑,让人恍惚。他辞退了“家”里的所有“外人”,日复一日的专心思考这个问题,却也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 因为一切好像都好好的,甚至还在变得更好。 “但是,不对……” “我……和‘我自己’?” 人生和游戏,终究还是不同的。 十六岁的白兰杰索,在本该中二的年纪过早领悟了这个道理,受到了方向歪到常人根本就不会去想的毒打。 然后就是对剧透后人生的厌倦,对发出这份馈赠的命运的厌恶,甚至是对世界的迁怒……流程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用对漫画和小说的词汇来形容,主要剧情发生的世界被称为主世界。来自主世界的白兰杰索,作为第一位觉醒连通平行世界能力的人,不仅觉醒早,能力也更强。 早,意味着流程走得快,已经迈过“震惊—厌恶—无聊”的阶段,开始将目光转向自己所痛恨的平行世界同位体们。 强,则表示他的能力不仅是“连通”这么简单,而是更高一层级的穿越。 于是在白兰仍然年少却不再天真稚嫩、已经完全不中二的十七岁那年,某天清晨一觉醒来,恍恍惚惚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 好像时间倒流场景再现,回到他十四岁觉醒能力的那一天。 而镜子里的人肉眼可见的跃跃欲试。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一刻白兰恍然大悟。就说他一个好好的理工科人才,为什么会被哲学问题折磨到精神恍惚。 ——觉醒能力的,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 少年人脸上露出一如既往营业性质的微笑,弯着眼睛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神,轻快地打招呼:“你好呀,平行世界的我。” 【哎,看起来咱俩差别不大嘛,】对方自顾自打量,同款微笑同款语气,确实是话里说的差别不大的样子,【你好啊,平行世界的……几年前的我~】 “……” 【怎么不说话?哈哈,对着自己,不需要紧张和害羞吧?】 “没有紧张,也不害羞,”少年白兰说,笑容不变,“就是有点恶心。既然我比你小,记忆应该也比你少吧,能麻烦你看完了赶紧走吗?” “顺便一提,窥探太多平行世界不是好事。如果你是刚刚觉醒这个能力,最好听我一句劝,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记住,哪怕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其实这样是在火上浇油。白兰知道。 因为所有白兰杰索都不是好脾气的家伙,被人这样毫不客气的说了,就一定会非常逆反的对着干。 可他就是想让这个新觉醒的家伙对着干。既然大家都是白兰杰索,凭什么只有自己要受这种折磨? 这是迁怒,是恶毒的共沉沦,但他已经没有理智去想这么多了。 镜子里的白兰沉默片刻,可能是也想通了这些,露出一个赞叹的表情,抬手啪啪鼓掌:【不愧是我,从小就有成为反派的潜质。既然这样,我是不是也不用客气了?】 这话听起来威胁意味太重了,简直就是在直说“我要对你下手了”。但少年白兰已经窥探过无数个平行世界,对这个能力很了解,并不觉得隔着一重甚至是几重世界障壁,对方能对自己做什么坏事。 ——对方甚至只能通过镜子和他说话,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呢。 他没说话,但表情就是这么回答的,于是镜子里的白兰又哈哈哈笑起来,连眼泪都激动得笑出来,好像看到了多好看的笑话一样。 【真可爱啊。愚蠢得几乎让我下不了手了。】 镜中人笑够了,提问:【你知道你的能力为何觉醒吗?】 镜中人抹着眼泪回答:【因为那时正好我被小正刺激,我觉醒的能力又刺激了你呀!说起来,你还是觉醒了能力的‘白兰’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呢。】 白兰的笑容僵在脸上。 镜中人再次提问:【获得能力的感觉如何?】 再次回答:【生活的条件还不错,精神却不是很好,看来是痛苦的吧。】 他自问自答,自得其乐,营造的氛围诡异又危险,像极了什么疯人院里拍摄的恐怖片,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包括自己的世界和来历,其中不少是少年白兰自认为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东西。 然而反派们总有一个发便当的理由叫“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175章 于是少年心里有了预感:“所以你突然现身和我交流,究竟要做什么?” 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镜子里,那个自称已经二十二岁的人影眨了眨眼睛,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早饭想吃焦糖棉花糖,表情竟然还有些腼腆: 【也没什么,就是世界太多看腻了,我想毁灭一两个找找刺激,就先从毁灭你开始……毕竟得占据你的身体嘛】 【哎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谁让你年纪最小精神最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呢。】 白兰难得真实的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吐个槽。这听起来和他天才发明家的对外人设不搭,但自己对自己的恶意,他是最能理解的,与其装模作样,不如直接骂两句出气。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你脑子没病吧,中二期还没过吗?” 【……】 对方也沉默了一下,因为没想到少年时期的自己会这样崩人设。按照有来有往的人际交往准则,他现在似乎也应该说点什么吐槽回去……但他没那个心情。 【这是命运。】最后镜子里的人说,青紫色眼睛微微下垂的看着他,似笑非笑,像是执拗,又像随波逐流,【不想受人摆布,就必须成为‘神明’,想要成为神明,就必须毁灭。】 穿越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抹杀吞噬身体里原本的灵魂,借此搅风搅雨四处搞事,最后甚至能把世界都毁灭掉。 如此毁灭了八兆个平行世界,再在最后一个世界翻车,被主角团队的人打倒,最终改邪归正加入主角队伍。 这就是白兰杰索其人在主世界的剧情,也是另外八兆个世界的“命运”。 【作为第一个被我吞噬的白兰,我会记得你的。】 少年白兰:??? 谁稀罕啊?这还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吗?! 什么叫“被感染才觉醒能力”,什么叫“命运”,自说自话之前有问过他的意愿吗?比他年龄大觉醒早了不起吗?年龄大就可以操控别人的生活,还彻底夺走它吗?! 凭什么,就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命运吗?!就为了…… 思绪断裂在这里。他挣扎甚至尝试过同归于尽,但时间造成的差异远比表面上的大得多。 【再见……不,永别了。】 于是他死了,悄无声息的,在主世界的剧情里连一个字都不会被提起的无波无澜。 但剧本会改写,命运也会走偏。其他世界的变动成了这个世界的拐点,死去的人的确该死去了,本应消失的灵魂却没有消失……而是一脚踏进了黄泉比良坂。 因为世界正在相互融合而靠近了的死者之国。 以为自己侥幸没死、恍恍惚惚平复心情、一睁眼却跟好几只黄泉丑女脸贴脸的白兰:…… !?! 大空火炎自发护身,那个瞬间,他满脑子的愤怒和人生感慨都卡顿了一下,被震惊之情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不不他不是在想“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里是哪儿”,毕竟他记忆多,对各种奇怪不奇怪的东西都有涉猎,对霓虹的神话还是有了解的。 他只是惊奇于原来真的有神明妖怪这些东西。毕竟另外的世界还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虽然有死气之炎有超能力,但都还是勉强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体系。 换句话说,平行世界的记忆也不好用了,这里是他首先发现的,要想了解,只能靠自己亲身探索。 划重点,跟平行世界无关的,只属于他的。 “反正暂时也回不去,不如探索新世界……往好处想,至少这里不用担心再遇到精神病。” 带着点“来都来了”的新奇和破罐子破摔的丧气,加上点“反正我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的头铁,白兰杰索搂紧了不知怎么变出来的棉花糖袋子,燃烧着白色的火炎护身,溜达着走进一片黑暗。 也走进了一个完全迥异的、并不能用“未来”形容的未来。 …… “boss是怎样遇到宫野君的呢?” 后来总是有人这样问。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家族首领当得太平易近人,也可能是因为问话的人从没见过宫野凉动手的场景,只是被后者小动物一样听话又好看的皮囊蒙蔽了双眼和神志,连生物最基本的趋利避害的直觉都抛到了一边。 直白点说就是猪油蒙了心。 所以每次听到这种问话,白兰都会很给面子的笑出声。 那个“遇到”也可以改成“捡到”,毕竟杰索家族最初的几个核心成员,都是被白兰“捡”回去的。所以这句话的潜台词,完全可以概括为“俺也想捡一个”。 这不是很好笑吗?他笑出声也是很正常的吧。 看在愚蠢能把自己逗笑的份上,白兰愿意宽容一点,只是小小的警告一下:“窥探别人的小秘密,可不是能让人高兴得起来的行为……是吧,阿凉~” 坐在他身边的、听话又好看的“小动物”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想反应,还是被捏着头发稍示意了一下,才敷衍地抬抬被丝带蒙住眼睛的脸,敷衍地慢悠悠吐字:“吵。” “?”白兰瞪大眼睛,“怎么说出来了?太过分了阿凉,我那么诚心诚意地和你交朋友,你就只觉得我吵吗?” “……” 默认的态度如此鲜明,白兰拂开长发按住对方的脸,不依不饶地凑近:“真的、真的只有吵吗?没有别的了吗?” “……” 他凑得更近,却又记得对方会被自己身上的红光灼眼,伸手覆在那条白色的丝带上,捂得严严实实:“肯定还有别的~不用害羞,大胆的说吧!” 于是对方说了:“烦。” 白兰默然无语。 被嫌弃了是一个原因,事实如此无法反驳就是另一个了。当然伤心还是主要的,明明那么乖巧那么安静粘人——不,他不承认这都是他的深厚滤镜——的小伙伴,一张口就是嫌弃什么的…… 无法反驳是次要,虽然白兰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觉得别人都应该理解他。毕竟他刚死那会儿经验不丰富,看什么都新鲜,看了一路长得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丑女和妖怪,没有能交流的对象,又突然看到一个勉强还留有印象的人类,谁都会忍不住多唠两句的吧? 而且这个人类的出场还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链子锁着、牢门关着、黑泥围着,明明被周遭所有都昭示着危险和警戒—— 最直白的,一口鲨鱼牙、看起来能一口能咬掉人脑袋的丑女,面对他的大空之炎尚且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个敢靠近这里哪怕几千米,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但其本身却苍白虚弱的缩成一团,把自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要不是火炎映照和黑泥簇拥下的脸色堪称惨白,非常显眼,甚至都看不出来是个人躲在那里。 是的,“躲”,白兰是这么形容初次见面的灾厄的。 真可怜。 他甚至在心里这样想。没有恶意,只是兴味太过且事不关己得毫无同理心,看起来就不怀好意似的。 偏偏还自闭。他闲得无聊故意搞事,捏着一块糖在牢门那蹲了半天,套近乎聊家常,把彭格列未来的家底子都快抖出来了,还是没能让里面的人说一句话…… 白兰:有趣。 男鬼,你引起了我的注意(bushi “沢田君你还记得吗?那个被彭格列养在远东的十代目,他上位以后找了你好久呢……” “记忆不清晰的话,你大概会对云雀委员长的名号更熟悉一点?他还抓过你迟到早退呢,就是喜欢哼哼、身上还藏着个背景音乐播放器的那位……” “哎呀,”少年叹气,“怎么就是没有反应呢。” 可能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吧,生而为人,我很叛逆。越不跟他说话,就越要鼓着把劲絮絮叨叨,非让人开口不可。 倒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离开去找新的乐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靠近这个地方,他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拴住了,怎么都走不了太远…… 相比起闲得无聊想要搞事,也不是什么好借口呢。 “看来你离开之后也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啊。如果我还能离开的话,也许能带你回去并盛看看。可惜没有如果……”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抑或十几二十几年? 死者之国没有日夜的变换,也可能是人死后都没有时间的概念。一片黑暗与火炎的光影模糊里白兰也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絮絮叨叨不说,还偷偷摸摸地拿火炎去灼烧地上的泥土,试图挖出个洞来钻进去。 后者是个大工程,毕竟是黄泉的泥土,浸润了稀奇的力量。不过,反正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也早就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心理准备。 引诱自闭患者开口倒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到挖坑成功遁地进入牢门里面为止,他都没有一点进展。 但也可以理解。长期观察下,白兰已经判定对方的精神状态和石头泥土之类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两样。你可以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你不能感动一尊石像去开口说话。 第176章 《我试图让石头说话的那些年》 ——以后我可以写一本这样的书了。白兰想。 转折点在他终于从牢门下边的土坑里爬进去之后。 挖了那么长时间的地、哄了那么长时间的石头,他冒出头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近距离观察石像的长相,有没有棱角啊长了几条裂纹啊有没有被侵蚀后形成的洞之类的……一直被黑泥泡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泡皱了。 侵蚀者:??? 因为某种莫名的联系,看起来是在防御拱卫的黑泥并没有理会他。白兰得以靠近,把记忆里某个人的身影对照得更详细写实:“阿凉。” 宫野凉。 “还不想说话吗?我可是辛辛苦苦进来找你了,至少给点反应吧。” 真的是他。 鼎鼎有名的、专属于彭格列十代家族的那位冷冰冰的杀手,小时候也会有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白兰愉悦地想,管他呢,反正现在也没别人,这是上天注定要自己捡漏啊!我的了! “没反应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反应双倍……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呢?”茶里茶气,白兰飘香:“我会努力等阿凉清醒的!” 然后他当晚就做了个梦,吓得连死气之炎都放出来了。 拥有死气之炎的人噩梦是被火烧死可还行?总不会是演得太离谱遭报应了吧? 白兰没当回事,继续握拳炒茶:“肯定是一个人睡在太黑的地方给吓着了,我离阿凉再近点……” 然后他就梦到了一棵草从被毒打到长歪成一条恶犬再去毒打别人的全过程。 白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怎么梦里的感觉,跟他以前做梦梦游平行世界的感觉那么像呢…… 第不知道多少次惊醒后,白兰自闭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对谁说点什么。世界是假的?他精神恍惚的时候有这么想过,却没想到这会是真的;改变剧情能让世界独立?他现在可是个死者,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毁灭世界?主世界的白兰杰索现在毁完不知多少个了……他好像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吧?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 “竟然真的有人把世界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啊,”他稀奇地靠近依然自闭的少年人,伸手挑起一缕垂在颈边的长发,“虽然失败了,还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毁灭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救世主,不用听,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悲惨。再想想其它世界里至少还能正常交流的杀手,这八兆里挑一的悲剧真是可怜到让他都心生怜爱了。 “……真可悲。” 周遭黑泥瞬间暴起,围在他脑袋边上,大有威胁之势。 “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失败也不能否认这些,”识相改口,白兰能屈能伸,“辛苦啦,阿凉。现在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最后一句是假话,这里是黄泉,可不是他们的世界。 “休息完了就放过自己吧,除了假装成石头来折磨自己,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跌倒了总是要爬起来的,谁能保证路上不会有下一个坑呢?” 其它和毒鸡汤倒是真的。他一如既往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自己也知道无用的话,眼看着黑泥形状的侵蚀者越来越躁动,假装自己没猜到对方也该梦到自己过去的经历了。 都说了,有来有往,才是人际关系的准则。 ‘真虚伪。’ 他在心里先骂了自己一句,以作铺垫,然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想一些会被人嘘的内容。 ‘我已经猜到了,关于【附身】的前提。第一个被烧死的倒霉鬼先不说,萤草代表力量和懵懂;太宰治——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是遇人不淑和厌世;鹤丸国永不太明显,但稍稍推测一下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就能想到应该是孤注一掷和玉石俱焚……?’ ‘形容词好像用错了,同归于尽是不是更恰当一点……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回归正题。’ ‘这都是共通点。附身者和被附身的对象,是有一定的共通点的。目前看来我是宫野凉的下一个对象,不能离开太远应该就是绑定的标志了,但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既然知道了内幕,对侵蚀者和石头雕像就没什么警惕的了,白兰自顾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大佬式瘫靠在对方腿上,内心里讲了个冷笑话:‘都是死人,这个算吗?’ 毕竟从客观角度来看,他只是个利用自己觉醒的能力窃取别的世界的成果、最后反而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的虚伪小人。沽名钓誉罪有应得,跟宫野凉没有任何相同点。 说得再直白一点,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好人,和一个再纯粹不过的恶人,有共通点才是不正常的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自觉地戴上厚重滤镜、用滤镜看图说话了呢。 或者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把这当回事,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滤镜戴错了。 ‘好人也不是人见人爱的。但一个可怜的、长得好看的好人,谁能狠下心去讨厌呢?’ 戏剧性的,白兰和另一个世界的某人发出了同样理直气壮的声音:‘反正我不能。’ 不仅不能,还很喜欢。就算每天被黑泥威胁,也要和专属绑定对象絮絮叨叨过家家,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玩得特别开心。 如果他能听到侵蚀者讲话,一定会听到老头子每天扯着嗓子骂他无耻变态的声音。但他不能,所以他不仅玩得开心,还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幻术,自学成才,然后玩出了更多花样。 白兰:换装游戏永不过时! 侵蚀者:无耻!变态!无耻! 它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日以继夜地当闹钟,堪称声嘶力竭痛心疾首:【快醒醒吧这里有变态啊!!!】 当然,这件事,白兰不知道。 …… 可能是侵蚀者锲而不舍的嘶吼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合格的自闭石头块不会梦到少白头少年。 终于有一天,在白兰已经开始考虑出一本《人在黄泉却只能和小裙子贴贴是否搞错了什么》的许久之后的一天,石像说话了: “白……兰?” 第一句话是呼唤他的名字。 用的是从他记忆中学来的意大利语。 这个认知让白兰很高兴,把手上丝绸质感的绢花别到对方耳边鬓发上,又顺手理了理从裙摆上垂落下来、一直蜿蜒到自己腿上的流苏花边,然后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满意点头……最后才语气平常的问:“阿凉醒啦?休息得怎么样?” 语气平常,非常平常,就好像把别人抱在腿上穿裙子*扎辫子玩换装游戏的变态不是他、而被换装的对象还没醒一样。 侵蚀者诞生自平安背景的书籍,就算是掺杂了未来科技和妖魔鬼怪的古代也还是古代,对这种行为简直没眼看: 【无耻!变态!无耻!】 【所以我才一直叫你起来!】 “……” 然而当事人并不把这当回事。伊邪那美给他穿的那些浴衣和服比追求华丽的繁复洋装要开放的多,毕竟骷髅架子模样的女神并不在意暴不暴|露,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那时候他都不为所动,现在当然也不会。 ——区区皮囊而已。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离我,远一点。” 白兰眨眨眼睛,瞬间和侵蚀者想到了一起:“阿凉生气了吗?” “因为我还是这些东西?” 因为他是虚伪之恶,还是因为他这些天里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 如果现实真的是rpg游戏,那白兰给出的大概是会被游戏玩家称为“送命题”的选项。无论选哪个都会打出be,策划和文案会被喷死的那种。 “因为,”然而——又一个然而——被称为“阿凉”的存在眼也不眨,比白兰语气更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地选了本未被提供的选项c:“我很,危险。” 他抬起眼睛,仍然痛苦,仍然虚弱,仍然冷硬得像一尊大理石刻的塑像,甚至连黑暗中看不分明的眼瞳都生动演绎着冷漠和无情,眼睫却颤颤的,让人想起蝴蝶翅翼之类已经被用滥了的比喻。 他重复,强调,坚定如刀:“离我远一点。”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二句话,一个直球,为的是白兰的安全。 “……” 一片寂静中,白兰听到了本应独属于生者的心跳声。 ‘真可怕,完全没法拒绝……’他恍恍惚惚,甚至连自己一把连人带裙子一起捂在怀里、连一点裙角边边都不露在外面都没意识到,‘捡漏真是个好文明,我捡到了就是我的,我的,宫野——’ ‘阿凉。’ “阿凉,”现实中他也叫了一声,笑得堪称扭曲,连面具一样的营业性笑容都绷不住,也不想绷,“我找到我们的共通之处了。” 失去一切—— 一无所有之人。 第177章 “可以跟我去我的世界吗?”无名的火从灵魂深处灼烧而起,镌刻到紫青色眼睛的深处,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 道德越高的人,就越容易被道德绑架。 心肠越软的人,就越容易被打动利用。 白兰知道自己又在做虚伪的坏事了,但他不在乎,坏都坏了,还会在意坏了多少吗?堕落就堕落吧,反正他还存在就是对命运的违逆,倒不如直接叛逆个彻底。 他拨弄着被拢到自己臂弯的长发,低头靠近那朵还没被拿下来的绢花,一边垂眼打量少年的表情,一边拿捏着语调,像告状一样委委屈屈: “我的身体和世界都被另一个我夺走啦,他还要毁灭几个世界来找乐子呢,说什么要毁灭世界成为神明……差一点我就连灵魂都没了。” “阿凉,”他低语似蛊惑,“你能帮帮我吗?” 突如其来的死寂。继而是黑泥汹涌,锁链被牵动,发出哗啦啦的铺天盖地的响声。这声音繁杂琐碎,又像海潮,粘稠冰冷的上涨,让人产生将要被溺亡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因为白兰知道,很清楚的知道,这句话对这个人,原本就是梦魇一样挥之不去的诅咒。他把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又说了这样的禁句,会被拱卫在侧的恶犬盯上也是平常。 而将要被溺亡的也不只是白兰一个。 石像几近窒息,蝶翼挣扎颤动,姿态宛如死去。 “我帮不了你……”他艰难地说,“我只会,带来更大的不幸……” “你帮得了,”白兰笃定,“按照规则,只要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就能夺回我的身体,当然也就是能阻止世界的毁灭。至于更大的不幸,那是什么?还有比一个决心毁灭世界的白兰杰索更危险的东西吗?” “你只毁灭了两个,他的目标可是八兆个。” 避重就轻,转移重点,把哲学问题彻底拐偏到数字对比上。白兰知道,自己总能很好的骗到别人,也有这个自信。 ——此处着重内涵其他世界诱拐坑骗手下建立家族的白兰杰索。 乘胜追击,趁对方被自己说得一愣,白兰添了最后一把火:“就算是失败过的人,也应该有继续去保护别人的权力吧?还是阿凉觉得,一直待在这里自怨自艾,会比帮助别人更有意义?” 过去的幻影过去的人,死了就安安分分的消失,离还活着的人远一点吧。 “看着我,宫野凉,”他扳正对方的脸,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我-需-要-你-的-保-护。” 只看着我,只保护我。 只需要我。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但他知道,蝴蝶活过来了。 …… 相比起攻克说服当事人,逃狱只是一桩小事。 从后半段记忆里看到的头戴天冠的女孩,绯,显而易见是怀着目的进入黄泉的存在,且对能引走伊邪那美注意力的一切都具有恶意。 想让任何人都远离、只针对于伊邪那美的恶意。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在这里好像不对,但大家的目的有重合之处,那就是可以合作的伙伴关系了。 “两个世界靠近、碰撞,本来就会产生裂缝、让人失踪,不是吗?”白兰捏着棉花糖,笑眯眯的,“既然要远离,为什么不直接远出黄泉之外呢?” “……” “不然我就去告发你,破坏你们的计划。” 绯被说动了。 在侵蚀者和某种规则的掩映下,没有任何人、任何神发现她打开了囚牢的大门,放走了【魔王】和【灾厄】。 作为一个幕后反派的拥趸,这将是她反派履历上最闪亮的高光。 …… 已经死去的人竟然能从黄泉回到人世。 还偷走了一个被诸神判定打下黄泉的灾厄。 跟这两件事相比,夺回自己的身体、驱逐另一个“白兰杰索”,似乎也不是值得称道的大事了。 “我该感谢你吗?” 死去是在镜子之前,回归也是在镜子之前,白兰意识到了原因:“‘不管过去多久,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也只是一瞬间之后’,这个设定,好像是你的能力带给我的。” “虽然从你的角度,我们刚刚才说了永别……但我还是想给你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了。” 镜子中的主世界的白兰顿了一下,眯眯眼睁开,一片冰冷:【看来你遇到了不错的事呢。】 “是很好的事,”他说,“我的幸运,miracolo1,当然要是能直接杀了你就更好了……” 但目前的他还做不到,世界的障壁并没有打开,而对方跑得又太快了,现在留下的影响除了对话并无它用。不然他早就动手了,反派死于话多是常识。 【那就来试试看。】镜中人说,【我等着你。】 玻璃镜面带着背后的水银哗啦破碎成千万片,细小得像是薄如蝉翼的刀,向着白兰的脸——着重向着眼睛——扎去。而后者巍然不动,只是水波状的黑影一闪,空气里就只剩下镜子碎裂时的清脆余音。 “谢谢阿凉~” 他咬着字亲亲热热地说,向前平伸双手,做出一个接的动作,黑衣黑发的虚影就纵容地现身而后落进他怀里—— 然后迅速低头。 白兰愣了一下:“……怎么了,幻术出问题了吗?” “不是,没有,”有问必答,“是你在发光,像蜡烛,刺眼。” 白兰:“……”凭智商想到对方当年在横滨看到的“红绿灯”,也想到在主世界白兰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现在,他的“罪”应该是来源于放走了黄泉里关押着的“穷凶极恶”的灾厄…… 但一点都骄傲不起来呢,呵呵。 他觉得好笑,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好不容易拐回来的人根本不能看到自己完全没什么好笑的,半口气抽了半天,也只能默默地原封不动吐出去。 “那就别看我……我给你想想办法遮起来吧。” 可恶啊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滴血。 怎会如此。 谁能想到。 叽里呱啦。 “……” 最后他深深吐气,阴森的黄泉犹在眼前,层叠的记忆恍如隔世,还有死亡,还有新生,还有这漫长的、漫长的一天——终于都结束了。 也将要迎来开始。 “总之……”他站在盥洗室里,四面瓷砖,连一副镜子都没有,很不讲究却很有仪式感地微笑: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阿凉。” …… 杰索家族的建立不出其他人的预料。 没办法,民风淳朴西西里原本就是mafia的发源地,在这个mafia作为主要角色的世界里,家族本就是很常见的一种组织形式,天才之流踏入黑暗也不是一个两个…… 不这听起来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有天才名声的加成,有原本产业的底子,有故意为之不加收敛的大肆积累,有秘而不宣的周密保护,还有那些他从前恪守着什么从不理会的情报和隐秘—— 很短的时间里白兰吞并了不少小家族,稍长一点的时间里他的目标渐渐扩大,然后接触了基里奥内罗,那个与庞然大物彭格列同世代创立的、已然衰老却尚未来得及腐朽的家族。 那时白兰十九岁。 还是个尚未褪去少年气的年轻人,却已经很有一个家族首领的样子了。当车辆停在花园前的小庭院、他弯下腰从里面出来,又回身牵起另一个人的手,极具西西里绅士风范的风度让基里奥内罗的当代首领也为之动容—— 哭笑不得的动容。 “日安,艾莉亚女士。”白兰很不见外。 虽然他们实际上、确实、应该只是第一次见面。 圆桌边那位半挽长发、眼下有着五瓣花记号的女士笑起来,温和自然,很有包容性:“日安,白兰先生,宫野……君?他们那边是这样称呼的吧?” 一言不发、几乎要融入到青年影子里的人动了动,向着女性的方向微微弯腰,以示尊敬。 白兰让他坐在另一侧,自己面对这位在平行世界见过好几次的基里奥内罗首领,开门见山:“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 “是的,我已经预见过了。” 艾莉亚基里奥内罗,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彩虹之子的大空,玛雷指环的持有者……用有看透人心和未来的能力。 不管是彩虹之子的奶嘴还是玛雷指环,都和世界的基石有关,而看破未来的能力更是意义非常。所以每一个试图搞事的白兰杰索,都一定会找上这个家族,接触这位女士。 而彩虹之子的诅咒,体现在他们的大空身上并不是变成婴儿,而是代代相传的短命。所以接触到后期,能给予白兰答复的往往是艾莉亚的女儿尤尼。 所以白兰称呼艾莉亚为女士,而不是小姐……咳。 “那您的意思是?” 第178章 “‘我没有意思’,原本我应该这样说。”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打手势示意不远处的守卫走远点、再走远一点。 守卫的表情很严肃,但看起来就是可怜巴巴的。他们爱戴也尊敬着自己的首领,就更把对方的安危记挂在心上,此刻就算一退再退,退到热烈盛开的扶郎花边,也仍眼巴巴地看着茶桌这边。 白兰笑了一声:“您可以直接让他们离开。阿凉看着,我不会做无谓的事。” “我当然相信您,但那样他们会撒娇的。”艾莉亚也笑,回到之前的话题,“我应当拒绝,因为原本坐在这里和我交谈的,应该是另一位白兰杰索,而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你们。” 衣角被扯了一下。白兰想那应该是自己没有误入黄泉的未来,反手也扯了扯手边的衣袖。 对方不动了。 艾莉亚眨眨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在作出答复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命运是不可违逆的,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顺应它,甚至是加速向终焉走去。即使这样,您也要坚持下去吗?” “如果我们注定要遭受毁灭——那早晚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复生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没有畏惧,也并不介怀于世界的存亡。我的目的是与肆意妄为的狂徒对抗,让他知道玩弄别人的人生需要付出代价,而不是拯救世界。” 精神通过契约相连,白兰能感觉到身边宫野凉的情绪有一瞬间冻结。他才不会将那么重的担子接过来,更不会让对方再一次面临崩溃的可能。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个坏人会热衷于拯救世界? ——不过好人的情绪还是要顾及一下的。 “当然,我的目的和拯救世界并不冲突,甚至相辅相成。” 在艾莉亚开口之前,他微微向前靠着桌沿,笑容满面地补充:“所以,为了防止我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就需要您来看着我啦。密鲁菲奥雷将永远留有基里奥内罗的旗帜,黑魔咒也将交由您来统领,如果对我失去了信心,您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我能得到答案了吗?” 他与那位女性对视了许久,得到了后者的欣然点头。 “当然可以。我得说,您真的很会说服人。”艾莉亚笑眯眯的,“比其他世界的白兰都会。” “……唔,谢谢夸奖?” 其乐融融的合作伙伴面前,白兰笑得异常谦虚。 当然回去以后他就绷不住了。回到自己卧室,门一关鞋一踢,当着手下需要维持的首领包袱就全——都自行丢掉: “我当然会!” 他得意洋洋眼睛亮晶晶,往窗边毛茸茸地毯上一倒就开始絮絮叨叨:“我可是凭着一张嘴从黄泉杀出来的人!要是不会说话,怎么打动阿凉来保护我呢?哎不过也说不定,阿凉这么好骗、不是,心软,说不定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说着说着就看向被“打动”的对象:“是不是呀阿……凉?你怎么不看我,在想什么吗?” 后者正端坐在窗边看月亮,月光照到他身上脸上,又轻盈的穿透,洒到他逶迤坠地的长发上。发梢离白兰的肩膀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 用“看”字或许不贴切,毕竟他眼睛上正垂下长长的、长长的丝绸的带子,像那时候长长的、长长的裙边的流苏。 但看他的神态,看他的表情,还是会让人第一时间就想到“看”这个词,好像外物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就算是在眼睛那么显眼的位置,也终究只是外物而已。 “阿凉?”白兰拽了拽那缕头发。 惯例是一串省略号的沉默,然后才是有些干涩的少年音:“为什么,要毁灭它?” 他伸手向银白月辉的来源,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玻璃。而他现在并不是生人,就连这点冰凉的触感,也是经过计算和模拟,才传递给自己的虚假。 他不理解。活着不好吗?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活着,热热闹闹的,或者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度过每一天,不比一切化为虚无要好吗? 白兰收起笑容。 他能想象出阿凉的下一句话,又担忧对方至今不愿对他说出心里的话。 所幸他还是听到了: “为什么,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总是被另一些人弃如敝履?” 因为词语的翻译问题,这两句话是切换成日语说的。幸好白兰这两年学了几门相关的语言,对日语和汉语的理解都没有问题。 他想了想,也用日语回答:“因为珍贵的基础是稀有。” “白兰杰索的能力,是连通所有平行世界的自己。对他来说,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也并不具有独特性,一个坏了就换另一个。而平行世界一共有多少个呢?” “八兆个,兆是什么概念?一个人一辈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从刚生下来数到棺盖被撒上沙土的前一瞬,也数不完这样大的数字。” “数量多到这个程度,就算是世界,也显得比树下蚁窝里的蚂蚁还要廉价。谁会计较自己踩死了几只蚂蚁呢?” 他这是在试图揣摩主世界的白兰的心思。在拿不准自己猜度的对不对的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无疑冒着丢脸的风险。但听众早已习惯了倾听他的絮絮叨叨,且不会将这些话传播给旁人,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倾诉者看着听众白色丝带掩映下的、沉静到沉凝的脸,因为是幻术构成的虚假的躯体,轮廓边缘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类似于全息投影,很有些无机质的冰冷感。 但这投影的灵魂就安静地待在他的精神里,待在他的灵魂里,几乎合二为一,甚至连“死”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白兰心中一动,手里揉搓的棉花糖忽然就失去了那份绵软柔韧的触感。 恰逢这时听众提问:“那你呢?” 那对你来说,世界也是廉价的东西吗?那你为什么不和那个白兰一样,成为从毁灭里找乐子的狂徒? 白兰又听懂了,垂眼看着手里的棉花糖,很轻的哼笑了一声:“我当然跟他不一样。我的世界……可是独一无二的。” 那条丝带上印着他最喜欢的棉花糖的图案,就像盖上了专属于白兰此人的印章。 “……是无价的珍宝。” …… 于是白兰十九岁那年,基里奥内罗与杰索合并,建立起密鲁菲奥雷家族。原属于杰索家族的被归入“白魔咒”,艾莉亚麾下则归入“黑魔咒”。 他收纳人才,操纵资金,推动科技,打造基地,以极高的效率将密鲁菲奥雷推到可以与老牌家族彭格列对峙的地位上。 次年,彭格列家族的十代目高中毕业,来到意大利接受系统化的家族课程。 主角。 和反派。 还有一个象征着推翻剧情的外来者。 白兰:哦豁。 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配置。即使忙成陀螺,已经长成一副大人样子的棉花糖精也安分不下一颗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心。 “阿凉想去见见自己的老朋友吗?”他问。 这一年来他忙得团团转,每天除了科研基地就是办公室会议室,来拿带着阿凉出去玩都没时间,只能抽空来贴凉充电,能玩的就只剩下些简单方便的小游戏…… 比如“猜猜我要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能猜出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连着断句和语调一起。 ——谁,老朋友? 话语声像复读:“谁,老朋友?” 白兰:“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沢田纲吉,彭格列九代目的接班人……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板上钉钉的十代了。最近从霓虹来到意大利,据说还带着自己的一众家族成员。” “那里面有不少是你的熟人哦,不想去见见吗?” “不记得。不去。” “欸?听起来好绝情,真的不去吗?阿凉,阿—凉——” 【呵,】从当年到现在一直就没放下对变态的成见,侵蚀者又开始吐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的槽,【真该让那群盲目崇拜的下属来看看他们首领的风范。】 【贴这么近做什么?你别太纵容他了。】 【就这还是一个家族的首领呢。就这,就这,就这?】 被双向魔音灌耳的宫野凉:“……不。” 于是白兰心满意足的闭嘴……暂时闭嘴了。 ‘好啦,该工作了。下次再问。’ 第205章 番外【if侵蚀者 海。 岛屿。 铃鹿山。 倒影空间。 层层向下,突破空间,是整个世界的最底端。 怨恨。 悲哀。嫉妒。 憎恶。不甘。愤怒。 世间无数次轮回里积聚起来的所有负面感情,混着溯行军们遗留下的无数瘴气堆积起来,液化又蒸干,最后形成粘稠的黑泥状液体。 液体向下流动,所以倒影空间里的海下又被硬生生侵蚀出一个专属于黑泥的空间。 第179章 这是【它们】诞生之初,无意识地盘踞在只属于自己的黑暗中,像胎儿蜷缩在羊水里,倾听母体的心跳声。 ——而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晰的“心脏”,是注定被污染被毁灭的铃鹿山。 于是海妖们的痛苦最先被唤醒了: 失去家园,失去少主,失去依赖爱戴的一切,背负着遗憾和悔恨走完这只有八年的短短一生。 于是“海鸣”的痛苦占据了主导: 最先背弃故土,最先隐瞒真相,间接导致了少主的死亡,却还要活下去抚育剩下的子民。 【它们】在痛苦中醒来,挣扎而扭曲。 【它们】在痛苦中成型,塑像又掩盖。 【吾等为何苏醒……】那个占据主导的意识向着无边的黑暗和同胞们质问,【吾等为何痛苦?】 什么生命会诞生在无边痛苦之中?既然这么痛苦,又为何还要诞生?! 它马上得到了答案。 【为侵蚀此方世界、侵蚀‘书’的作者而生。】 那些从根本上就不该存在的、悲伤到让人愤怒的事,那些遭遇了绝望、宁愿自己一开始就不曾诞生的人,那些原本可以避免产生的……痛苦的感情。 都只是另一方世界、另一个人类随手写就的作品。 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所以它们出现了。 以毁灭世界、从而让痛苦从源头上就消失为己任,为此而诞生,亦将在使命达成后死去 这就是它们的命运。 【吾等即为——侵蚀者。】 当然,世间书籍浩如烟海,并不是每本书都会产生侵蚀者。但每本书里的侵蚀者都一定痛恨着书籍的原作者,在完成自己的本职之外,在污染和侵蚀之外,它们更想做的,是将造成了一切的作者直接抹杀。 从源头上改变这一切。 所以【图书馆】出现了,收集文豪的灵魂,使其转生,让作者们自己来拯救自己和书。就像时政与溯行军一样,侵蚀者与文豪们也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 这种形势下,会有伪装成了文豪的同行从它这里经过,丢下几个人,要求它帮忙绊住敌人们的脚步……也是正常的。 然而侵蚀者:【……】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事。 它在轮回里沉寂太久了,可能这就是它跟同行们志不同道不合的原因?其他的书是怎么困住自己作者的,它不知道,但它确定没有一个文豪会跟藤原紫一样,在自己的书里浮沉一个又一个八年。 这是不正常的,因为这种手段应该属于侵蚀者们,而它还什么都没做呢。 结论昭然若揭:有人……不,有另外的“侵蚀者”存在。但它没发现。 连通了书中本源的它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明这个“人”现在不在书里。 侵蚀者可以离开自己诞生的书吗?就好像那个伪装成文豪的侵蚀者那样?如果可以,书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会诞生这么多痛苦吗? 这些它统统都不知道。 所以当那个浑身上下白得几乎反光的鹤利用文豪指路、纸鹤照明、撑着红伞、蹚着黑泥出现在它面前时,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而是努力又懵懂地试图分辨。 分辨他是不是同类,分辨他是为何而来,分辨他……是不是它们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好像是的,那种冥冥中的、违逆了天命才有的气息。 “海鸣。” 但对方精准而毫无转圜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对海鸣和海国背景之后的一切都不知情不关心,分明应该与它们待在一起,却表现得仿佛他们是宿世之敌。 无脸的黑泥迟疑了,迟疑着遭受了威胁,迟疑着答应了合作,然后在被警告不许对作者动手时,后知后觉地暴怒起来。 ——第一个将藤原紫动手、将她困在书里的不就是你吗?! 为什么要敌视吾等?! 还是说,你已经将一切都忘了?! 那就想起来……那就想起来啊! 想起来我们是什么东西啊!想起来我们是同类啊!想起来我们本该一体,而你抛弃了我们……你自己去了人类干干净净的那一边!凭什么?为什么?而我们依然在泥潭里! “我来背负。” 然而那具躯壳向它们伸出了手。 “……不管是侵蚀还是死亡。” 然而他向它们许下了承诺,打开了灵魂。就像海底的扇贝主动掰开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不堪一击的内里。 脆弱的纯白的,在黑泥里隐藏着的无数个视角下,单薄的灵魂轻飘飘如云又像雾,轻易就能被渲染被纠缠,被拉下云端落入泥潭。 即便是这样弱小,这样容易被染上颜色,伸出的手却依然执著。即便是面对它们这样的天生□□,也依然会不自知地露出悲悯的眼神。 这是何等的…… 于是它们纠缠萦绕上去,让干净的那边也浸染上泥潭的污浊;于是它们终于心满意足,可以专注于侵蚀世界的本职工作…… 于是它们不知不觉,就被精神层面上的驯养了。 可能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再无暇再脆弱的灵魂,也不能保证他要做的就一定是好事啊。自诩为此世之恶的侵蚀者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不是圣母类型的救世主。 而是已经杀红了眼、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不折不扣的疯批。对它们狠,对自己更狠,强硬的打压控制它们,又不惜一切代价地一点点杀死了自己。 从过去,到现在。从精神,到躯体。从绝对的敌视排斥,到付出珍贵的信任。 那个人讥讽说世界的安危可就靠你了。 那个人说由感情组成的怪物,如果不能掌控自身,也始终不过是感情的傀儡而已。 那个人慢慢信任了它。 那个人向它露出了软弱而需要照顾的一面。 那个人说,那就都交给你啦。 越是相处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被信任被需要被温柔对待时就越是开心。换个稍微有脑子的人来都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但侵蚀者没有脑子。 侵蚀者只知道,它的同类一点一点回来了。 然后那个人说—— 【侵蚀】。 于是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侵蚀者初诞生时所期望的那样,山川倾覆河海泛滥,作者死在她自己选定的海岛里,世界毁灭在铺天盖地的黑泥里。它甚至还超额发挥,毁灭了其它好几个世界。 但它却并没有感觉到愉悦。泥水的形态称不上身体,自然也不会有心,但仍有某种沉甸甸又空洞洞的心情,流淌在无边无际的泥水里。 为什么,会这样? “……你跟他一样迟钝啊。” 有人叹了口气。 残破的人偶躯壳里,太刀闪闪发光。那是名为鹤丸国永的付丧神,因为被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内部好好保护了很久,至今终于能发出声音。 “我都看出来了,你还没发现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的波动,“你的愿望,早就变了。” 【我的,愿望?】 “对,你的愿望,你想要做的事,你为之付出行动的原因。如果没有那个,你可以放弃任何已经拥有的和正在追求的东西。想想看吧,那究竟是什么?” 【原因……放弃……?】 它为什么毁灭世界,又会为了什么事放弃毁灭世界?它真正为之行动的,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像鹤丸国永说的,它一直没意识到而已。 【那是……】 是那个人崩溃的时候说出的那句“毁灭”。 是那个人绝望的时候喊出的“侵蚀”。 是那个人部署战线的时候,笑眯眯对它说的“你要出错,我们就全都完蛋啦”。 是那年铭刻着笹龙胆花纹的廊檐下,那个人坐在丛丛的白槿花和披着青绿色斗篷的小妖怪旁边,几乎无意义的对它想:‘等小盆栽好了,我们就去别的世界转转。’ 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误入的干干净净的灵魂,拢着群光坐在黑暗中的鲸骨之上,向连形体都没有的它们仰起头伸出手。 “我来背负。” 当时那个人说。姿态像是羊羔主动登上神坛献祭自己,灵魂燃起的火焰却不容置疑地将整个世界都焚烧。 它在湿冷的泥潭里待久了,所以这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它第一个被烤干烘干,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燃料。 ——多稀奇啊,它的愿望,竟然是和它的本能完全相反的东西。 所以此刻骤然回神,不用特意去看,侵蚀者都能想到那个人现在会是多么苍白绝望的模样。 所以神明动手时,它克制住了本能里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将所有力量都用来凝聚实体结成护盾,用来防守保护。 所以…… 【你有机会把我彻底清除。】 明明是灭世级别的祸患,每一滴泥点里都带着吞噬和摧毁的本能,却也会被愧疚这种感情支配吗? 第180章 它不知道。 它只是说,你可以将我清除。 …… 神明的倾力一击重创侵蚀者。 这是正常的,它本就是只会毁灭和吞噬的东西,说到保护只能想到极限一换一,能苟延残喘清醒过来,还是因为它毁灭的世界足够多,底子足够厚重。 虽然后者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侵蚀者还是醒过来了,继续和以前一样寄居在阴影*里。它以为自己会陪着宫野凉在黄泉待上无数年,也做好了在哪个神明想起来、准备斩草除根时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准备。 现在它已经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守在宫野身边,用那个状似无害的“绯”的话来说,就像一条蹲坐在主人左右的狗。 但它并不介意。从寄宿与被寄宿的关系来说,宫野凉的确能称得上是它的宿主,四舍五入说是“主人”也没差;从种族来说,它一坨不知道什么构造的泥巴和狗放在一起,狗不一定就是贬义词。 它也不觉得是。 而从现状来说,宫野已经很久没这么平静了。向前的时间全是汲汲营营,虽然被各种人用怜爱赞叹恐惧尊敬的各种眼光注视着,但每个只有他们俩的夜晚,隐藏在无人知晓的阴影当中,侵蚀者都能吸收到新鲜的沉重凝滞的绝望。 所以现在,被当成什么都好,它想守好这种平静。 它也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变数的出现,他们会一直这样平静的安宁的沉默,直到身体与精神一同腐朽。 但变数出现了。有人捧着洁白的火炎缓步而来,从被丑女们身上的光照得光线朦胧的外侧,走入纯粹的黑暗中。 他名为白兰杰索,第一眼看过去就让侵蚀者十足的讨厌。 不,不是因为白兰白头发白火焰白衣服,连名字里都带着白色,跟侵蚀者几乎完全相反……虽然这确实让侵蚀者有些看不顺眼,但它还不至于从外形上判断一个人与自己的相性如何。 它更讨厌的是白兰的内在。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现在侵蚀者已经很驯服了,它对照人事物的标准就是自己的宿主的标准,所谓的“审美”也完全贴近成了自己的宿主的样子。 宫野凉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看看源氏和大妖怪、刀剑付丧神们的画风,就能很轻易地知道了。 而白兰在它眼里,既轻浮又虚伪,吊儿郎当谎话连篇,半点都不靠谱,一上来就套近乎,二话不说就挖地洞,看起来装模作样好像是个人,跟人有关的事却是一点都不干。 哪个人会毫不客气地躺在第一次见面的人的腿上? 哪个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动手动脚? 哪个人会给一个好端端的男孩子穿裙子扎辫子还以此为乐?——就算宫野不是男孩,就算它不是人,它也知道那是变态是犯法的! 侵蚀者严重怀疑白兰是跟宿主记忆里的森鸥外学的。还是那句话,跟人有关的事他是一点不学! 总而言之,白兰跟它那虽然疯却内敛端庄淡然稳重矜持守礼可靠至极……的宿主,不能说一点都不一样,只能说是互为相反数的两个极端。还一直都在它的雷区左右横跳试图起飞。 侵蚀者:好感度-1-1-1…… 要不是感觉到某种奇怪的连接出现,侵蚀者就动手了。动手的第一步就是打断无耻之徒的两手两脚和一截脖子。 这就是侵蚀者对白兰杰索的第一印象。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它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动手。 …… 【因为他实在太无耻了。】 被宿主无奈地问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时,已经是几年之后,那位据说是老朋友的彭格列十代目即将来意大利求学的时候了。 白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通贴贴吸完了凉充满了电,开开心心地工作去了。他的快乐就是侵蚀者的不快乐,虽然语言不相通,双方也并没有交流的意愿,但这不妨碍侵蚀者单方面的敌视白兰。 ——说不定也不只是单方面呢。 宫野凉大概想不明白,原先并没有交集、甚至都不是一个世界的白兰和侵蚀者,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明明刚开始还会体面的“就当对方不存在”,到如今却一个比一个黏人,一个比一个吵闹。 黏来闹去,夹在中间被魔音灌脑的都是他。 ‘吵。’他缓缓地说。 事实上他也没怎么想,现在他的心理活动多出现于与侵蚀者的对话,更深层次的后者也看不出来。多年不动脑子的结果就是他变“活泼”了许多——白兰是这么形容的——说话也耿直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还多是居于自我主观上的立场,常常能把人噎住。 【那我下次小声一点,】侵蚀者说到做到,压低声音,【只要那家伙不来纠缠你。】 宫野:“……” 不动脑子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缓缓地说:‘烦。’ 这两个形容词好像有点耳熟。侵蚀者默默地想,余光看到路过的白魔咒成员,顿时想起这不是宫野凉常用来敷衍白兰说的话吗?! ——竟然对它和白兰是一个待遇! 侵蚀者勃然大……怒不起来,盖因宫野凉此时的形象很有欺骗性,光身量就比鹤丸国永那时小了整整一圈,还拴着链子蒙着眼睛,老弱病残占了一半还多。就算侵蚀者知道他的底细,也不免戴上滤镜看图说话。 但生气还是要生的,突破不了滤镜它就只能迁怒到白兰身上,连带着看路过的白魔咒成员也极不顺眼。 可以说是很双标了。 明明只是路过的无辜家族成员:…… 青年背后一凉,原地打了三个喷嚏才缓过来。他狐疑地左右看看,没看到别人也没看到监控,就走到安静地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阿凉身边,蹲下,鬼鬼祟祟地掏口袋。 侵蚀者:【……】 但凡换个地方换个当事人,这场景就跟阴谋迫害脱不了干系。但侵蚀者已经见过这流程太多次,熟悉得都能把即将出现的东西背出来。 【玩具木仓,巧克力,奶酪干,水果糖……】视觉效果无异于看到人类给猛虎喂猫粮。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它数这些东西的时候声音都是麻的,觉得自己那无处不在视角的无数个眼睛也要瞎了,【他们真的觉得能和白兰混在一起的你会是普普通通的正常小孩子吗?】 说完回味咂摸一下,惊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怼了一波自己的宿主,是放在以前一定会被阴阳怪气怼回来的程度,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磁带一样卡顿了一下:【……真该让这些无知的人类看看,这些东西都是怎么让白兰糟蹋的。】 ——所幸宫野凉没听出来侵蚀者的复杂心情。 ——或者说听出来了,但既不在意,也没有做出反应。 这里的糟蹋不是指这些东西最终都会被白兰吃掉用掉,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破坏和丢掉。 这里有两个让侵蚀者对白兰越发厌恶的点。 一是眼前这个白魔咒看似友好的对待。投喂零食偷渡玩具的行为,侵蚀者只在大人对幼童、人类对宠物的场景中见过,总而言之,都包含了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意味。 当然啦,你要反驳说刀剑付丧神们和审神者白槿也曾这样对待过“鹤丸国永”,那也是无可否认的。也不需要否认,驰名双标侵蚀者会坦然点头:那是因为他们和宿主关系好啊! 那些把附身版鹤丸当成亲兄弟亲孙子亲外甥的刀剑们,非亲非故、人均交流不超过半个字母的密鲁菲奥雷怎么能比?就算他们也是好心,每次看到有人把宿主当小孩子来哄来骗来讨好,侵蚀者都由衷地感受到奇耻大辱…… 就像老虎被当作家猫,狼被看作是宠物犬。它自己被说成狗不觉得是贬义,但别人对宫野稍有轻视,它就暴怒得想要打白兰。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它确实动手了,只是被宿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看过来,它就极不情愿却听话地住了手。杀气腾腾的暗影在距离白兰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后者莫名其妙地笑得特别开心。 浑然不觉近在咫尺的黑泥正骂他骂得泥沫横飞。 ——不骂白兰骂谁?!它的宿主可是能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那无耻之徒有意无意的诱导,谁敢以这样散漫轻视的姿态对待?! ——不,要不是那卑鄙小人道德绑架,这些人类根本就连瞻仰它宿主的机会都没有! 浑然不觉自己的滤镜已经糊得没边了。从这方面来看,就算侵蚀者再不想承认,它和白兰还是有相当大的共同点的……虽然听到这话的当事双方只会觉得恶心。 第二个就是它刚刚说到的字面意义上的“糟蹋”。 既诱导了别人轻慢——侵蚀者认知中的轻慢——地对待宫野凉,结束工作后看到阿凉身边堆着一大堆吃的玩的、被照顾得很好,还会特意对当天当值的人员进行表扬和感谢,看起来真是个与民同乐平易近人的好首领,是吧? 第181章 但谁能想到呢,平易近人的好首领私底下一点都不喜欢他们给阿凉送东西,也不喜欢他们靠近阿凉身边。不管是常见的吃的玩的还是什么值钱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结局都只有被大空之炎烧成渣滓这一个。 “真受欢迎啊,”顶着白森森火炎的棉花糖精幽幽地说,每次搞焚烧都挑只有他俩独处的时候,还一定要当着宫野凉的面,就理所当然的显露出自己有病这件事,“不过阿凉不会接受吧?” 他笑眯眯地捏着嗓子模仿阿凉,自己给自己搭戏:“当然啦,又不是白兰送的东西,当然不接受啦。” 【病得可真重啊,】他听不到的地方,侵蚀者在实时同语气有样学样,【不过自己也不想治吧?】 【当然啦,又不是能治好的东西,当然没救啦。】 说完就yue了一声,被自己恶心得有点想吐。 “我帮阿凉处理了垃圾,阿凉有没有很多感谢的话要对我说呀?”而始作俑者还在发表在它看来厚颜无耻到极点的言论,“不想说话送礼物也可以嘛,要是连礼物都没有,就把自己……” 侵蚀者忍无可忍,当场一个黑泥突击把窗玻璃撞得稀碎——没办法,宿主不允许它伤害白兰,只能这样无能狂怒——特别大的哗啦啦一声盖过了某人的后半句话。声响过后,是门外守卫小心翼翼地大声敲门: “您还好吗白兰大人?!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哦,”被打断了发言的白兰笑容僵硬,眼神幽幽,“我好得很。” 侵蚀者:呵。 好个屁。 脑子有病——不,此处不包括它的宿主,只是针对白兰杰索此人而已——就去治好吗? 还是那句话,他开心了它就不开心。他不开心了……它狂喜乱舞! 就跟因为不想“阿凉”一直惦记曾经世界的朋友而不惜道德绑架也要将他带出黄泉一样,嫉妒的贪婪的独占的情绪,在这个白兰身上多得侵蚀者假装看不见都不行。侵蚀者本来就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在感知这些东西上毫无难度。 所以它对白兰的好感值——如果好感这东西存在过的话——一路-1-1一直在下跌从未被超越,至今已然跌至负无穷。 侵蚀者每日三省其身: 今天骂白兰了吗?骂了。 骂对了吗?对了。 宿主听进去了吗?没有——好的,明天继续努力。 这就是它枯燥无味又干劲满满的每一天。 在见到彭格列之前。 …… 见到彭格列尚还未继位的十代目,是在一个雨天。 在各家族联合起来创办的专属于mafia的学校里。 为了家族子弟前来考察就学环境的新兴家族的年轻首领,和老牌家族尚未长成的在此就读的继承人。 一个被接待人员引着参观教学楼,从容得好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个还差几分钟就要迟到,步履匆匆,就差喷射火炎给自己加速滑行。 一个揽着安静沉默仿佛不止眼瞎还哑巴的远东服饰的少年人,圈子里众所周知,每次出门这位都带着他且形影不离,照顾起来亲力亲为十分细致,却怎么也打探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身后跟着年少时期就作为杀手成名的奥托1家族的大少爷,也是众所周知的,这位大少爷成名之后就义无反顾奔赴远东,成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左右手,一直至今。 他们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新兴家族的首领揽着人侧身躲避,年轻的彭格列继承人下意识说了一声“抱歉”。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两张面孔上是或客套或歉意的模糊微笑,而后金棕色的眼睛从冰凉的青紫色上移开,从黑衣黑发丝带蒙眼的少年人的单薄身形上经过。 朦胧湿气里风声骤然加大,把周遭声音都遮盖得听不清。相似的雨中的身影一闪而逝。 在少年时的记忆中,在隔着许多年的时光里。 沢田纲吉突兀停步,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那位首领白色西装外的风衣衣摆飘摇,只有少许黑色从白色的背影中泄露出来。他睁大眼睛抑制不住地想要喊出一个多年未曾呼唤过的名字,刚张开嘴,空气擦过声带—— 还没出声就被自己的左右手一把把住胳膊拖走。 狱寺隼人:“冒犯了十代目但是还有两分钟礼包丝老师就要关教室门了!他会开木仓的!赌上我左右手的尊严一定要让您安全进教室!!!” 沢田纲吉几乎双脚离地:“哎?等、等等——!” 青年们离开了,像一群风风火火的小狮子,也像是呜呜呜叫着的小火车…… 接待来访客人的老师擦了擦汗,试图打个圆场挽回学校在密鲁菲奥雷首领心中的形象,却见到对方微微一笑,弯腰把那个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少年人勒住腰托了起来,抱孩子一样放在臂弯里。 白兰今年二十岁,虽然还没成年,但体格已经很可观了。再加上宫野本质只是幻术的投影,重量可调,他这样抱着一点都不费力,甚至还能顺手颠一颠。 白兰:不就是双脚离地嘛,我们也有! 看起来特别愉悦:“想去和他们一起玩吗,阿凉?” 他也确实是愉悦的,尤其是在得到了宫野凉漠然摇头的回应之后。要不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他甚至还能当场来一个举高高。 这种奇奇怪怪的愉悦大概来自于攀比心得到满足,而攀比心来自很久之前他所看到的平行世界的记忆。 彭格列家的杀手,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沢田君可真好运啊,遇到一个那么敬业的老师,被安排了那么多靠谱的小伙伴,还遇到过更小时候的阿凉…… 更小时候。 的阿凉。 他没见过太多小孩子,身边能常常接触到的除了艾莉亚的女儿尤尼就是根据平行世界攻略捡回来的铃兰。前者安静后者听话,都给白兰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尤其是小孩子特有的头身比和圆滚滚的眼睛,看上去真的挺可爱的。 那个新兴的形容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萌?当然阿凉本来就很可爱啦,但如果是比现在更“萌”的小时候…… 白兰:眼神放空.jpg 他突然好酸!突然燃起了更旺盛的攀比心! ‘啊,突然觉得有点重,胳膊有点累,’想到就要做到,行动力超强的家族首领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转头在阿凉脸上贴贴,兰里兰气地小声说:‘抱着也不是很方便。’ 他在脑子里通过契约讲话,其他人察觉不了,只有契约的另一方和一直蹲在宿主影子里的侵蚀者听到了。 当事人尚没有反应,侵蚀者已然泥情扭曲:【呵,前两天还说你轻飘飘的太瘦了,今天就重得抱不动?】 【那你倒是放下啊!】 【说什么不方便,那刚才颠勺的是谁呀?啊?!】 没人理它。宫野默默地“看”向白兰,歪头打出一个问号。 ——所以呢? 白兰郑重点头:‘所以阿凉要是能变小一点就正好啦!当然不是现在,等回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侵蚀者的扭曲咆哮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嘎】了一声。 【……宿主,】自从遇到白兰就沦落成为吐槽役的黑泥终于找回了一点作为毁灭世界大反派的感觉,它沉默一会儿,严肃又决绝,悲壮又洒脱道:【如果今晚这个变态真的不做人了,我一定会对他动手,你别拦我。】 宫野凉:‘……’ 他默默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但最后侵蚀者也没有对白兰做什么。不是因为白兰什么也没做,而是当晚回去,宫野就久违的睡着且做了梦。 是关于他从前记忆的梦境,不甚清晰,但也能大体看清。首先是黑白色的童年的场景,滤镜音效都仿佛来自阴间,然后是暗无天日的训练,冷冰冰的命令,飞溅的血,瓢泼的雨和明亮的灯…… 以及温柔的女性和她身后探头探脑悄悄看他的小少年。 对方总是在客套中尽力表现自己的亲近,带着标志性的、明亮到有点蠢的笑脸:【宫野同学。】 是故人。 然后场景一转,又是一个雨天,电闪雷鸣里他撑着伞从学校往回赶,想着奈奈妈妈今晚做饭需要的食材还没有买齐,却在半路接到一通电话。 【她死了,】手机那边的人说,【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要回来看看吗?】 梦里的他没拒绝,但也没拒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被雨打得噼啪作响的伞下。 他在原地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一道闪电落下来。 他抬头看白光狂乱当头而来,恍然想起这确实是一切的开始。并不慌乱,也并不恐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各种各样比雷击更深更重的痛苦。 恐惧没有用,逃跑也是没有用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也是记忆,一切早已经发生,不可逆转更不可改变。 第182章 他做好了硬挨这一下和之后很多下的准备,因为忍耐本就是他已经很擅长了的东西。 但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另一个人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声音: “阿凉,醒醒。” …… “……” “别睡啦,该醒来了。” 就好像一个信号,亦如一个标志着什么的讯息。斑斓的记忆和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都渐渐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雪白和青紫,白如春雪堆积,而紫色明净坚硬如水晶。 它们一直都在对他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阿凉。】 于是阿凉说:“我醒了。” 久未波动的情感好像泛起了小小的波澜,催生出一点小小的冲动。他说完那句话停顿片刻,抬手捏住眼上的丝带边沿,想要将其扯下去看看雪地里的水晶…… 却被人一把按住了。 白兰放下手里扎了一半的小辫子,转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黑色的宽大衣袖滑落下来,堆叠到接近手肘的位置,触感质量都极其真实。冷白色的手指于是顺着向下,接触到了虚幻的肌肤,继而将带着人类体温的手掌也贴了上去。 白兰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和红光:“真的醒了吗?” 宫野:“……”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大概是因为今天遇到了彭格列十代目,那位据说是自己的旧友的人。 从恢复的记忆里看,他们确实是老朋友。 但那又怎么样呢。 “嗯。” 他又应了一声,换来白兰的低头微笑:“那就好,差点以为阿凉要抛弃我啦。欢迎回来,阿凉。” “……所以现在可以变小让我康康了吗?” 宫野:“……?”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提心吊胆的侵蚀者:【……我这就动手!谁都别拦我!!!】 这就是侵蚀者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每一天。 在见到平行世界的尤尼之前。 …… 尤尼是艾莉亚的女儿及继承人,黑魔咒的小公主。 年仅十岁,却已经能在她身上看出她母亲的影子,温柔可爱笑容治愈,不出意外也会成为彩虹之子的下一任大空,是跟白兰宫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虽然不常接触,但白兰对尤尼的印象不错,连带着白魔咒的成员们也对她很好。在这样充满了喜爱的环境里,尚且处在母亲的庇佑之中、眉眼间带着些懵懂的小女孩还是很天真烂漫的。 “没有孩子能永远天真。” 虽然这个词在他们的世界里并不是一个褒义词,但聊起这个话题时,艾莉亚是这么说的:“身为一个家族的首领,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年轻优雅的女性端坐在圆桌之后,她的守卫背着手直着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戴着帽子的女孩眼巴巴地蹲在花坛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摘一朵花。 最后小女孩还是不舍得把花茎折断,便将花移栽到了花盆里,连盆带花整个端起来跑到母亲身边:“妈妈,送给你!” “很好看,妈妈很喜欢。谢谢尤尼。”母亲低头亲吻女儿的脸颊,又整理好她跑乱了的头发和裙角,看着她乖乖地挥手跑开,自己也露出笑容: “但是,保护孩子的天真,不正是大人的责任吗?至少在我还在的时候……” 白兰坐在她对面,表情淡淡。 艾莉亚是一定会死的,彩虹之子的诅咒侵蚀着大空的生命,预知未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能力。 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无数个平行世界也验证了这件事必定会发生。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试图与这种命运抗争,艾莉亚也已经比平行世界的她都多活了几年,但在彻底成功之前,谁也不会抱有无谓的侥幸心理。 “您不在的时候,我会保护好尤尼。”白兰只是这样说。 而艾莉亚只是微笑。 如果艾莉亚不在,对尤尼威胁最大的就是主世界的白兰杰索,而白兰杰索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白兰。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存活还是死亡,与个人的主观意志无关,白兰都一定会挡在尤尼之前。 而且还有宫野凉……从无数个预言的未来里,艾莉亚都能确定,那是个会对幼崽无底线优待的、值得托付的人,就算白兰临阵搞事,宫野君都不会对尤尼做什么。 可以说,作为母亲,艾莉亚已经想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做好了她能做到的一切准备。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某个本应平平无奇的中午,十岁的尤尼带着与艾莉亚形似的微笑,敲开了黑魔咒首领办公室的门。 “午安,先代首领。”小女孩静静地站在门口,拎起裙角向她躬身致意,“尤尼基里奥内罗,前来寻求您的帮助。” 办公桌后的女性与少年顿了顿,同时扭头来看着上午还开开心心和铃兰一起玩的小女孩。 尤尼也顿了顿,因为那两张经常分别出现在她美梦与噩梦中的面孔。 但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在母亲去世后也迅速成长为很好的家族首领,很快就分清了两个世界,接受了两个世界的差别,冷静而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我来自四年后的主世界,为躲避白兰的逼迫而灵魂出逃,来到最有可能成功对抗白兰的平行世界。” “我想向您提供情报,以换取您的庇护,以及必要时的武力支援。” 侵蚀者有点好奇:【她在害怕你,看来那个世界的你我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这倒好理解。但她为什么对艾莉亚也这么说话?】 “……” 真是个好问题,艾莉亚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世界的我对你很严厉吗……为什么这么对妈妈说话,尤尼?我当然会保护你,不管你是十岁还是十四岁。” 母亲张开双手,试图给平行世界来的女儿一个拥抱,但女孩拒绝了。 “因为我很危险,”她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钉在了原地,艰难却固执地说,“我的灵魂,是白兰达成目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一定会追踪我的。虽然我已经努力掩盖痕迹,但他随时可能发现这个世界……” “那不是更好吗?我也一直在找他呢。” 低语声杀气森森,熟悉的声线几乎把恐惧刻入尤尼骨髓,吓得女孩肢体僵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向来不会和宫野凉分开多远的白兰抱着一袋棉花糖斜倚在门框边,深深看了她一眼,放松语调笑眯眯地打招呼:“哎呀小尤尼!变成很可靠的人了呢!” “那就先说说关于那个混蛋的事吧~” …… 平行世界的白兰。 梦想毁灭所有平行世界以成为神明的野心家。 所有同位体中第一个觉醒了能力的人,可以自由穿越并夺取同位体的身体,能秒杀十七岁那年的白兰,还能硬抗一波侵蚀者的吞噬攻击全身而退。 这是白兰自己亲身体会过的。 掌握了八兆个世界里最顶尖那一批次的科技,拿着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攻略,玛雷大空指环的持有者,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首领,绝对掌控着黑白魔咒,以及黑魔咒的首领、年幼的尤尼基里奥内罗。 这些是白兰从平行世界的记忆中得到的。 ——从那些已经被毁灭了世界、自己也濒临死亡的【白兰杰索】的记忆中。 “好危险,差点就被大魔王发现了。”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还是一年前,是做足了安全准备才进行的微小的试探。 就好像两台设备同时登陆同一个账号,权限更高的一方可以把另一方挤下去,还可以向管理员投诉,封掉对方。 白兰本来是想这样说的。 但在开口之前,他看着宫野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也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想到对方已经与现代社会脱节几百年,代沟存在且很深,这样说很可能听不懂…… “就好像阿凉和那个白兰同时要附到我身上,”他灵活地换了个假设的场景,“因为我和阿凉之间的契约更牢固更紧密,阿凉就可以把那个白兰赶走,甚至把他吞噬掉。” 再代换一下,就是白兰很容易被【白兰】发现,一旦发现就会被抹杀和吞噬。确实很危险。 但是…… “不一样?”同样都是白兰,为什么他们的“权限”会不一样? “毕竟那可是主世界啊,”凉语十级,白兰散漫地笑笑,“虽然很想说我才是最厉害最幸运的白兰杰索,但平行世界本来就是依附主世界而生的,从一开始就不占优势啦。” “……” 宫野凉默默地“看”着他,既不接话茬也没做安慰,好像根本就什么也没听到。不过这个姿态本来就意味着相当程度的纵容,白兰收起笑容吐了口气,伸手抱了抱他。 白兰:啊,感觉有被安慰到。 充完电就要继续去实验室工作了。为了能在物质层面上的连通平行世界。 这是实验室几年如一日的目标,平行世界的脆弱性既是约束也是便利,正方便他们在世界的障壁间开辟通道,假以时日一定能实现通话自由和物品的传输。 第183章 他要做的就是促成这样的通话和传输,再直白点说,就是促成其他白兰们结盟然后以多欺少,用数量打败质量,用科技打败魔法。 “因为我不能冒险啊,哪个拖家带口的角色会成为勇者?”这人偷懒都偷得理直气壮,忽悠起来一套一套的,“而且我的梦想可是成为一个大科学家。” 这话听起来可太像开玩笑了。实验室的另外几个主力就默默地看他一眼,吐槽役的入江正一已经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准备吐槽了…… 但看到白兰的眼神后,他却忽然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个玩笑了。 这是,尤尼到来之前的事。 …… 伴随着尤尼到来的是更详细准确的情报。 以及一些算不上好的消息。 “主世界的大家已经失败了,”一开口就是核爆,尤尼表情复杂,“因为一些意外……” 白兰他还能慢悠悠搞科研、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原因,就是因为无论主世界的【白兰】现在再怎么搞事,最终他都是会被主世界的主角团队打败的。 少年漫常规的保底操作啦,不需要怀疑。到时候不管他们这些平行世界的下场如何,【白兰】都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这是剧情,也是命运,虽然令人恶心,却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一点都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打死某个混蛋同位体的白兰来说,这样就够了。 但现在尤尼说,主世界的主角团队失败了。 白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彭格列你们怎么回事啊!啊?! 【意外】。理智及时回归,他咀嚼这个字眼,把目光投向面无表情事不关己似的宫野凉,没说话。 能打乱剧情的当然是剧情之外的人或事。他是第一个遇到阿凉的白兰,但并不是最后一个。在其他平行世界里,他也留心过,发现能走进黄泉再走出来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位。 是彭格列的十代雾守,出身埃斯托拉涅欧家的轮回眼持有者,代号六道骸的那位。 主世界的【白兰】是不可能遇到阿凉的,不然世界早就毁灭了。而六道骸……那位幻术师确实是很厉害啦,但有把柄的人再厉害也只能被称为“弱者”,也终究会被人打败,他翻车的可能性可太大了。 果然尤尼接着说:“宫野……先生毁灭了大半个世界,囊括整个北半球。” 当然也包括了彭格列的总部和主角们出身的并盛分部……除了在南极附近活动的部分底层成员,这波简直是团灭。 顿了顿,女孩补充:“但【白兰】还活着,他带着我躲过了毁灭的无差别攻击,然后联合了切尔贝罗,把宫野先生控制住,关押起来。他说要把他做成专属于自己的武器……有好几次,【白兰】差一点就被杀死了。” 白兰的表情变来变去,先是高兴,继而扭曲,最后很是惋惜:……怎么就差那么一点呢。 侵蚀者看得蠢蠢欲动,被宫野踩了一脚后才消停下来。 大概除了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心情的宫野凉,只有艾莉亚还比较冷静了:“但他还是成功了。” “是的,就是今天,就在刚才。”尤尼说,“我看到了他成功的未*来。我逃走了,来到了这里……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什么用都没有,只能逃走……” 她握紧自己的帽子边沿,身体绷得紧紧的。艾莉亚抱紧自己的女儿,安慰说她能逃走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带来的情报也很有用,但帽沿下还是有眼泪一点一滴的落下来。 “他们都……他们都死了……”她小声告诉妈妈,有点哽咽,泪水越落越快越来越多,“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他们了,纲吉先生联系我说要帮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们可以成功的……” “但我谁也没保护好……”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也理解了也接受了,母亲去世后就立刻接手基里奥内罗,接任首领整顿家族,在【白兰】的逼迫下周旋,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尽力做成最好了。 不久后还要再坦然走上死亡的道路。 但她才十四岁。 但她从没想过命运会那么滑稽,那么糟糕。 “……抱歉。” 但有人在她身边蹲下了。这声音让尤尼反射性地一抖。有人牵起她的衣袖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声音冷淡却温和。 “抱歉,吓到你了,”蒙着眼的少年低声说,半蹲着向她伸出手来,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甚至让人看着有些难过,“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你能活着,还有幸存者,对他来说,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最好的事?但那明明是…… 尤尼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被【白兰】和切尔贝罗们围攻的、黑泥中心的那个人,守着一具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样子的尸体无声疯狂。黑泥掀起风暴与狂澜,扬起如纷纷锁链,仅凭本能就能把【白兰】打下地面。 当时她被【白兰】拎在手里,仅仅只是被战斗的余威波及,也以为自己就要去见近在天国的艾莉亚了……但是没有。 黑泥最先放弃了。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在意,现在却忽然想起来……是在她的面前,是在濒死的她的面前,锁链颤抖而后回收,黑色如潮水一般退去,像撞上了顽固的礁石。 是她这块脆弱得一撞就会彻底碎掉的石头。 后来好像也是。 每次去调试自己新得到的“武器”,想让他听话的时候,【白兰】都会把尤尼带上。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恐惧地跟着过去,然后再好好地跟着【白兰】离开。 直到她逃走之前。 “……为什么?”尤尼反握住宫野的衣袖,茫然地寻求一个答案,“明明我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也很重要,生命是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顿了顿,宫野轻声说,“一定要这样问的话,因为他已经失去过很多人了。” 女孩睁大眼睛。 “我知道了,”她不知是又想了些什么,很带着些狠劲儿地胡乱抹了一把眼睛,上前一步紧紧反抱住宫野凉,“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把他救出来!我们一定要打败【白兰】!” 女儿振作得这么快,艾莉亚很为她骄傲的微笑点头。再看看白兰,虽然表情微妙,却也没说什么。 气氛一片和谐。按照少年漫的常规套路,给队友鼓舞打气之后就应该进入毫无悬念的大战阶段了。然后大家众望所归地打败反派,回归热热闹闹的日常生活…… 但半道上横空杀出一瓢黑泥,冷冷地泼到众人头顶。 “不是我们,你救不了他。”刚才话还说得很漂亮的少年人毫不委婉,直言直语,“我也救不了。别给自己增加压力,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杀了他,在杀死【白兰】之前。” 和谐的气氛被冻住了。 尤尼振作到一半被打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脸色隐隐发白:“……杀死?可他还救了我!一定要这么做吗?” “一定。” 宫野凉不为所动,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下午吃什么,对幼崽特有的温和的语调都没变,说话的内容却格外无情:“他已经变成武器了,说明能拯救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没人能救他,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尤尼犹想挣扎,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他继续说:“而且他没有救你……” 只是没杀你而已。 诛心之语没有说完,被凉语十级的白兰打断:“你该休息了,阿凉。” …… 他拽着他的手,姿态颇为强硬地把他带离办公室。 “阿凉想做什么?” 争吵爆发在家族首领的房间。墙壁里埋藏的结界和科技能隔断所有窥探。 “为什么要对尤尼道歉?因为觉得主世界的事也与你有关?” “在阿凉心里所有世界其实都一样,是吗?你又要把别人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是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么多……” 不,鉴于当事双方各自的情态,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质问更确切一点。白兰质问,宫野保持沉默,而侵蚀者…… 侵蚀者纠结得像第一次看见爹妈吵架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帮谁,其实谁都帮不了。帮谁都没用。 立场上它当然是坚定不移向宿主的,但从感情上,它赞成白兰的话,私心里很不希望宫野回到从前的境地。 【竟然能把虚伪鬼逼成这样,】思来想去,它只能无意义地感叹一声,【不愧是你。】 宫野凉不理它。 白兰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只是被气得暂时上头。他深吸一口气,和缓回寻常的语气:“……你都没跟我说过那么多。” 竟然还有些委屈。 “我想听你说话,阿凉。你的想法,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告诉我?” 第184章 阿凉于是颇为艰难地酝酿了一会儿。 他很久没跟人解释过了,大概是几百年那么久,之前白兰也不需要他解释。而脑子不动是会生锈的,他还有些浑噩,脑海里思绪万千,恍恍惚惚,隐隐作痛。 ——告诉什么。就那回事。需要说么。 ——但是白兰想听。 ——白兰也不懂吗? 他默不作声地忍耐了一会儿,希望对方的凉语水平能自己涨回来,但始终没有等到,只好尽量说得直白一点。 “变成武器的我和主世界的你,加起来很厉害。我们打不过,早晚会死。而且不同世界的侵蚀者可以互相吞噬,我会越来越强。必须抢先下手。” “……”白兰等了一会儿,“然后?” 阿凉捂着脑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然后? 那表情十足无辜,无辜得理直气壮,把白兰都气笑了:“这是重点吗?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宫野满脸写着我不知道,但长久的顺从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就想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先对主世界的我下手。虽然失去意志,但他看到我肯定会清醒过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他故意输给我了。” “他有罪,也知道自己有罪,一定会死在我手上。让我的侵蚀者吞噬他的,在打败【白兰】的时候胜算就会大一点。” “……”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白兰】也想到了这一点,故意把另一个我安排给你作对手。” “因为相同的外貌,你会拉足他的仇恨,甚至让他再次发狂,而我只能选择优先保护你,这样就又回到之前的推论。” “但这时【白兰】已经趁机离开了。” 对拥有“可以自由穿梭在平行世界”能力的主世界白兰杰索来说,离开就意味着没输,没输就是大获全胜。 对方大获全胜,他们就输了。 “甚至还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宫野说了许多,各种设想各种对策,连作战时的某些细节都大概模拟好了,听得白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中间的时候他就看出阿凉出了点问题,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慰性质的顺着对方后背拍打。他们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黑发有一缕搭在了白色衬衫的纽扣上,距离几近于无,亲密得像是相互依偎。 “虽然早就见识过……”但在现实中直面这样的场景,还是没来由的让人想叹气。 与有荣焉。感慨万千。 白兰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转头看见阿凉的一瞬间,却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早知道他会露出这一面。 ——但我不在乎,甚至期待着这一天。 “最后一个问题,”征得对方的许可后他才继续询问,“既然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件事呢?明明当初说好了,我们不会做救世主的。” 这说的是白兰招揽艾莉亚时的发言,对宫野凉来说,确实是个承诺。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宫野歪了歪头,把下巴枕到旁边的腿上,自顾自躺下休息。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是你说的吗?这个世界是你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就算没有别人的关系,我也想保护好你的珍宝。”他在半梦半醒间轻笑,声音越来越低:“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而已……” 他睡着了。 白兰默然许久,深深低头。 他低声说:“我也是。” 第206章 番外真名 困守整个空间的黑泥渐渐消失,悄无声息的。与此相对的是白羽状的火炎,带着最后的暖意纷飞四散,落进地上的阴影里。 周遭一片寂静,有人淡淡出声:“结束了。” 沢田纲吉收回还摆着攻击动作的手,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有人受伤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还冒着死气之炎,借里包恩的帮助开着死气模式,绝对的冷静和理智之下,看起来很有身为一方首领的风范。威风凛凛,气势十足,里包恩看了都说好。 下一秒死气模式自行退出,就像充值体验卡到了期,首领风范十足的小狮子瞬间倒地不起,疼得眼含热泪满地打滚:“咿咿咿好疼!这是怎么回事啊里包恩呜呜呜呜呜……” 连着整整五个“呜”,伤患竟是我自己.jpg 差点就被唬住的其他人:“……” 按住自己礼帽帽檐的里包恩:“……” 看在纲吉这次表现不错,且死气弹副作用确实大的份上,他就不用锤子来让弟子清醒一下了。 但丢人是真丢人,不锤两下总觉得自己亏了点什么……可能是身为一位家庭教师的招牌和体面吧。 他也环视四周。除了狱寺隼人带伤参战已经昏迷,其他人里只有复仇者受伤最重,连绷带都散开半边;其次是白兰,跟boss贴身战斗那么久,被打得也挺惨的,正扶着墙平复呼吸;六道骸看不出来,只是衣服凌乱了点,可能这就是幻术师的体面吧;云雀恭弥战损程度最轻,这会儿还有余力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人……此处特指六道骸。 嗯,怎么说呢。 里包恩面无表情:不愧是被他的合作伙伴盯上的人,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好在他的合作伙伴良心未泯,虽然瞒着他搞了这么大的事,却也提醒过现场可能会失控,让彭格列的医疗人员来多点,来早点,提前在外待命。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里包恩给外面发了通知,通讯器还没放下,就听到自己难得争气了一回的小弟子颤巍巍地发问:“里包恩……宫野同学呢?他还好吗?” “这么担心,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被坑得连眼神都不想往那边放的家庭教师面无表情,“蠢纲。” 小狮子实名崩溃吐槽:“我也得能起得来啊!!!”不然他还用问这个鬼畜斯巴达老师吗!他早就自己跑过去了! 里包恩:“……表情收回去。” 手痒,但是不能打孩子。这时候打就打坏了,不如先攒一攒,留着以后可持续发展。而且好坏都是比出来的,在坑人坑己都毫无预警的合作伙伴的对比下,废柴也几乎要成为令人感动的优点了。 至少纲吉还是个老实的正常人。 师生之间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废柴但靠谱的小弟子靠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占了上风。里包恩哼了一声,转身回头,正看到……什么也看不到,白花花的一条挡在中间,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白兰:哎嘿xd ——身体力行的诠释什么叫“身残志坚”,靠坚强的意志先排除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之前【白兰】下手太重了,一点都没有对同位体手下留情的意思。要不是有侵蚀者及时保护,估计他肋骨都要断上几根,现在想走也走不快…… 他停下脚步,虚弱扶墙——不,里包恩的正前方其实没墙,但这不妨碍白兰抬手弯腰一脸虚弱,作出一副路都走不动的样子——叹了口气:“哎呀,肋骨好像断了,打魔王可真危险啊!” 抬手放手疯狂明示,单看动作宛如一只长条的白色招财猫:“要是有谁能来扶我一下就好啦……” 这一招还是跟他的同位体学的。就,效果显著,兰里兰气,把一直保持体面.jpg站在另一边的六道骸都气笑了。 “kufufu,听到了吗云雀恭弥,”幻术师闪身出现在云雀恭弥身边,眯着眼睛笑得特别嘲讽,还一讽就讽了俩,“有人需要你的拐子呢。” 云雀恭弥不搭话茬,面无表情举拐就抽,六道骸前后左右横跳躲避。两个人的动作快到出现残影,远远望去十分鬼畜。最后砰的一声,巨响中灰尘弥漫,熟悉的拆家以一只浮萍拐陷进地里拔不出来作结。 云雀:“……” 六道骸:弯道超车.jpg 在某种莫名其妙的比拼里最终获胜的幻术师微笑示意,写作谦虚读作得意,在另外几人的注视下再次闪烁,出现在一直沉默独坐的少年人身边:“凉。” 他笑得意味不明。抛开别人“幻术师阴险狡诈”“六道骸喜怒无常”的刻板印象,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解释,这笑容包含了“之前的事我们还没说清楚呢”“不过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算了还是过后再好好算账吧”等一系列心理活动。 心路历程堪称微妙,是念出来会被吐槽役的沢田纲吉大声吐槽的句子,但其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甚至习以为常。 他向那一片被侵蚀者包裹着的暗影伸出手,像对方只是跟着犬和千种他们出去逛街买零食,只是玩得开心过头忘了回来,这样的某个日常:“该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哗啦啦的声响。 两道黑气凝结的锁链游蛇般探头,蹦上然后沿着他的手腕游动攀行——这说明在这里的是幻术师的本体——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欢快。六道骸拧了拧眉,拿不准这两个没见过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第185章 有点像复仇者走到哪里都拖着的那种,不会是凉从他们那儿抢来的吧? 已经和复仇者打过好几次交道的六道在逃通缉犯骸想了想,很快做出结论,就算真是抢的也没什么问题。打都打过好几次了,不就是多抢了个武器嘛,凉喜欢就拿着玩。 反正他债多了不愁。 锁链的动作越来越小。虽然只是没头没尾的两根链子,却也动作如活物,在六道骸手上蹭来蹭去,显得很是亲昵,很容易让他产生一点会让人心软的联想。 他忍不住抬抬手,主动拂开四周不知为何乱飘乱动个没完的黑影,让里面的少年人身形彻底暴|露出来。 “凉。”他再次出声,耐心得使人侧目。 而被呼唤的人终于做出回应。几双眼睛注视之下,凉撑着地面直起身体,慢慢回头,直直地看向了……被两个人超车后至今还在扶墙的白兰。 表情复杂到极点:“你……”顿了顿,像是临时换了个问题,声音艰涩低沉:“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白兰睁大眼睛。 出人意料的问题。但他听懂了,便该做出同样出人意料的回答。 于是他收回刻意可爱又有些好笑的招财猫动作,只伸出一根手指做出“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是ghost啊。” “一开始就是吗?” 白兰笑容不变:“一直都是。” “那就好。” “……”六道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不出来,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再次说出了那句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在老师的威胁下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狮子一愣,精准吐槽:“原来你还记得吗,我以为六道骸你已经忘了……” 又愣了一下,直接雷区起舞:“感觉气氛好怪啊,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不过云雀学长竟然没介意群聚,应该是好事?” 既没做好事又是在群聚的其他人“……”了一下,以白兰为首的“反派”们立刻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拱火,三句话内又转变为混战。 里包恩按住帽檐:“蠢纲,不想被直接抬进太平间就闭嘴吧。” 现场一片混乱,热闹得像过年,与另一个世界中只有声音的记忆对比截然不同,对比强烈。 混乱之外的少年人闭上眼睛缓了缓,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可能,有点缓不过来。 “小朋友,”他伸开双手,声音比飘散的火炎还轻,“我有点累,想回去了。” 随着锁链的哗啦声响,黑泥结界彻底溃散。 【……如潮水一般退去,像撞上了顽固的礁石。】 …… 最后一位伤患也终于出院的当天。 晚上。沢田家。 笑容温柔的女性带着主动帮忙的客人在厨房忙碌,只会帮倒忙的两只小孩子在来回追逐着跑来跑去,来自黑曜的不良们和并盛的风纪委员会在院子里对峙,顺便端盘摆筷,布置装饰。 山本武拉来一车寿司,风太忙着追孩子,白兰和六道骸在楼上,云雀拒绝群聚不见人影。 一言以蔽之——客厅里没有别人,是个说悄悄话的好机会。 狱寺隼人有话要讲。 之前在黑曜的战斗他受伤最重,但基本都是烫伤和烧伤,对从小就用炸|弹做武器的他来说是老熟人了,算不得什么。因此便早早出院,天天带着一身绷带跑来跑去,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把正一脸无措地跟在小孩子们身后当保父的沢田纲吉拉到角落,神神叨叨地摊开手压低声音:“十代目……” 于是,现在,沢田纲吉知道了——低头看看小伙伴掌心里一堆串珠符咒十字架木牌,再抬头看看小伙伴严肃沉重还隐隐带着一丝担忧的表情,他顿时懵了。 “狱寺……同学,”他干笑,脑海里隐隐有些猜想,又希望自己猜想的是错的,“你这几天……就是在搜集,这些东西?” “是的!十代目!虽然暂时有点少,但据说都很有效!而且身为您左右手的我一定会继续寻找blablabla……” 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 十代目内心尖叫,表面镇定:“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狱寺斩钉截铁,“现在那个凤梨头就住在您家,一直和他背后的那个幽灵相处,就算它不会伤害您,也要做好最低限度的准备!” “幽灵……是在说宫野同学吗?” “它不是您的同学!它自己已经否认了,十代目,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有很多,也许它只是恰巧和那个姓宫野的人长得像而已!” 这之后有片刻的安静。 然后沢田纲吉慢慢地,坚定地说:“不是‘它’,也不是巧合,宫野同学就是宫野同学……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因为他的各种样子,他都见过。 …… 【沢田纲吉】与【宫野凉】的友谊,开始在一个雨夜。 雨是很大的雨。夜是周围人家都已经闭灯歇息、就连路灯的光也已经被风雨模糊的深夜。 奈奈妈妈还在客厅忙碌,整理着一些平时不会被家里的小孩看见的信笺。淡黄的壁灯温暖明亮,透过窗子,照在外面被吹得乱晃的草木花枝上,把深深夜色都晕染上一层鹅黄。 风。玻璃之间塞着的报纸。玻璃在轻微又沉闷的震动。 十一岁的沢田纲吉窝在自己的卧室里。几近于无的风声、紧闭的窗帘、松软的被褥和家与母亲的概念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温暖使人舒展,于是神经完全放松,睡意渐渐上涌…… 然后闪电划破夜空,刺目电光透过窗帘,在轻飘飘布料上投下狰狞树影。 雷声轰隆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掺杂着长长、长长的悠扬铃声。电子音在电流的躁动下尖锐刺耳,中间还磕绊了两次,听起来恐怖片音效拉满,就差一个娃娃歪着头笑两声。 小纲吉美梦变噩梦,从睡梦中骤然惊醒,头皮发麻到炸开,掀开被子就往楼下跑:“妈妈!” 沢田奈奈已经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纲君?做噩梦了吗?” “……没有,”他迟疑了一下,硬撑着不想让奈奈担心,“妈妈要出去吗?” “有个小孩子在按门铃,我去接他进来。” 小纲吉仍觉恐慌,只是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超直感,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其实并不是因为那闹鬼的噩梦,想不到理由阻拦已经拿着雨伞和大毛巾小跑出去的妈妈。 他踩了踩赤着的脚,觉得地板有点凉,就踮着脚跑到可视门铃的视窗下面。那里连通着庭院大门上的门铃监控,奈奈还在开门,屏幕里映着的就是一道湿淋淋的黑色身影。 娇小,长发,眉眼低垂,被淋湿的发丝紧紧贴在惨白的脸颊两侧,站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大门下,看着像个安静的女孩。 也难怪沢田奈奈敢在家里只有她和年幼的儿子的情况下去开门。 屏幕里出现了奈奈的一只手臂,她把毛巾兜头盖在“女孩”头上,一手举着伞一手揽着人就往回跑。小纲吉立刻跑到门边,开门迎接妈妈进来。 风雨声在开门的瞬间大作,寒气水汽一起反扑进温暖的房子里。黑衣服的孩子被推进玄关,头发被洁白柔软的毛巾盖着,连带半边隐隐带着些蓝色的眼睛也被盖住,看着就不再如屏幕里那样阴森。 奈奈紧跟着进来,看到还站在门边的两个小孩,语气有些着急:“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去里面坐好,待会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她关门收伞换鞋擦水一气呵成,来自全职妈妈的力量把两个小孩震慑住了,乖乖跟上她的安排。小纲吉也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鼓足勇气向“小姐姐”伸手:“我、我也来帮忙!雨伞可以放在架子上……有点重?” 那是一把黑色的伞,看起来和商店里卖的没有两样,一直被“女孩”倒提着握在手里。纲吉没注意,一拿就差点脱手。 “伞柄,是金属的。”声音低低的,勉强能算是解释。 “哦哦,”虽然课业不好但生活常识(自认为)没问题的小纲吉立刻点头,非常捧场,“难怪你拿在手里不用它,金属会导电,打雷的时候不能用。” 所以为什么要用金属做伞柄? 所以为什么要那一把这么重的伞出门? 但是伞里真的没有藏着东西吗…… 直觉又在断断续续地预警,但这彭格列家祖传的作弊技能除了让年幼的未来十代目也断断续续地出了一身冷汗之外,并没有起到作用。 还让小纲吉被奈奈妈妈发现睡衣后背汗湿,摸上去凉凉的,很快也被赶进浴室去泡热水。 浴缸里的人默不作声地看了母子俩一眼,默默转身沉到水下,又沉默着被奈奈顺着头发捞出来。 果然妈妈永远都是对熊孩子宝具。 第186章 他绷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却还是尴尬到吐了一串泡泡……纲吉在心里啊了一下,决定当个体贴的人,转过头假装没看到。 ——不过,哦,不是小姐姐啊。 出来之后一人一杯热牛奶坐在沙发上,被奈奈按着头换上更暖和一些的睡衣和小毯子,等收拾完残局的奈奈妈妈来给他们吹头发。憋了半天的小纲吉偷偷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最终还是没憋住。 “姐……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他小声问。 其实他还有点怕,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本来湿淋淋黑漆漆的人换上毛茸茸暖呼呼的动物睡衣,头上顶着和自己一样的小毛巾,两手端着牛奶杯,盘着腿坐在小毯子里安静等待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怕了。 旁边的人应声转过头来,有些疲惫地半垂着眼,神色怔忪: “……什么?” 因为奈奈妈妈的重点照顾,他头发还半湿着,有几缕额发跳出毛巾的包裹,软软的搭在眼眉上方。细小的水渍顺着长长睫毛滑动,凝结成珠,说话时从微翘的末端直直坠落,引得他缓缓地、无意识地眨了下眼。 其实他年纪不一定比纲吉大,只是先前身上冷淡虚无的气息模糊了年龄,眉眼不甚锋利的线条又模糊了性别。而现在这个雌雄莫辩的阴气森森的男孩穿的喝的坐的都很接地气,把他与人间的距离拉近得不能更近,就像鬼魂也沾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来自人间,而非恐怖片。 这画面把小纲吉打动了,让他没来由的有些开心,像是在替别人开心:“我想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哦,名字……”男孩顿了顿,露出了不是很明显的回忆与思考的表情,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宫野凉,你可以叫我的真名。” “真名?” “嗯,就是我父母给我起的、从小就在用的名字。” 这个说法很奇怪,但纲吉感受到了明显的友善,比平时接触到的喊他“废柴纲”的同学都要友好,便下意识地没有多想。 他高兴地说:“我叫沢田纲吉!”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是交换姓名。 第二步是分享妈妈做的宵夜。 宫野明显是个甜党。因为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矜持,矜持到拘谨的程度,唯有吃松饼的时候沉默片刻,主动伸手多撒了一次糖。 “糖吃太多对牙齿不好哦,”奈奈笑着说,“不过今晚例外,宫野君可以再吃一点。” 第三步是一起被妈妈赶到楼上去睡觉。第四步是互帮互助起床穿衣服……也不知道奈奈妈妈是怎么做的,总之在沢田纲吉的记忆里,阿凉就是这样入住了沢田家。 他是高兴的,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也因为自己总是很废柴,哪里都比不上周围的同龄人,一直都没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 而现在,他也是有小伙伴的人啦! “我、我是很废柴没错,但这跟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有什么关系?”他反驳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坏孩子,“阿凉就是我的朋友!阿凉比你们和你们的朋友都厉害!” 他捏着拳头,像一只抖擞鬃毛的小狮子:“我也会变得很厉害的!只是还没长大而已!” 成为好朋友的第不知道多少步,是考上了同一所中学,然后每天一起上学上课,去天台吃妈妈做的便当,一起下课放学,然后追狗和被狗追。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也没什么不对。 那是【沢田纲吉】和【宫野凉】一起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两个人都是。 然后他们闹矛盾了。 有很多事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最初宫野凉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沢田家门口,比如那把总是被主人带在身边却从不打开的黑伞,比如在并盛中学里最出名的两个能打的人,一个是委员长云雀恭弥,另一个就是隔三差五就会被委员长追着打的宫野凉。 沢田纲吉觉得阿凉是个好人,所以他没有思考过这些事。 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思考的结果不是他想接受的,自己又该怎么做。 “但这不意味着,你应该一直都不知道。” 被撞了个正着时,穿着和他一样的衬衫西裤春季校服的少年人正抬腿踩在小混混打扮的人的头上,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贯的、对沢田家母子俩特有的温和。 “阿纲,”他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同时脚下用力,踩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直接把那个经常试图勒索沢田纲吉的小混混踢昏过去,“我是个杀手。” 纲吉面色一片空白,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二次元漫画的剧情:“……” “不明白杀手的意思吗?也对,对现在的阿纲来说,这还是个很遥远的词吧。简单来说,就是只要给钱,对我下委托,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做掉。” 宫野凉是个安静矜持的人,就算是对着沢田纲吉,也还是第一次连续不断地说这么多话,却是为了恐吓他,说得十分无情: “我第一次去你们家,是为了杀死你们。有人花巨款委托了我的组织,而组织派出了我。因为我还是个孩子,能让这家的女主人放下戒心。” “那把伞里藏着的是刀,专门为了暗杀打造的,刀刃很薄,很隐蔽很锋利,割开人的脖子的时候也很好用。”* “还有云雀君,你不是一直想问他为什么老是追着我打架吗?”他几乎称得上循循善诱了,如果抛开他脚下凄凄惨惨的受害者,这语气场景几乎与他们一起学习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一对一专属辅导的经历太过沉重,纲吉没有考虑就顺着问了:“为什么?” “你要先自己思考,阿纲,”话是这么说,宫野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因为他比你更早发现我做了什么。云雀君觉得,我违反风纪了。” 做了什么?殴打小混混,甚至是学校里以取笑他人为乐的学生。 “所以那些请假的同学……” “我不是没杀过女人和孩子,”长发少年说,“只是请他进医院修养几天而已,已经很留手了。” 这是他们冲突的根源。 受伤很疼,打针很疼,吃药很苦,躺在病床上也很不舒服。沢田纲吉知道这些是什么感受,所以不希望别人遭受这些。宫野凉却对此毫无概念,或者说,很了解,但不以为意。 沢田纲吉说,可你做的是错的。 宫野凉就反问他,做的事就不能做吗,谁能保证自己一直都在做正确的事? “对错只是事情的性质,但有没有必要去做这件事,并不是由性质来决定的。” 他自成一套逻辑,并对那深信不疑,即使被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小伙伴劝告,也毫不动摇。 “阿纲,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这种事,即使你知道它是错的,也必须要坚持着做下去。我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点,但你不可能永远避开。” 然后他们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阿凉……” “别叫我阿凉了。你接受不了,我也不想听你那么喊我。就先做普通同学吧,沢田。” “……好的,宫野同学。” 由此可见,宫野凉着实有够狠心。沢田纲吉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直觉对方没有多么生气,只是在闹别扭,但他不知道这别扭从何而来。 杀手这种事,这种职业,离一个国中一年生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而且,既然宫野说了是组织接下的委托,那后续呢?在阿凉放弃之后,不应该有人接着来完成任务吗? 并盛町的生活实在是太和平安定了,上述假设中的坏事也一件都没有发生,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的苗头都没有。他对这些事没有能落到实处的想象,也就没有实感,也就不能代入阿凉的角度来思考小伙伴到底在别扭什么…… 又是为了什么在和自己疏远。 年幼的小狮子很重视自己的朋友,也很努力的开动脑筋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但他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在某一个熟悉得仿佛场景再现的雨天,他们早早的放学后,拒绝了纲吉一起回家的宫野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天黑时风纪委员会带来了医院的通知,说患者伤势稳定,暂无生命危险。 “是委员长发现的,”电话那头的少年是委员会的副委员长,长得很成熟,看上去很不好惹,内里却有一副保父样的热心肠,详细地解释了现场,“应该是因为雷雨天在电线下接电话……现场没有别人的痕迹,应该只是意外。” 沢田纲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也忘了自己和妈妈是怎么赶到医院,却被自称为阿凉家人的人拦住的。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宫野凉。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变厉害,在国二这年遇到里包恩,知道自己祖上竟然是mafia,家里也多了许多奇怪却厉害的人,见识到了更多的杀手。 但他们谁都没听说过一个一眼看上去像女孩子的、喜欢用伞中剑的黑衣服的杀手,也没听说过类似的组织。 第187章 直到这一年的夏天,他走在街上,又被邻居家的吉娃娃盯上了。疯狂奔跑的时候,在街头的拐角处隐约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拐了过去。 “阿……宫野同学!”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还是并小的学生,放学后一个被狗追,一个追狗和被狗追的倒霉蛋: “谢谢宫野同学呜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它追了我好几条街!我差点就要被追上了!” 虽然衣服变得花里胡哨,和以前常见他穿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虽然头发松散的披着,神态也散漫了许多,和以前一丝不苟的样子也搭不上了。 虽然……他不记得了。 “但我知道他就是他,”回到家里,和奈奈谈论起今天遇到的和阿凉很像的男孩子的时候,沢田纲吉这样说,“妈妈没有认错,我也没有。” 他挠挠头,有些无奈:“……我还想赶紧和他说清楚,让他允许我把称呼改回去呢。” 毕竟他们友情的第一步,就是交换名字啊。 …… 狱寺隼人从来没见过自己认定的十代目这么执着的样子。 他先是不甘心,又迅速振作,面色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一往无前的坚毅上:“既然是十代目您的愿望!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您实现的!” 说完他拔腿就要走,被沢田纲吉一把扒住:“等等等等狱寺!别冲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做你要做什么啊!” “十代目!”狱寺用更大的声音坚定回答,“根据我老姐的小说和其他相关作品,遇到这种解不开的问题,一定要张开嘴巴把一切都说清楚!这样很多编剧就会失业的!” “这关编剧什么事啊!而且碧洋琪竟然会看那种奇怪的小说吗!” “这不重要……!” “哇哦,这是在内讧吗?” 二楼上有人探头探脑,白花花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更白了,毛躁躁的支棱着,真的好像一朵白花花。 白兰托着腮抱着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眯了眼睛:“我现在是不是该喊两声‘打起来’?” 狱寺隼人立刻炸毛:“关你什么事啊!” 竟然污蔑他和敬爱的十代目内讧!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身为十代目左右手的忠心! 纲吉从白兰的态度里看出点什么,不太确定地问:“凉……宫野同学醒了吗?” “在和他的小朋友说话呢。” “……” “别这么看我啊,沢田君,”他想了想,笑着叹了口气,不过因为这个人出场以来的表现,就连这口气也看起来假惺惺的,像是在准备搞事,“我的运气可是比你还差一点……” “就一点点,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是足够的吧。” 他拎着糖袋子溜达着走开了。 楼下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狱寺隼人握拳打气,沢田纲吉重重点头:“那我去了……!” “十代目加油!” 他踩着楼梯慢慢上楼,离朋友的加油声音越来越远,在自己的门外看到了抱着手倚墙而立的幻术师。 六道骸,虽说把黑曜和并盛搞得一塌糊涂,还是复仇者监狱长期通缉的在逃犯人,却也是在多方默许下的托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彭格列保释,暂时在沢田家住了下来。 不,当然不是和他住一个房间,他们家虽然不大,客房却还是足够的。 异瞳的术士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肮脏的mafia。不过,如果是你的话……kufufu,不要让我失望,沢田纲吉。” 说完就消失了,很有幻术师的风范。 但说的话,应该算是认可的意思? 沢田纲吉微妙地升起了一点信心。他按着门把手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推开了明明很熟悉、却突然间重了很多的木门。 门里的人应声回头。 娇小,长发,一不小心就会被误以为是女孩子的沉静温和的身影,会直直坠下春日雨滴的眉眼。 “宫野……同学,”他艰难地开口,“看到这个房间,能想起来什么吗?” “……”少年人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别处,“别这么叫我,我不是宫野凉。” 抢在小狮子做出反应之前,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手腕上缠着的锁链,黑色的影子漂浮起来,在锁链上方形成了这个名字的字样。 他手一抹,改变了其中的几个字节。 沢田纲吉已经呆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辩解:“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在生气吗?可是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 “没有生气,”凉提高音量打断他,“是我的问题,我还是不能……接受以前的有些事。” “抱歉,阿纲。但是——你愿意和我重新认识一下吗?” “‘野凉’,这是我的真名。” “真名就是我真正承认的名字,也是唯一的名字。” 成为朋友第一步,从交换姓名开始。 “你可以叫我阿凉。” 第20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狮子和奈奈夫人没有认错人,云雀恭弥也没有。经常吃那家店羊羹点心的是我,经常帮好友吓跑身后追他的吉娃娃的是我,经常违反校规校纪被抓个正着然后被风纪委员长追着满学校打架的也是我。 确切的说,从前的我。 但我并不想再成为从前的那个人。 原因有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抛却我主观上的想法,最重要的只有一个——这份记忆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另一个世界的我给我留下了两份礼物,一份是那两条暂时还用不上的来自黄泉的链子,一份就是他的记忆。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 “这些东西”,此处特指【宫野凉】的过去。 说我在闹别扭也好,在矫情也罢,或者像另一个我暗示的,说我不够自信不够勇敢——天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这些东西的,这说的真的是我吗——也随意,总之我不想。 所以我把名字抹去了一小半。 “我叫‘野凉’,叫我凉也可以,实际上我更喜欢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完成“关爱合作伙伴心理健康”和“与旧日小伙伴重新认识”的任务后,我很自觉地去找了小朋友,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就是说着说着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我也没瞒着你多少,这些事从记忆里都能看到啊……骸自己忽视了,却来怪我搞事,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说得好听。所以连自己的记忆都骗的人是谁呢?” 我光速低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小朋友磨挲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因为我欺骗和利用了你……”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对自己互为半身的人都要撒谎和利用的人是屑,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想改而已。也就是说,“说”和“做”在我这里是可以分开的…… 哇,这么一想好像更坏了。 我真心实意地又道了一次歉。 但被拒绝了。 “kufu,你以前骗我的还少吗?”骸他好像更生气了,虽然还是在微笑,脑门上却已经迸起来#字,肉眼可见的恼火,“你明知道我在气什么。” 啊,这,我? 我不知道啊。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他认输了,无奈地切回正常表情和语气:“我生气的是,在欺骗我之前,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真相告诉我?除了白兰杰索,世界要毁灭的事,你谁也没有告诉。在平安京的时候,至少还有本丸的那些刀剑们帮你。这里呢?” “对别人抱有警惕是好事,但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我没……”我想说我没有,但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真的没有吗? 如果真的没有,隐瞒又从何而来?我想利用他,我想保护他,我想把小朋友完全置于我的控制之下——这不就是不相信他会听我的话、会主动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吗? 【别听他的,你要是真不相信他,最后就不会让他去跟那个白兰战斗。】侵蚀者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想不明白,就老老实实地说了:“我不知道。” “……” 骸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猜他可能是想让我放轻松一点,学会相信别人,也可能是想和我吵一架,再冷战几天,就像从前的我对纲吉做的那样,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这是正常的吧,谁会愿意一直被别人怀疑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骸这样说,“只要你从此以后都记得,可以一直相信我,这样就够了。” “记住了吗?” “……嗯。” 糟糕,总觉得我和小朋友的父子关系是不是反过来了……不,就算是亲父子,这样无底线的溺爱也是不对的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第188章 我有点慌。 但也没慌几天,大概不到半个月之后,在厨房帮奈奈妈妈吃点心的时候,我被袭击了。 那个粉红色的……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看清,反正是会爆|炸的武器,从天而降精准打击,直接炸开在我脚面上。 ‘竟然连家里也有炸|弹,彭格列吃枣药丸。’ 这就是我最后的念头。 然后白光一闪。 …… …… …… …… 白光一闪。 爆|炸的火光和某个人的惊呼都随着转换的晕眩感渐渐低弱下去了,我下意识伸手想握住什么,率先感知到的却是窒息而导致的黑暗。 窒息……? 仿佛被关键词提醒了,我才发觉身体并没有自主的呼吸的本能,就像很久以前第一次附到骸的身体里,周围的空气也很稀薄,空间狭窄阴暗闷热,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不会是棺材里吧?等等,外面好像还有人在念经?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濒死了啊! 怎么回事,就算我学会了幻术也不能这样压榨劳动力……哦对,幻术,大概也许会有用? 我开启了幻术,告诉这具身体你还没死,四肢健全五脏具备,不管之前出了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让血液好好跑起来了,带着空气一起,充盈肺泡激活大脑…… 于是胸腹部的疼痛和并不新鲜的空气一起涌入脑海,占据神经。 于是我终于能自主呼吸了,因为吸气太急还被呛住,咳得蜷起身体,一头撞上了旁边构成空间的什么东西。 我一边咳嗽一边抬手摸了摸,惊喜地发现这果然是一具棺材……然后使劲捶了两拳。 用幻术暂时修复之后,这具身体的听力很好,能听到棺材外面念经和隐约的啜泣声音都停止了,唯余一片死寂。 “劳驾开个棺材……咳咳,”我拍着棺材板,断断续续地说,“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粗鄙之语,棺材板上钉钉子,这是什么贯通古今的大好习俗吗? 救命,这具身体又要窒息了——! 第20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最后是一个男人拔开钉子救我出来的。 隔绝空气的木板竟然还是翻盖的,难怪我怎么向上推都推不开,但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吐槽这个老派的棺材板。 而是我的视野里,一片黑暗。 幻术可以精确控制人的身体——只要你有足够的生理和病理知识——直到最细枝末节的神经细胞,想要切断痛觉当然也是轻而易举。但痛觉同时也是警示,我不觉得有绝对安全的环境,就习惯性的全都开着。 也是因此,我才一直没发现伤口不只是胸腹部的那一处大口子,还有两个眼眶……因为疼麻了。 酸和涩都是次要,通过视觉神经直直传到进脑仁里,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疼痛。用我身边的东西举例子,就像在一个普通人眼睛里滴了两滴侵蚀者的黑泥,从眼珠子一直腐蚀到脑子。 所以一直以来我眼前的黑暗其实不是因为头顶木板盖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而是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没有能再看到任何东西的条件了。 我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发现上面还缠着一层布条。 这显然是为了遮掩空洞的眼眶和干瘪下去的眼皮才缠上的,就像现代人死去之后,亲属们总会花大价钱请殡葬师为其化妆一样。亡者看不到,也没有感情,当然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需要且能从中获取心理安慰的只有还活着的人们。 所以是谁想从我的附身者身上获取心理安慰? 亲人,爱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敌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害死了这个明显还很年轻的青年,然后惺惺作态地妆点罪证,试图掩盖自己的丑恶,这样做过的人也不是很少见…… 比如平安京的那谁和横滨港的那谁谁。 亲友倒是好说,敌人也不是没办法,就怕那种认定我是借尸还魂的鬼怪,然后从亲友转变成敌人的…… 所以一定要慎重的行动。 所以,最容易判断周围是敌还是友的做法是什么? 我一把抓住那只翻开了盖子、还想把我扶起来的手,按在对方小臂上,另一只手虚虚地扶在额前的布条上:“……” 青年的声音响在耳边,是有些生硬的焦急:“你说什么?!医忍呢,让他们赶紧过来!” 旁边有人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快走了几步踩出重重脚步声,木屐的清脆,木质地板的回响,那种上了年头的老房子特有的嘎吱声—— “族长!”是更年轻、沉不住气的声音和语气,“您不要被迷惑了!泉奈大人可是我们亲眼看着……!” “闭嘴,火核。”扶着我,也被我抓着的青年说,“就算是阴谋又怎么样,你在质疑我的实力吗?” 这位年轻的族长对自己还真是自信…… 不过从肌肉分布来看,如果没有什么超能力设定,他也确实是应当自信的。 他又转向我:“泉奈,你想说什么?” “……疼,”我承认我有演的成分,但也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好疼啊……” 从年龄来看,从对方的表现来看,从其他人对族长和“泉奈大人”的称呼来看。 得出“(亲)兄弟”的结论,一点都不难。 我小声喊他:“哥哥。” 不,冒充他人身份,当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实际上我一直认为这是可耻的。但从他们家的情况来看,这明显是个武斗派占据重要地位的家族,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族长的弟弟,还受人尊敬的话,在家族里通常占据二或三把手的位置,再不济也是年轻的族长和守旧派老顽固们的斗争中的重要人物。 这样的人物,生或死都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对家族内部,还是对大概率存在着的——不然火核也不需要那么警惕了——外部敌对家族。 某某家族二当家拼死救回了一口气,和某个家族的二当家在下葬当天被不明物种借尸还魂了……听起来当然是前者更好一点。 作为被借尸还魂的当事人,这具身体的主人想必也更想要不那么糟糕的发展。 在个人的喜恶之上,我得对他负责。 所以我用很轻很小,但也足够让在场人听到的音量慢慢地对这位年轻的族长说: “我回来了。” 第20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来着。 没办法,之前小朋友对纲吉说那句话的场景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一不留神就……幸好演戏上头理智还在,不同的世界观下,我不确定“轮回”在这里还在不在,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吞回去了。 而且,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骸有时候真的好中二啊。这么中二的话,在熟人面前还好,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说,我可能会自己转头钻回棺材里。 不过“我回来了”的效果好像也不怎么样。 具体体现在,说完那句话没多久,那位看起来和这具身体关系很好的族长就沉默一会儿,下令把我送回房间里关起来了。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说的,但意思是一样的。 结合一下之前推测的世界背景,我有理由确信,只是被好吃好喝有床有被的软禁,而没有被关到类似于地下室刑房之类的地方去严刑逼供,完全是托了这具身体的福。 感谢泉奈君。 ‘但我还是很不明白啊,’如我对侵蚀者所说,‘之前不都好好的,怎么一听我说这句话,就确定我是假货了?’ 【……】侵蚀者像那位族长一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觉得,你说的那句话也好好的,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瞪大眼睛,感觉有被冒犯到,‘那可是我想了很久的、决心要在回去的第一时间就对女神说的话!我回来了,表示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听到远行的孩子说着这句话回到自己身边,哪个家长会不高兴?有问题吗?不温馨吗?不感动吗?’ 侵蚀者呵呵:【不敢动,不敢动。不过对女神来说,你远行只是出去玩,对刚才那个人来说,这具身体远行是出去玩吗?】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我们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别人回来是回家,他回来是诈尸!是死都没死安生!】 它用莫名耳熟的腔调循循善诱:【来,猜一下,没死安生的人,会对谁说‘我回来了’?】 ‘……’我、我想不到啊,代入自己想一想,跟哪个人说不都一样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吗? 如果是骸和纲吉他们听了,还会觉得非常高兴呢。 我茫然地低头“看”着大概是影子的位置。 其实现在已经可以摘掉蒙眼的布条了,幻术完全可以从新构建两颗完整的眼球,并随之恢复失去的视觉。 第189章 刚才不这么做,是为了在泉奈的族人面前扮演死而复生的泉奈——单纯复活显然是不能让已死之人长出新眼珠子的——同时避免吓到这个还不知道有没有超现实能力的世界的人们。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却还不想这样做。 究其原因,非常微妙,也非常玄乎的……似乎是来自这具身体的抗拒。 “不想要眼睛”,扩展一下,是“不想带着眼睛下葬”还是“不想带着眼睛活下来”都无所谓,总之他不想要。我自认对附身的对象来说,还算是个体贴的人。毕竟附身这么大的事都做了,满足一下对方的小小心愿也不要紧。 反正我的视力也不是从眼睛来的……别忘了现在的我可是连身体都没有,一定要说的话,应该被称为“亡者”的是我才对。 就像用幻术给自己模拟虚拟的身体一样,我的感知是建立在灵魂基础上的。而我的灵魂又与侵蚀者完全融合。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来自侵蚀者的视野共享。 ——上下左右前后,720°的三次方的视野,共享。 这可比人类的全面广阔得多了。我一点都不吃亏,甚至还赚了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但赚的再多也不能让我和它共享一些不特意告知对方的想法。比如现在,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它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发现咱俩的差别好像越来越大了。’ 我坐在并不温暖、和室内比起来甚至还要温凉一些的被褥里,因为从物质上讲,坐在这里的只是具半濒死半已死的“尸体”,并不具备让被窝温暖起来的体温条件。 【可能是因为我越来越像个人了吧。】侵蚀者轻描淡写。 我思考了一秒钟,得出结论:‘你这是在骂我。’ 【如果你能得出那个问题的答案,我还会骂你吗?】它振振有词,当然我只觉得它强词夺理,【但你不是不能嘛。】 好娇俏好令人作呕的一个“嘛”,当然我不是针对这个语气词。 它的问题,我的确回答不了。 但我可以请外援啊! 于是时隔两天,那位族长终于处理完他弟弟灵堂诈尸所导致的琐事,终于能来找我这个冒牌货问话的时候,我上来就拿着这个问题问了他。 “我说的那句‘我回来了’,真的没有让您产生温馨欣慰感动……之类的感受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我是不会再故意绷着别人的模样的。所以我斟酌两天之后,拿出了当年跟着源赖光面见其他族长时的架势,坐得板板正正,讲话拿腔拿调,态度十分恭谨。 简而言之,是那些所谓“大人物”会更适应更喜欢的官腔。 虽然侵蚀者说这样虚伪得让人有动手的冲动。 我当然是不信的。它又不是真的人,不懂人类之间就是需要这种虚伪的调调。 然后那位族长又沉默了。 半天后,他开口对我说了我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好好说话。” 我:“……哦。” 冷漠脸.jpg 第21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这具身体名为宇智波泉奈。 宇智波……团扇?难怪屋子中间刻着红白二色的团扇图案,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家徽了吧。 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若有所思,那位族长嗤笑了一声:“怎么,现在才知道这里是不能惹事的地方,终于感到害怕了吗?” “晚了,”他语气冰冷,“从你敢对泉奈的……” “不,我只是在思考。”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从你对泉奈的尸体下手开始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之类的,听起来酷炫极了,但后续解释清楚,他一定会为此尴尬的。 我说了,我是个体贴的人,主要是对自己的附身对象,但也可以爱屋及乌地体贴附身对象的亲哥。 所以我果断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个,宇智波,它厉害吗?” “它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 “但我从没听说过。”再次打断。 “就算要装疯卖傻,也该找个合理……” “我真的没听说过。” 族长终于不说话了,或者说,终于发现我在委婉地岔开话题了:“你想拖延时间?还是等你同伙的信号?” 他的声音慢慢靠近,听起来是在俯身逼近我:“没用的。听着,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全是托了我弟弟的福。我不想伤害泉奈的身体,所以还会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你最好识相一点,招出同伙,不然……不伤害身体只针对精神的术,宇智波家有的是。” “你不会想领受的。” 欲抑先扬,好熟练的逼供威胁。如果宇智波真有他说的这么威名在外,如果我真的是他料想的敌人,现在大概已经被气势压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可惜我不是。 所以我不仅一点都不害怕,还能主动抬起脸,让他把我一点都不害怕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点。 看不见的情况下这个动作是有些难度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对不准,把严肃的对峙变成大型鸡同鸭讲现场。好在我的听觉没问题,失去视觉时更是灵敏,完全不会闹出那种笑话。 我仰着脸说:“这是第三句了——我真的没听说过宇智波。” 【不明白你在假惺惺些什么,】侵蚀者站在旁观的视角吐槽,【之前来送水送饭的其他人你也没少看,怎么这家伙一来,你就让我把视角收回去了?】 【别告诉我是所谓的对‘对手’的尊重,老夫不吃这套,你也根本就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人。】 【还是说这个人有让你不看的理由?他长得也不丑啊。】 好烦啊这家伙直接禁言吧。 所以我好几次搞事之前都要让它把嘴闭上,有这样碎碎念个没完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影子在,什么人都没法继续心无旁骛地搞事,还容易出戏。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不搭理它。 我专心对付宇智波的族长,语气绝对真诚,表情绝对坦荡:“没有人会对目标一无所知就来下手,您是这样想的吗?所以觉得我一直在装疯卖傻,拖延时间?为什么不往更好的方向想想呢?” 会因为是弟弟的身体就按捺住怒气和动手的冲动的好哥哥,面对弟弟脸上的诚恳的表情,会更无法发火了吧? 我听到人捏拳头的骨节咔嚓声。 族长咬牙切齿:“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更好的方向……?” “比如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乖巧地笑:“冒犯了,但我觉得,还是用本来面貌来拜见您比较好。” 幻术,展开—— 第211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宇智波斑的心情很糟糕。 因为最近没发生一件好事。 比如他原本和千手柱间不相上下,但祖传的写轮眼进化到万花筒后竟然会越用越接近失明,最近一次的战斗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力有不足; 比如宇智波原本应和千手势均力敌,可卑鄙的千手老二开发新术,重创了自己的弟弟,使本就心思浮动的族人更是厌战成风; 比如泉奈本应在自己的庇护下好生活着,却年纪轻轻就战死、挖眼给自己不说,还被一个小贼利用了尸体…… 利用了尸体! 可恨他一开始神情恍惚,听到棺内响动的时候,竟然真的以为是他的弟弟不忍心抛下他和族人们死去,挣扎着从黄泉中回到他的身边。 毕竟那可是他少年时就许下誓言要一直保护、这么久的时间里一直和他站在一起的弟弟啊,既然会为了哥哥而死,为哥哥而复活也不是毫无可能不是吗? 在他幼年失去兄弟、少年断绝梦想、成年失去父亲之时都没有任何反应,几乎已经被认定了不存在的神明,这次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吗? 斑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和怎样的想法扑过去将棺材打开,扶起里面蜷缩着的青年:“泉奈!……你想说什么?” 然后灵堂上的所有人就都听到了“宇智波泉奈”向“宇智波斑”幽幽呼唤的缥缈声音,见证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血溅灵堂的诈尸索命现场。 斑:“……”裂开来。 情感暴击。 但理智完全回归!他的泉奈才不会做这种事,就算真的是被兄长为了力量夺取了眼睛,也绝对不会! 不知道是究竟是理智还是情感的得出结论——这是个假泉奈。 但身体确确实实是自己弟弟的。那个瞬间宇智波斑想了很多,从通灵忍术到鬼之国的女巫,从千手家的虎视眈眈到忍界里其它忍族的隐秘窥探,从震惊骚乱的族人们想到……想到泉奈微笑的脸。 阖着眼睛的,眼皮凹陷的,流着两道血痕的脸。 叮嘱自己一定要拥有力量,守护好宇智波,打败千手家的脸。 “愣着做什么?”他从关于弟弟的回忆里汲取了力量,向不知所措的、惊魂未定的、炸开油锅似的族人们下达命令,“泉奈刚刚醒来,伤重未愈,需要好好休息。火核,把他送回房间,之后你先负责照顾他。” 第190章 “其他人把该收拾的收拾干净,”进阶后的永恒万花筒瞪出殷红炽烈的花纹,来自地位与力量的威慑自他的眼中扩散开来,镇压所有心思不纯: “今天的事,严禁外传。” “是!族长!” 但流言还是传开了。 不知从哪里开始的,族中渐渐流传起“族长是夺取了弟弟的眼睛才会被泉奈大人的鬼魂缠上”的说法,还一句比一句离谱,逐渐向他能生吃小孩的方向迈进。这其中有多少外族人的手笔并不可知,族内有多少人信了也不可知,但宇智波族长的风评日益糟糕,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 火核汇报的时候小心觑他神情,但他意外地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感觉。 人心不齐,只是这样而已。宇智波已经战斗了太久,久到这一代的宇智波已经忘记了家族的荣光,被仇恨填满胸膛,难以脱离战场;也久到长久的生离死别被族人们深深厌倦,战争失去了相互掠夺的本质,只剩下循环往复的复仇。 宛如泥泞深潭,一旦陷入便难以自拔,厌倦烦恶,却无法抽身——一个恶性循环。 而千手柱间,那个和自己同时继任了族长之位的昔日挚友,力量越发强大不说,还一直真心憧憬着建立一个和平的村子,让所有下一代都能够安全的成长起来,简直就是给泥潭里的所有人架了一把伸手就能够到的梯|子。 于是有些族人伸手了。伸手的人还越来越多。 他能怎么样呢?身为那架梯|子曾经的构造者之一,他敢说他没想伸手过吗? 可是泉奈死了。 宇智波斑的梦想的根源,死在他还心怀憧憬的时候,梦想将要实现的前夕。 …… 整理好思绪、处理好几乎所有杂事已经是几天之后了。斑挥退了暗中看守的火核,决定独自与不知内里是谁的“泉奈”见面。 青年穿着白色里衣,微垂着头坐在平平整整的被褥里,一点身为“被抓包当场的宵小之徒”的惶恐慌乱都不见。 正相反,他整个人也坐得跟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被子一样,端端正正,脊背笔直,半长的发辫散落下来,垂在颈后与脸颊两边,把整个脸颊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闻声转头而来时,就连蒙眼的布条尾端都飘飞起来…… 等等这是不是哪里不对? 柔和的青年偏头来看他,微微一笑。偏过的角度很有讲究,以前护送大名家的公子姬君时,当时参与任务的几个宇智波还曾经专门研究过;嘴角弯起的弧度也很有讲究,明明大家都是人,都只长了一张嘴,这个人笑起来就能看出来三分淡漠三分自矜和四份优雅柔和…… 不这肯定有哪里不对吧?! 宇智波斑斟酌了好几天的审问的腹稿,瞬间和表情一起变成完全的空白:“……” 这是哪国,哪家,或者哪个神鬼妖怪的风格吗?族长大人恍恍惚惚,要不是宇智波祖传的矜持内敛已经刻入他骨子里,说不定会问一句“你的画风为何在我之上”…… 就是有点浮夸和造作,就算下一刻有花瓣无中生有飘飞出来,斑也不觉得意外了。 然后浮夸又造作的青年张口就是一句非常没有数的真诚疑问:“……真的没有让您产生温馨欣慰感动之类的感受吗?” 斑瞳孔地震,再次空白:“?” 这可能就是正经人和有病不自知的人之间的壁垒吧。 他一瞬间产生了很多想说的话,但一瞬间后又都吞回去了,写轮眼自发转动想要做点什么,在看清那张熟悉进他骨子里的脸之后又艰难停止。 最后斑只能忍耐着这莫名而来的违和之气,艰难地说:“好好说话。” 简而言之一句话,你要不是用了我弟弟的身体,早就被我打死了。 ——在知道“野凉”这个人的底细之前。 “还是用本来面貌来拜见您比较好。” 随着这句话展开的是完全新形式的术,虽然也叫幻术,但跟宇智波的瞳术完全不同。后者主要依仗的是查克拉与精神力量,中间所需的媒介便是写轮眼,但前者,从媒介上来说就要自由得多。 “您可以叫我‘野凉’,这是我的真名。我与泉奈,现在应该是契约关系。他给我作媒介,我维持他的生命。” 他们进入精神的世界里。脚下黑泥般的水面打底,下方郁郁葱葱地长出花开得热烈的白槿,四周是碎裂的影像闪烁着来去,凝神去看时,能看到妖怪与刀剑付丧神的世界,和穿着奇装异服的各种各样的人。 白槿簇拥的中心有冰雪封盖,这个世界的主人倒提红伞坐在雪上,见他来时便拍拍衣服上的雪屑,从容地站了起来。 宽衣黑发的少年人一脸稚气,眼神却平静无底,面对写轮眼也含着笑意:“虽然他的意识现在好像还没醒来,但身体痊愈之后,那也是迟早的事。” 斑没说话。 野凉就歪了歪头:“你不信我吗?这么大这么多的记忆,总不可能是我伪造的,还证明不了我说的话吗?” “……没有,不是这个问题。”宇智波斑摇了摇头,停顿片刻,眼神复杂,“我只是想问,你哭什么?” 少年脚下的水面上,正泛起圈圈涟漪。 …… …… 我终于见到宇智波斑了。 不管从字面意义还是实际意义上,精神世界的见面,都是我第一次见到斑的真实样貌。跟声音一样,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诠释着“桀骜”和“不好惹”之类的词。 在背后炸起来、一看就知道发质会硬到扎手的长长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立领长袍黑色手套黑色长裤,和一片黑色包围下越发显白的脸和长着很明显的卧蚕的眼睛。 年轻。不驯。超凶。锐利无匹。 但却会为了已死的弟弟束手束脚,能说是人不可貌相吗? 这点就和泉奈不一样了。我的契约者、附身者的意识,因为死亡而濒临溃散,于是被我保存在我身|下的冰雪里,既是保鲜又是冷藏,不久之后就能被唤醒。泉奈的容貌也是锋利那一挂的,这可能是宇智波家的特色,却远远没有斑那么强的侵略性和压迫感,甚至称得上一句“端丽”,做起事来却果决狠辣,为了兄长和家族,连挖眼都毫不含糊。 我几乎是在用赞叹的眼光和心情来看斑了,全没想到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对一个陌生人应有的关注和情绪。 直到他问:“你哭什么?” 侵蚀者也疑惑:【你到底……?】 我才愣愣地低下头,摊手接住一串精神世界里的虚拟的眼泪,看着它们溃散在手心里,像某种迅速升起又迅速沉寂的感情。 我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 一定是这样。 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细微的声音:“斑哥……?” 第212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我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泉奈?有人这样叫过我……” “不可能,”白头发的青年说,“你不是他。” “……?”】 * 丢人。 好丢人啊。 想一想吧,四天之前,我还是个深谋远虑、心思深沉的正经高端幻术师——虽然这个形象大概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里——连落地成棺的死亡开局都能完美打破,只等熟悉局势,就能开始搞事!何等意气风发! 然后意气风发的高端幻术师就端着架子展开幻术,并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哭得稀里哗啦,无法自拔,还一边哭一边喊“斑哥”,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几乎哭成一条狗子。 当时的斑:“……你叫我什么?” 现在的我:啊啊啊杀了我吧就现在! 除了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我就从来没哭得这么投入过!什么叫矜持啊!什么叫体面啊!我好歹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严重怀疑是泉奈残留的意志影响了我的。 到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四天了,我还是不能看到斑……宇智波斑的脸。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多么丢人,尴尬到用侵蚀者扣地扣出一整座宇智波大宅。 侵蚀者说:【你不对劲。】 我在心里回它说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对劲的人会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看那么久还莫名其妙掉眼泪的? 把我之前辛辛苦苦营造的牌面都掉光了。 它卡顿了一下,又说:【不是这个不对劲。】 我在被子里扭成一坨的动作顿住了:‘啊……不是吧,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还真想参与宇智波家的族地建设啊?’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它竟然没借机怼我,【反正也没人比你还能搞事。】 我收回上一句话。 不过侵蚀者说的也不是全错,我不一定最能搞事,搞事的人里却一定有我。既然“对陌生人深情流露”是不可能的,那就从变量开始分析,要么对我来说宇智波斑不是陌生人,要么那些眼泪都是宇智波泉奈的。 第191章 首先排除后者。虽然给自己找理由的时候说着“可能是泉奈残留的意志的影响”,但不管是我本人还是侵蚀者,我们都清楚,灵魂的相互影响是有强弱之分的。泉奈今年才二十四岁,不管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跟我这个不知道几百年了的“老人家”相比。 而前者,可能发生的情况太多了。我没有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任何印象,也没有预知类的能力,那就只能说明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过去的,与宇智波斑有关的,深刻到让我再一次见到他就失态如此的记忆。 结合一下在平安京积攒的——被鹤丸国永时期的我坑的——经验,与这段记忆有关的,又可以分成两个方向。一个向前,是我与过去的斑相遇,一个向后,是我曾遇见未来的斑。 因为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大体情况,两种猜测暂时保留。 不过在可能性还是有些偏颇的。 我问侵蚀者,有没有发现跟以前几个世界有关的气息或者痕迹? 它说没有。 它嘲讽我说,平时不都自诩为大人了吗,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想家? 我没说话,继续去被窝里窝着了。 ——没有的话,应该能说明时之政府不在这里,所以可能性更大的是向前的方向,我与过去的斑见过? 【想家的话就早点把这里的事搞完,我们一起想办法回去。】侵蚀者接着说,【以你我现在的力量,只要不是黄泉女神级别的神明,都有胜算。】 哦对了,也存在“侵蚀者受到没失忆的我的指示一起瞒着现在的我搞事”的可能,所以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它。 但是现在的我的反应,应该会被没失忆的我完全预料到吧? ‘好啊,那我就把安全问题都交给你了。’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套娃是可耻的! 我对它说:‘不要让我失望啊,侵蚀。’ 第213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有被窥探的感觉……宇智波那边有情况吗,泉奈?” “没有啊,最近挺安静的,也没人来上报异常。” “如果连写轮眼都没有发现……” “说明被盯上的是你们千手家吧,”青年想了想,很没有同事爱地啪啪拍手,“要小心啊,柱间大哥!”】 * 侵蚀者。 在讲宇智波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再花费一些笔墨去写关于它的事,虽然之前已经大致讲过了。 但就跟我一直在搞事(?)一样,它也在跟随我的脚步一起进步。例如在平安京时融合了海底下留下的一半本体,在黄泉时一直在吞噬瘴气和失控的丑女妖魔,在小朋友那里时悄悄地跟我一起学幻术…… 以及在决战大魔王时还吸收了战败方不知多少个世界融合出来的同位体。 这也是它跟我说【只要不是黄泉女神那等程度的神明……】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它的底气是比我足的,所以我虽然会怼它,却从不轻视它。 所以,既然我能从宫野凉那里得到礼物,那它也可以从自己的同位体那里得到记忆,对吧? 结合它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包括且不限于怼我次数的明显减少、肉眼可见的态度软化、令人窒息的细致关怀,以及越发严密的探查保护——得到了另一个自己记忆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剩下百分之二十是在那段“缺失的记忆”里,我可能又出了什么事。但在无缘无故对着斑猛虎落泪之后,我就仔细检查过自己了,并没有找到异常的地方。 如果失忆不算异常的话……? 算了,不要纠结这些细节。 回到侵蚀者的话题。目前的情况是,我不知道【失忆前的我】想要做什么、有没有做什么,所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不确定是否失忆的侵蚀者】。 但也没有他人可用。被斑派来照顾监视我的火核君是个送分的好心题,跟他一起来的某些处理杂务的人员也代表着某些信息,我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些什么,却也仅限于此了。 关于整个名为“宇智波”的族群,在这个房间之外所发生的的一切,甚至是当前,在宇智波之外变幻着的局势…… 【我不能离开你太远,能看到的情报有限。】 ……都是它展开视角共享给我的。 【如果要看得更详细,我们得找一个可以完美控制住的媒介,这样你也可以自由外出活动一下了。关在屋子里不会觉得很闷吗?】 我就说它关怀过度了。 以及,它强调的所谓“完美”控制,我很怀疑那其实是在暗示……尸体,或者被强行变成尸体的人。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在普通人的国与国之间,忍者以家族制的构成互相厮杀,互相争夺。在没有贵族们的大型委托的时候,中小家族或可联盟,相依为命,大型家族却只能靠最原始的联姻和所谓义气决定立场。 而在委托到来之际,为了那些用作消耗和存储的钱粮物资,哪怕昨日还在战场上拼杀,今日也必须并肩作战,达成委托人的目的。 简而言之,就是无法追逐感情,只能把一切与利益挂钩的忍者世界。 宇智波就是大族之一,与宇智波敌对的,仅仅只隔着一条南贺川的千手也是。 看着侵蚀者在南贺川捞了好几天的我:‘……放下它们,我不想寄宿在被泡发的尸体身上!’ 【你不是可以用幻术……】 ‘那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啊!’我简直听不下去了,它那种仿佛纵容无理取闹熊孩子的语气,听起来真是让人毛骨悚然,‘非必要情况下你就把我当个正常人就行,别把我当变|态了……’ 它嗤笑起来,笑到一半又憋回去了,颇为艰难地应和说:【对,没错,你就是个正常人。】 拳头硬了。 我好想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侵蚀者对宫野凉到底戴了个什么滤镜,这么厚这么深,把我这边的侵蚀者都带跑偏成这样。 不过,虽然我没把那些不幸葬身于莽莽河川之内的战死忍者打上烙印,变成附身出去玩的媒介,该占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比如搜刮它们生前的记忆,扩充自己在侵蚀者无法到达的范围内的情报。 这个功能还是要依靠侵蚀者,让它去吞噬死者影子里的东西就行,可能是灵魂,也可能是意识薄弱到不知道自己诞生了意识的瘴气、阴气、诅咒之类的……随便什么东西。 我从这些里了解到了忍界一些有名有姓的家族。 还是以宇智波为例,他们之所以能成为豪门大族,主要是因为家族内以血脉为媒介流传的能力——忍者们称这种传承式的能力为“血继限界”——写轮眼。 在我第一次被斑关起来、第二次见到斑之前,我就跟侵蚀者仔细询问过灵堂上的场景。 发言里百分之七十都是在与我互怼的与世隔绝老头子嘴巴比较笨,重点却还是能讲清楚的,尤其是斑和火核的眼睛…… 【能量波动十分明显,虹膜从黑色变成殷红,就像充血后的……总之你自己想象一下。瞳孔周围还出现了勾玉状的黑色花纹,情绪激动时会迅速旋转。】 【这是除了你之外,厉鬼诈尸现场的最大的特异之处。】 那几天我也让侵蚀者在宇智波大宅里转悠了几圈,流言虽乱,信息量却还是有一些的。结合泉奈被挖去双眼的事实,我在面见宇智波斑时直接撤去了共享而来的视觉。 不管他们的眼睛有什么特异之处,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由此打了斑一个措手不及,从一族之长那里夺得了实施展幻术的主动权。 ……后面发生的闹剧不算,那是意外。 而在忍界里,宇智波的眼睛通常被形容为“魔性”,还有不要直视宇智波的眼睛的战场常识,由此可知写轮眼的威力如何。同时,也能从侧面看出,与宇智波一直势均力敌的千手家族…… 据说他们家出了木遁使,能操纵植物什么的,暂时不提。 既然身在宇智波家,我当下落笔的重点当然还是“本家”。 嗯,就从……宇智波斑说起? 因为他,我对泉奈的了解都进一步加深了。 ——因为斑实在是个很好懂的人。 身为一位族长,却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堪称天真的心情,不说源赖光那个在平安京大染缸里泡透了、还能反过来搅动风云的人,也不说森鸥外那个心黑手黑、坑起人不要钱的家伙,就连白兰……算了,没有可比性。 和这些人相比简直就是在欺负老实人。 这两句话并没有贬义,之前所说的“天真”也是实打实的褒义词。一定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纲吉,那好懂的性格一看就属于正派人物。 真稀奇,我身边竟然也会出现正派人。 但这不就更说明泉奈的性格了吗?年轻的、好懂的族长,如果只有他一个,在这种存在时间很长的大家族里是站不了多稳当的,被架空成为傀儡也很正常。所以他身边必定站着能稳定族内局势的第二人。 第192章 再从这几天火核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急躁表现、宇智波族内越来越明显的躁动气氛来看,这个第二人就是泉奈。 侵蚀者:【……你是不是跳过了什么?】 它插话插得突兀,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没问题,你只是正常发挥而已。】 哦,懂了,是解释的步骤。 ‘宇智波家最近出事了,斑哥压不住,’我说,‘这是已知的结果。’ 【你叫他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假装没听见,那句哥也不是我叫的:‘而从前是没有这些问题的,或者问题比较小,只是最近激化了,这是推断一。’ ‘说明斑对这些事不熟悉,他手下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这是推断二。’ ‘所以之前一定有一个擅长处理这些事的人,这是三。’ ‘之前有而现在没有的人,火核君每次看到我欲言又止的焦虑表情,其他人对泉奈的尊敬和温和态度,加起来想一想,就是最终结论了。’ ‘动动脑子吧,侵蚀,这个人就是泉奈。’ ‘宇智波的二当家,负责缓和年轻凶戾的族长与族人们之间的气氛,有资格与最强战力交换眼睛的强者,怎么听都是个不能离开太久的重要人物。’ 我回到本体,继续以扭来扭曲扭成一团的姿势躲在被子里,笑着问近在咫尺的黑影:‘猜猜看,侵蚀,他们会什么时候请我出去帮忙?’ 【你……】 哗啦一声。 黑暗中,遮盖得紧紧的被子被强行向上拉起,抖开,微暖的空气流动过来,如果我能看到的话,一定会被骤然大亮的光明刺到眼睛吧。 我僵硬了一下,听到头顶上方,有人叹了口气。 “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那天的事我都忘记了,没看见,可以了吗?” 停顿了一会儿,斑缓慢而艰难的说:“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能谈谈吗?” ‘你看,这不就来了。’ 我摸索着坐起来,仰头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像那天与斑对峙的情境一样。 我对他重重点头:“请说吧。” 第214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为了一点小事就劳动自家少族长到学校来,宇智波还真是爱护子弟的家族啊。” “后辈不就是前辈们战斗的理由吗?连子弟都不用心教导的家族也延续不了多久吧。” 青年笑眯眯的,跟抱着手臂站在办公桌另一面的人呛声:“而且,说的好像一听学校出事就飞雷神跑来的人不是你一样——千手扉间。”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 * 宇智波斑在床铺边大马金刀地坐下,先把被子三两下裹回我身上,然后才沉默片刻,提出了要求: “我想请你帮忙假扮泉奈一段时间。” 他大概是从训练场过来,也可能是刚刚处理了什么东西的牢房或刑室,身上带着一股肃杀的戾气,还有不明显的血腥味道。伤害性不大,压迫感极强,却都控制在一个不会让人不适的度上,能明显看出是尽力收敛过了。 我默默围拢脖颈处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 其实不用斑哥、斑说,我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 理由就是我跟侵蚀者说的,现在的宇智波离不了人,宇智波斑也离不开宇智波泉奈。就像昔年的森鸥外会为了组织让我假扮成太宰君,还毫不客气地让我演了好几出叛逃-假叛逃的戏剧一样,身为一族之长,斑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当然只是前半部分。 我也知道,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跟我提这件事的。 恼怒于自己竟然无法解决族中的事,羞耻于要找我这样一个“小孩子”来帮忙,惭愧于又要让我重蹈回忆中假扮他人的“阴影”,担忧于泉奈的身体至今还脆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第一条是根据他的性格推断的,第二条第三条是我故意让他在精神世界里看见的,最后一条是我故意通过医疗忍者透露给他的。 简而言之,不是我干的,但也差不多。 对此,侵蚀者表示没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看到你正常发挥,有些人估计会很欣慰吧……】听起来好重的怨气。 ‘谢谢夸奖?不过我也没做什么吧,这些不都是事实吗,我只是让他知道而已。’ ‘做了辛苦的事当然要说给别人知道啊,自己藏着掖着多吃亏啊,’莫名的恼怒和嘲讽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说着说着都要冷笑起来了,‘以为只靠自己一个就能拯救所有人,未免也太……’ 等等,我在想什么? 只靠自己一个拯救所有人……这形容的是我吗?在我心里给自己戴的是这种高帽吗?不至于吧,我觉得自己还挺谦虚的。 ……好羞耻啊。 不过仔细想想,除了放到自己身上会很羞耻,用来形容别人的话,是一点不对都没有的。听起来也不像是要做什么坏事的样子,暂时就先放到一边吧。 跑题了咳,说回最后一条,关于泉奈的身体。 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最根本的原因是宇智波泉奈已经死了,现在在活动的本应是一具尸体。 他现在还能坐起来、能跟人说话、能向人微笑,全是靠我的幻术支撑的,用欺骗的手段挽回了这具身体已经不存在的生机。也就是说,都是假象。 致命伤在胸腹部,是贯穿而后撕裂的刀伤。用精神透视这具身体,可以看到沿着肋骨的边缘,从肾脏到右边肺叶都有坏死甚至溃烂的部分。 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敌人从身前来,不知道怎样躲过了泉奈的写轮眼,以高速带动刀刃,劈出极为凶狠的一刀。 而泉奈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防御,伤重不治,最终身亡。 临死前还不忘挖个眼给他哥哥升级写轮眼…… 也是因为这点,原本板上钉钉的重伤而亡被披上了“杀人夺眼”的奇诡流言。真该让那群脑子直通口水的家伙亲眼看看,斑私下里能为了弟弟温柔成什么样。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主要是我的责任了。 看看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就知道现在的医疗水平不会高到哪里。宇智波家的医疗忍者当时没能把泉奈救回来,仅仅几天过去,当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治好现在的我。 而我也深知泉奈不可能永远依靠幻术来维持生命。他跟骸收养的那个孩子不一样。那孩子已经失去了几乎全部内脏,从根本上就失去了能够痊愈的可能,跟着骸学习幻术才是最好的出路。 但泉奈只是受伤。 在有机会恢复健康的情况下,还是慢慢治愈伤势比较好。 两相考虑之下,我减弱了伤口周围的幻术效果,只是保证了最基础的生理机能,顺便再防止一下发炎感染并发症之类的——事实上,没有感染和并发症,伤口的危害就已经消减一大半了,剩下的只需要刺激周围组织的活性,促使它们长好——然后就把空间让给医疗忍者施展钻研。 不会死的素材世间罕有,不会死且纵容那群人任意施为的素材就更稀缺了。据火核说这段时间医疗忍者是家族里最快乐的人,走路都带风,跟整个宇智波气氛都格格不入…… 但这群快乐的人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因为一具薛定谔的尸体要从哪里找活性还是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我只是收回了对这具身体的虚假治愈中的一半,别的什么也没做。 也什么都没做到。 不管是从火核还是从每天都会去给族长汇报治疗进度的医疗忍者那里,斑得到的都会是一样的坏消息。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公平,泉奈借身体给你,你帮泉奈维持生命,你和宇智波之间本来已经两清了。但是……” 斑还在说,只是中途沉默了一会儿,空气里有片刻的凝滞。我不知道他这时想什么,只是在我心里,还是挺惊讶的。 这种时候,这种处境,这种家族,想说公平,无疑是很可笑的。 这样一看,斑不仅称得上是天真,正派得不像是我身边能出现的人,还因为过于正常而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足以称得上是“异类”了。 我侧了侧头,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还以为,您会用武力、或者其他的东西,来胁迫*我就范呢。” 过于无害会与我给斑看的记忆碎片产生矛盾,所以要主动一点,至少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傻白甜…… 宇智波斑哼笑一声:“如果你是会轻易就被胁迫的人,或者对宇智波有不轨之心,我会这样做的。” 我朝着他的方向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到,下意识出声催促:“然后……?” “然后?”停顿了一下,斑说,“然后你也不用处理太多的事,只要定时召见几个人,随便说两句关心的话就行。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第193章 等等。 这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完全没明白我说的话,完全是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啊……!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斑巴拉巴拉说完听起来是警告、但其实什么用都没有的一堆话之后,伸手敲了敲我们之间的榻榻米:“在听吗?” “……嗯嗯。不要说多余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 要不是眼上还蒙得严严实实的,我几乎想伸手抹一把脸了。我一边随口复述,一边在心里震惊,强行找侵蚀者吐槽。 ‘什么情况,他是真的正派过头不懂这些,还是因为泉奈在我手里所以不敢对我做什么啊……’ ‘我看起来很像穷凶极恶的绑匪吗?我明明对人质、不是,对泉奈那么好。’ 【……别说话了,听我的,只要你闭嘴,所有人都不会讨厌你的。】 这是在说什么话。 ‘就算我不闭嘴,也没有人讨厌我啊。’ 抢在它之前,我很善解人意地开口解释:‘你又不是人。’ 【……】 其它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斑不说,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对新生活积极主动,难听点就是掌控欲越来越强,根本就接受不了受人摆布的可能。 所以,就算斑的请求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连条件都忘了开,根本就掩饰不了他的紧张……我也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是实话,“我想帮助你。” 对面的呼吸声停顿了一拍。 “你觉得错了,这个世道没有好人,”听起来有些不自在,一点都不坦率,“轻信别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吧?以后别说这种话,太蠢了。” 被人坑了都不知道的人是谁啊。 我艰难地维持住笑容,礼节性地应了一声:“好的,斑哥。” “……你叫我什么?” “斑哥啊,既然要扮演好泉奈,还是按照他的方式来称呼你比较好吧。你说呢,斑哥?” 他随便应了一声,又胡乱嘱咐了些什么,脚下生风地迅速离开了,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向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外面阳光很好。 是个适合做点什么的好天气。 第215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如果觉得累的话,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吧。” 散会后,有后辈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说了这样的话。 青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公文,略显讶异地看过去:“为什么这样说……我没在族会的时候表现出很累的样子吧?” “不,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后辈是个爱笑的少年人,性格和他的卷毛一样,是宇智波中少见的好脾气,“毕竟现在族长外出,族里只靠您一个人撑着……” “没有的事,你们也帮了很多忙。” 披着焰团扇族徽羽织的青年笑了笑,接着又关怀了几句什么,是很温和、很有遮风挡雨的前辈风范的姿态。这种姿态前,谁也不会分心去思考别的,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正越发飘忽。 只有一个人……吗? 但是我好像记得,应该还有一个……谁来着?】 * 我开挂了。 拿着在源氏升职加薪走上妖生大裂谷的经验来攻略宇智波一族,这种事,简直就是满级玩家重回新手村。 不是踩一捧一,只是陈述事实。 平安京那根本不是正常环境,就是在养蛊。群魔乱舞里杀出来源赖光这个奇葩,带着整个家族怼神怼妖怼贵族、甚至掉过头来自己怼自己也毫不手软。反观忍界,连事关家族存亡的争斗都只依靠着大型聚众械斗,是不是也太天然了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大环境的原因。 战乱时代的人均寿命很低,忍者又是信奉力量的族群,再加上敌人只是其他忍族,内外因叠加的影响下,整个忍界的风气其实都挺淳朴的……当然,聪明人也有,但相比源氏那个地方,就连一直在搞事的“聪明人”都变可爱了。 我吐槽的念头太强烈,侵蚀者都听不下去了,不得不从吃瓜中回神,试图说一句公道话:【题材不同不要强行比较,平安京的武士也不能从嘴里吐出火球。】 这倒是真的。 忍者是神奇的生物。 他们能收集并运用全身细胞运作时产生的能量,通过做出不同的手印来引导能量的运行,施展出各式各样的术。能量被称为查克拉,术则被叫做忍术,还有各种属性和血继限界的划分。 以宇智波为例,他们的查克拉属性多偏向火和雷,血继限界则是写轮眼。 除此之外,还有精神力量一说,跟幻术体系里的精神力有些相通之处,但并不完全重合。我正在研究这个。 不,并不是为了用武力压制族里的某些人……或者说,如果在这里还要用武力的手段的话,未免也太对不起我之前给自己找的那些麻烦了。 “威逼,利诱,恐吓,借力打力,随便什么手段都可以。” 火核小心翼翼地前来探询近来族中动静的时候,我也没有藏着掖着,很轻快地说了:“并非只有武力上才能分出强弱,只要心中有所求,人就是弱小的。” 侵蚀者角度的视野里,青年屏住呼吸,露出了瞳孔地震的神情。 ……哦对,我在他那里的形象还是个被关着、被监视、受着重伤还要被抓起来干活的小可怜来着。突然说出这么崩人设的话,旁人被吓一跳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既然搞事的时候没有掩盖自己下手的动静,就说明我没有想要隐藏起来的想法。 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我端起茶壶,扶着衣袖给两边的杯子添上茶水,而后抬起脸,用与常人无异的动作“看”向越发惊疑的火核君。 他的小动作在无死角的视野里暴|露无遗,案桌后的手已经握紧了宽大族服的衣袖,眼睛也死死盯在了我的眼睛的位置。我抬手摸了摸还有明显凹陷的布条,微笑示意:“怎么了吗?” “不……”他移开目光,艰难地说:“没什么。” 至于他内心是怎么想的,那就不重要了。我既然这么自然轻松地显露出“我其实能看见”这件事,就说明这一点无关紧要,被人知道也不会有影响。而他作为族长的亲信,分析出这点信息是应该的。 所以他应该放弃纠结,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 于是火核又说:“只是想问……如果,如果有人能做到无欲无求呢?面对那样的人,又该怎么做?” 真是个好问题。 “那不是更好吗,”我觉得有趣,就笑得更愉悦了一点,“愚蠢的恶人可能会因为看不清形势而添乱,佛祖却一定会为了无辜之人的性命而割肉喂鹰。没有欲|求的人只是怀有另一个水平面上的渴求,没有弱点的人只是还没有人去给他制造弱点。” “就像找不到自己生存意义的人,只要你稍微给一点提示,就会对你死心塌地、成为你最忠心的武器一样,亲手制造的弱点,总比别人展露出来的好用得多。” 等等,这话说得好变态啊。 我咂摸了一下。不过道理是没差的,变态不变态的,听听就行,风里雨里战场等你的忍者,应该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果然,在短暂的沉寂中,侵蚀者着重展示了一下火核从“变态竟在我身边”到“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最后“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表情变化过程。 “受教了。”他郑重地低头,整个人身上都是大写的“学到了”。 【污染源。】侵蚀者佩服地嗤笑了一声。 我:“……”良心一痛。 宇智波,一个唤醒良心的好地方。 “总之,这个问题其实是不成立的。”我艰难维持自己从容的表象,慢吞吞地说,“无欲无求的圣人,那是不存在的。” 他们早就死了。 火核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那么,”他换上了敬语,第一次不是因为泉奈,而是对我本身表示尊敬,“您所求的,是什么呢?” …… 什么? 我愣了一下,想说只是想让家族里安分一点,不要让斑为这些琐事分心而已。但斑并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他只是让我扮演好泉奈,让别人知道泉奈真的还好好活着就行。 斑可能相信我,也可能不相信,但不管他相不相信,都是要派人来打探一下情况的。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明目张胆地搞事,“胡作非为”起来。 换句话说,我是很相信斑,很想帮助斑的。但从表面上看,对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这么亲近,不仅别人,就连我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失忆前的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想想起来,但越想越茫然,脑海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空白下藏着无数细密的针。 第194章 【你曾经……】 我喃喃地说,在刺痛中努力挖掘剩下的内容,“我曾经…有一位兄长……” “……您怎么了?!冷静一下……” 【别想了……停下……】 视野连接中断了。我想问侵蚀到底怎么回事,但思维已然失控,连带着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他叫斑,是我最有天赋的儿子。】 “族长!您快来看……我什么都没有做!茶水里也没有发现投毒!” “怎么回事,泉奈、凉?” “……” “野凉!” 锁链声哗啦作响,我听到了斑的声音。一片黑暗里他扶着这具身体的肩背,另一只手虚虚捂着这具身体的口鼻……? 【过呼吸。】侵蚀者的声音有些疲惫,【你情绪起伏太大,幻术刺激加强,肺部运转失控了。】 ‘……只有肺部吗?’ 【肾破了,其他内脏失不失控没区别。】 所以是它替我切断了幻术? 出于某种心理,我松了口气,主动把视野连回来,握住了斑的手腕:“抱歉,一不小心失控了。” “现在是道歉的时候吗?火核已经去叫医师来了,你先躺下休息……” “不,正相反,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我握得更紧了一点,“您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 “看来是没有。那换我来问了,您想做什么?” 斑紧紧皱眉,看表情凶得不行,周身气势也很像是要动手打人的样子,但我半点不怵:“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回答吗?那我问得再详细一点,明天,在宇智波和千手决战的战场上——” “你想怎么改变宇智波即将被吞并的事实?” 嘭的一声。 已经走到门口的火核和他身后的医师们都僵住了,医药箱沉沉坠地,表情惊骇欲绝。 第216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争吵是家常便饭。 即使是在本应庄严、再胡闹的忍者都不敢造次的火影办公室里。不,应该说,特别是在这里。谁让相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平时都有意识避开,碰面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呢? 距离火影楼今日被拆迁,还有五分钟: “宇智波是魔性的一族!” “闭嘴吧白毛你想打架吗?!”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大家都是同伴……” “该闭嘴的是你!宇智波泉奈!”愤怒到气都喘不匀的千手二当家被他大哥拦腰拦着,还在挥舞着属下递交的报告书,顽强地跟黑发黑眼的青年对线: “竟然对大名派来的使者动手!还伪装山匪抢劫?火隐村附近要是有山匪我把大哥送去宇智波给你们种地!离经叛道!你真的是忍者吗?!你平时任性就算了,这种大事……” “哎?等等,为什么要把我送去种地……?” “什么叫我平时任性?!” 抱着双手站在一边的青年也忍不住了,啪啪地开始拍桌子:“说得好像制定计划的人没有你一样!不就是小辈们没忍住多打了他一顿吗?!又不是没洗去他的记忆!” “等一等,我好像听到了‘又’这个字?你们之前做什么了……” “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宇智波的施术痕迹吗?被发现了你们要怎么办!啊?!忍一忍又能怎么样?!” “发现就发现……不是,关你什么事?” 青年一愣,表情古怪起来。 “……啊,”最后是一直在状况外吃瓜的火影大人反应过来,很没有眼色地直接道明:“所以扉间,你其实是在担心宇智波吗?” 令人窒息的安静。 距离火影楼今日被拆迁,还有五秒钟。】 * 很出人意料的,当面对一个自负于武力的年轻族长说你们家族马上就要被死对头家给吞并啦——这种事的后果,并没有火核和医师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当然,上一段的“人”不包括我。 斑是自负没错,但也相当坦然。技不如人也好,家族势弱也罢,都是客观存在的。 如果有人敢对此加以恶意的嘲讽或不自量力的挑衅,他当然会毫不客气地动手,让对方亲身体验一下宇智波的力量,但我并无恶意,也非挑衅,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对我怎样。 在把战战兢兢的医师拎进来做了一套例行的检查——其实什么用都没有——之后,火核很有眼色地拎着医师离开,而他看起来堪称心平气和地在我旁边坐下了。 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我:“……” 我微仰着头看他,努力表现出乖巧的假象。 斑斟酌了一会儿:“其实形势还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在泉奈的……帮助下,我已经得到了新的力量。新的术式,和清晰了许多的视力,至少不会如之前那样,战斗起来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暇关注了。”他隔着眼皮磨挲自己的右眼,力道渐渐加重,又在我想要阻拦之前把手放下,“他许愿我将这力量用于保护族人,我也将这样做。” “可不要小看了写轮眼啊,野凉。” “但你还没熟悉那种力量吧。”我没有被迷惑。 避重就轻的逞强方式确实很好用,也确实很容易糊弄住别人——如果被糊弄的对象不是我的话。 我继续说:“而且,从我醒来到现在,半个月都快要过去了,千手一族却还没有动作。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半个月说长不长,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已经能改变很多事情了。就这样千手一族还能保持平静,意味着他们根本就不怕宇智波在这半个月间重整旗鼓。 意味着他们有自信,或者说他们的族长千手柱间有自信,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后继续压制住宇智波。 当然,如果是因为之前的形势就断定将来的蠢货,也不能带领着家族存活这么久,所以在这半个月里,很有可能,千手柱间也进步了很多。 总之,根本就没有斑说得那么轻松。 斑沉默了。 他只是太过刚直,并非愚蠢,刻意想要隐瞒的东西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开,这瞬间无言以对是正常的。 如果他再脆弱一点,可能会问“那我该怎么办”,甚至恼羞成怒,将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但那样就不是宇智波斑了。 宇智波的情形确实不好。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在说它是与千手抗衡的两大忍族之一,但截止到上一次,也就是泉奈牺牲的那一场战斗,劣势已经很明显了。 而且因为急着把重伤的泉奈带回来接受治疗,斑当时是直接下令撤退、用烟雾弹遁走的,有相当一部分的族人被留在了战场上,没能跟着回来。 能上那种主要战线的,不说全都是青壮年,至少也是适龄的劳动力了,有妻有子,不可或缺。虽说在这种情况——这种,千手一族的族长一直在坚持和解建村,且最近希望越发鲜明的情况——下,千手一族应该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但族里的其他人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些…… 他们只会看到,身为族里最强者的族长,并不能完美履行族长的职责,并不能保护族里的所有人。 这也是最近流言尘嚣日上的原因之一。败者是没有尊严的。 人类就是这样,即使是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追赶不上的人,只要失败过一次,就可以拿来做谈资,甚至加以报复性的侮辱。我对这样无知的蝼蚁自然没有好感,甚至轻蔑于他们不知感恩、毫无被庇护着的自觉,便不吝于使用火核眼里堪称酷烈的手段。 这样的人,就是有一天被斑抛弃了,我也只会觉得是他们应得的大好结局。 但现在年轻的族长还在为族人们的未来忧心。 且丝毫没有想要向我倾吐烦恼、寻求开解的迹象。 由此也可以看出,斑其实是有一种很符合时代观念的强弱观的。他认定强者保护弱者,强者限制弱者,于是便对弱者的污蔑也好、诋毁也罢,都不看在眼里,也不会指望弱者能做什么。 这种时候,要做的很简单,只要证明在这种事情上,我才是“强者”就好了。 于是我假装没看到他沉默之下隐藏的纠结和繁琐的思绪,很轻松地、用我之前对火核说话的语气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如就接受千手家的条件吧。” “可是……!” “可是作为战败的一方,宇智波会遭遇的,不可预料,是吗。”我再次打断他,侧了侧头:“那又怎样?只是战败而已,还没有到灭亡的地步呢。” “能压制一个家族的方法有很多。能把一个家族捧上高处再狠狠摔下来、彻底毁灭它的方法更多——从内部,从外部,从火之国的贵族,从联合后的其他族群,从这片大陆上的其他国家。” “斑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鼓舞道:“放心吧,只要你想,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宇智波。斑哥——” 第195章 他的手怎么有点凉……? 可能是屋子里晒不到太阳,我没在意,只是又给他捂紧了些:“你想吗?” 第21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小小的困难。 “父亲。” 被族人传讯后,青年从正在办公的火影楼告假,匆匆赶回大宅。临时变动工作安排费了些功夫,身为族长的父亲已经在书房里等待许久了。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中年人抱着手臂坐在书架的影子里,气氛凝滞。青年拉开门后停顿一秒,偏了偏头,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灯。 电灯的光明驱散了刻意为之的深沉。 灯光挥洒的瞬间,他弯起眼睛,露出族人们最熟悉的温和笑脸:“几日不见,您看起来还是这么康健。这真是太好了。” “泉奈。” 但是曾经濒死、至今也残存着后遗症在身上的族长完全没有配合自己幼子寒暄的意思。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从未在自己仅存的继承人面前显露的严肃和质疑。 “今日族会,为何不出席?” “今日族会有什么要事吗?”青年爽朗地反问。 然后自问自答:“没有,只是例行的集会而已,只是族老们觉得我这个少族长不老老实实地在自己家的会议上坐着,反而要去千手家的地盘上尽心竭力、兢兢业业,觉得丢了宇智波身为大族的脸面而已。” “要说为什么,因为这个村子的影是千手柱间?因为决战时是宇智波败了,如败犬一般惶惶加入木叶的?因为我这个少族长只能在族里耀武扬威,出了族地的大门还不是要被千手兄弟驱使?” “‘嘴上说是火影的助手,其实也只是被呼来喝去的劳役而已’,那个不知道是谁带进密室的人,是这么说的吧?老实说,我在办公室听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呢。” 他的表情还是很温和,和缓得像是把那种笑容刻成面具长在了脸上,黑色的眼瞳里却已经有近乎冷酷的漠然流露出来。 “当然,我说的也是经过了美化的版本,因为实在不想在作为父亲的您面前失礼。但这些事情您自己决定就好,我还没成为这一族的族长,您的时代还不到过去的时候呢。” “在那之前,辛苦您了。” 这话的意味过于丰富了,如果是被认识这父子俩的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听到,能借机引起宇智波的内乱也说不定。 但作为当事人,此处特指被暗示被威胁了的作为父亲和族长的那一位,宇智波田岛却毫无反感之意,甚至还露出了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的欣慰表情。 “看来我最中意的怀刃还没有被锈蚀。” 他点点头,看着幼子身上的锋芒和危险气息一点点淡去,一点点收敛回归到那个好接近的少族长的模样,一时感慨: “如果你的兄长还在,你们兄弟相互扶持……辛苦你了,泉奈。” “……兄长?”】 * ‘怎会如此。’ 玩脱了。 我又被写作休息读作软禁的关起来了。 在给斑举了个详细的例子试图给自己增加一点说服力之后。 ‘为什么?’我想不通,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明明之前火核的反应就很积极,那会他在外面听着,也没说什么啊。现在怎么就反应这么大?’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喂,侵蚀,’我弯腰向地板,很严肃地拍了拍它,‘你怎么不说话?’ 侵蚀者耐心十足,非常温柔地说:【你可闭嘴吧。】 ‘?’ 【现在老夫不想嘲笑你,更不想骂你,只能辛苦你先闭嘴了。答应我好吗?】 ‘……’ 生气.jpg 我什么都没听见,刚才有谁说话了吗?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斑的拒绝还挺正常的,也不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毕竟他是正派阵营的嘛,正派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这么偷偷摸摸阴险下作的计划呢? 斑那么骄傲的人,一看就是很守武德,就算要打也是打上门那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算了,就算是戴上滤镜说话,这种程度也太过脱离现实,我编不下去了。 总之,之后不出意料就是要跟千手一族商量结盟了,些许细节应该不重要,不需要浪费精力去做无谓的纠结。 就这样吧。 这样想着,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去找谁嘱咐点什么的我,一拉开门就被端端正正跪坐在檐下的青年堵了个正着。 火核一脸坚毅:“泉奈大人,日安。” 我看了看他,看了看不大的院子里藏着的一二三四个少年青年,再看了看他堪称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表情,缓缓抬手——关上了门。 ‘什么意思,’我还没回过神来,‘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再开一次还是火核,青年露出点无可奈何的笑的表情,微微直起身来看着我:“就算您再开几次,在这里的还是我。请见谅,这是族长大人的吩咐,让我们务必寸步不离地、无微不至地保护您。”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种水平的部下不带上战场,反而留在我身边?”我问他,“斑哥有没有交代别的?” “没有。” 出大问题。我干脆转身回到房间,不再跟很明显只听斑命令的火核浪费时间。 把一群人留在一个人身边,作用只有三个,要么陪伴,要么保护,要么监视。我这么大一个人,首先第一个选项是可以彻底排除掉的。 余下二三是保护和监视。目前看来斑是信任我的,但昨天的事证明了,信任我和想要看着我不让我乱来之间并不冲突,监视的作用也可以排除一半。 最后剩下的就是保护了。虽然很想说,我在斑面前的表现根本就和“需要保护”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但排除和排除之间也是有优先级的。除去最不可能的,剩下的就只有这个了。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在斑的庇护下,在宇智波家的族长大宅里,我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准备一下,侵蚀,一会儿全程盯紧斑,’我想了想,补充,‘也随时筛选可供操控的躯体。’ 【你又发现了什么?】 ‘不是发现,充其量只是推测到而已,连蒙带猜。’ 事实证明我又犯了跟之前相似的错误。 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属于题材性的压制,所以就把他人的想法给忽略了吗?宇智波斑的动作就是一记很响亮的耳光,告诉我自己一个人想再多也没有用,因为人类的脑回路并不相通,尤其是在了解还不够全面深刻的情况下。 ——人类是有主观能动性的,不能因为自己最能搞事,就忽略了他人也会搞事的可能。 就像我对斑。 就像斑对泉奈。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不爽吧……用了泉奈的身体就要替他承受来自兄长的“回报”。 ‘只要斑在,泉奈就不需要别人来保护。这个事实的前提条件是斑一直都在。’我一边调整侵蚀者共享来的视角,一边进行简短的解释:‘而且别人没有来伤害泉奈的理由。’ ‘斑,理由,再加上时间的限定,同时满足这三点的,只有斑在决战时与敌对方的某个重要人物同归于尽,或者带给对方巨大的损失,使千手对宇智波的仇恨加剧,从而导致宇智波被吞并后的日子越发难过——这样的发展。’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侵蚀者的来源是世界的恶意,对人们的负面情绪尤其熟悉,听到开头就能脑补出结尾。 【因为无法对占据主导地位的千手一族宣泄不满和仇恨,所以开始怨恨将他们推入此等境地的前族长宇智波斑,又因为宇智波斑早已经死去,所以只能迁怒斑的弟弟泉奈……】它似是笑了一声,【合情合理。唯一意外的就是,现在你成了斑的弟弟泉奈。】 ‘不,泉奈是泉奈,我是我。’ 现在我已经能很有底气地说出这种话了:‘我有名字,就是野凉。斑也早就说了,我帮他只是交易的一项而已。我们互不相欠,多的算我乐于助人。’ 【把人助上寻死的道路吗?】 ‘这点是我的疏忽。’我很坦然地承认了,‘都是因为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讯息,就冒昧采取了行动。’ 例子能举出很多,比如我只知道斑骄傲,却没仔细思考他个人的骄傲与这个时代的大环境都脱不了干系;只看到他对弟弟的关爱,却忽略了他对宇智波一族的责任感并不弱于对泉奈的;只评判他天真不似一族之长,却忘了族长这个位置不能只依赖于心机手段…… 还需要气节和胸怀。 我昨天的表现的确是有用的,有用到让他以为即使失去了作为武力震慑的族长,宇智波一族也不会没落到何种境地,所以今天才能这么大胆地准备放下一切、拼死搏一把。 用自己的死来警示敌人,即使战败了,宇智波的傲骨也不会被打断,以此来给族人们夺回尊严。 第196章 这是他的目的。 但他同时也想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所以把忠心可靠的部下留在了泉奈的身边。 ‘只要对方还活着,自己死了也没关系。’我终于发现这对兄弟除了长相之外的相似之处了,‘真是兄弟情深……就是不这么疯就好了。’ 【等一等,】侵蚀者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感慨,【找到了。】 借用尚还未来得及打扫的战场边的遗体,侵蚀者终于把视线连接到斑所处的地方。我又调了一下视野的角度和聚焦,让画面变得更清晰了一点。 可以看到斑抱臂而立,站在上百个族人的身前,正对着敌方千手家族的领头人。 千手那边的规模比宇智波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毕竟虽说上次撤退时被抓走了不少人,但看守俘虏也是需要人手的——需要注意的只有千手一族的最前面。那里站着的,除了正对斑哥的千手族长,还有一个戴着毛领的少白头青年…… ‘那应该是泉奈的对手,’我认真地观察了他很久,认真地发表感言,‘不然我不可能这么想骂他。’ 第21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泉奈大人,当初为什么会赞同和千手一族结盟建村的决定呢?”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吗?”青年一手抱着刚刚上课用的教材,另一手把耳边的碎发向后撩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学校的测验好像没说会出这样的题?” “抱歉泉奈大人,其*实我也想问……因为当时,包括千手一族在内,根本就没多少人看好初代目大人的想法,也没有您与初代目大人有过私交的记载。我想知道,您是出于何种意志、何种诉求……” 向来形影不离的两个后辈,现年还没从忍校毕业呢,就问出了从来没被人问过的问题。 “真了不起啊,看着你们就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青年揉了揉一直一卷的两头黑毛,促狭地笑起来,“其实记载并没有出错,不管是教材还是族志,都没有篡改过‘真实’。” “之所以没有记录,嗯,一个是因为比较丢人吧。柱间大哥真的很能打,其他忍族没有一个人能打败他,宇智波当然也没能例外。我第一次对上他和扉间,还是靠着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才勉强全身而退的呢。不加入的话,不就只能等着被吞并了吗。” “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我也正好在寻找这样的合作伙伴,有强大的武力,最好还有高尚的理想和赤忱的心,还通情达理很好说话。” 青年点到即止,没有说自己当时是为什么忽然想找人合作,也没说自己暗中观察了千手柱间多久才终于确定这个人选,又悄悄准备了多少后手。 反正结果是好的,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就不用特地拿出来了吧。 虽然贤值很高的两个少年已经凭本能觉得这段话好像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了…… 他们对视一眼,紧接着就听到他们的前辈略带了些冷笑的继续说:“就是有些人比较可恶。要不是扉间那家伙一直阻拦,木叶现在已经占领半个大陆了,哪还轮到云隐的家伙口出狂言……” 后辈们:“……” 所以您果然是做了些可怕的事,所以那段时间的族志才没有记载吧?!】 * 对千手扉间的讨厌来得很没有道理。 毕竟俗话说得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至于之前说受了泉奈的影响,哦,我骗侵蚀者的。不是一直都在说吗,我没有泉奈的记忆,青年那区区二十四年的灵魂也造成不了多少影响。 所以我推测,对白毛……千手扉间的坏印象,应该还是来自我失去了的那一段记忆。这也是我要哄骗侵蚀者的理由。 当然,因为这不是能在短期内掰扯清楚的问题,所以今天的重点还是在斑哥和千手柱间的战斗上。 然后我就通过侵蚀者尽心尽力高清□□1080p的转播看到了一场奥特曼和哥斯拉之间的战斗。 这个形容肯定是有点问题。但双方突然纷纷变身,拔地而起超过百米、一个双头一个四臂、双刀一挥犁地几十里、十米粗的藤蔓铺天盖地的景象,我只在纲吉很喜欢看的特摄片里看到过,只能打出这样的比喻。就算是平安京的大妖们,也爱惜羽毛,轻易不会打出这么大的动静: “千手柱间!” “斑!” ……不我说的不是他们一边打还一边喊得很大声这件事。 说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配音?茨木好像也有这个习惯来着,可茨木跟酒吞是挚友啊。 一块石头飞出老远砸在附近,侵蚀者发出哦呦的声音。 偷看有风险,移动需谨慎,虽然在战斗的两位当事人都有意无意地远离了有尸体的这一边,没有损坏尸体的意思,但这好像不是人能决定的…… 我悄悄地换了具附身的尸体继续偷窥:‘怎么感觉……稍微有些不对劲啊。’ 我想象中的斑哥:为了族群尊严孤身赴死,把生的未来和希望留给族人和弟弟,形容肃穆,气氛悲壮,连掠过战场的风都奏响一曲挽歌。 现实中的斑哥:虽然还是赴死没错,但怎么看怎么高兴,满脸都写着狂热,时不时还会传出狂笑,连对方家的族长都吼得越来越豪放…… 山崩,崩得碎石滚滚落下砸出一个个巨坑;地裂,裂出数道堪比峡谷的巨大缝隙。蓝色天狗和木质佛像所过之处,地形改变,植被翻覆,飞沙走石,黄沙蔽日,雷火木石咣咣对轰,宛如天灾活体过境。 仅仅两个人,打得两个家族都不得不停战避险。宇智波早早退远自不必说,就连千手扉间,都扒在大石头后面呼喊着指挥族人后退再后退…… 两位当事人打得热火朝天激愤至极: “马达啦——!” “哈西辣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就打个痛快——!” 随着蓝色天狗和巨大木人扭打在一起,大地再一次轰隆摇动,裂开的地缝差点把千手族人们藏身的大石头都吞进地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族长们还在狂笑和一口一个马达啦的咆哮。 这一刻,千手扉间的表情,像狰狞又似心梗,熟练麻木得令人心疼。 这一刻,我问侵蚀者:‘是笨蛋吗。’ 【……是笨蛋吧。】 千手家的族长,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亚子。 等下,我为什么要说‘也’?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然后一个小时过去了,鏖战还在继续。 一上午过去了,还在继续。 半个下午过去了,还在继续。 也就是忍者们有名叫“兵粮丸”的东西,类压缩食品,吃一颗可以顶一天的饿,不然我都怀疑自己会看到远方打打杀杀近处架柴烧锅的奇葩场景…… 临近傍晚时,他们终于分出胜负了。 不出我之前预料的,千手柱间比斑哥略胜一筹。如果能再拖延一段时间,让斑哥的万花筒趋于稳定,也许他们能打成平手,但也仅此而已了。 还有千手扉间在呢,宇智波的败落从泉奈死去的那一刻起,就是定局。 我看着斑哥倒在地上,而千手族长站在旁边,身后是抱着双臂的千手扉间和一群虎视眈眈面含快意的千手。宇智波的族人已经投降了,干脆利落地,大概是提前被族长吩咐过。 黑影在夕阳的微光下动了动,侵蚀者一边热身一边问:【现在动手吗?】 ‘再等等。’ 它调了下视角,狐疑道:【你不会是觉得千手柱间跟你想的不一样,所以想再观察他一会儿吧?】 哇,它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这还真是吓到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觉得,嗯,有点我的味道?’我专注地看着它,用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温柔声音轻声问,‘侵蚀,你是不是被我带坏了?’ 【……】 竟然没吐。 真遗憾,看来是有点什么了。 ‘我以为你会表示一下恶心,但是你没有。’顿了一下,‘不过看你都学不会掩饰,还是这么笨的样子,我可以理解为你只是在听失忆前的我的话吗?’ 【……】 果然如此。 我还想继续逼问出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斑哥那边骤然形势剧变,已经进行到千手族长准备自己捅自己的场景了……虽然不知道一把小小的苦无能不能真的捅死一个活体天灾,但很明显的,斑哥信了。 他满脸都写着斗大的“动容”几个字,撑着刚刚连坐都坐不起来的身体,一把抓住了千手族长握着苦无的爪子。 “我相信你,柱间。” …… …… 我估计我当时的表情跟千手扉间一样黑,尤其是千手老大那家伙顺势反握住斑哥的手之后。 他们真的很不对劲。 第197章 以及斑哥是真的好哄。 再以及,千手家的人真讨厌。 这样的对比下,好像连侵蚀者的隐瞒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反正隐瞒归隐瞒,它最终听的还是“我”的话,经历过平安京的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再一次那样坑我了。 那就没问题了,现在的首要目标已经换人了。 【……你好像在想不好的事,】侵蚀者的声音干巴巴的,【是对着千手柱间?】 看把老头子吓得。 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表示否认,虽然千手老大看起来哪里不对千手老二确实有很多不对,但身边的家伙更不对劲。 达成一致了的斑哥和千手老大握手言和,然后带着族人打扫战场——不,除了他俩的战斗痕迹其实完全没什么可打扫的,千手柱间甚至开始指着某些沟壑和平整的山头夸赞说不愧是斑了——眼看就要各回各家。 宇智波泉奈闭门“睡”了将近一天,也该醒了。 【所以……?】 “所以,”这次是直接操纵侵蚀的黑泥在现实中出声的,用更加直白的话来说,尸体说话了,“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比较好。” 瞬间的凝滞后,黑泥们相互追逐起来。 被侵蚀者围追堵截的东西是和它类似的流体,黑泥质地,只是比侵蚀者稀薄一点……这是什么奇怪又恶心的形容词。但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侵蚀者,反而还带着令人厌恶的某种气息。 最后它被堵住了,不得不从“被侵蚀者吞噬”和“乖乖地留下来”之间做出选择。 在某一具差一点就被远离了的尸体上,纵向的一半人形显现出来,操纵着那具身体扭头,将死不瞑目的双眼格拉一声扭向这边,眼球显现出某种澄澄的柿子黄。 ……看到长相以后更让人讨厌了,比千手扉间还讨厌,比千手家宇智波家某些人加起来还讨厌…… 比看到斑哥的时候更凶猛更极端的,已经完全超越讨厌范畴的…… 不,这是“仇恨”了吧? 我深深的、深深的憎恨、仇视着这个黑泥状的东西。 “真丑啊,”我勉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想试试被吃的感受吗,丑东西?” 第21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关于最近一直在窥探千手家的东西……” 办公室话题。 因为某两个人超乎寻常的警惕心,火影楼整个二层都被结界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站在外面充样子的寥寥几个暗部,连守卫都不需要——所以谈论起来无所顾忌。 哦,有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白发青年额角青筋直跳:“能严肃一点吗宇智波泉奈——你往情报上倒墨水做什么?!” 因为危险总是来自于内部。 被控诉的青年头也不抬,举着手中墨笔欣赏自己的大作:“真失礼啊千手扉间,这可是我一笔一笔精心画成的……” “画成一滩黑水?!” “没有写轮眼也不至于瞎成这个样子吧!这明明是黑泥!你看不见它层次分明的质感吗?!” 千手扉间:“……” 千手扉间开始思考写轮眼对人体造成的影响里包不包括选择性失明,或者间歇性失智。 饱沾着墨汁的笔被丢进他面前的笔筒里,他躲开四溅的黑水,愠怒道:“宇智波泉奈!” 却见到刚刚还一脸“我要使坏”的青年交叠双手托着下巴,凝重又疑惑道:“我就是……觉得它应该是黑泥的样子……” ——还喜欢躲在人的影子里。 磨磨唧唧的,很爱唠叨,像个老头子。 他是这样想的。 只是安静下来,什么都没再说。】 * 两滩黑泥,面面相觑。 柿子精反射性的后退了一下,反应过来无能狂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抓住我?!” 侵蚀者沉默片刻,开始叹气:【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我是真心想搞死这个丑东西的。 如果目光能有攻击力,这玩意儿在被我看清的第一秒就原地蒸发死无全尸了,至今还能蹦跶在尸体上滋儿哇乱叫,难道还不够说明我的冷静吗? 但侵蚀者说你不是真正的冷静。 【你哥喊你回家吃饭,】它甚至为此对宇智波斑使用了尊称,【快了,火核已经在告状了。】 我低头看它:“你吃个点心应该不需要多久。” 【仅此而已吗,】老头子磨磨唧唧,就是不想听我的,【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做的,直接杀死是回报最低的做法。你不想搞事吗?现在一个搞大事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 “……” 谢谢,感觉有被内涵到。 但它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我信了它的邪,转头盯着柿子精看了好久。 ……果然还是很想直接搞死。 【凉。】 侵蚀者慢慢地说:【斑在敲门了。】 如果我坚持要动手,它应该会妥协:它向来是把选择的余地交到我手里的。但既然它主动拒绝了一次,就说明没失忆前的我对这个柿子是有安排的。 有用,但还不到非用不可的程度,所以可杀可不杀,只是最好不杀。 那就暂时不杀吧。 情绪落空的感觉空落落的,再加上蹲点一天,泉奈的身体又不好,我只感到无趣和疲乏。 “跟上去,盯着它,”我当着柿子精的面对侵蚀者说,又当着侵蚀者的面对柿子精说,“下次我想见你之前想好措辞,别走太远,最好随叫随到……也别想逃跑,不然立刻杀了你。” 它看起来不是很老实,于是我让侵蚀者现场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吃”点心。 据说味道不怎么样,有一点像黄泉的污秽,还冷飕飕的。 但至少它安分下来了,还在神志不清中吐露了自己的姓名:“绝!我是绝……啊啊啊啊啊!不要!母亲!我还没有……——!” 最后一声都破音了。 听起来还是个孝子。 我觉得有点滑稽,就慢慢地微笑起来:“这不是能听话吗?……好乖。” …… 意识转回泉奈身体的时候,门口的人已经在哐哐捶门,看起来是忍不住要暴力开门了: “泉奈!听得到吗?再不出声我就进去了!” 斑哥的声音。因为门外有他和火核之外的别人,所以只是喊了泉奈的名字。 联想这一天我反锁房门看了一天现场转播,连饭都没吃的行为,他会着急也是正常的……才怪啊没看火核都那么淡定吗?半死不活的身体进不进食都一样,倒不如说安分躺着等伤口长好才是最合适的。 我从被褥里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拉门。 宇智波斑捶门的手停在半空。 我缓缓抬头,向他露出一个幽幽微笑:“你回来啦?” “那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您想让火核怎样保护我,的问题吧。” 宇智波斑的整个身体僵硬了一下,嗓子眼里发出了疑似被梗住的“呃”的一声。 他向左看,左边的火核仰头望天,他向右看,右边的守卫们一脸无辜茫然。 他沉默了很久,抬手捂住嘴角边的那一小点淤青,用稀烂的演技酝酿了又很久,才啊了一声:“对了刚刚穗子喊我过去医忍那里擦药……” “……” 难为他还知道要演得像一点,吸两口凉气什么的……但千手柱间兴高采烈地给他治疗了那么久,我要是没看见,说不定就信了。 而且以前的斑哥多稳重,出门一趟都知道装受伤逃避问题了。 归根到底,万恶之源,果然还是千手柱间吧? 侵蚀者忽然出声:【等等?你这是在迁怒吗?】 ‘暂时没你的事,你先安分藏好,别吸引我的注意力。’ 它不出声了,老老实实缩回影子里,噤若寒蝉。 我接着看向满脸都写着尴尬的宇智波斑:“想让我不告状、让泉奈不追究,其实也可以。” 我摸了摸他那晚回来一会儿就来不及让别人看见、自己消失了的淤青,很温柔地提出了条件,“只要斑哥同意我盯着千手和宇智波结盟的会面,这件事就能永远消失。” 是错觉吗,斑哥的炸毛好像更炸了。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弟弟,出席会面当然没问题。”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我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那真是,太好了。” 第22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两个大家族的结盟不是小事。 尤其是在忍界已混战多年的背景下,这两个家族又分别是千手和宇智波的时候。 “光火之国内,就要拿出能让其他小家族心悦诚服、让大名和贵族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的成果。前者程序琐碎,但难度很低,只要拿出切实的利益,或者能让他们得到切实利益的证据就好了,麻烦的是大名那边。除非千手族长现在已经做好了以力治|国的准备,不然就只能徐徐图之……” 第198章 是在决定结盟建村之后,年轻一辈的领头者们的小型聚会上,公认最擅长这类事务的宇智波家少族长的发言。 细思极恐的点有很多,比如要怎么让别人说不出话,比如为什么会一步跳到治|国上,再比如最后那个“徐徐图之”怎么听怎么充斥着大逆不道的意味,微妙极了。 这里所说“公认”的“公”,包括而不限于在场的千手家的族长兄弟。就算是心胸广阔宽厚的千手柱间,最擅于挖掘他人闪光点、聊天堪比是在夸夸群里拿钱干活、从不屑于说别人坏话的好人,也不得不承认,宇智波泉奈是忍者群体中的一朵奇葩。 这个形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褒义,但也非贬义,至少比他兄弟千手扉间的言辞要温和得多,而且还很贴切。 盖因那位宇智波家的少族长确实与忍界画风格格不入。 他确实是忍者,虽然比不上千手柱间之流,但忍法幻术都用得精妙老辣,体术刀术在巨力的加持下悍勇无匹,就连千手扉间都不能等闲相待,乍一看并无异常。 但从来没有忍者能那么熟练阴险的玩弄人心、挑拨离间、坑蒙拐骗。对大名胡说八道,跟贵族谈天说地,与武士谈笑风生,哪怕对敌人也更喜欢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偏偏还每次都能达成目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忍者是追求利益的族群,过程怎样不是重点,只要目的达到就行。而宇智波尤其慕强,所以族内整个方向都被带偏,人均心黑手脏只有脸是白的…… 就,家族不像什么正派家族,人也不像什么正派人物。不然宇智波也不会在没有能与千手柱间正面对抗的战力的情况下,还与千手分庭抗礼了这么多年。 放到别的世界别的作品,大概会成为历史悠久的家族式mafia组织吧,走出去会被人以为是看脸选人的那种。 大概。 而始作俑者还在侃侃而谈,姿态松散随意地靠在茶桌上,手里甚至花式把玩着一只茶盏。 宇智波的皮相是忍族出了名的好——当然也不排除是某人在贵族里玩得太开故意造的势——但黑发黑眼白皮肤,对比鲜明的时候就是容易让人惊艳,再加上源自雷火属性和写轮眼的锋利的魔性,就是比大部分忍族要好看些。 宇智波泉奈是其中的翘楚,他是属于端丽挂的,从身量到手感偏硬的头发丝都挑不出毛病,还擅长伪装,收敛自身危险的气息,只要不是在被精神碾压、恐吓的对象的眼里,他的外表就很有迷惑性。 ……只要不是在碾压、恐吓别人。 “眼光放长远一点,看向火之国以外的话,能操作的空间就更多了。国内忍族集结一村,失去争端便是失去控制,大名如何放得下心?若他国忍者举国集结,而你是本国国主,又如何还能安寝?” 在座的都可以说是自己人,他就没拿腔拿调,文绉绉的遣词转瞬即逝,大白话听得人心梗:“睡不着的,就算在梦里也要担心,会不会今晚就被别国的忍者暗杀掉。” “所以,建村必须成功,而一旦成功就会成为趋势。新的制度会因此而起,忍者们承担国战,承担不幸的成本,历史也会以此为开端,若干年后被人提起……” 千手柱间表情逐渐空茫,而千手扉间已经麻了,再看看各自的心腹,千手家的不明觉厉,宇智波则若有所思……甚至开始记笔记,还眼神乱飞无声讨论。 自然得令人害怕。 扉间:在沉默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们宇智波平时都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 两个大家族的结盟不是小事。 尤其是在忍界已混战多年的背景下,这两个家族又分别是千手和宇智波的时候。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名那边并没有拖延很久,就很好说话地派来了使者和神官,连结盟的地点都任由斑哥和千手族长自行决定,而非某个神社……或者他们理应更看好的千手族地。 不,代入一下不是很简单吗?虽然从各种方面来说,忍者都有遵循国内律法、服从大名的理由,但谁会真的将掌握着非凡力量的忍者当成无害的羊羔呢?尤其斑哥和千手的最后一战,被削成平原的山川残骸还在呢。 是人就会有畏惧之心,这是正常的。 但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就像我之前对斑哥说过的,搞垮一个家族的方法有很多。而忍者不事生产,在力量之外的方面又与常人无异,弱点十分明显。 不如说,忍者现在的生存方式就很让人惊奇。 “……泉奈大人、泉奈大人?” 可能是终于确定了我在走神——蒙着半张脸就是这点不好,不方便部下意会神情,也让有些蠢材更不会察言观色了——火核放下手里的纸张,有点无奈地提醒:“虽然只是核对、确认流程的小事,您也多少认真一点……” “我觉得我的腰带有点松。”我很认真。 火核没说话,伸手来任劳任怨地帮忙扎紧一点。 我很满意,点着头夸他:“比斑哥系得好多了,这样就不担心到时候打起来会不方便了。” 青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如果是刚认识时候的火核,现在可能已经抖着嗓子请我别开这样的玩笑了,但经过上次没什么保留的谈话,他已经……进化了。 “下次有这种安排请提前通知,泉奈大人,”屋子里还有其他请来帮忙收拾的人,所以他说得很克制,“毁、处理后续需要时间。” 他是不是想说毁尸灭迹来着? 倒是没问为什么,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大名的使者面前,宇智波与千手的关系不能太融洽。尤其是两位族长,已经用武力威慑了对方一番——虽然那两个人应该没有这个意思——现在还是递出个方便拿捏的把柄更好一些。 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给人家一双鞋穿也没什么。 千手扉间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家伙在结盟现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脱口而出了一句非常真切的震惊:“你没死?!” 感情之真挚,语调之急切,听起来好像他之前真的以为泉奈已经死了一样…… 斑哥和千手柱间就不默契多了,一个当场瞪出万花筒,按着桌子身体前倾:“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了什么?” 一个流着冷汗哈哈打圆场,挡在弟弟面前满口喊斑,示弱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战胜族的族长:“扉间他没有恶意……” “让开!柱间!” “不要啊!斑!” 他们又开始了。 侵蚀者共享来的视角里,使者的表情已经从“他们不会要在这里打起来吧”的紧张,变成了大写的“我不理解”。 我只觉得无话可说,而千手扉间已经麻了,再看看各自的族人,宇智波们还好,对千手柱间的喊话已经挺适应了,千手家的则复杂得多……甚至开始交换眼神,三分丢人三分嫌弃,还有四分族长又开始了的坦然。 调色盘过于显眼,但这不是重点。 我只想问,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习惯啊?! …… 所幸大家都还有理智,没有忘记两族联盟这回事。 时间一到,杀牲歃血,告誓神明,宣读盟书。 没有牲,两族之间的血仇从今日开始消弭,用的便是各自族人的血。一人一刀割在手上,滴入坛子的血混在一起溶入水中,又被舀起,诸人同举杯,今日结兄弟。 味道不是很好,除了血腥味以外,还有人哭有人笑。在场的每个人手上都不干净,每个人都有亲友长幼丧命于他人之手,但从今日开始,为了今日之后的安宁,每个人都要与曾经的仇敌称兄道弟了。 我看着他们,观察了包括斑哥在内的所有人的神情,发现唯一一个全心全意高兴的,竟然只有千手柱间一人。 第二步是祭拜先祖和神明。先祖就算了,为了防止族人们情绪失控,这部分祭祀已经在前一天由各自族内自行完成了。神明拜的是六道仙人,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与忍者的历史完全融合,我所熟知的三贵子等要么成了忍术,要么成了历史人物…… 那位神官就是用在这里的,虽然不是神社,只是南贺川上临时搭建的场地而已,也完全没影响到靠干这行吃饭的神官的发挥。两位族长在他的带领下净手、熏香、摇绳,向一幅糊到看不出人脸的画卷拍手参拜。 说实话,六道仙人长得还挺朴素的……尤其是跟我以前见过的神明们相比。 第三步就是宣读盟书了。两位族长先讲点,讲得某柱间名人士热泪盈眶,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大名使者再讲点,讲得人想打哈欠又不能打,眼睛憋红得比千手柱间还厉害;一个比一个漫长的讲话结束了,那个估计以后还会再见几次的老头子才慢吞吞地掏出文书,宣读大名的意思。 就,比前面三位的加起来还要长,恨不得从六道仙人消失讲起,各种天灾人祸国家更迭都数一遍,再说忍族合并敌对的历史……我就听到这儿,后面的不知道了。 第199章 反正他又不可能反对,我就借着自己是伤员的便利光明正大地睡着了。真睡假睡不是重点,总之醒来是在松软过头的被子里,跟宇智波家的味道不一样,透着股厚重的草木香。 可能是千手家的地方……? 我醒了醒神,还没连上侵蚀者,果然听到斑哥和某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 隔着一重屏障……拉门或是屏风之类的东西吧。 身边还有一个人,不是他们,也没有火核的熟悉的气息,剩下会守在这里的人就很明显了。 “千手扉间?”我慢慢地问,很冷静。 有点熟悉的青年声音近在咫尺:“别动,宇智波泉奈。” 听起来不情愿极了。但是他不高兴了,泉奈就会感到由衷的高兴,我已经做好听听他哪里倒霉然后嘲笑一通的准备了。 然后就听他说:“大哥正在想办法给你治疗,你别添乱。” “……” 高兴不起来了。 第221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我总觉得,兄长是被你利用了。” 看着猪鹿蝶三家族长并肩离开的背影,千手扉间这样说。 而刚刚送走访客的青年连起身都没有,松松垮垮地坐在原地收拾几案上散落的将棋棋子,倦怠之意不加掩饰,只在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打起几分精神来。 “真稀奇,你竟然会直接说出来。” 他坦然承认了:“是啊,仅有智谋是不够的。宇智波力量不弱,这些年却已走上另一条道路,剑走偏锋固然有效,谁又敢说这里面全无隐患呢?要不是有柱间大哥作为保障,宇智波想联合忍族,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少假惺惺了,”扉间眼皮都懒得抬,“你们族里最激进的那一批,不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吗?谁都可以说自己担心这里面的隐患,唯独你没有资格。” 万恶之源是谁啊。 “而且,”他警告性的沉声说,“别说的好像千手一族是你的打手一样。” “……” 凝滞的沉默。 啪嗒。 气氛被棋子碰撞的声音打破,青年重又拈起一枚小木牌。 “虽然总是和你吵,”他说,微笑,“但不可否认,你确实总是看透我。” 这话说得模糊,让千手柱间听见肯定会大赞“我就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作为当事人,千手扉间只能从宇智波泉奈的脸上看到萦*绕不去的微妙恶意。 他恶寒到肩颈两侧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不过你也太古板了,我让族人这样做和我担心这样做的族人们,这两件事有冲突吗?而且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些固执的老东西还活得好好的呢。天天给我找麻烦,果然还是工作太少。” 扉间感觉膝盖中了一箭,不过他习惯了。指桑骂槐而已。小场面。小问题。 泉奈叹了口气,看表情无辜极了:“聪明人毕竟是少数,忍界的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我家里的某几位——都在等着宇智波玩火自焚,更不敢依靠过来。剩下的少数,要么被多数人裹挟住,要么生性谨慎不愿出头……” “比如刚刚来拜会的三位,奈良鹿秋早就暗中与我交涉过了,却也是现在才过来。” 奈良家向来是猪鹿蝶三家中作为智囊的部分,而奈良鹿秋是奈良家这一代的族长。因为据有一片森林,他们世代养鹿种药,跟各类人士都有来往,信息也广泛得多,和宇智波也早就交往过。 泉奈对奈良很是看好。只是这族的人没什么欲|望,守着自家的森林和鹿群就心满意足,也没有仇敌,在不想现场给他们变一个仇敌出来的情况下,就算是他也没能说动他们入伙。 直到千手一族发出邀请,千手柱间力主结盟、建村,并成功地打动了大名,让整个火之国都知道两大族已然绑定。 猪鹿蝶来得其实不算早,只是不比其他小家族晚而已。但这也足够了,既能够表明态度,又不算多出风头。他们终究不如日向那种大族,做任何事都得多加考虑。 泉奈自认是个体贴的人,所以他并无不满,也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谈论,还有心来继续上一个话题,安抚一下黑着脸的千手扉间。 他把棋子捏在指尖晃了晃:“别生气啦。两族结盟,说到底不就是相互利用吗?我借了千手一族的名,不也默许了让宇智波成为【飞车】吗?” 细数它在棋盘中的特性,“机动灵活,进攻性强,必要时还可以升级为【龙王】,这可是相当大的手笔。” 而对方问他:“你是在以棋手的身份说这种话吗?” 于是他回答:“谁知道呢。” 于是廊檐阴影下,难得单独、勉强算是没吵起来、心平气和相处的两个人,第二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 不打起来很难收场—— “开玩笑的,我当然是和大家共进退啦。要来一盘吗?难得提前完成工作。” 他仍在微笑。】 * 不打起来很难收场。 我躺在被子里冷静地想。 但是听听斑哥和千手族长在外面谈笑风生——具体点说是千手谈斑哥笑——且毫无掩饰之意的动静,就知道他们不会打起来。 而我……我伸出一只手,被一枕头盖住,再伸另一只,又被一被角盖住。 这家伙在发现我醒来之后就绷紧了身体,十足的警惕,看到我稍微一动就捞起枕头/被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盖过来。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我毫不怀疑他会拿卷轴什么的给我封印起来…… “这是大夏天。” “不会热的,你人凉。” “……你礼貌吗?”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我都要气笑了,要不是碍于暂时不能暴|露泉奈的情况,绝对要让侵蚀者把这个白毛绑起来吊起来挂出去晒。 【。】侵蚀者安静如鸡。 可能这诚挚的态度和亲切的话语终于唤醒了千手扉间作为人最基本的同理心,他冷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思考了好长时间,才试探着松开手:“如果你不乱来的话……” 看在斑哥的面子上,我能怎么乱来? 我是能打他还是怎么着? “你可真是,比看起来还让人讨厌啊,千手扉间。” “彼此彼此,宇智波泉奈。”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而且你现在也看不见我了吧。” “……你想打架就直说。” “咱们已经结盟了,非敌对情况下,我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 我一定要把他吊起来打。 不是因为他是泉奈的对手,给了泉奈致命一刀的死对头——这种账务还是等到泉奈苏醒回来自己清算比较好,而是因为我现在真的在很认真的讨厌他。 以我本人为出发点。 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的后果就是,直到门被拉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跟斑哥说一声自己醒了。 “斑哥……”我想补救。 “哦哦!这么快就醒了,看来确实只是困了,身体没出问题。这下放心了吧,斑?” “我……”我想挣扎。 “没事的!斑!我都检查过了,宇智波的医疗忍者给泉奈做的基础治疗非常优秀,根本没有其他问题!只是伤口太大恢复太慢而已!” “你……” “等我用木属性查克拉激发伤口上的生机,再调养几天就好了,其中最危险的感染发炎的问题已经被你们族内医忍解决了……” “……” “咦,扉间?你还在这里啊?哦哦哦看护泉奈,我就说嘛,兄弟没有隔夜的仇,你们的关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就像我和斑一样。对吧!斑!” “……” “……哎?” 这个披散着黑长直,脸上表情却跟黑长直气质半点不搭,爽朗笑着露出两排白牙的,大个子,千手柱间。 终于后知后觉,憨憨挠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斑你怎么这样看我?” 他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大哥,”千手扉间都看不下去了,低头捂脸,“少说两句吧。” 第222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关于宇智波泉奈跟千手族长的关系为什么会很要好的问题。 很多知道两族渊源的人都很好奇,也都差遣人暗中打探过,但某位当事人给别人的印象太深不可测,就算是明里暗里询问过多次的前族长田岛,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只能绷着一张冷脸假装不在意。 这一装就是几十年。直到他们的时代逐渐过去,小辈们代替他们活跃起来。 “这种问题?很简单啊,”说这话的是后辈,宇智波里怎么看怎么不宇智波的一位,戴着面具穿着制服,蹲在房梁上的架势比下忍还不规矩,“直接问老头……老叔公就可以了,他不会介意的。哎,要化了,快吃。” 他手里还捏着一根冰棍,偶尔伸手示意蹲在旁边的搭档嗦一口。这行为简直是把上班摸鱼和藐视退休村长的双重恶行融合到最高境界,直接导致脸皮远没有他厚的银发搭档窘迫得恨不得两手捂脸……或者捂脸罩。 第200章 搭档:没脸见人。 “我还不老吧,”已经退休当长老的二代目火影正在窗边逗忍猫,摸了摸自己多年过去没怎么变的脸,皮笑肉不笑道:“还有,吃冰棍可以,糖水滴下来你就去风之国挖矿吧。” “不会的,这是盐水冰棍,而且是他买的,”后辈非常严肃,指指旁边,“我才不喜欢吃咸的。” 别说了,你搭档已经恨不得把你的嘴给捂上了。 宇智波泉奈露出一个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 最近的小辈都怎么回事。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建村前期的宇智波本就排外,被他带歪画风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跟其他忍族越发格格不入。再加上他们这些前辈的威慑力,就算同为一村,宇智波也大有发展成村民口中乡镇秘闻的趋势…… 好不容易随着时间过去,科技发展了,时代进步了,思想开放了,宇智波与其他忍族的交游才逐渐发展到通婚这一步……但也才两代人而已,数量并不算很多。 所以说,难道是近亲结婚的弊端吗?导致现在的孩子脑回路一个比一个奇怪? “你想什么呢,老、呃,叔公?” “在想村里是不是该建立一个相亲资料储备库……” “?”两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同步迷惑。 然后犀利吐槽:“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不是说自己不老吗?别在这种时候突然跟鱼店里的婆婆们同步啊!” 或者试图思考:“但是,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自己比较好吧二代大人……而且这件事肯定是个大工程,急不得啊……” 泉奈疑惑,泉奈歪头,泉奈恍然大悟:“确实。不过没关系,最近扉间不是在研究新媒介网络吗。等他完成了借用一下就行,正好还能帮他做个性能检测。收费的那种。” 后辈几乎一头栽倒:“这是重点吗?!还有你!别跟着一起胡来啊!” 搭完全不觉得是在胡来档沉默了一下,微妙而不失怜悯地说:“因为村里很多人确实需要相亲……不然你觉得,仅凭他们自己能找到伴侣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 话是这样说的,但突如其来的人间真实还是让和室陷入了一阵尴尬而不失怜悯的沉默。 最后后辈选择转移话题。 从现场三人的活泼程度来看,由他来挽救场面是正确的。他强行失忆,回到上一个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为什么叔公你会跟初代大人交好啊?” 泉奈不假思索又漫不经心地继续逗猫:“因为柱间大哥是个好人啊。各种意义上。” 两个年轻人眨了眨眼:“……” “没了?就这?” “就是这样啊。”泉奈垂着眼睛,“其实我早就解释过了,只是别人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看起来无辜极了,把锅甩得明明白白。】 * 太尴尬了。 真的,太尴尬了。 现在的情况是,斑哥在门边不忍直视地别开脸看外面,千手扉间在角落里捂着脸说不出话来,我借着布条的掩饰一脸冷酷试图守住身为宇智波的体面,而千手柱间,只有千手柱间,一脸状况外的茫然,率直无辜的啊了一声—— 这一声“啊”差点把千手扉间送走。 他看起来简直比我这个病患还痛苦,嘴唇张张合合,哆嗦了半天,最后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梗住胸口,认命地在角落里坐住了,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这时候没忍住吐血了,我跟别人说是被他大哥气的……别人会信吗? “看把你弟弟气成什么样了,柱间,”斑哥是个明眼人,虽然语气嘲讽了点,“知道你高兴,但也别太忘形了。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拿出点族长的样子来吧。” “不用担心,斑,这里又没有外人。”哦,这家伙比看上去的细心多了,还知道斑哥是在担心他的形象。 “怎么可能不高兴。从前我们在南贺川边说的话,我差点以为没机会实现了。但是今天,千手与宇智波不照样成为兄弟了吗?我和斑也能光明正大的称为兄弟、挚友、知己的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怀,呃,怀古忆今? 等一下,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开始煽情了?还说得这么振奋,斑哥虽然没表情但明显是燃起来了啊! 千手柱间好像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开始跟斑哥旁若无人的讨论两族结为兄弟以后的发展,什么建村什么扩地,什么所有的孩子再也不会在战场上夭折,都能在父母兄姊的跟前健康平安的长大…… 我刚开始还试图旁听,逐字逐句地拆分做阅读理解,好从中分析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后来越听越奇怪。 这个奇怪跟我刚了解宇智波斑时候的感受是一样的。 再说一遍,这里是战国,这些人是忍者,这个世界就是所有人逐利而生,不争斗就会被消灭的背景。 但是竟然有人会体谅一个占据了自己兄弟身体的陌生人;竟然有人会说自己想要和平,想要自己的、敌人的、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的家人亲朋都好好的。 还不只是“想”,还付出了行动,还坚持了很多年。 这简直不合常理,不可思议。 就算是在看似和平安稳的现代,有这种信念的人也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在这种世界? 从普世价值观上看,千手柱间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了。 但这里并不是普世价值观能适用的地方。 说起来,我对千手柱间的第一印象,来源于侵蚀者四处乱跑收集到的情报。几乎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天纵奇才、木遁使者、森之千手。 ——是当世最杰出的忍者,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我把警惕程度拉到了最高,然后就亲眼目睹了他在战场上,跟斑哥激情互喊的热情如火的模样。 ——我差点以为他是个不会读空气的憨憨。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我又看到了他拿着一把千本就试图切腹死给斑哥看的神奇操作,还忽悠成功了。 ——难道不是憨憨,是个心机深沉的用憨憨外表忽悠斑哥的扮猪吃老虎的人? 结盟仪式上见到的千手柱间,加深了我的这种怀疑。 因为没有人会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和死对头家的族长旁若无人的……我竟一时找不到个能形容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的形容词或名词,反正不是争吵,也比争执要和气得多,甚至带着点因为过于随心所欲而让旁观者不自觉产生的“他们是不是很熟”的猜测,这样熟稔的、模糊的态度。 明显跟我和千手扉间想展现的氛围不同。 我对自己的阴谋属性还是挺有信心的,对他和斑哥纯天然不造作的操作就有点理解不了,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搞错了。 ——所以说,还是憨憨? 到他跟斑哥打开话匣子为止,我都快确定他就是个读不懂空气而已了。但他又展现出了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世界观。 ……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来着。 ……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读不懂空气的,好人而已吗?’ 一阵“笨蛋”“好人”“心机深沉”的纠结后,我恍恍惚惚,把侵蚀者拉出来倾诉:‘好奇怪啊,好嘲讽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我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那我可得感谢千手柱间,】老头子不为所动,慢吞吞地,【冷静一点,好人和心机深沉不冲突。】 ‘可……’ 【心机深沉和犯蠢也不冲突。说到底,你有时候也蠢得让人不忍直视好吗?】 ‘……是、是这样吗?’ 【不然呢,】它根本就不理会我的纠结,很冷漠的说:【没事别叫我,我忙着盯黑……黑柿子精,你要是实在拿不准千手柱间的性格,就先不要轻举妄动,暗中观察他吧。】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看在你现在犯蠢的样子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人类的劣根性是与生俱来的,再好的人也会有阴暗的一面,就算是圣人,也只能压制作恶的本能,你小心一点,不要太自大翻车了。】 ‘哦、哦。’ 听起来很有经验很糟心的样子,侵蚀这算是在透题吗? 它在暗示千手柱间暂时是个好人,但也有阴暗面爆发搞事的一天?不,也有可能是在说斑哥……或者其他人…… 千手扉间就算了,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我又调整视角,看了说得眉飞色舞的千手柱间和平静中隐隐激动、俨然很是赞同千手柱间的斑哥一眼。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千手族长?”我很有礼貌地示意他暂停一下。 “泉奈?”这个让我都看不透的男人愣了一下,哈哈一笑,大大方方地,“太客气了没反应过来……当然可以了,你哥哥是我兄弟,你当然也是了!” 他甚至不顾我是个“瞎子”,高高兴兴地比了个大拇指:“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第201章 我差点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谁跟他是一家人…… “我想知道,”我郑重地说,“你、您想和斑哥建村、追寻和平的理想,是怎样诞生的?” 短暂的沉默。 在沉默的短暂时间里,我看到了千手扉间猛然回头试图阻止的扭曲,也看到了斑哥若有所悟、伸手示意的动作。 但我没当回事,千手柱间也没有。 他满脸感慨,盘腿坐正,甚至端起了旁边茶桌上的茶杯,很有仪式感地先喝了一口。 “这个故事要从那一年,南贺川上的一个水漂开始。” 什么东西?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很好骗的斑哥,和一个从小就能推己及人、心怀天下的千手柱间,为了同一个理想,各自努力反抗现实压力,纠缠了好多年最后终于迈入成功的大门的励志故事。 不愧是能把斑哥都说激动的口才,他讲的很有代入感,我听的时候不自觉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嗯,如果是我,可能会走上以阴谋诡计服人的大陆争霸路线…… 难道这就是反派和正派的区别吗? 那侵蚀者暗示的会是什么? 我把视角定在还在侃侃而谈的千手柱间身上,心情沉凝。 不愧是能和斑哥敌对多年的一族之长,不可捉摸,深不可测。 恐怖如斯。 第223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和平。” 在非正式会谈上的私人时间里,日向家宗家的族长这样苦笑着说:“真是让人不敢奢求的东西啊。” “但只要存在,就有得到的可能不是吗?”前来争取日向入村的千手族长看出了对方态度的松动,诚恳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就像从前,有谁能相信千手和宇智波也能放下仇恨、亲如一家?但我们还是做到了。千手可以,宇智波可以,日向也可以,所有忍族都可以的!” “所有忍族……”中年人叹息似的说:“何等宏大的愿景啊。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干劲,但是……” 但这次他没再显露多余的神情了。 咔哒一声。 一直在柱间身侧专心喝茶的青年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倒也不必这么抬举千手族长。我们毕竟还年轻,关系到各个忍族的大事,当然还是要各家的前辈们多多担待。” 日向族长的眼神,像刚刚才发现千手柱间身边有人。 但他分明是认识这个青年的,或者说,认识“宇智波泉奈”这个以迥异作风驰名忍界的名号。 按照常理,这种作风听起来就不正派的人应该是那种老奸巨猾或者心机深沉的长相,今天之前,他也是这样想的。但在守卫将“千手族长与宇智波少族长”请进正堂时,日向族长看到的却是一张堪称姿容端丽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还带着人畜无害的神情,笑眯眯的,跟旁边自来熟地大声打招呼的千手族长站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上个月还是家族世代敌对的……死敌。 不,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一直敌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敲定好联盟的事宜? 其中必定有猫腻!想想宇智波泉奈的作风,说不定整个忍界都被骗了,他们早就暗中勾结!再看看现在宇智波泉奈维护千手柱间的样子……说不是谁信啊! 日向族长痛心疾首: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千手也变了! 还带着这个人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入村肯定是要入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落下他们日向。但他只是想帮族人多争取一点“便利”而已,也不用派这么大的下马威吧? 日向族长:强颜欢笑。 笑不出来。】 * 治愈一个已死之人,需要三步。 第一步,用幻术唤醒尸体,从棺材里爬出来。 第二步,用木遁唤醒生机,从尸体变回伤员。 第三步,撤掉幻术听医嘱,最好连疤都不留。 最后一条是斑哥提出来的,在我试图偷偷爬起来和千手扉间掐架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一把把我按回被褥,甚至没骂千手扉间。 我本来还想耍赖争辩来着,但他眼底下的黑眼圈太严重了,说话都隐隐发虚:“好好养伤,泉奈,等你好了才能更好的帮我。” 我很想说慢点好也没什么,反正有幻术兜底,但怎么说呢……示弱的斑哥太犯规了。 就是比以前不正经了些,严重怀疑是被千手柱间带坏。 所以我把话吞了回去,把幻术完全撤掉,放空大脑安分的、彻底的躺了半个月。这点时间当然是不够泉奈痊愈的,但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长时间了……尤其是,为了方便千手柱间帮忙治疗,这十天我是待在千手族地的。 毕竟我总不可能让千手一族的族长在宇智波的族地里来去自如吧! 所以我在千手兄弟的眼皮底下……哦还有其他千手族人好奇的目光下,安分老实了整整半个月。 太可怕了,这种放空的感觉。就像去掉所有防备毫不顾忌地让人打量一样,对我来说还不如跟千手扉间打一架…… 所以伤口完全结痂、不会再撕裂开的那天早上,我就直接指挥火核连人带我一起打包回宇智波族地,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工作的怀抱中。 我觉得斑哥是在整我,面对他的时候表现得格外幽怨。斑哥大概是心虚,而且泉奈的伤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就默许了我接手与千手对接的许多工作。 我把他赶去补觉,然后先翻看了一遍他们之前的进度。 按照斑哥和千手柱间的设想,两族结盟只是个开始,之后在南贺川边的建村才是重点。这是个大工程,因为要摆脱家族式的院落群分布,借鉴普通村落城镇的结构,从零开始开垦荒地、规划区域、搬迁族人、建造建筑…… 从零开始搞基建,对这些拿惯了杀人刀的忍者们来说是完——全的陌生领域,棘手到熬夜,熬夜到头秃。 值得一提的是,千手一族的行动要比宇智波有条理一些,可能是千手柱间这些年一直在跟族人们宣扬自己的理论、早有准备的缘故。 看完了我直接叹气:“不行啊。” 其他人各有分派的任务,被雇佣来做杂务的人早就识相离开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带着卷册文书的火核。 他听到这话,露出有些不安的神色。 “不怪你,别着急,”我也想先跟他解释,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不骂不快,“就说千手老二不是个好东西。我只是躺着养伤而已,他这是在干嘛,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之前我为什么想爬起来跟千手扉间掐架?就是关于两族搬迁和住宅分布的问题。这是除了开垦荒地之外的第一步,表面上只是给族人找个地方住,但实际上这可是家族地位的体现……! 千手柱间那莫名奔放的“让族人们自己决定不好吗”的提议第一个被排除。斑哥虽然看着凶,但对族人也有种隐形的纵容,被我安排火核死缠烂打拖住了,没讲出来,没给千手扉间搞事提供话柄。 但我当时躺了,这俩人都被拦住,剩下的几乎就是千手扉间的一言堂。有斑哥盯着,他明面上没多过分,暗地里下的绊子却一点都不少……虽然易地而处我也会做同样的事,但这对我想打他没有冲突。 就是可惜斑哥当时把我拦住了,不然按照我当时撤了幻术一碰就倒的状态,他必然不敢还手。 ——他敢还手我就敢碰瓷,反正有幻术保底出不了事,横竖我都血赚不亏。 “烧了吧,既然我接手了,这些就都推翻不用了。”我看着纸上堪称狮子大开口的胡言乱语,“你去传信告知千手扉间,要么等我起一份规划书大家重新商议,要么他回去睡觉,做白日梦还比较现实。” 火核猛点头:“好的!” “之前的土地开辟也有些问题,”我把册子往前翻,“靠这个来吸引普通人入驻是好主意,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而且现在开了的地也不一定是我们自己的……算了你记一下,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亲自跟千手那边说。” “好的!” “后面的……这是什么,两族共同任务分配计划?千手族长的草稿怎么夹在……”我卡住了,哦,从斑哥那里拿来的,有千手柱间的草稿也不奇怪,“你把这个还给斑哥,让他和千手族长专心搞这个吧。” “好……让两位族长一起?”火核拿不准,“两族的任务,都交给他们一起安排吗?” “你看他们俩,像会彼此隐瞒搞小动作的样子吗?” 火核很犹豫:“族长确实不屑于此……” 言外之意就是千手柱间就不一定了。我完全能理解他的顾虑,事实上这也是大部分宇智波族人的想法。 “斑哥是族长,”我随口提醒,“身为部下,应该相信他看人的眼光。把消息给几位长老那里透露一下。反正他们不信,让他们去盯着看就行了。” 第202章 顺便给他们找点事做,也省得精力用不完,在家族里添乱。 “但我们派人多了,千手那边会不会……” “千手扉间会安排的。他们家的人可比我们多多了。” 我把手里东西放下,隔着布条摸了摸眼睛的位置。 千手家的族人比宇智波多。这是我结盟那天就计算出来的事实。忍者的死亡率普遍不低,但家族和家族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宇智波的战力主要来自血继限界写轮眼,甚至因为这双眼睛,查克拉量比其他忍者要少,得血继病的概率则增大,所以在战场上…… 跟千手水土属性的旺盛生命力有明显差距。 就像宇智波泉奈跟千手扉间…… 好吧,这个例子不是很恰当。 “大人?泉奈大人?” 我回神:“?” 火核知道我其实是能看见的,露出无奈又小心翼翼的表情:“您在想千手那位二当家吗?” “想怎么骂他吗?不至于。”我差点被逗笑了,停顿一下,“就是忽然觉得……千手柱间可真是个好运的家伙啊。”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斑哥会怎样? 千手柱间的梦想,会给宇智波带来什么? 还有千手扉间,当着他兄长的面,应该不会被斑哥打死吧。 ……毕竟祸害遗千年。 火核一脸习惯性的茫然,我收回感慨,继续进行半讲半解的分析工作。 这样的忙碌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建村事宜还在初期,留存和要提前打算的事情不多。 几天后被斑哥从书房揪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是真的擅长这些事啊……”他黑眼圈还没消去,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 “也没多擅长啦,”我很谦虚,“其实我最拿手的工作不是这个……” “这还不算拿手?那是什么?” 我一边想着开会的时候要怎么夹带私货多骂千手扉间几句,一边继续谦虚:“是跟人和谐友好的谈话,让双方互利共赢。” 威逼利诱谈条件,故意让别人相互扯头花,然后自己拿好处的那种。 直接黑吃黑也行,我都会。 第224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因为建村初期的一些事,入村较早的家族总暗暗地把宇智波泉奈和千手一族绑定在一起。 再准确一点,是和千手柱间。 代表人物日向族长:要不然呢?都狼狈为奸了! 等时间往后一些,这件事成了后入村的家族们共同且普遍的认知,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暗中流传了……尤其是在某几次会议上,千手扉间忍无可忍,当着诸多高层们的面挽袖子抄家伙,把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泉奈两个人追得满屋乱跳之后。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从此木叶隐村领导层之间的关系就多了许多扑朔迷离的猜测。最广为流传的是一句“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从语气到心理,可以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集全村狗血文采之大成。 而被代入这句话的千手扉间,原本看起来最好欺负、最像个正常忍者的行政部长,因为这一壮举摇身一变,一跃成为整个村子的食物链最顶端,被称为“忍界最深不可测的男人”。 扉深不可测间:……果然还是工作太少。 对此,某毫不介意自己当众丢脸的当事人泉某是这样安慰他的:“往好处想,至少千手和宇智波两族不合的流言是彻底消失了。而且这不比你‘忍界最快的男人’的名号好听吗?” 他的表情微妙得欠揍,把“看到自己死对头高兴了自己就不高兴”的小人气质拿捏得死死的,堪称宇智波颜艺巅峰:“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千手扉间满头青筋迸起,咬牙切齿冒黑气:“这好处给你你要不要?” 这都是拜谁所赐啊?! 另一同样不在意自己当众丢人的当事人柱某则与民同乐,看八卦看得起劲,吃瓜吃*得飞起。他自己私下里偷着乐就算了,还要拿到办公室与弟——亲的和认的两个弟——同赏,在亲弟弟的底线上大佛展翅,手舞足蹈: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全错……” 他的笑容爽朗得欠揍:“至少我跟泉奈一见如故志同道合这件事是真的。哎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记得啊!哈哈哈!” 千手扉间……千手扉间麻木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自家大哥的背刺和脱线了,现在竟然完全不生气,只觉得虚无。 他满心超脱,连带着在脸上也表现出安详,好像头上笼罩着一层佛光,把旁边等着看好戏的宇智波泉奈都吓了一大跳。泉奈跑过来拍他的脸,着急得情真意切:“等等?!扉间?!别傻啊!你傻了谁干活?我不加班的!” 千手扉间:“……你还是人吗?” 真该那些崇拜这家伙的小辈们过来看看,以毒攻毒治疗一下那好像完全没有用的眼睛。 某种意义上八卦里传的没错,这两人确实在气他和气死他的方面志同道合,配合默契得好比亲兄弟。其它就算了。某人最擅长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样子,而某些人又最不擅长透过表象看本质,所以才会觉得和千手柱间混在一起的人也有一颗外冷内热、渴盼世道安定的好心。 但是——一个毫不意外的转折——从第一次亲眼见到宇智波泉奈开始,千手扉间就看出来了,他和他们绝不会是一路人。 能走到如今和平共处、共同建村的局面,也许会是“殊途同归”,也可能只是一次时间略长的利用与被利用。 他知道宇智波泉奈想要什么,且并不反感,因为那也曾是他所暗暗渴盼的东西。从这一点说,那些人错得确实是有些离谱,志同道合的明明是他和宇智波泉奈才对。 为了这点相同,即使奈良一族入村时,宇智波泉奈半真半假地吐露了什么,他也没有和他翻脸。 ‘利用也没什么,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千手扉间是这样想的,半点都不虚,‘只要维持的时间够久就行了。’ 只要时间够久——】 * 要是时间够久,我还能再给千手扉间挖几十个坑。 我说的是上一章开会之前做准备的那段时间。 起因还是他趁我不在搞出来的规划实在太过分。等我醒来之后检查一遍,一定会全盘否定,然后拉着他从头到尾都重新来过。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泄愤一样净提些离谱的东西。我知道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真的翻脸,只会和他开几个小小的“玩笑”。他知道……所以也不担心这件事会让两族盟约破裂。 上一个和我玩这种“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了我知不知道”的套娃游戏的还是晴明。当然,千手扉间明显没有晴明那么友好,他只是在膈应人,顺便探探宇智波的底线而已。那我当然要膈应回去啊!给死对头挖坑谁会嫌多? 只可惜时间不太够。 现在已经快秋天了,为了积累过冬的钱粮,冬天来临前各忍族都会迎来一段任务高峰期。平常的任务不能停,甚至因为建村所需的各类工匠的雇佣、土木砖石的采买、不能上明面的铁器地契的置办等花费不小,要多接一些委托,这样一来,能用来建造村庄的人手本来就说不上充足。 时间上就更拖不得了。 粗鄙之语,便宜他了,记下来下次再继续。 我对火核说我可太有大局观了。 火核表示十分赞同,并帮忙准备了一个专门用来记仇的小本本。 ……挺好。 因为时间不够,千手柱间和斑哥忙完两族任务分配和混合编队的相关事宜,试图来给我和千手扉间帮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俩一边带着各自亲信天天开会,一边快速达成共识高效率赶工的样子。 不仅自己赶工,还催着那些奔走在开垦荒地挖沙子挖水渠打地基盖房子等一系列工地现场的族人们加班加点。 写作开会,读作吵架,有时候离打起来也不远。过程中当然有些不长眼的老人家来捣乱,但既然有这个闲工夫和精力,那不去更需要人手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合理吗? 果然还是工作太少,这大概是我和千手扉间唯一能达成的共识。当然这共识并不能带来和平,只会让我们在下一场吵架的时候拥有更多能用来恶心对方的“感情牌”。 两位兄长可能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几乎当场傻眼,在我们开会的房间老老实实坐了几天,还是跟不上节奏,甚至还会因为拖自己人后腿而挨骂……就互相合计一下,自觉转去了另一边帮忙。 然后就受到了惊吓。 无他,夏天虽然只剩了个尾巴,但秋老虎还没过去呢,又热又晒的天气,让坚持在千手面前套着族服保持高冷的宇智波都高冷不下去了。 又黑又闷的大袍子,谁穿谁知道。 千手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他们短袖短裤穿得少,但他们查克拉性质偏阳,换句话说就是火气旺…… 第203章 所以开工没几天,宇智波们就都换上了轻|薄的便服,千手扎起了头发;再几天,每晚去找医疗忍者拿药膏涂抹晒伤的人越来越多;再几天,千手宇智波们的穿着已经无限相似;再几天…… 等斑哥他们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均背心短裤、扎头发搭毛巾、小麦肤色的……? 侵蚀者速开转播,我还在和千手扉间和谐友好地讨论要不要把村子后边那块山崖给开发了,就听到刺啦一声,斑哥的声音声嘶力竭: “我族人呢——???” 我脑子里嗡嗡了一会儿,差点被卑鄙的千手扉间趁机得逞。 ‘你是隔壁千手派来的奸细吗?!’ 【哈哈哈哈哈嘎嘎——】老头子都快笑出鸭子叫了,【从被你赶去监工的那天开始,老夫就在等这一天了!】 ‘……’这又是在暗示什么。 算了,记仇的小本本呢,记下来,等我忙完再处理这个。 后来据侵蚀者分享,斑哥那一嗓子惊天动地,把原本还在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千手柱间都吓了一跳。心大的千手族长这才发现在场并不是只有千手族人在搬砖。 然后拉着斑哥愉快地加入了木遁造房和火遁烧砖的队伍。 他俩不去当包工头真是屈才了……不是,我怎么能这么说斑哥呢! 侵蚀者:【他那明明是退休族长再就业,任何岗位发光发热刺啦——】 它又被我静音了。 与我这个无条件支持兄长的好弟弟相比,千手扉间就沉不住气多了。 具体内容大概是在他们自己家发生的,毕竟千手柱间一族之长,丢人也不能丢到宇智波面前——这是我推测的千手扉间的想法,虽然大家面子里子其实都丢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可能为了吃瓜去监视别人家,又不是变态。 我能知道的只是,千手扉间找他兄长的第二天,千手族长就穿着那一身逐渐被族人们同化的短袖短裤,扎着那一头浓密闷热的黑长直,大大咧咧地推门走了进来。 就,很接地气,很有乡村气息。 “泉奈,”他一把按住了表情骤然狰狞的亲弟弟,和颜悦色地问我,“建村不是一日之功,族人们一定要那么赶吗?” 我忍不住看向被捂着嘴的扉间:“……你说要好好劝解你大哥,就这?” 千手扉间挣扎加剧:“唔唔唔唔唔!” “呵呵。”我用简短的语气词语最大限度的表达出我的和谐友爱之情。 我把必须要抓紧时间的原因跟千手柱间解释了一遍。 这背后跟农商的生产活动有关,忍者不事生产,只能跟着他们瞧不起的普通人的步调走。 挺讽刺的。 所以村子周边开垦田地、引入农民商户是必需的。这个问题在我和千手扉间的第二十多项议题里,跟之前暗中打发人置办铁器地契的安排有关……容后再议吧。 “还有一个原因,”千手柱间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就松了手,让千手扉间也能喘口气加入话题,“现在盯着建村事宜的除了我们自己和大名……还有其他忍族。” “要想一次性震慑住他们,就必须展现出建村的决心和魄力。”我补充,“这样年后再有忍族打探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坐地起价了。” 千手扉间点头:“年前建造的只是雏形,正好让他们带资进村,自己建房子自己住。” 千手柱间眨了眨眼,看看我再看看千手扉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是不是……少听了什么?” 第225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关于传言里千手兄弟与宇智波少族长的第一次见面。 所谓“一见如故”“志同道合”—— 千手扉间:全是假的! 就算被自家大哥气死,被死对头无情嘲笑,千手扉间也要大声说出来,这不是真的!是被宇智波迷惑了的大哥自己戴上的滤镜! 要问为什么,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宇智波泉奈那个变态,正在处置宇智波一族的叛徒。 那是严冬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没有雪的清晨。 千手扉间与兄长做完护送公主回都的任务,带着六名族人赶回族地,途中抄近道穿过一片森林。初冬天气干冷,枝干韧性不再,年纪最小的族人一脚踩实,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声音真的很轻,毕竟他们是忍者,树枝也没被踩断,只是裂开了半边。年纪最大的族叔还想调笑几句,但突如其来的直觉摄住了他,让这位经验丰富的忍者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依次而停,动作整齐划一地摸出忍具戒备。扉间作为最敏锐的感知型凝神片刻,皱眉道:“好像是宇智波。” 他本来不应该用这种不确定的字眼。但近几年来宇智波改换路线,在忍界的争战逐年减少,若不是偶尔一次的大动作刷足存在感,简直可以用低调来形容了。 讲个笑话,宇智波一族低调。 放在哪怕十年前,千手佛间都会带着俩儿子在阵前笑上个三天三夜,但十年后,战场上确实已经很少能看到那群红眼睛团扇的身影了。 这时间很微妙,正好卡在千手兄弟能上战场的一两年内。所以忍界也有猜测,说宇智波突然低调是因为小辈里没有能与千手兄弟对抗的好苗子。 千手一族里也有人这么想,毕竟后继无人是所有忍族的忌讳,宇智波当然不能免俗。最近还有长老拿这个“反面例子”来苦口婆心地教育柱间,催他早点找个资质好的女子结婚,然后早日生子…… 千手柱间表面憨笑挠头:放心吧大爷爷,我肯定能活到成年,到时候再说不迟! 实际上回房就开始冒黑气,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扉间喊兄长就森森回头答应一声,扉间不喊就蹲到大半夜,然后去抢弟弟的被子睡觉。 唯一的受害者半夜被冻醒/压醒千手扉间:我从小就觉得我哥有病。 没开玩笑,自从幼弟板间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他大哥就钻了牛角尖,开始念叨和平,被父亲教训过几次也坚持不改,还是在族人们的叹息和漠然中才学会收敛。 也只是表面收敛。相对应的,是扉间看着他哥越来越天然黑,有时候黑得连他们族长爹都不说话。 “我有时候会想,”他哥有时候会对弟弟说,“世界上肯定不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 这样想是怎样想? “我应该有知己的,只是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又是哪里的地方? 有时候的有时候,扉间也想问,你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给外人? “如果你能成为族长,如果你足够强,”他这样回答,“就算不是知己,也自然有人追随你。” 想了想,他矜持含蓄地说:“我也会帮助你——前提是不损害千手一族的利益。” 好吧,只有表情矜持、语气含蓄,虽然一直看起来嫌弃他大哥,但那毕竟是他兄长。就算他不觉得柱间的宏愿能实现,也不妨碍他予以帮助。 ——前提是,不损害千手一族的利益。 现在千手曾经最大的敌人出现了。 “我还没见过宇智波的忍者呢,”已经换了一根树枝站着的族人说,隐隐还有点小激动,“他们是来埋伏我们的吗?” “别放松!”族叔呵斥一声,眼神都没给一个,“知道可能有埋伏还敢……”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少年音打断了他,虽然用着敬语,但阴阳怪气过头了,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没个牌子,看来是占用你们千手独有的树林了?” 林间枯黄的草地发出重物拖动而过的噪声。 像是一团雾聚拢又散开,黑色族服外却罩了件宽大白斗篷的少年人抱着手臂现身,兜帽拉下来,毫不在意地露出自己的面孔。他长得颇为秀气,能看出日后俊秀的雏形,又散着半长不短的黑发,要不是眉眼间讥诮的意味太重太有攻击性,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女孩。 “……大人!” 刻意含混了名字的喊声,几道黑影这才从后方的密林里匆匆赶到,成拱卫之势默默立到他身后两侧。少年伸手,一个青年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什么。 忍者的视力一般都不错,何况这点距离本来就不远,千手一边几乎是瞬间就看清了那是一条细细铁索。 然后他们这才发现现场其实还有个人……被拴在铁索末端,绑着双手双脚,衣服破破烂烂,面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也即方才被拖拽着发出声音的“重物”,身后甚至还有一路拖拽而来的血痕。 “既然不是埋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族叔皱眉。 “……”少年呵出一口白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千手是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明明他看起来也不比在场的柱间扉间大,说话却这么老成。扉间心里嘀嘀咕咕,面上越发严肃,坚持不在宇智波面前跌份,然后就听柱间爽朗地说:“不,其实我们也只是路过而已,所以你在做什么?” 第204章 “大哥?!”扉间不解,“你和宇智波的人说什么……!” “可是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啊,”柱间安抚弟弟和族叔,“就是嘴巴不饶人而已,而且我们走这里是临时起意,他们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应该确实有事要做。” 而不是埋伏千手。 少年微妙地安静了一下,然后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这次回答的是臭着脸的扉间:“你的斗篷最下边是湿的。这附近没有河,只地上有薄霜,而活人是有温度的……说明你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 少年眨眨眼,笑起来。 “原来还是有聪明人的,千手‘后继有人’了,”他着重咬住那个词,看来对忍界的一些传言很是了解,“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千手柱间。” “是正向的不一样吗?” “算是吧。你弟弟倒是和我想象中一样讨人厌。” “啊……谢谢夸奖?扉间只是不善言辞。” 不善言辞的当事人一头问号:“等等!这不是重点吧大哥!明明应该问他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不用谢。”后面的就当没听见,少年拉上兜帽,看都不看其他人,“就当卖你个面子,我只是在处理一个勾结外人、想要挑动全族再上战场的叛徒,处理完就回去了。” 柱间愣住了,扉间拽了自家兄长一把,皱眉道:“处理?” 这个把人物化了的形容让他有些不适。 少年继续当没听见,回身随手一刀,就眼神示意身边青年。青年面无表情地结印,吐出一个火球毁尸灭迹,配合十分之默契,平时大概没少做类似的事。 全程不过五秒钟,千手柱间都看呆了。 “好啦!”少年拍拍手,拍去衣角上其实不存在的灰,向千手们挥挥手示意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转回来。 “差点忘了,”他站在一片森寒薄霜上,仰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脸和霜一样白,“我是宇智波泉奈。” 柱间恍然大悟:“你就是……” 起风了,草木间沙沙声大作。 “后会有期,千手。” 那天晚上就下了一场雪。 把南贺川的冰面都铺满了。】 * 那期间泉奈的身体又躺了几次。 这是正常的,我用幻术的身体活动太久,一时忘了人类的正常体质。泉奈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被我撤了幻术,还超负荷地投入工作,不躺几天怎么可能。 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大江山那里,同样是高强度的开会,源赖光就除了累点什么事都没有,还有功夫瞒着我们偷偷搞事。 “强健体魄真的很重要啊。” 吃饭的时候我跟斑哥这样感慨,他也在忙,晒黑了一点,但再累也没生病过。 “这是当然的,”他满脸都写着“你才知道啊”,“泉奈本来就瘦,你这样来回折腾,看起来更弱了。还不如先把身体养养好。” 不是嘲讽,胜似嘲讽:“不然连千手扉间都吵不过。” “……感觉斑哥自从上了工地,就开朗了好多,还会拿千手扉间那家伙开玩笑了。” “嘀咕什么呢,”他哭笑不得,点点桌面,“快吃,多吃一点。” “好哦。” 老妈子斑哥。 绝对是被千手柱间那家伙传染了。 自从上次给他解释了一堆有的没的,他就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看我和他弟弟了……硬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就是有点欣慰,有点慈祥,还有点“哇我的弟都这么厉害了”的骄傲…… 奇奇怪怪。一点都不像个很能打的大族族长。 更让人看不透了。 忙过那一阵子就不用再那么赶,可以忙一阵歇一阵。村子的雏形建立起来,大致规划也都掰扯得清清楚楚,只等后续工程跟上,慢慢琢磨细节了。 这时已经是秋天。 因为建筑工期和任务的原因,青壮年大都在外,族地里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或是做家族的后勤任务,或聚在一起照看孩子。很久没有战争了,所以养伤或者养病的闲散人员不多,族人们虽然都忙,但气氛已经和我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一个忍者家族,竟然也能用平和来形容了。 我的工作大部分都做完了,泉奈的身体也确实需要休息,就坐在走廊的檐下晒太阳。看看花,看看院子外面果子还没成熟的柿子树,空气里弥漫着闲人独有的懒散困倦的气息。 【这么安静,都不像你了,】侵蚀者说,【你又想做什么?】 ‘?你就见不得我偷懒是吗?’ 它一滩泥巴发出了嗤笑的气音:【我可不像宇智波斑那么好骗。】 这话说的。 ‘我在等人。’ 【谁?】 我没看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目光转移向庭院里花木投下的森森阴影。 快到冬天了,是吃柿子的季节了。 老头子看了半天,恍然大悟,继而恼怒:【你有事能不能直接说,别猜谜语?】 ‘你这不是也搞懂了嘛,’我收回目光,打个哈哈,礼节性的安抚一下,‘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可靠程度的!’ 其实重点是,它要是不靠谱,早就被我搞掉了,更不会被失忆之前的我委以重任…… ‘趁着斑哥不在,我们赶紧把它解决掉。不要拖延到冬天耽误那时候的事,我还想和斑哥火核他们一起过新年呢,’可能是气氛的缘故,我解释得很耐心,虽然斑哥的意思好像是和千手那边一起过,‘明年工作就又多了,说不定这是千手扉间最后一个头发浓密的新年了……’ 【你怎么这么关注他?】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谁?’ 【千手扉间。】 ‘……我明明是在针对他!不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啊。’ 【有什么不一样?】 ‘这可太不一样了,你说得好像我跟他关系很好一样。’ 【……那就是针对吧,你开心就好。】对着一滩阴影都能看出侵蚀者的无语凝噎,【所以你为什么要针对他?】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你可不是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的人。】 不对劲。 它怎么这么多话? ‘你说的对。’我盯了它一会儿,它纹丝不动,‘所以,你在暗示我什么?’ 它又不说话了。 总是这样,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因为不知道要不要、该怎样编造谎话来隐瞒,干脆就装死保持沉默。 这都第几次了?我连威胁都懒得威胁它了。 我看着花喝完了一杯茶。 说起来过年真的要和千手那边一起吗?大半年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斑哥这么喜欢和千手柱间一起玩啊。 泉奈的身体再养养就好了,精神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该挑个时间去看看他……? 奈良家那边送来的药材还不错,火之国的气候真的很适合搞种植,等安定下来是不是找擅长种地的人搞搞粮食这方面的问题……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最开始叫你出来,’我伸脚踢了侵蚀者一下,‘是想干嘛来着?’ 【……】干巴巴的:【好像是想办法催熟柿子?】 第226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南贺川是个重要的地方。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第一次第二次乃至第无数次后续,都发生在这里。 “你也算胆大,竟然敢真的一个人出来。” 带着讥讽开腔的自然是千手扉间,他是族长之子,兄长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族长,从小所见所闻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让他将族人的安危放在心里第一位。这种背景下,连自己的族人都能下狠手挫骨扬灰的宇智波泉奈,当然不会获得他的好感。 就算被处死的是宇智波也同样。这已经是跟家族对立没有关系的事了。 泉奈对他的反感同样不少,甚至可以说与生俱来的讨厌。所谓天生的冤家,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咱俩气场不合八字相克,说的就是他俩了。 泉奈撇嘴冷笑:“你敢确定我是一个人来的?” 确实不敢。 事实上千手扉间连宇智波家的讨厌家伙是怎么和他大哥接上头的都不知道。等他注意到自家兄长放黑气的次数越来越少,偷偷摸摸出门的频率倒是越来越高的时候,没敢跟任何人说,自己悄悄跟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俩人蹲河边摸鱼说小话的场景了。 没底气硬怼死对头,扉间转头怒视他不靠谱的哥:“那大哥你能确定他不会在这里设埋伏吗?就这么一个人出门出事了怎么办?!” 他大哥一脸坦然:“出事了我就跑啊,这里离族地那么近,就算我打不过一群人,边打边跑总没问题。” 千手扉间:“……” 有被无赖到。 不,仔细想想这也是战略的一种,而且他大哥确实能打,打起来动静还很大,支援是肯定来得及的…… 第205章 柱间一点都不在乎他弟弟脑子里在怎么拐着弯的给他美化形象,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有自信,他觉得宇智波泉奈不是那种人,就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枉生怀疑。 相反,他还很坦然地去问对方:“泉奈呢?如果发现我们其实设下了埋伏,你会怎样做?” “跑啊,”泉奈也说,用“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问这问题的就是不合群”的微妙眼神斜睨千手扉间,“边跑边试试能不能杀几个,反正我跑得快,搞死一个就是赚了。” 其语言之流畅、态度之自然、语气之笃定,甚至把千手扉间都差点带进沟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扉间:确实这些年宇智波不出头,跟千手的关系也算是有所缓和……个鬼啊! 所以大哥为什么会跟一个宇智波这么默契这么合拍啊? 甚至都不带他! 少年时期的千手扉间就此下定了决心:要单方面——实际上是双方面的——敌视宇智波泉奈。 扉间:此生不与宇智波泉奈和解。 某种意义上这句话他做到了。 但这不妨碍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们三人持续了很多年的秘密相会。 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泉奈这俩人联手坑害弟弟/死对头的默契最初也是从这里显露端倪的,一默就契了很多年。后来每次被他们气得头昏脑涨,千手扉间都会回想起这一刻,然后暗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及时警觉,把这股邪风剿灭在萌芽时期…… 就像新年第一天的运势会对这一年都有影响一样,故事的基调往往在第一章 就被奠定好。在扉间的衬托下显得过分脱线的两个人,在之后也很少正经起来,哪怕是忍界公认的最具有历史意义的两族(少)族长相对的那一天…… 那一天,向各个方向伸展触角、已经进入瓶颈期的宇智波一族的少族长,“终于”在战场上见到了已经成为千手族长和二把手的千手兄弟。 千手柱间背着大卷轴,声嘶力竭振臂高呼:“战斗不是通往幸福的正确途径!和解吧!泉奈!” 千手扉间麻木接台词:“必要的联合是有必要的,和平需要用和平的方式来创造……!” 这都是谁写的词,这不都是废话吗?算了,他大哥跟宇智波泉奈一般黑,都是为了整他,谁写的有什么区别…… 在千手族人“他们是不是疯了”“这是在做什么”的惊疑,和宇智波族人们“虽然不知道对头在干啥但少族长做的都是对的”“不知道怎么做就等少族长说话好了”的茫然眼神中,宇智波的少族长沉默许久,豁然点头: “你们说的对!” 他原定的台词其实是一句振奋人心的“我们联合!”,剧本拙劣算什么,演技敷衍算什么,反正事情已经成定局了,过程滑稽如儿戏又有什么? 但分享灵感的时候千手扉间竭力反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这么大的事肯定会上族志记录的……你不在乎我在乎!在子孙后代面前留点体面吧宇智波泉奈!” 根本就不在乎族志的宇智波少族长:……虽然但是,那种东西,随便吩咐一下不就能写得漂漂亮亮的了吗? 最后还是算了,看在老实人快崩溃的份上。 这样的“表演”当然打动不了所有人。宇智波的老一辈们尤其难以接受。年轻一代对少族长的服从性高,是源于后者经年累月所做出的正确决策,但他们早就不是年轻人了。 不管什么时候,哪个族群,老一辈与年轻一代的矛盾都是最明显的。这出于权威,也来自一方几乎停滞不前的经验,而发展尤其迅猛的少族长更一直都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当晚就集结起了同伙去向族长施压。 千手还好些,反对的声音也有,但大都是大体的、泛泛的意见,既不尖锐,也不坚决。时间是有麻痹性的,而人专注当前,低调了十几年的宇智波已经不是千手族人们最仇恨的榜首了。 第二重要的一点,他们的现任族长,有着强大到很难让人不追随的武力值。 但令某些人胆寒的是,不管是伤病退休的千手前任族长佛间,还是仍然没有放权的宇智波族长田岛,都在这件事上保持了缄默,虽然没有明面支持,但默许本来就是一种态度了。 “以后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们只是说。 也有人怀疑为什么一向正经可靠的千手扉间会参与其中,还不顾形象地讲了三个人里也显得最弱智的台词……弱智到他们都忍不住一定要向当事人求证。 “弱智吗,”后者没笑,只是淡淡的看着问话的人,“但有人反对吗?反对有效吗?” “就算可笑也成功了,这才是那个讨厌的宇智波最可怕的地方。” 所以别笑了,他都被坑得那么惨了。 有本事去笑他大哥啊!台词他写的! 他们写的!】 * 柿子是什么……哦,柿子。 我用的是侵蚀者共享来的视野,对它能准确察觉我的视线落点在哪里当然并不怀疑。但我就算清闲到看花晒太阳,也不会为了“想吃催熟的柿子”这种小事把它喊出来吧?! ‘所以你之前以为我是想背着斑哥吃独食,还是柿子?!’ 不是,我有那么无聊吗??? ‘那你想想办法吧。不知道忍者世界的柿子跟其他世界有没有不同,’我重重点头,‘柿干好吃,渍柿好吃,柿饼也好吃……’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柿子精,趁着其他人都不在,我们先把它处理一下吧。’ 侵蚀者宕住了。 它所在的阴影扭曲了好久,才颤巍巍地伸出一只大概是肢体的触手来,扭曲着伸向我。我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它的动作很像想要个击掌鼓劲。 ‘满足你,’我一点都不嫌弃地趴下跟它对上手,拍拍地面就当击掌了,‘要小心柿子精攻击呀!’ 它又宕住了。 几秒后整团黑影变圆抽长自己搓扁,然后吧唧一下吐出一滩黑乎乎黏哒哒的泥巴来,就缩回去不动了。 泥巴里翻出两只黄澄澄的小眼睛,像死掉的鱼浮到水面露出肚皮:“——” 这叫声可真是人类语言难以形容的难听。 我爬起来坐好,饶有兴致地打量它很久,对这幅肉眼可见的憔悴模样感到非常满意及有趣:“招待不周,请多体谅。” “你那明明是折磨……”柿子精有气无力,看来是没少被侵蚀折磨,“你们…………” “大声点,听不清,”我故作嫌弃,“没吃饭吗?” “你根本就不是宇智波泉奈!”它哑着嗓子声嘶力竭,“你有什么资格……!” “原来你认识这具身体,”坐板正了有点累,我换了个姿势,盘起腿来,向前微倾,“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有什么影响吗?跟你有关系吗?就算有,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做不了。不管你筹划了多久,目的有多崇高,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心里藏着多少深厚的感情……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让一个人露出破绽的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激怒这个人。 愤怒是摧毁理智的最快途径。 我一拍手,露出这张脸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的表情,情真意切道:“因为你已经落到我的手里啦!我这人最喜欢给别人捣乱、让他人的理想落空了,对对,就是这个表——啊不好意思,你没有脸——对对,就是这个眼神!我最喜欢你这种无能狂怒的眼神了!” 柿子精瞪着我:“不可能……如果不是仇恨我,你不会……” “这有什么冲突吗?我仇恨你,报复你,你反抗不了,我就顺便折磨你,并以此为乐,”我沉下声音来循循诱导,“反正你也反抗不了,我还需要做别的吗?不需要了。” “把你放置了那么久,都不够你想清楚吗?” “……” “还要问为什么?啊,难道你觉得,拥有‘侵蚀’这种力量的,会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吗?” “真不巧,我就是个喜欢折磨人的恶人。” 神情,语气,阴晴不定的态度。 摧毁它的坚持,打破它的信念,断绝它的所有前路。 我面带微笑,对着它说: “谁让你倒霉撞上我呢,送上门的乐子君?” 仿佛能听到它脑海里最后一根弦断掉的声音。 泥巴卷曲成漩涡,漩涡里黄澄澄小眼睛暴突,侵蚀者眼疾手快布下结界,不然这么大的声音不说掀翻房顶,至少会把留守族地的族人都吸引来: “开什么玩笑——这种理由、这种理由?!”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以为我会——” 啧啧,看看,什么叫无能狂怒啊。 它的目光突然在我脸上定住,眼珠子表面清晰的倒映出这具身体兴致勃勃不为所动的愉悦神情。 第206章 它颤抖,它愤怒,它无法理解,它撕扯着嗓子尖声呐喊: “你有病吧———!!!” 好了,现在轮到它跟我说话了。 拿出全部力量来讨好我、说服我、打动我吧,晓之以情也可,动之以理也好,用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换也行,或者用足够大的利益来诱惑我。 我说过了,无欲无求的人是不存在的。 而只要有欲求,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那就是弱小的。 弱小得——堪称脆弱。 第22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木叶隐村有很多未解之谜。 这些隐秘里,有的涉及各族的隐私,有的出于见不得人的博弈,有的事关某些大人物的小心思,有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还有的无声延续几十年,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村镇传说”。 宇智波贡献了其中的大多数。比如他们一族已经坚持了几十年、目测还将继续坚持下去的神秘主义;比如宇智波出身的二代目火影和千手出身的初代、三代那宛如凭空出现的交情; 比如他们一族的族志为什么偏偏缺少了建村前中期的大部分,按照时间推论,这部分明明是最有研究意义的、二代目火影还是宇智波少族长的时期; 再比如一些不为普通村民所知、甚至不为当事人以外的任何人所知的,秘密。 “千手一族的窥探者,”有资格也有胆量站到宇智波泉奈面前进行质问的,当然还是、也只能是千手扉间,“不,现在应该说,是整个木叶村的窥探者了——” 至于千手柱间?这位很好说话的初代目在宇智波泉奈的“诡辩”面前,根本就是来礼节性送菜的,是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严重后果的对峙气氛的调剂,甚至还经常被“狡猾”的宇智波说服,反水给他弟弟一记背刺。 这么多年过去,千手扉间早就不指望他大哥能看清宇智波泉奈的真面目了,他自己来问: “——你还要坚持,宇智波一族从未察觉过异常和类似的东西吗?” 这是个微妙的问题。 异常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从建村前期就已经为千手一族所察觉,现在更是已经扩展到整个木叶隐村。如果泉奈回答“没有”,那宇智波一族又凭什么得到这不明来历且持之以恒的窥探者的特殊对待? 但如果泉奈回答“有”,那他又如何解释,这几十年内他所坚称的从未察觉? 不管答案如何,宇智波,或者宇智波泉奈这个人都有值得探究的部分,所以这问题看起来像是千手扉间的刁难。这也是他没有公开、或者当着任何第三人的面来向泉奈提问的原因,尽管千手扉间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刁难”的来源是客观存在的现实,而非任何人的主观意识。 建村的两族必须是和谐的,建村的三人必须是一体的。 就算不是为了大局考虑,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扉间也不想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给宇智波泉奈造成任何非必要的麻烦。 于公于私,现在都已经不是他可以随便和死对头光明正大互掐互怼的时候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至今,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做实验或者什么研究的空隙中,他偶尔会恍惚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只是偶尔,还是瞬间,因为他很忙,并没有太多私人的空闲时间来怀念只有老年人才会怀念的过去。 不过,千手扉间的忙碌并非被他人逼迫而来。 只是从宇智波泉奈手里接过火影之位的时候,扉间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在给兄长和死对头连着当了两届写作行政部长、读作副村长的副手之后,木叶隐村的大多数事宜都已经得到了最合适的安排,这时候让他成为三代目,建村元老的荣誉意味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但这有什么作用吗? 讲个笑话,他的第一批弟子们都三十多岁了,他这个老师才刚刚继了死对头的位。 实用主义的千手扉间点点头说行,不就是三代目吗,我当。 然后象征性的当了一年就传位给看好的弟子,转身带着在早就挑选好的有天赋的小辈们进入研发部,改名科研部,大张旗鼓地正式宣布从此改行当科学家。 整个忍界为之…为之……没什么反应,怎么说呢,意料之中?甚至他现在才改行,才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事。 除了某前一天还在找弟弟商量正事的千手柱间:“……”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也有了被兄弟背刺的一天。 也不是没去科研部的实验室找过,但宣称研究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的千手扉间连门都没让尊敬的初代目进。死对头就更不用说了,扉间恨不得在大门口挂上“宇智波泉奈与千手柱间不得入内”的牌子,从此远离迫害醉心科研。 最后还是被某年纪小但很合他胃口、也很靠谱的后辈劝住了,没有让三人组的八卦再次飞满木叶的天。可能是看到了他的决心,也可能是宇智波泉奈又在背后说了些什么,那之后就没有人再去实验室进行打扰。 他也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安静……或者说是不被迫害的正常人的日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千手扉间:我爱科学。 这样从零开始当科学家的三代目具有非常严谨缜密的理性思维,在瞬间的恍惚之后,下一秒就能强行将思绪拖拉回现实——我竟然还没有被那两个人气死,活蹦乱跳地活到了现在…… ……更恍惚了好吗!说起来他千手扉间可是以热情爽朗著称的标准型千手啊! 他为了兄长和死对头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当事人之一完全不领他的情。 “真是险恶的问题,真有你的风格。” “但是,”仍然以青年面貌活动的死对头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面上还带着扉间最熟悉的无辜的表情,但这个表情在后者眼里往往代表着挑衅: “就算我说是,其实我早就察觉了,还一直瞒着不告诉你们,你又能怎么样呢?” 千手扉间:“……”一瞬间表情险恶。 敷衍到连编个理由来忽悠人都没有? 你礼貌吗宇智波泉奈? “就算我说没有,”青年不为所动,又接着问,“你会信吗?” 说过很多次了,他收敛爪牙的时候真的很有迷惑性。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在他的注视中提出反对的意见,也没有人能说出违心的话。 千手扉间也不能,所以最后他也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所以说,这是一个不为当事人以外的任何人所知的秘密。 ——连其存在本身,都无人知晓的“未解之谜”。】 * 话疗的过程有些波折,而且极漫长。 因为重复和无意义的部分太多,这里就不做赘述了,只将稍微有用的截取出来,概括一下,作为素材记录在故事中。 其实也可以当做是某种走投无路情境下用来自救的措施? 首先是利诱。 这类话术离不开一个“利”字,但很有趣的一点在于,分明是围绕着利益展开的谈话,最关键的本质却在于“诱”上。就算身无长物,就算信口雌黄,只要给谈话对象画的饼够大够远够真实,也能达到空手套白狼的良好效果。 这需要对谈话对象的了解,也就是对人心的把握、对局势的敏感,和抽丝剥茧般的极强的分析能力。模板也是有的,通常以“如果你……”作为开端,辅以“当然我也不能白白付出……”的转折,最后以“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为结束。 比如此刻的柿子精,除了中间那句变成了“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白付出”——这是根据谈话双方实力对比进行调整的——其它内容跟模板大差不差。 有点营养的,是它透露了自己的目的是打开什么封印,释放它的母亲……? 话说柿子精也有母亲吗?柿子树精? 接下来就是威逼了。 谈话双方差距悬殊的情况下不建议使用。因为所谓的“威”并不一定会被对方放在眼里。而“逼”也是有技巧的,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方法在哪里都畅通。 也就是软硬兼施,既要达到目的,也要试试顺便争取一下被胁迫对象的心。 柿子精在这里又走了一步错棋。 不,也许在它眼里,这步棋是它的底牌也说不定。 它气急败坏地这样说:“你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吗?!你竟敢对那样伟大的存在不敬——!” “那可是比忍者的祖先更古老强大的神明!” “那可是唯一的女神!辉夜姬!!!” 当时津津有味旁听的侵蚀者:【……】 当时百无聊赖看戏的我:“……” 实不相瞒,当时我满脑子只有惊悚。 因为我在平安京待过,见过坐在竹子上的幼女形象的辉夜姬,蓬莱钢筋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现在说这么个丑东西是辉夜姬的孩子??? 第207章 不是,我知道世界之间有画风的差异,但再差也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我又看了一眼在地上死鱼一样翻黄眼的黑色柿子精。 ……你们世界的辉夜得丑成什么样才能生出这么见不得人的孩子啊?!还是说孩子他爸太丑了所以连辉夜都拯救不了孩子的基因?! “母亲才不丑!母亲是全世界最强大美丽的神明!”柿子精反应十分剧烈。 我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震惊,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我看着它。 “?”它又有发疯的预兆了,压下声音阴恻恻道:“你这是对神明的不敬!就不怕受到神明的惩罚吗!!!” “不敬怎么了?殴打神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抬起下巴,双手抱胸,“就你|妈是神明啊?” 谁还没有个当神明的妈了? 第22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您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别人说?” 是同族最有天赋的后辈,长大后沉稳懂事得不像话,只有在面对特定的几位长辈时才会显露出几分稚嫩,依稀还能见到当年抱着书、拽着邻居家哥哥的衣角来问问题的影子。 但实际上,他已经能担当起成为他人兄长的责任,也有了独自站在年长者面前提问的能力。 苍白端丽的青年坐在桌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老成的后辈,褪去笑容后,脸上仅剩的漠然一览无余。 这表情太少见,后辈握紧拳头,预感到自己将得到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答案,心已然沉沉坠如谷底。 但他还是问了,缓慢的,僵硬的,孤注一掷的: “神社的底下……究竟有什么?”】 * 众所周知,忍者世界的神系跟霓虹是不一样的。 这里没有天之御中主神的创世,没有诸神之父母的繁衍,自然也没有所谓的高天原、黄泉比良坂之类的神明领域。人们死后便去往冥界净土,罪孽深重的人下地狱,心愿已了的成佛转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传说倒是有相似的。但那是古代的普通人们在目睹忍者先祖的力量后,无法理解、无法解释而流传下来的少数,所谓神迹也不过是忍术造成的效果。 实际上,忍者世界真正的神明只有六道仙人,也就是所有忍者的起源,发现了查克拉的人。 哦,现在又多了一位“辉夜姬”。 所以我说的话大大刺激了柿子精,它用实际行动表现了什么叫“上蹿下跳”,一滩烂泥带着死鱼一样的小黄眼睛在院子里转着圈蹦跳,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终于能说出来了,张嘴就是一句气急败坏的:“世界上唯一的神明只有我的母亲!我的!只有辉夜姬!” 它叫嚣:“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自称神明了!” …… …… ‘侵蚀,’我冷静地问,‘你听到它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 ‘说了什么?’ 【……】 “区区一滩污泥!一道苟延残喘的意识体!!!” 我大怒暴起,抄起茶盘就想把那口出狂言的丑东西物理超度,送它去见它那被封印的妈!侵蚀者试图拽住我,被我一茶盘打开,竟然混不要面子地压在我衣角上拖延! “你竟然拦我?!” 我怒气更甚,随手一撕甩掉外衣,抓着茶盘冲下庭院:“什么东西也敢冒犯死之国的主人!死不足惜!你不给我按住它就算了竟然拦我?!” 【你冷静一点!】 “我不!”我拔腿狂追! 侵蚀者一边扒拉我一边探头呐喊: 【黑绝快跑!!!】 柿子精满院子夺命狂奔,像一滩液体在地上嗖嗖流来淌去:“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对他怎么突然发疯你要真想帮我就把我放出去这么大点地方能躲个……” 无数小型阵法幽幽浮起,在日光下发出璀璨的金光,光辉扩散之处,连尘土都被无声消弭。 我站在无数微型神薙之阵的中心,咧嘴一笑:“死吧,敢侮辱女神的丑东西。” “……个屁啊,”柿子精卡顿了一下,失声尖叫,“你就是有病吧啊不是对不起我不该胡说!收回去收回去啊真的会死的!母亲!妈妈!等等!你也是敬仰自己妈妈的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你母亲肯定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神明!肯定和我的母亲一样美丽高贵温柔强大!是世界第一的神明!” 我顿住了。 侵蚀者咕噜了一句什么,柿子精深深吸气,以深沉无比但很难听的男中音,郑重道:“而且,她一定很爱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 这一瞬间,我眼前浮现出女神的身影。 【凉,】她总是这样呼唤我,以少女般的姿态招手让我过去,【玩得开心吗?】 幻觉一闪即逝,回过神来,眼前还是只有两滩强作镇定的黑泥。 柿子精已经开始巴拉巴拉的赞颂母爱,侵蚀者用本体挡在柿子精身前,紧张道:【你真的不能杀它……至少现在不能……】 算了。 “……虽然吐不出象牙,”我放下茶盘,也收回了阵法,“偶尔还会说几句好话。” 仿佛听到两滩泥巴齐齐吐气的声音。 我瞪了它们一眼,走回之前坐着的地方,茶水和点心都被打翻了,汤水米面混成一滩,把衣服都染上脏脏的污渍。侵蚀者殷切地移动过来,泥巴凝成两只小手,伸出阴影,捡起衣服,把脏东西都拢起来。 它心虚地碎碎念:【放着我来收拾吧……你先去换个衣服打理下自己?哎呀你看怎么赤着脚,踩到石子了都不说一声……】 我低头看了它很久。 【……怎么了?】 “你刚才救那个‘黑绝’,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你别在人家族地里用语言跟我交流……】 “我就要说,”我蹲下去,面无表情,“你都敢拦我了,还怕被人听见?”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我跟之前不一样,所以说话就不管用了?” 【刚才是形势危急,迫不得已。】它的音调稍微压低了一些,【现在是你在闹脾气,你觉得一样吗?】 “……” 【确实是之前的你嘱咐我这么做的,‘黑绝是很有用的不可再生资源,不能浪费’,你是这样说的。】顿了顿,老头子又说,【有没有记忆,有什么要紧?老夫之前就说过了,你是吾等的唯一……唯一周游世界的机会。不,就算不能再去看别的世界的风景,就算再次被困入黑暗,这一点也不会再变了。】 它把透明果冻一样的触手伸得高了一点,搭在我的手指上: 【吾等绝不会背叛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 【所以别担心了。现在去打理好自己,然后带着你喜欢的点心来听故事,】它用诱哄的音调说,【一个很长的故事,黑绝会开口的。】 “……” 我想说不要骗我,但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闷着头拖着那件厚实的外衣走掉了。 太难看了。 …… 可能是被吓怕了,也可能是看在我也有一个很敬爱的妈的份上,黑绝的态度不说一百八十度变化,至少比之前配合多了。 配合得连它家亲戚都抖落出来了。 虽然好像并不是刻意。 “你说你的母亲是神明,”我收拾完回去的时候,还没坐稳当,就听到它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们是外星来的?” ?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说别的,光这个词就有种跟忍者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你才反应过来?” 但听错是不可能听错的,我对自己有信心。而且线索都摆在面前了,现成的机会当然要利用。 黑绝好像对之前救了它的侵蚀者产生了什么正向的幻想,警惕我,却哆哆嗦嗦地躲在跟它外形相似的老头子旁边,一双小眼珠子也不翻来翻去了。硬要说的话,因为我的变相承认,甚至还期期艾艾的。 讲真,有点恶心。 “那你的母亲……之前也被封印过吗?” 我默默地看着它,有点了解它的想法了,就故作冷酷地笑了笑:“那又怎样,区区封印而已。还有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只要多打几顿,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它不讲话了,眼睛那里像什么q版的简笔画一样挂上几个圆圈,像是在哭。 我看了侵蚀者一眼,它从精神里传来【嘘——】的提示音。 然后黑色人形拔地而起,身上还滴着泥巴就坐到我旁边。倒是没敢贴着我,只是坐在檐廊地板下的地上,紧紧挨着侵蚀者。 “虽然我是黑色的,但我的名字是‘绝’,”它抱着膝盖坐好,惆怅又沮丧地说,“真好啊,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力量,就不用让母亲被封印这么长时间了。” 第208章 看出来了,不能打,苟倒是挺能苟的。 我维持愉悦型反派的人设,冷笑一声:“废物。” 绝假装没听见,径自开始讲故事。 “我的母亲辉夜姬,吃掉了这个星球的神树果实。” 第一句就放新名词,但我做戏做圈套,假装自己很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不仅了解,还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统一了这个星球,成了这个星球的神明,还想在本家的威胁下保护这个星球。但这个星球上的人不知好歹,诱骗了母亲的两个儿子……大筒木羽衣和大筒木羽村,那两个蠢货!竟然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封印了自己的母亲!” 原来你们这家子外星人姓大筒木。 这里需要及时搭戏,我一脸讥讽:“两个儿子竟然都背叛了?真是枉为人子!那你是何时诞生的?”一指侵蚀者,“跟侵蚀一样吗?” 【!!!】侵蚀者发出控诉,【你占老夫便宜!】 ‘不是你先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吗?我这叫随机应变!’ 绝幽幽道:“看来你的母亲比我的母亲要强大一些,不管是你还是这位侵蚀老兄都有不得了的力量啊……” “那是,侵蚀的力量是独一无二的,”我转动脑筋回想之前对绝的态度,开始胡编乱造打补丁,“都说了,我的母亲是最强的,我和侵蚀自然也是最强的神明造物,跟你这种废物不一样。” 最开始为什么痛恨它,后来为什么要以欺侮它为乐? 这是没有线索时表现出来的漏洞,现在有新剧本了,当然就要及时堵上。 【别这么说,兄长,谁都有弱小的时候。】 “那又怎样?”我仰了仰下巴,十分倨傲,“弱小就是原罪。看到这种在地上躲躲藏藏、苟延残喘爬行着来去的姿态,就让人产生毁灭的欲|望。” “如果对此感到仇恨的话,那就恨自己的弱小无力,恨自己无法反击吧!如果不能和我们一样,把那个道貌岸然、满口幸福的名义上的兄长瓜分殆尽,那就去死好了。” 对不起了惠比寿大哥,这都是人设需要。 我低头看满脸写着弱小无辜且无助的绝,眯眯眼笑:“你说是吧?” 绝:“……嗯、嗯。” 这天算是被聊死了。 好在现在更急着要套近乎的是绝而不是我。 它吭吭哧哧絮絮叨叨的羡慕了好一会儿,看到我不耐烦的表情才赶忙收敛,继续说:“不过弱小的人也有弱小的法子……我已经想到办法打开封印,救出母亲了。” “只要凑齐十尾,重现神树,使用无限月读,”它简短的说,“就能连通月亮,复活母亲。” 这说的可真有够简洁的,生怕我知道的再多一点就给它添乱。我不置可否,维持人设,半真半假地点评:“麻烦。” “当初我可是用神薙之阵直接冲破了封印母亲的死者之国,压制得诸多‘正义之士’都抬不起头来,”又双叒叕冷笑一声,“不过这对弱小的你来说,是只存在于白日梦中的美好场景吧。” 抬头看看天色,换班的族人们估计快回来了。 我拍拍衣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蔑视柿子精:“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看在你给我提供了乐子的份上,就不吞噬你了。努力挣扎吧,弱者,给我增加更多有趣的戏码。如果让我高兴了,必要时刻,我不介意侵蚀拉你一把。” “但是,一旦让我看到恶心肮脏的丑态,就别怪我没有同族之爱了……哼,如果大筒木之间有这种东西的话。” 绝一脸驯服:“我知道了。” “对了,请问你……您,怎么称呼?” “骸,”我冷静地报出假名,“大筒木骸。” 侵蚀者:【……】 “那这位……名字就是‘侵蚀’吗?” 【那是兄长对我的爱称,】侵蚀者不甘落后:【你可以叫我‘白兰’,大筒木白兰。】 我:“……”哕。 不是,刚才不还很机智可靠吗?半天都不到就开始跟我互相伤害,能怪我防备它吗?! 终究是错付了! 我看不下去两滩黑泥惺惺相惜虚与委蛇的滑稽剧了,反正现在扮演的是“傲慢刻薄恶劣暴力的坏脾气兄长”,干脆一甩袖子,丢下那“强大但听话、比兄长稍微有点人性的弟弟”,自顾自大步走开。 ……神树十尾羽衣羽村无限月读是什么我总得问问啊! 斑哥!外星人都潜入家里来了! 别烧砖了! 第22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宇智波家世世代代都是忍者。 宇智波家的族长代代都是当时最强大的族人。 宇智波家的血继限界是写轮眼。 综上所述,宇智波家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服从的族长,必然也拥有一双花纹最繁复赤红的眼睛。 除了这一代。 “死是什么?” 最后一位兄长死去的时候,名为“泉奈”的孩子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与兄长相互拥抱、相互许诺、相互陪伴的感情与记忆,只是穿着白色的麻衣,披着垂到肩颈的中长黑发,漠然地站在那座小小墓碑前。 已经痛失三个儿子的宇智波田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是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幼子以与年龄不符的漠然表情回过头来,再问: “忍者是什么?” 忍者是能忍一切不能忍之事的人。 这是标准答案,但田岛竟有一瞬被幼子的神态所慑,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一切不能忍之事,其中也包括接连失去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妻子和三个孩子吗? 天上下起连绵的雨。 雨水打湿坟茔、墓碑、白衣,打湿远处不远处重重叠叠隆起与竖立着的黑影,打湿那孩子毛茸茸的额发和眉眼,顺着睫毛滑下去,像泪水,也像湖面上蒸腾而起的雾气。 “力量是什么?” 那面被族中子弟们用来训练火遁的,常常被蒸腾水雾笼罩着的,曾经洋溢着少年志得意满宣告成功的笑声的大湖。 他尸骨不全的,躺在小小木棺里的,黄土之下的,仅剩的还不到成年人腿高的孩子。 “这是不对的,父亲。”年幼的,小小的孩子说,眼睛里花纹浮现、旋转、最后却又归于沉寂,什么都没出现。 “这是不对的。” 那是田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泉奈的写轮眼,他也是唯一一个曾经见过泉奈写轮眼的人。 宇智波家的少族长,是一个没有写轮眼的宇智波。 这消息往后几十年都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确是事实。 擅长幻术的、看透人心的少族长,就是以一双清透又沉凝的黑色眼睛看着这世道中的每一个人,幼年看族人的悲喜,少年看外人的利益,青年看世人的生活。 看着一切,也推动一切,于是他成了族人最信服的少族长,后来又成了族长。 他的实力是怎样的? 他的写轮眼是怎样的? 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我时常会想……” 田岛是晚年因旧疾复发逝世的,临终前躺在还保持着青年人面貌的幼子和一群旁支兄弟家的子孙之间,吃力地抬起手臂。 他想去握住泉奈的手臂,但他已经做不到了。 “如果你的兄长……我的孩子……他没有死,能陪伴你长大……”他喃喃地说,声音低弱微不可闻,“那你会不会……” “也许?”不算贴心的现任族长接住了老人无力垂落的手,没在乎周围骤然悲戚沉重的气氛,低声回答,“但我的兄长是什么样的呢?” 他低垂着眉眼:“而且,已经有人陪我了。” “睡吧,父亲。”】 * 还在工地尽情挥洒汗水的两位族长同时得*到了一个噩耗。 “族长,你家老宅的院子,整个没了。” 报信的族人是直接这么跟斑哥说的。 侵蚀者热爱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给我开现场转播,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以及千手柱间怎么也在,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斑哥一愣:“什么没了?” 族人口齿清晰:“您家老宅的院子。泉奈大人说这是他攻击造成的,但据留守的族人报告当时族内其它地方无异常情况,现在已经开始彻查族地周围结界有无破损……” 千手柱间不解:“既然泉奈已经说了,这件事还需要调查吗?偶尔失手砸坏院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千手一样吗?”斑哥无意识地吐了个槽,“我回去看看。” “我也去,”千手柱间立刻跟上,“能让泉奈在自家庭院动手,肯定是重要的大事。” 以上,就是我给斑哥讲故事的现场突然多了一个千手柱间的原因。 ……所以说关你什么事啊!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第209章 我盯着千手柱间,看着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我跟斑哥一套的垫子上,喝着侵蚀者重新泡的茶,吃着隔壁春婆婆定时定量送来的点心…… 如果眼神能化为实体,他已经被我捅了几十刀赶出宇智波的大门了。 可惜不能,而且我眼上的布条还没有除去,就算是“盯着”“看着”这样的动作,他也只能根据我面朝的方向来判断我说话的对象,根本就领会不到我的意图。 有句话叫媚眼抛给瞎子看。 虽然情况完全相反,但我完全能体会到这句话中蕴含的憋屈感。 他忽然抬头探究地看了我一眼。 我梗住了没往后缩。放在之前,我可能已经在思考他是不是发现我能“看见”了,但几次之后我就发现……想多了,他在这方面天然极了,跟他弟弟完全是两个极端。 “泉奈想吃团子吗?”果然,他只是偷偷摸摸地把放着瓷碟的木质托盘使——劲往这边推了推,一直推到能碰到我手指的位置,“我帮你看着斑,不过不要多吃,斑说你上个月吃的糖太多了,要从这个月扣。” “我、知、道。” 我的哥,说的话,我当然知道! 明明是个外人,竟然摆出这么自来熟的态度,反客为主…… 我强行忍耐着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握成拳头。 斑哥不让。 不开挂打不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只是天然黑而已,没有故意挑衅。 现在动手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要维持宇智波的体面。 要、忍、耐。 今天也是要列表循环一百零八个不能跟千手柱间打起来的理由的一天呢,哈哈。 我忍辱负重地又把拳头松开了。 然后趁着斑哥没来,该吃还得吃。今天份的点心被打翻了,这一份不吃就是亏了! 至于他会不会拿这个当把柄跟斑哥告状……他还没这么幼稚无聊。 等外面响起木屐扣地的声音时,千手柱间大大咧咧地转向外,而我默默坐直。斑哥跟千手柱间其实不是同时回来的,虽然很想,但毕竟他们已经在工地上折腾了一天,而让千手家的族长来宇智波洗澡洗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大概斑哥也没料到,明明头发长度跟他差不多,还要加上在两族之间来回的路程,提前等在这里的却会是这家伙吧。 “哦!斑,你洗完啦?” “兄长。” 我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假装一直都坐得非常老实,非常兄友弟恭听哥哥的话绝对没偷吃—— “嘴边沾着什么?” “啊?” 斑哥笑了一声,其中意味难辨,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 但是擦嘴是肯定擦过了的,我经验这么丰富,怎么可能会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证据? 所以我理直气壮地说正事: “今天我把咱们家院子给炸了。” 说炸也不准确,神薙之阵原本只是针对被选中的生命体,被我研究改良之后,就可以自由调节攻击的范围和对象了。 当时我气得上头,下意识选择了无差别攻击,那个院子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围墙之内一片焦土,土壤之下也许还会留存着花木的根系,往上全都变得光秃秃。 “如果是试验新术的话,柱间现在应该已经被赶出去了,”斑哥了然,“是入侵者?能瞒过宇智波的感知,看来是不得了的家伙。” “可以这么说,不过它现在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我又向侵蚀者确认了一次,绝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出去搞事了,“但我从它口中知道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千手柱间这时候又会看眼色了:“需要我回避吗?” “不,这件事跟千手也有些关系,”我没刻意隐瞒,毕竟一开始,绝就是我在千手与宇智波的战场上抓住的,虽然不可能和盘托出,但在两族已经结盟了一段时间的当下,分享一些无足轻重的情报是有必要的,“而且说不定还需要千手的帮忙。” 他们俩对视一眼。 千手柱间问:“如果是涉及到两族这种程度的事,是不是要把扉间也叫过来?” “暂时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斑哥皱眉看过来:“跟他有关?” 千手族长的表情也变了一点。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在外表现上,我并不是会因为私人恩怨而耽误正事的人,所以此刻我的隐瞒就很像是为了提防千手扉间…… “不是,只是我们三个都在调查我要说的事的话,总要留一个人处理村子的事情。” 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白警惕了。 我一脸无辜:“我不想加班,那就只好麻烦扉间先生能者多劳,多干一点了。” 两位兄长:“……” 他们再次对视,可能是还以为我看不见,千手一脸哭笑不得,而斑哥桀骜地抬起了下巴。 我猜他们是在进行有关我和千手扉间的恶劣关系的无声交流,侵蚀者表示了高度的认可。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它啧啧赞叹,【千手柱间是自带宇智波专用滤镜吗?对宇智波斑也是,对你也是,现在知道你和千手扉间从根本上没什么区别了,还是这种纵容的态度。】 【他不怕被骗吗?】 ‘你没发现,在他眼里只有斑哥和他是同辈分的人吗?不管是我还是千手扉间,对他来说都是需要保护和纵容的孩子。’ 我已经不会为了区区这点眉眼间的默契而生气了,更默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我已经习惯了。 ‘他跟斑哥能凑到一起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同一类人。’ 而早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看透了斑哥的本质:天真又傲慢,固执的以为自己是强者,认定自己应该保护其他的弱者。 千手柱间也一样,只是表现的稍微内敛一点。 傲慢啊。 我稍微低下头,看了寸步不离守在我影子里的侵蚀一眼。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这大概是擅长某一领域的人的通病,好在任何不可挽回之事发生之前,都是人们可以及时改正的时间。 再抬头的时候,我决定以几个问题来给今天收获的信息开头。 “斑哥,千手族长,”我收敛了神色,板板正正地坐直,端正了态度问,“你们对自己家族的历史了解有多少?” “文字或口头上的记载,最早能追溯到什么时候?” “忍者的祖先……是怎样成为忍者的?” 话音落下,气氛沉凝。 这是正常的,毕竟是我方重要人物的重要会议,说不定以后多少年岁月的转折都在这一刻的三个问题里了,当然要肃穆起来。 我已经做好高深莫测一把的准备了! 结果就听千手柱间冷不丁地开口:“如果只是这些事的话,泉奈不知道吗?” 他回头看斑哥,寻求认同:“这不是常识吗?” 斑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僵住了。 侵蚀者哦豁一声,幸灾乐祸:【还不算翻车,快用你无敌的小脑袋瓜子想想办法,就跟刚才胡说八道欺骗无辜大孝子的时候一样就行……】 ……它绝对是在打击报复我骗它喊我哥哥的事。 但是不不不,丢人是不可能丢人的,翻车也是不可能翻车的。扶我起来,我还能编! 我歪了歪头,没点头,但也没否认:“如果我说是呢?” “啊……”现在不知所措的反而是千手族长了,他张着嘴巴看了看我,又看看斑哥,再看看我……来回几次之后,直到斑哥都不耐烦了,他才干巴巴地说:“难怪我一直觉得,结盟之后的泉奈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了……” 侵蚀者:【他又想到什么奇怪的方向去了?】 我按了一下斑哥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因为之前的种种,我和侵蚀者的想法其实差不多,毕竟这位族长的脑回路有时候是真的过于清奇。 果不其然,千手柱间一脸痛惜:“果然还是眼睛受伤的时候没处理好,伤到脑子了吧?之前只治疗了那些皮肉伤,我都没发现你脑子里还有伤口……” 侵蚀者:【……】 我:“……” 不愧是你,千手柱间。 第23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人口是资源。 在这点上,以耕种、捕捞为生的普通人和以任务、战斗为生的忍者是一样的,前者以数量来弥补生产力低下所造成的不足,后者以鲜活的生命来填补日益增高的族人死亡率。 高死亡率,且不可再生。 而在此基础上,孩子的死亡率又是成年人的几倍。就连最无知的愚民也会怜惜自己的骨血,动物尚且不会针对幼崽进行狩猎,忍者却注定无力阻止族群的未来的夭亡。 为了对抗死,只能创造生。 这是战乱时期,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理”。 第210章 “也是一个非常悲痛而无可奈何的迫不得已。” 青年坐在客厅的桌子后面,侧对着厨房门口的位置。他随口说完会让其他同龄的老人家唏嘘不已的话,自己却好像没有任何感想,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这确实是事实,不过陈述的口吻总会显得讲述者已经脱离了当事人的立场,站在了更高一级的、俯视着什么的本位上。 按理说这种态度是很欠打的。 但听他讲话的人已经很适应这种语气了,甚至因为某些原因,更倾向于这种毫无人类个体情感象征的论调。 厨房里听讲的后辈一边热锅一边问:“您是想告诉我战争的残酷吗?” 就像千手扉间曾经震撼过的,很难概括宇智波们平时都在思考些什么。哲学只是其中最基础的一种,更普遍的则与人类有关,不管是感情还是命运……而多思总是与敏感连在一起的。 敏感、温柔、体贴,这些特质在形容人的时候好像已经近似为同义词。这个后辈比寻常族人要沉默一点,但内里的本质并无不同,甚至更为贴心周全,轮到来二代目家里值班时都不忘自带围裙与食材,天将将亮便全副武装进了厨房。 后续还会拿着清洁器具和化学用品进行洒扫,是真全方位无死角地照顾好孤寡老人的起居。 哦,他甚至还带了个年纪小到身体比例还是三头身的弟弟过来,虽然年纪小,但很好用,往往以闹钟的形式活动……重点是很好用。 比如喊二代目爷爷吃早饭。 碍于某种不想带坏小孩子的心情,每到这个时候,前一秒还在被子里的人就会瞬间起床打理好自己,再瞬间出现在胳膊腿都还胖得一节一节的小朋友后面,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拢着头发坐到餐桌旁边。 被二代爷爷亲自抱在怀里哦。 这句话对宇智波家的小孩子来说具有特攻效果,再活泼的小孩也会不由自主的老实下来。孩子的家长普遍显出不胜惶恐的姿态,而青年外表的“爷爷”只会轻声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他到后期是很少说话的,随着同一时代的人们逐一死去,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淡,简单点说就是活人气越来越少,而旁观着什么的姿态越来越明显。 田岛的遗言也许是正确的。 而青年仅剩的一点鲜活大概都给了日渐成长的后辈们。 “我想喝茶。”还会在只摆着牛奶和点心的桌边提意见。 “困的话您可以回去再睡一会儿,”后辈死死盯着煎蛋的锅,手上铲子严阵以待,“空腹喝茶对脾胃不好。” “这不是有点心吗?” “那是给小孩子垫肚子的,您也想吃吗?” “……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所以说一个三头身的小孩子对这位长辈实在是太有用了。 火舌呼的一声窜起,舔舐锅底,后辈瞪着写轮眼释放火焰,确认了温度合适,这才松开紧绷的肩背。 “我也会变成无趣的大人的,迟早有一天。”他转过头来向冷着脸的青年微笑,脸上泪沟若隐若现,“人总是要随着时间改变的……没有人能幸免。” “……” 窝在二代爷爷怀里的小孩子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怯怯地松开追逐爷爷头发的手,探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我只是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以前家庭的孩子很多,你见到的有兄弟姐妹的长辈却很少。” 青年转移了话题,又将发辫塞进了小朋友的手里,和颜悦色地低头哄孩子玩:“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这场谈话就到此为止了。至于没错的是哪一句? 他没说。】 * 一般来说,历史越悠久的家族,越重视传承,族志族谱也越完整。 这跟学问方面的教习不同,再不学无术的儿孙,每年一次甚至两次的站在宗族祠堂里,听族老冗长无趣的念诵和祭祀,也会对家族的传承留下深深的印象。 我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千手柱间用实力告诉我,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在回忆了一堆很有千手特色的人名之后,这位据说百年来最强大的千手族长一边挠着头上几个肉眼可见的大包,一边哈哈哈无辜无害地笑:“也不是不重视,但是怎么说呢,哎呀……要不还是把扉间叫来吧?” 我:“……” 斑哥:“……” 斑哥从容地转头看了我一眼,从容道:“族志族谱这东西肯定是有的,我去找找大长老,看能不能拿过来……” 够了别说了! 我上一章刚夸过你们啊! 别在这种地方相似好吗?! 侵蚀者的声音里满是不忍与怜爱:【算了吧,这里是忍者世界,你对家族的认知还停留在平安京。源氏那种家族,规矩森严是当然的……】 “好了。我知道了。是我的错。” 我抬手捂脸,感觉几分钟之前还想当然的我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到愚蠢和丢人。难道是在临场发挥忽悠完柿子精之后就膨胀了吗?今天怎么老做蠢事…… 族谱什么的还是以后去翻吧,第一个问题先过。 “第二个问题是,最早的追溯?”斑哥沉吟,“如果口头上流传的也算,那从前族老们说过,宇智波是六道仙人的后代,这双眼睛就是证据……只是具体的时间已不可考。” 千手柱间流畅接话:“一定要说的话,所有忍者的来源都是六道仙人,据说他开创了忍者体系,建立忍宗,还规定了忍者不可伤害普通人的律例。” 斑哥点头:“但那毕竟是千年前的事了,至于他是怎样成为忍者的,也只有那时候的人才能知道了。” 千年。 确实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我低头回忆绝说过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到能大概对照的关键词。侵蚀者比我知道的多一点,但也只提供了一个“无限月读”是来自宇智波写轮眼的大型幻术的信息而已。 至于那个幻术的作用? 侵蚀者:【……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直跟你在一起的老夫会什么都记得?】 好有说服力。 我试图去问斑哥,但斑哥说他也没听说过……月读他倒是知道的,是个依托于写轮眼的幻术空间,还必须是万花筒写轮眼。 于是第二个问题也卡住了。 “第三个?忍者是怎样产生的?” “……” 长久的沉默后,我幽幽扭头,去看一脸自由、已经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的千手族长,幽幽重复:“这不是常识吗?” 他自闭了。 斑哥默不作声地摘了半天他头上肩上冒出来的蘑菇,动作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阴沉,最后一把把怀里蘑菇全丢回他头上,扯着领子愤怒咆哮:“别在小孩面前丢人好吗?!” 等等? 小孩? 斑哥一把把千手柱间丢在地上,回头来拉着小臂把我拉起来:“走!我们去找族里的记载!现在就去!” 不是,我还,等一下??? 都拉着我走到门口了,千手族长才弱弱地喊了一声“斑”,配合他头顶还没消肿的大包,简直就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家暴现场,被害人不仅没有反手的意思,甚至还想要挽回打完就走绝不回头的…… ‘你怎么能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比喻说我的哥呢!’ 【???】侵蚀者,【你当个人吧!】 斑哥冷酷一回头,因为沉迷烧砖而习惯性撩起来的额发一甩,在夕阳的辉光下闪烁着冷静而睿智的光芒:“哈西辣妈哟。” 这个哟一出,我就直觉不妙。 千手柱间抬起头,眼中犹有不知真假的水光,他就睁着这样懵懂无辜的眸子看向斑哥,与冷静睿智的斑哥对视:“马达啦。” “须知,一时的失败,是说明不了什么的,”斑哥的声音沧桑而缥缈,“虽然很多时候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做什么都没用,但只要我们的生命之火还没熄灭,进取之心尚未消失,攀爬的力气没有耗尽,就一定能从新的方向得到成果。” 千手柱间感动极了,虽然我也不懂他为什么感动。 我只觉得我因为太正常而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不愧是我的天启!斑!所以现在我们应该……” “所以你应该回千手去多读点书,”斑哥一秒回转画风,冷酷无情道:“别老是钻研那些佛经和生僻字了,身为族长,至少多看看自家的族谱吧。” “……哦。” …… 槽点太多,不知该从何吐起。 我麻木不堪地跟着斑哥走,一直到管着族里族志族谱之类东西的大长老敢怒不敢言地掏出钥匙,点着油灯,打开了摆放着寥寥几个架子的密室的门—— “就这么点?”打扫过源氏古籍室的我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总觉得你这句不是什么好话,”斑哥弹了我脑袋一下,“这些摆在外面的都是封印用的卷轴,没在战火中遗失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第211章 “想看哪些自己说,这里面布了很多结界,只有写轮眼才能通过它们拿出东西来。” 侵蚀者适时将它感应到的能量波动标注出来,确实层层叠叠,单单是这样看着的话,结界的数量都比卷轴多。 “确实是遗失的太多了。” 我想起柿子精近距离窥探斑哥跟千手柱间打架时候那熟练的姿态,再想想无限月读,稍微有了点头绪。 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六道仙人啊。 辉夜姬三个儿子里剩下的那个,不会在月亮上吧? 第231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人总是会老的。 年少时再如何惊艳的人,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生出白发和褶子,内脏衰老骨骼变脆,一点一点的耗尽细胞中的生气,然后变成几近腐朽的一团。 最后? 最后当然是真的腐烂。这是有机生命体的必然归宿。 “可我们是忍者,”青年对此持有不同态度,说话的样子非常从容,“老化得比普通人慢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看柱间大哥和扉间,他俩不也停在了中年时期,没有变老吗?” 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除了扉间那个少白头的家伙,柱间大哥甚至连白头发都没长几根。” “您是这样想的吗?” 年少时蹲在他家房梁上嗦冰棍的白发后辈已经长成肢体舒展挺拔的大人,却依然蒙着那个十几年不变的面罩,表情也因此而晦暗不明: “那为什么,您没有笑?” 您开的玩笑,您自己为什么都不笑?】 * 侵蚀者发出了【你又背着老夫干了什么】的声音。 还用阴影捏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问号,要不是不想引起斑哥和长老的注意,问号的首端都要从地里翘起来了。 ‘?’我才是满头问号好吗,‘我哪有背着你搞事,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那你是怎么……】 ‘怎么想到辉夜姬母子跟宇智波的关系的?’ 我把时间靠后的卷轴都挑出来,示意斑哥把结界封死:‘很简单啊,如果没有重大关联,黑绝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潜伏在宇智波周边呢?’ 【……这跟你的结论有半円关系吗?】 总感觉这对话流程有些耳熟。 ‘那就说得再详细一点好了。’ 已知绝的母亲大筒木辉夜有三个孩子,羽衣,羽村,和柿子精自己。母亲为外星来客,此方星球上唯一的、曾经统治过人类的神明;羽衣羽村为神明之子,联手封印了身为神明的母亲;最后的小儿子是一道意识体,毫无生命气息,执念或使命是解放辉夜姬。 【所以?】 ‘所以这么大的事,在历史上会毫无痕迹吗?连忍者祖先们的事迹都会被口口相传成为神话,一个真正的神的陨落,两个弑神的英雄,会原地蒸发消失在人类的记忆中吗?’ 【你指的是……】 ‘六道仙人。’ 忍者们唯一的神明,据说发现了查克拉的第一人。 ‘查克拉是怎样产生的?’ 柿子精的叙述中有个出现了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重要的名词。 “吃掉了这个星球的神树果实”和“凑齐十尾,重现神树”。 后者可知神树的出现与十尾有直接关系,甚至可能与十尾重合。而前者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紧接着的下一句却是“统治人类,成为神明”——自然而然的,会有这是因果关系的猜想。 ‘吃掉果实,神明现世;封印神明,查克拉之祖的传说出现。’我问它,‘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所以查克拉是……】 斑哥关闭写轮眼,帮忙抱了一堆卷轴向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战场上的天狗佛陀,巨木烈火,不觉压低: ‘神力。’ 或者说,神树果实的力量?这么说的话神树还是长在这个星球上的,且很有可能是一个星球只有一颗,也就是—— ‘不,应该说是,这个星球的力量。’ 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辉夜姬的故事里没有出现过忍者的身影,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忍者嘛! 既要有流传度,又要有查克拉的要素,两者综合,就能得出第一个结论了:六道仙人即是羽衣羽村中的一个。 附加小结论“所以忍者其实都是外星人”。 ‘厉害哇,这个作品的作者也太能想了,’我跟侵蚀者赞叹不已,‘我还以为外星因素只能搞星际大战之类的科幻作品呢……’ 想想忍者们现在争来斗去,打打杀杀,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突然天生异象,外星来客,然后人均一个辉夜姬的战斗力…… 什么叫机械降神啊。 【你这是在不满吗?】 ‘没有啊,我明明在笑,’我冲它弯起嘴角,‘斑哥也有神明血统,而且还是听起来就时髦的外星人后裔,以后介绍给女神,她肯定很新奇很高兴。’ 侵蚀者放弃了这个话题:【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辉夜的另一个儿子在月亮上?】 ‘因为,如果我没法压制你,将你封印在一个地方,’我想过用女神举例子,但是情境不一样,‘那我会一直待在那里,以防你泄露或逃跑。’ 那后果可是灭世级的。 辉夜姬同理。 至于黑绝说的解救它母亲出来的方法…… ‘十尾等于神树,神树等于查克拉,无限月读是大型幻术,满足这些条件才能连通月亮,你能想到什么?’ 【辉夜姬只能在幻术的世界中逃离月亮?】 ‘……’ 算了,我在奢望什么呢。 不过也不是全错,相比上一个世界,侵蚀者的进步已经是跨越式的大了。虽然不知道详细原因,但想想也能知道,肯定跟我忘记的那段经历有关。 这也是个警醒,一个人总有力所不逮的时候,而且侵蚀不可能永远都待在我的影子里…… ‘给个提示吧,幻术的施放需要媒介。’ 让它变得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吧。 ‘你知道的事情可比我多多了,好好猜,好好想,只要你自己从各个方面都挑不出破绽,就接近真相了。’ …… 冬至那天,远在涡之国的漩涡一族的信到了。 这一族与千手是姻亲,也是千手的亲族。这种近亲联姻的事在忍界属于常见,为了更有天赋的后裔的诞生,当然接收过宫野凉记忆的我和侵蚀都知道,近亲结婚的孩子很大概率会有天生缺陷…… 比如随血继界限出现的血继病? 宇智波也一样,甚至因为写轮眼的强大而更排斥血脉外流,更盛行族内通婚,那不确定是不是缺陷的血继病也比千手漩涡之类的要严重明显得多—— 写轮眼用多了会失明。 这也是泉奈要把眼睛给斑哥的原因。 所以千手和漩涡有血继病吗?不对,他们的血继界限是什么……木遁?千手柱间看着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不,也有可能是治好了。毕竟他也太活蹦乱跳了。 至于漩涡一族,因为涡之国距离遥远,而且这一族说是千手的近亲,其实之前也没怎么掺和过千手和宇智波的争斗,所以我所有的认知都来自千手柱间。 以及他们的信。 事实上这也不是他们的第一封信了,自从两族宣布结盟之后,漩涡的信就断断续续写来了。只是一开始还比较含蓄,礼节性的询问“听说你们不想跟宇智波打了?”之类的问题。 到冬至的这一封,已经隐隐有心动的迹象了。 “所以才要让族人们多多赶工,赶在年前做出点规模来,”我捧着记述了宇智波某位英明神武却英年早逝的族长的野史,假模假样地用手在上面摸来摸去,脸却向着沉默不语的千手扉间,“是吧扉间,相比那些中小规模的家族,最早来的还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们。” 亲戚的眼光嘛,总是比到如今都不敢冒头的家族们要高一些的。 “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就来帮忙干活。”千手扉间拧眉,“不过确实,漩涡家的确会在年节时派人来。兄长,到时候照常接待还是……?”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千手族长长出口气,“看他们的态度而定吧。” “那就要做两套方案了,辛苦了,扉间!” “别自顾自就给人增加负担啊……兄长你也是,别随随便便就被宇智波带偏啊。” 竟然没骂人,看来天气冷了,人的脾气也变沉重,轻易发不出来了。 我往被炉的深处又缩了缩,很想叹气。 柱间笑着给他的弟剥了个橘子。 这个时代水果是稀罕物,尤其火之国的气候位置都不是盛产橘子的地方,两族能吃到这点橘子还是靠着节前那段时间的走商…… 哦对了,这个世界也没有冬至一说,只是我习惯性的称呼这个时间点,自然也不过节。 走商的事,族里有几位长老还不同意来着。但忍者脚程快还天天东奔西跑,有这个便利为什么不利用?又不是所有族人都有实力去*做任务,干点来钱快的活不也很好吗? 第212章 千手就别提了,只要不是什么卖族的大事,他们那边的族人长老就由着族长造作。 跟宇智波亲近也是。 有点羡慕。 但来年就彻底的不用羡慕了。看在年关的份上,还是该让某些人度过最后一个充满幻想的好年的。 “吃橘子吗,泉奈?算了,斑说让你少吃一点,不然又要上火。” “兄长你别把他当小孩子看,不要被这家伙的表象迷惑了……” 侵蚀者已经沉寂好久了,还在纠结月余前我留给它的问题,没人吵架有点无聊…… 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而后一阵风雪破窗而至,心血来潮去村子附近巡视的斑哥单手拉开窗扇,大红色的轻甲挡在窗前。 “柱间!”他一脸兴奋,声音却突然压低,“去不去后山爬悬崖?” “我醒着,”我顽强举手,“我也想去。” 斑哥一秒变脸:“老实点,你去在山崖底下等我吗?还是闻雪的味道?总不是太热了想去吹风吧?” 我很识相一秒改口:“我就不去了,斑哥注意安全。” “还有我呢,泉奈?” “……柱间大哥也是。说到底你就算摔下来出事的也只会是山下的石头吧?” 他“哈哈哈”着出门了,没忘记把橘子皮都扫到扉间桌上。 扉间翻动纸张的动作都停住了。 我又趴回桌上。 所以冬天就很无聊啊。 泉奈到底什么时候醒,我想出去看雪爬山吹风玩。 …… 那天斑哥他们顶着一头一身的风雪回来后,这个已经建了半年之久的村子,终于有了名字。 “就叫木叶,木叶隐村。” 在我开腔之前,千手柱间大声补充:“村子的首领就叫火影!不是火之国的火,是燃烧的火焰的火……” 他们是这么说的:“有树叶的地方,火就可以燃烧。有火燃烧的地方,影子就会存在。” 听起来还挺有两族特色的。 但我和千手扉间都很不满。 “这不是记忆点都在千手吗?!” “所以第一任村长是宇智波?!” 两位兄长一脸茫然,我和扉间互相看看,彼此都是遮不住的一脸嫌弃:“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休想!” “——这名字我不同意!” 第232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大晦日。跟二代目关系较近的宇智波们齐聚老宅。 虽然每天都有人来值班,但在宇智波早已经与村子融为一体的情况下,排到次序的也不一定就是宇智波家的后辈。且有天赋的孩子往往早有担当,被派发了重要任务长期在外也是常事…… 说这么多,是想表示,像这种热热闹闹齐聚一堂的场景,每年也就年节休假的这几天了。 “说是休假,其实还是要调班啦,”天然卷蓬松松的后辈捏着酒杯,目光扫过人影来去的厨房门口,再掠过绑着衣袖鼓捣豆馅的好友,笑眯眯的,“过完年回去就要努力工作还人情了,唉。” “装模作样也先把笑脸收收吧。”出来端盘子的青年很明显是在带着情绪干活,说完这一句就又嘟嘟哝哝地回了厨房,声音大得客厅里的人都能听清,“喂,大天才,别放太多糖……这一屋子老老小小没一个有自控力的,你想让他们明年带着蛀牙出去见人东奔西跑吗?” 另一个声音比较低,含含糊糊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一屋子老老小小都是忍者,在某人有意无意没关门的情况下,听得还是挺清楚的: “所以说面罩是个好东西……别摘,等等那是盐……” 厨房外没有自控力的甜党们齐齐沉默了一下,碍于年龄和辈分……以及还有几位长辈在场的关系,只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捣红豆的捣红豆,偷懒的偷懒,打瞌睡的打瞌睡。 当然这都只是表面上。毕竟——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都是亲戚,还有客人。 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成熟的大人”们,在场几位能被称为长辈的中年人们对视一眼,都觉好笑,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花牌一边压低了声音聊起各家的孩子来: “还是那么活泼啊,之前听他说的那么严肃,还以为终于长大成熟了。” “真的成熟就不会大过年的把朋友带到自家来,那孩子的父亲都有意无意地来我办公室晃过好几次了……” “噗嗤,反正那家也只有他们父子俩,下次问问都请来就是了……说起来,叔父也很乐意族里的孩子多跟别家的交流呢,上次五代目带着妻子儿子过来做客,叔父还特意让佐助和他们家的……哎?” 说到这里,唯一一位较为细心的女性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佐助去哪了?”】 * 关于村子的名字。 我认识千手扉间,满打满算也有小半年了,认识了多久就吵了多久,这还是第一次在坑人之外的事情上这么默契。 扉间:“木叶有什么问题?还不如直接改名叫团扇村算了,这样才更合你意是不是宇智波泉奈?!” 我:“火影有什么问题?别人听了有几个会觉得是火遁的火而不是火之国的火?做人不要太贪婪了千手扉间!” “所以你想怎样?!反正木叶/火影可以不改!火影/木叶绝对不行!” 彳亍口八,修改上言,虚假的默契。 当然,因为我俩沉迷互怼,斑哥他们本身又是很固执的人,最后还是用了这个名字这个称谓。至于村子的记忆点和首领是谁这种事,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千手柱间还跟斑哥咬耳朵,小声说“你看他俩感情多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活泼的扉间”之类的话,斑哥不置可否,我却只想冷笑。 ——活泼是吧,等泉奈醒了二对一,保准他比现在活泼好几倍。 那之后我就把精力又分出去一些,隔一天就进一次精神世界看泉奈。侵蚀者占据了我精神世界的二分之一,虽然整个泥都在沉迷猜剧本,还是被这频繁的动静惊动,问我怎么突然着急。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千手扉间的话,就说你对他关注太过了。】 ‘倒也不只是为了二对一……’ 我想让泉奈醒来,这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唤醒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按照我在黄泉偶尔接触——夜斗神接的委托千奇百怪,涉及这方面的也不是没有,每到这时他就会跑来黄泉找熟人走个捷径——的例子,这想法难度不大,只是实施起来需要时间。 就像人睡得越沉,回神需要的时间就越久一样。弄不好还会有副作用。比如神明收取神器的时候,把浑浑噩噩的亡者灵魂赐名、唤醒,一瞬间就能走完整个流程,但神器从此就只是神器,再也不能恢复自己为人的记忆了。 所以最好的就是让人自然醒。像某些重伤昏迷的人或者脑死亡的植物人……一个能承载灵魂的载体也很重要,对人类来说,最好的载体当然就是自己原生的身体。 泉奈的情况不算糟糕,毕竟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修好了,随时醒来都能用。 ‘所以他为什么还没醒?’我搞不懂的地方就在这里。 白槿簇拥中以泉奈为中心所结的冰已经化了不少,踩进去能没过脚踝,顺着花枝叶片的脉络向下流进漆黑的湖里。不过反正也不是实体,就不用在乎衣摆鞋袜被浸湿的感觉了。 我蹲在冰面上,拄着伞歪头歪脑地去看他。 精神世界的形象大概取决于人对自己的认知,泉奈在这里并没有被缚上蒙眼的白布,虽然有小半的脸颊被冻结在冰里,但五官和轮廓还是看得很清楚。 跟我在侵蚀者视角里看到的有点不同。 我研究了一会儿,问侵蚀者:‘他是不是瘦了?’ 侵蚀者语气微妙:【灵魂体怎么变瘦,难道不是你把人家的身体吃胖了?】 ……我吃的好像也不是很多? ‘肯定是因为最近我都在搞文职!运动量变少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它好敷衍。 我撇撇嘴,干脆换了个话题:‘所以,要怎么才能唤醒他呢?他真的不是被冰冻住了才不醒的吗?’ 【你可以扒他的眼皮试试看,能扒开的话就说明……】 ‘怎么能随便对人家动手动脚!太失礼了!’我收回手,‘而且根本扒不动。’ 【……】 扒不动就说明泉奈是被冻在这里的。那把冰敲碎了是不是能加速把他放出来? 但是据说人被冻在冰里的时候,跟冰是冻在一起的…… 【你又在想什么?每次要搞事之前都这个表情。】 ‘在想敲碎冰块人会不会也一起碎掉,’我很大度地没有计较它的措辞,手里伞尖跃跃欲试,‘不过这里是精神世界,应该没事吧?’ 最后还是被拦住了。侵蚀者摆事实讲道理,说半年时间冰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肯定也就是半年了,与其在这里笨手笨脚的乱碰,还不如多想想村子和绝的事,把能做的先处理好。 第213章 【你自己数数,有多少事等着去解决?】 说是让我自己数,实际上事业心比我还强的老头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光建村的后续就够你受的了,宇智波不赚战争财之后的财路又从哪里来?跟大名跟各族族长跟各种商人农民会面的章程你有了吗?】 【黑绝的事要怎么处理?月亮上的辉夜姬怎么办,那一家子外星人怎么办?】 【记忆恢复的事有头绪了吗?为什么会失忆、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就不怕耽误了自己重要的计划?】 【还有你的身份。别觉得宇智波待的挺好就把你自己是谁都忘了,等宇智波泉奈醒了,你要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拿忽悠黑绝的那一套来忽悠这群忍者,说你是劈山救母退休旅游的外星人?】 我平生最怕会唠叨的人,插不进话也没法打断,不由自主端正坐好,揪着泉奈脑袋边上的花叶打发时间,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声,以示自己还没跑神。 【……你没有身体,连个查克拉都提不出来,万一那些忍者觉得你是夺人躯壳的妖邪怎么办?他们攻击你,你就只拿那幻术去挡吗?】 【别只顾着玩和欺负人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 ‘点心?’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糟,只怪关键词太明显,侵蚀者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又太用力,几乎一字一顿了。 它果然生起气来。 我揪秃了一边的白槿,又小幅度地伸长手,在宽大衣袖的掩护下揪秃了另一边。现在泉奈脑袋旁边就只有坑坑洼洼的冰面和水洼了。我看了一会儿,又给他把花瓣叶片都堆回去,这样他看起来就是躺在春天里了。 联系白槿开花的时间,也可能是秋天。总之就这个意思。 然后我拍拍手上的冰屑站起来,非常慎重非常严肃地……遛了。 跑了跑了,谁想听自己工作还剩下多少啊,还不如出去帮斑哥准备新年的布置,看看火核出去一趟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我从前是很少偷懒的。 现在打心眼里不想动弹,要么是这个冬天太冷了,要么是失忆之前勤快过头,触底反弹了。 看看斑哥天天一套族服、连棉袄都不穿就在风雪里来去的火热——是真火热,能把火属性查克拉用来保暖的估计全忍界也就此一家了——身姿,再看看千手扉间的毛领子也没比秋天那会儿粗多少,估计应该是后者。 但是再忙能忙到哪儿去?总不会比建村更忙吧。 这个冷笑话幽默到我了。 不过斑哥不怕冷,对泉奈的身体还是很上心的,每天都要嘱咐我好几遍多穿衣服少出门,还去找了族里擅长这方面的老爷爷鞣制了两条兔子毛的毛领…… “绝对比千手扉间的暖和,还好看。” 我被裹成一头熊。 从未想过的,我偷懒的天赋也超乎意料的好。再加上斑哥打掩护,每天除了看看闲书,和火核核对、派发一下过年的物资,再随便找人说两句什么,就可以窝在有被炉的房间里自由发呆。 只对着屋子发呆当然也是很无聊的,但我有侵蚀者呀!还有一个忽悠得来的表亲黑绝,它俩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的满大陆跑,我就能切着侵蚀的视角到处看风景。 足不出户看遍风土人情,侵蚀还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助手。 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当然也不少,比如各地的土地矿产如何,经济风情如何,忍族风评又是如何……边看边记也没什么难的。 我一心多用向来可以的。 这样度过了年前的最后一月,大晦日是和千手兄弟一起过的。 他们的父亲是上一任千手族长,斑哥和泉奈的父亲是上一任宇智波族长,在某次战斗里同归于尽了,家里都只剩下两个人。 亲戚当然满族都算是亲戚,但亲戚跟家人还是有区别的,别人大过年的阖家团圆,两个成年许久人高马大的青年过去算什么呢? 也不是没反对过,但斑哥说人多热闹,不然两个人清清静静的,跟平时有什么区别呢? 我回想了一下平时办公室里两个人吵架、两个人看热闹顺便拉偏架的所谓“热闹”,试图最后挣扎一下:“下一年就是三个人了……” 但是没用,就算暂时说服了斑哥,千手柱间那家伙也能以相当天然自来熟的爽朗气魄一把推开你家大门说我们来过年啦!木遁催生的蘑菇和青菜快快快一会儿查克拉没了就坏了不好吃了—— 最后还是四个人。 南贺川的鱼,木遁使的蘑菇青菜(……),隔壁大娘家新制的豆腐豆皮,另一家叔公家晒的腊肉,前院大叔家现宰现杀的牛肉兔肉……和一个没有分隔、却凭着气势被硬生生分成好几格的锅。 “大过年的,就吃锅子?” “其实扉间做饭还不错。” “那算了,就锅子吧。” 大过年的,不能吵架。 风俗习惯倒是其次,主要是锅就一个,万一吵着吵着掀翻了汤汤水水洒了不好打扫…… 所以千手扉间和我都没说话,偶尔斑哥和千手柱间说两句,还招呼着我和扉间说话。 扉间看了我好几眼,细声细气:“需要我给你夹菜吗?” 我从中听出了“不怕我下毒吗”的威胁,温声细语:“吃喝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最后还是听着兄长们的谈笑还外面时不时冒出的各种声音同时低头,各退一步,鸣金收兵。 沉默但安稳地过了两族结盟后的第一个除夕夜。 子夜到来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新年到来的第一天的第一秒,不知道哪家的小子瞒着爹妈长辈,自制了简陋的烟花,卡着点放了几朵。 我知道得很清楚,是因为今年采购的物资我都心里门清,烟花跟炸|药一样都是禁止私下采买的违禁物品,更不允许私下燃放。 但这么颤颤巍巍、歪歪扭扭、连颜色都不能统一的几朵,放就放了吧,看在过年的份上,明天再去抓小孩好了。 我饶有兴趣地倚在门缝边看完了那点半天幕上的彩光,刚要关上门回屋里,就看到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的千手扉间。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表情还挺平静的,也没有吵架的意思。 我慢慢地把门拉上,听到千手扉间淡淡地问: “新年的烟花,他都不回来看吗?” 第233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喜欢什么样的动物?” 被年幼的孩子们这样问了。 青年看着一左一右、一黑一金的两个毛茸茸脑袋,觉得他们两个就挺像惹人喜爱的小动物的。但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已然无师自通了好面子这回事,这样的想法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当面说出来肯定会被大声抗议。 于是他改了改措辞,不那么严谨地回道:“也许是……乖一点的吧。” “啊——这算什么答案啊!”金发的小子反应了一会儿,立刻叫嚷起来,抱着青年的大腿歪缠,“说详细一点嘛二代目大哥——大—哥——” 旁边黑头发的小孩子抱着手臂冷脸站着,如果不是年纪还小尚未抽条,小肚子还没消,这冷酷劲儿简直堪比他喜欢蹲电线杆的哥哥了。 “辈分错了哦,小波风君。” 青年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再叫大哥回家会被妈妈揍的,漩涡一族的姑娘手劲都不小,到时候连爸爸都救不了你了。” 叫嚷声不为所动,甚至越发响亮,看出来这位五代目火影家的小朋友是真心想要一个答案了。但最先忍受不了这噪音攻击的并不是被抱着腿近距离攻击的对象,而是宇智波家的黑发小酷哥。 他不动则已,动如闪电,一把就捏住了自己同伴的两腮,把金发小子的嘴都捏成小鸡的尖尖嘴巴,然后另一手迅速团了块手帕塞进去,世界才得以恢复安宁。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看得青年都唔了一声,心说你们平时都在玩闹些什么,怎么这么熟练……就听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孩子叫了一声“二代爷爷”。 好像昨天还腼腆地红着脸缩在他怀里的小孩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师长们还在畅想这蜜罐里泡大的、成长过程中唯一的烦恼就是自己长得好慢的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却已经抱着双臂,以冷脸的样子旁观起他人来了。 “难道是叛逆期?”私下里交流育儿心得的家长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想也确实是这个年纪了,但同龄的小伙伴也没有表现啊?” “他们的年龄还差了几个月的说,”红发的漩涡姑娘满脸都写着天然,“说不定是叛逆期时间卡得比较死呢!” “……也有道理。” 家长们的忧虑仅限于他们四人之间,并没有为其他人知晓。所以目前这一老一小对视,两张从眼睛到脸型都非常相似、非常宇智波的脸正经极了,彼此都在思考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第214章 ——为什么要糊弄两个没有威胁的小孩子? ——为什么忽然打探我的喜好? 金头发的男孩还在唔唔唔,元气满满。以此为背景音,宇智波佐助给出了两个选项,让青年二选一:“你、您喜欢猫还是狗?” 青年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忽而笑了笑,嗓音低而轻柔:“如果以听话好用为评判标准的话……” “一只猫,或者一群狗?”】 * 出人意料。 但也不是特别出人意料……毕竟我的伪装仅限于一些特定的场合和宇智波二把手的身份,这个忍者的世界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通讯没有现代社会便捷,那些不熟悉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宇智波泉奈究竟是什么样的。 简单点说就是,假装了,但没有完全假装。 所以我还能和千手扉间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而不是身份暴|露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或者洗脑催眠之类一点都不和谐友好木叶村的发展。 我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发现的?” “兄长给你治疗的那几天。” 那不就是刚见面的时候?这也太沉得住气了。 “到今天才问出来?” “宇智波斑没有异样,”他面无表情,“我又何必主动讨嫌?” 言外之意就是身为亲哥哥的宇智波斑都没有把伪装他弟的危险分子抓起来,就说明这是宇智波族内同意了的事,没有特意质问的必要,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才是千手跟宇智波应有的社交距离。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死对头,就算我们已经结盟了,但既然你们刻意瞒着不说,那就算看到你家二把手换人了也假装没看出来,甚至为了大局顺便配合就当无事发生。 疏离归疏离,但是很正常。别忘了泉奈身上这一刀还是千手扉间捅的呢,像那种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天启、甚至还能共享弟弟的才是真的奇葩。 没错,我指的就是千手柱间。 ……斑哥当然不算,斑哥最多是被奇葩缠上了。 我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千手扉间没等,但也没有不耐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千手族长知道吗?” 这俩人是千手族内跟宇智波泉奈接触最多的了,如果千手柱间也不知道…… “兄长怀疑过,但他相信他‘挚友’。” ……那千手扉间也太勇了。 “所以现在千手族里只有你知道这件事。你就不怕是我操控了宇智波的人,接着还想操控千手?”我很好奇,“如果我是这样的坏人,你现在已经被做掉、或者过几天就会被找机会找借口处理掉了。你不怕吗?” 他沉默了一下,表情微妙:“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些误解?” ??? 这说的是人话? “你是不是在内涵我?”虽然我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但也不至于人身攻击吧? 他哼的一声笑出来,也没说在笑些什么,总之就是怪讨人厌的。我也不想在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今天已经熬到很晚了,该睡觉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可不记得宇智波泉奈跟千手扉间这两个人的关系有多好,又不是他俩的哥哥,除了在战场上对阵,这俩人根本就没有接触的时候。 而战场也不是天天上的。 千手扉间沉默了一下:“我跟泉奈年龄相仿,在各自族里的地位相似,从小修炼的进度也总是差不多,所以每次上阵,我俩都是彼此的对手。” “你是想说你们很熟?” “是清楚对方几斤几两,”他的语调没有波动,只是看着我的表情越发复杂,“泉奈要是有你这样的……行事作风,哪怕只有一半,忍界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一点都不像一个忍者。” “哪里不像了,而且你是不是又在内涵我?” 他以下定义的语气反问:“忍者应该把自己当成工具,你觉得你像吗。” “……” 所以我说,我真的很讨厌千手扉间。 “谁还没当过工具了?”要不是泉奈的身体还没有眼睛,我真想瞪他,“这难道是什么值得攀比的好事吗?” 要这么说,我还被骂过走狗呢,不比他更有资格说这种话? 他没说话,我也没再说。 大年夜,我们两个不欢而散。 …… 那之后当然也没有再“欢聚”过。 本来就交流不多,现在刻意回避,当中冷凝的气氛连千手柱间这种不会看空气的人都能露出犹豫的表情,然后被斑哥拽着领子拉走。斑哥也私下询问过,是不是那个不讨喜的家伙又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就算平时就很讨厌,但这次也确实不是他的问题。 我当然是没错的,同样的,从对方角度来看,他也没做错什么。归根结底,只是双方的理念不合而已。 侵蚀者问的时候,我理直气壮:‘我是那种会夹带私货的人吗?格局要大啊侵蚀!’ 【……】 它发出了你高兴就好的敷衍声音。 但是工作还是要继续做的。 虽然在闹矛盾——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单方面的——但有些事要交给千手族长和斑哥来做还是有点冒险,一个人全权负责的话,不管是我俩中的谁,又总有揽权弄事之嫌,所以最后还是要我和他一起。 写作互相帮助,读作互相监督。 千手柱间欣慰极了。 看见两个弟弟终于又能交流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把闲书丢了复工干活,也说明这点记载里掏不出更多东西了。 ……如果“千百年来一直有人盯着千手和宇智波、还一直在篡改他们的族志和传说”“来人不仅能破解宇智波的写轮眼结界,还能在千手和漩涡的结界术里来去自如”“这个人到前几年还在”等信息不算多的话。 事实上这么多记录,忍者又不像贵族们那样看重家族名誉——不,家族名誉当然是很需要看重的,但忍者的看重跟贵族的看重不一样,至少不能把往上数十几代的名人如数家珍——如果不是斑哥信任我、而千手柱间信任斑哥,把两族里所有的记载都拿出来梳理了一遍,再加上专业搞事的我把漏洞都翻检了一遍…… 【这个世界的人真该庆幸你来的时候没附身到黑绝身上,】侵蚀者听起来非常真情实感、还有点遗憾地感慨,【不然现在忍界已经不是忍者的忍界了……】 我不理解:‘不是忍者的忍界难道还是我的忍界?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路边捡来的身体的妈搅风搅雨的人吗?’ 【你不像吗?】 我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我就不是人尽可妈的人!’ 【……】 它好几天都没跟我讲话。 第234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尾兽?” 青年拧了拧眉,歪头深思。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态。神秘主义才是宇智波身上贴了几十年的标签,宇智波泉奈更是心机深沉的代表,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从宇智波田岛到小他八十多岁的孩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宇智波泉奈”。 纯然的惊讶,纯然的好奇,纯然的无害,而非是为了钓鱼执法才收敛爪牙。这让他终于摆脱那死水一般沉静的老年人气质了,甚至连青年的外表都撑不起来。 就像一个少年隐藏在大人的躯壳中摆弄世界,因为无聊而困倦,阖上双眼,一动不动,渐渐被蒙上一层尘土——而现在,无聊的梦境被什么惊动了。 那双紧闭了几十年的眼睛只是睁开一瞬,但即使下一秒就又困倦地阖上,尘土也已经簌簌而下,再也不能把他变回原先被尘土覆盖吞没而成的塑像了: “那是什么?”】 * 回到正题。 在族志中有所发现的事被我按下去了,没有向两族公开。斑哥和千手族长也同意了。既然直到前几年,“那个人”还在活动,很有可能他/她现在还在暗中盯着两族,在没有绝对把握一击必杀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其实我已经有九成九确定“那个人”就是绝了,但还有剩下的零点一呢?话不能说太满,绝这么蠢,背后还有幕后黑手操控全局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我到现在还觉得从发现它、抓住它到忽悠它的一套下来都来得太巧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忍不住多想。而且侵蚀者还说之前的我想把它当成“资源”…… 很有理由怀疑又是“我”在搞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有前科啊!虽然乍一听很扯,但幕后黑手的角色有谁能抢过我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的话,我之前真的附身过黑绝也说不定。或者辉夜姬、六道仙人这些应该能活很久的角色…… 怀着这样的纠结,我暂时避开了这个问题,只借口忙别的,让两位族长全权负责。 再有就是把之前“跟着侵蚀看世界”时候随手记下来的条目稍作整理,丢给火核物尽其用。之前那批走商的族人得到了回报,尝到了不同于战争和任务所能带来的甜头,当然就会想要更多、更多,有了这些基础情报,一个个就更积极了。 第215章 “不要急功近利,摊子太大撑不起来,就是把到手的好处送到别人嘴边。”我提醒火核,让他去警告别人,“也不要擅自惹事,谋财就是谋财,在哪个行业,就要遵守这个行业的规矩。” “如果有人敢仗着自己忍者的身份在别人的地盘上肆意妄为,就留下写轮眼和族里的机密,自己滚出宇智波吧。” 火核已经熟练这份工作了,也已经很了解我说话的风格——至少不会问“留下眼睛和机密”是怎么个“留下”法——领完命令就去执行了。 事实上,不用我多警告,这群族人就会自动自发地遮掩身份。出身大族固然是好事,身怀血继界限却无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在外暴|露身份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这也是忍界里叫得上名字的忍族往往盘踞在一个地方,既不随意扩|张,也很少分家而居的原因。这些族人实力不足,却也没被放出去自寻出路也是因此。 人类之所以群居,是因为对天灾的恐惧。 忍者的“天灾”,就是忍者。 所以火核的作用就至关重要了,掌握着各地的情报,哪里能获利,哪里不能去。在装扮成普通行商的基础上,这群族人能遇到的危险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削减。 斑哥还问过我,怎么最近火核领的任务都千奇百怪的,什么方面的都有,是想把他培养成我的副手吗? 我说差不多,不过不是我的。 千手扉间问的时候,我就没这么友好了。当然他问得也不像是在说人话:“喔,原来您还记得自己还没退休、还能工作啊?怎么,你那位什么都能做的助手罢工了?” 我还在和他冷战,怼得理直气壮:“管好你自己。” 说得好像他千手扉间就那么能干,没有一个叫千手桃华的副手一样。 但还是那句话……工作还是要做的,别说只是冷战,就算是连在办公室一起办公的时候都要划条线把一张大办公桌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份,出了那个门,在大家面前还得和和气气地当异父异母异大哥的亲兄弟。 因为两族高层的表现就是两族的风向和表现。 这个大家指的也*不是千手和宇智波。 独木难支,但凡传承久一点的家族都不会关系简单,从远亲到姻亲到盟友到附属的大小家族一个连一个,在利益驱使下还互相牵连,是名副其实的关系网。再往上,火之国大名和殿上的贵族们还在关注,其他大小国家和各国的忍者也都在观望…… 所以年节一过、正月还没完,前来“探望”的客人就一波接一波,从大名使者到漩涡一族,从前来拜贺、赠送节礼的猿飞志村到旗木一族,再到送来拜帖想要郑重参观的日向…… 大名的使者是最好应付的,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了。强横如源氏尚且要对天|皇的命令阳奉阴违,阶级“低下”的忍者自然要多捧着点心思纤细的大名,多说点好话,多做点姿态,以备日后多薅点羊毛。 “学着点,”我点着使者的礼单对千手扉间说,头都没抬,“面对这种把你当工具的人,就要反过来利用、压榨,甚至是操控。一味的顺从只会让人迷失,忘记自己的斤两,变得愚蠢和残忍——对谁残忍?当然是对工具了,不听话的工具就换掉,这不是常识吗?” 这样说好像没给忍者们留脸面,我想了想,觉得第一次说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得太直白了。 还是委婉点比较好:“就算是工具也不能来者不拒呀,愚蠢的主人和听话的主人,当然还是后者更好,对吧?” 千手扉间没说话,是一旁坐立不安的千手桃华主动接话,犹犹豫豫道:“您的意思是,调|教适合我们的大名,如果大名对我们颁发不利的命令,就换掉他吗?” 这位很少说话的女忍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跟她关系不错,在千手养伤的时候也没少受她照顾,不吝惜地给予赞扬:“没错,已经领会到精髓了桃华桑!” 接待时间最久的则是年前就预告了要来的漩涡一族。毕竟涡之国远在东南方向的一个岛上,来回路程远、耗时久、奔波辛劳,还是千手一族的亲族,哪怕没有村子的事,来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一点都不过分。 总不能加上一个宇智波,反而要把人提前赶走吧?但也正是因为有了宇智波,所以很多事都需要仔细商榷。 比如接待的规格。 “千手的亲族来拜年”和“千手的姻亲有意入村”这两件事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宾主两方的态度自然也要不同。天然如千手柱间也知道这一点,更知道目前看似平静的忍界中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木叶,干脆大大方方地将能做主的人都聚在一起,聊了个天。 对外的说法当然不是我们要互相摸底探听态度了,而是介绍千手的盟友和姻亲相互认识……这两个介绍定位的名词就很灵性,介乎于书面与口语、客套与随口之间,完全没有倾向性。 所以我总是很戒备千手柱间……天然归天然,蠢是一点都不蠢的。事实上直到现在,虽然一直在惹别人生气,但我还没见他做过一件可以用“拖后腿”来形容的事。 深不可测。 大智若愚。 不得不防。 不过就目前看来,他对宇智波的诚意还是挺足的。跟漩涡见面的时候,也没有跟千手扉间一样试图搞小动作,对漩涡的客人介绍斑哥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是个“温柔的人”…… 讲真,那四个字大可不必。虽然我很赞同,但俗话说的好,人心的成见是座大山。宇智波在外的风评如何看看千手扉间就知道了,试图让第一次见面的族人相信宇智波族长是位温柔的人,跟搬山有什么区别? 我没想到试图搬山的不只是千手柱间一个,就连初次见面的漩涡也能撸起袖子说区区一座山而已……他们信了! 当时在场的一共六个人,三族两两均分,千手宇智波出面的自然都是熟人,漩涡的却是来人中辈分最大的长老和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忍。 长老是千手兄弟的四叔,女忍是千手柱间的表妹。 ——是表妹啊。 我坐在斑哥身后侧面,悄悄地伸出一只手在他背后划拉,旁边不远处千手扉间与我同样坐位,察觉动静投来“这种场合能不能安分一点别惹事”的一瞥。 嗨呀我这个叛逆,反正我一个瞎子看不到别人眼色,该写还是得写。就是斑哥的背有点僵硬……是冬天穿太厚了?他终于在里面套上保暖内衣了? 我一边想一边写——不愧是姻亲啊。 除了头发是火焰般的红色和带着沿海地域特色的衣服,看起来竟然跟千手一模一样,可能这就是他们对千手柱间的眼光深信不疑的原因……才怪吧? 你们千手血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我就听着漩涡长老和千手兄弟东拉西扯唠家常,从“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唠到“哎呀刚出海的刀鱼可新鲜可好吃啦虽然你们吃不到但这次来带了腌制的味道也还行”,而那位年龄和关系都很微妙的女忍静静听了一会儿之后,把目标转到了斑哥这里。 “久仰大名,宇智波族长。” 她红发在耳后挽着双髻,耳边又有符咒形貌的耳札垂挂着,除此之外再无它饰,整个人又利落又端庄大气,长得也是那种很符合普世审美的好看,而且能在这里出席,还是千手柱间的表妹,肯定天赋潜力也不错。 总而言之,是很适合联姻的条件了。 她调整了一下朝向,微笑着说:“我是漩涡水户。” 第235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有时候我会梦到一些人。” 他站在神社昏黄的烛光里,散发,赤足,衣服也只是随意一披,像刚从梦中惊醒就跑过来,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迫切之情肉眼可见。 哪怕是主动上门的客人,也没人得到过宇智波泉奈这样的接待,但无论是他还是这烛光之外的某个存在,都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会面。 “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奇装异服,满口胡言,”青年继续说,微垂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也被睫毛挡住似无波动,“但感觉却很熟悉,像早已熟识。” 苍老低哑的声音从地底响起来,带动四周木质的地板壁面振动,于是就像整个昏暗的空间都隆隆作响,所有黑暗都在发声: “你是怎样想的?” 就像神社在与人对话。 青年轻声说:“一开始,我想,也许佛陀是值得一信的。” 人果真有前世吗?就如佛家所言,大千世界? 神社又问:“你是怎样想的?” “现在,我想——”青年说,仍是那副堪称乖顺的姿态,眉眼里都写着信徒般的沉静安宁,唇角却微不可察地拉伸,向上,勾出一个难以用笑来形容的笑来: “原来神佛也不过如此。”】 * 我怀疑千手血脉是不是都有点问题。 第216章 除去千手扉间那个自始至终冲在提防宇智波的第一线上的表里如一的家伙,看看他那些虽然省心、但怎么看怎么都心大得过分的族人,看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张嘴就是要换掉大名的桃华,再看看那憨起来让人格外无语、心机城府却深不可测、不得不防的千手柱间; 看看这群酝酿了好久说是要来探听虚实、随身行李却一大半都是各种咸鱼干贝海带结之类土特产的漩涡,看看柱间敢说他们就敢信、当着斑哥的面赞他温柔的漩涡代表,再看看一脸世故精明却沉迷唠嗑不可自拔、以一己之力把千手柱间这个话痨都唠住了的漩涡长老; 再看看这位明明应该冲着和千手联姻去、现在却和斑哥“听说涡之国风景不错”“是啊不过山林海原各有各的特色”寒暄起来的“表妹”。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啊,你们是基因里自带的两幅面孔吗? 这么算的话屋里六个人,实际上却能凑出十张、不对,九张,千手扉间不算。老实人太老实了,反而成了千手族里的一朵奇葩。 根据我脑子里依稀记得的“常识”,他可能是在遗传的过程中基因变异了。这样一想他与众不同的一头白毛仿佛也有了很好的解释……不是我为什么要思考这个啊?! 我掐了自己一下,从白毛是显性还是隐性遗传的纠结中回神,深刻怀疑是屋子里的千手浓度过高、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而且那家伙一点都不老实好吗小气死了! 我瘫着脸,又掐了一下,强行把注意力转回到斑哥和漩涡水户身上。他们还在聊,就是不知道斑哥那么不善言辞会不会被骗…… 按照前面总结的千手规律,我应该从反方向去预测漩涡水户的行事的。但是承认那种莫名其妙的规律总有种输了的感觉,大家都是忍族,画风怎么会这么不一样。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我绝不能就这样认输。 我握紧手,在斑哥后面严阵以待,准备等斑哥说不下去就立刻顶上来打机锋试深浅搞阴谋。 然后就听—— 斑哥:“听说涡之国的海产销量不错。” 漩涡水户:“是的,这次叔叔说的腌刀鱼是其中最快脱销的一种,此外每年的虾蟹和蚌肉也巴拉巴拉……” 斑哥:“听说每年此时多有海女入海采珠?” 漩涡水户:“其实采珠的季节已经过去大半了,最好还是年前一月至半月的时日,温度还没有降到最低,而珠蚌已成熟。海女多为沿海渔女,我族实力低微的族人通常也会下去帮忙,这也是一条产业巴拉巴拉……” 斑哥:“听说海上常有盗匪出没……” 漩涡水户:“确实有,且屡禁不止。不过涡之国算是周遭诸多岛屿国家中最大的一个,又有我族定居其中,辅助治安,那些海盗再猖獗也不敢肆意骚扰,多往周边其他小国或独行途径的船只巴拉巴拉……” 斑哥:“听说……” 漩涡水户:“没错巴拉巴拉……” “听说……” “巴拉巴拉……” “……” 说好的不善言辞?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好多张千手柱间的脸在满屋子上空盘旋飞舞,一边飞一边露出憨厚灿烂的笑容,花哨极了,也嘲讽极了。看着就让人窒息。 人传人。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斑哥在很努力地引导话题,想借了解涡之国风土人情的理由打探漩涡一族的生计。 我说过忍族是不事生产、逐利维生的种族,而有什么比战争财来得更黑更快?国与国,城与城,族与族,都可以,哪怕自己被卷进去也在所不惜。 而涡之国独立海上,其中漩涡一枝独秀,连族内忍术都是偏向防御的结界术,去哪里逐利,又去哪里开拓财路?要说是只接受涡之国的委托,一个靠海吃海的小国,又如何供养得出千手一族绵延几百年不曾断绝的亲族? 只有行商。 也只可能是行商。 这样想来斑哥那么别扭的人努力找话题的做法也能理解了,最近我做的最大的动作就是张罗族人走商的事,给火核的地图里也不只有一个火之国。漩涡既然有经验,自然就要打听。 回去后斑哥肯定了我的想法。 “原来是想不到做这种事的,”他叹气,揉了揉两边脸颊,随便在走廊边坐下,眉眼都耷拉着,“我是说,安排族人做生意。” 我没作声。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商人和忍者是两个职业,忍者和普通人也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两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之处,就是钱粮。生活需要粮食,生存需要武器。铁矿,技术,工匠……”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铁矿,技术,工匠,都为人把持。”我站在他身后,弯腰抚按他的肩膀,替他说出那些话,“收入虽然高,但维系日常的支出永远减省不了,还有恐惧着忍者、提防着忍者的眼睛,和另外摸不着但看得见的代价——比如之前的千手——一步踏错,就有可能是灭族之祸,所以没有底气去做忍者之外的事。” 就算再厉害,只要还是人,还有作为人的牵挂和需求,就永远摆脱不了来自世俗的束缚。 所以只是维持作为忍者的“职业”,就已经够吃力了。 所以哪怕与千手和解结盟,相约建村,也想不到另寻生路。 “斑哥,”我几乎是在叹气了,“真可怜啊,斑哥。如果我没来到泉奈的身体,如果我现在连忍者都不是……” 他一动不动。 “那你有没有想过,造成这种境况的根因是什么呢?” “明明握着无人可比拟的力量,却陷在这样困兽般的境地里,”我循循地耐心地问,“你觉得责任在谁?” 第236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无趣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觉得怪异。” “您把这样的日子也认作‘无趣’吗?” “……”青年这才睁开眼睛,看向膝边盘坐着吃冰棒的后辈,“也?那‘这样’以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后辈沉默良久,甜蜜的糖水的冰都化尽了,带来的短暂的快乐也消失,嘴里剩下的只有一截小小的短短木棍,再怎么咂摸也唯余苦涩。 “看来是一段不好的年月,”青年叹气,从座椅上俯身,探手去触碰后辈刺拉拉的头发,“过得很苦吗,带土?” 宇智波带土不说话。 他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撑着捂着面颊低下头去,想掩盖住自己的表情。青年的手却先他一步,从硬得扎手的额发上滑下来,慢慢遮住他的眼睛。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动弹。 很久很久之后,喑哑艰涩的声音喃喃响起,飘忽如在云中,又带着火焰烧尽的余烬的冷:“……太苦了。” “苦得像一场噩梦。”】 * 那天斑哥没给我答复。 我并不着急,人的理念有时候很脆弱,几句话就可以轻易摧毁,有时候又很顽固,以心为土根深蒂固。 我也并不失望。 自从我以泉奈的身份做事,大行阳谋,削减族权,收拢人心,向上暗中搭线贵族,向下筹谋田地沃土,还拨出人手进行走商,桩桩件件都不像是正经忍者该做的事,更不像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二把手该出的头。早先也有人试图向斑哥挑拨离间,我也做好了随时坑蒙拐骗说服斑哥的打算。 但这些打算一次也没用上过。他信任我,就像信任自己真正的胞弟,且毫不怀疑我的做法。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家族忍者,他已经做得够难得够好了。 所以我并不指望他能一下子就转换想法,抛弃正常的忍者的认知。没有指望,当然就没有失望。 我把时间留给斑哥,让他慢慢想,在当天晚上迎接漩涡的正式宴会后去找了漩涡水户。 “我以为来找我的会是宇智波族长。”她摆出茶水,笑容和缓。 “斑哥遇到了问题,”我在她对面坐下,“不过我来也是一样的……不,说不定有些不一样。” 她轻轻挑了下眉,可能是不知道我能看见,在表情上收敛得不算严谨,语气却还是平静的: “一样是指,宇智波君深夜前来,也是为了询问东南海岛的风土人情吗?” “可以这么说。” “那‘不一样’呢?” “不一样是指,我更想知道漩涡忍者与涡之国国民的相处之道。” “……” 她倒茶的手一顿,耳边符文样式的花札一晃,徐徐的垂下来。这种家族林立武力为上的世道,女子要出头总比男子要困难一些的,一个适合联姻的女子要坐在和家族代表平等的位置上,更是要有比男子还强的毅力和心力。 这杯茶最终还是推过来了,还贴心地放到我手边,指节处可感知到一点微烫的、放在这个冬季的夜里却很熨帖的暖意。 第217章 漩涡水户静默许久,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我以为你会问‘你知道这个问题代表什么吗’,或者‘你想做什么’,”我慢慢地回答她,给她留出思考的时间,“为什么没有问?” “我想过这样问,但你既然做出了行动,就一定已经有答案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向她微笑:“水户君不也一样吗?” 既然做出了行动,就一定已经有答案了。 不是我选择了她,而是她先来到这里。 我动作自如地拿过茶壶,反过来给她倒了一杯,以同样的动作推回给她:“而且春节1之前其他忍族就会陆续到来,不管是漩涡一族还是水户君自身,能用的时间都不多了吧。我这样送上门来,又这样坦诚,还有什么不好吗?” “那为什么来的不是千手族人?柱间表哥或是扉间……” “有什么区别吗?在这件事上,宇智波与千手,与世上的所有忍族,都是没有区别的。”我想起扉间的沉默与桃华的惊人之语,“而且你怎么知道,千手就不知情呢?” 她终于端起了那杯茶,就算是达成了共识。 于是漩涡水户先开口: “涡之国位置太偏了。” 不管是地理还是忍族的角度来说,涡之国的位置都太偏了。 火之国的边界,海陆的分界,忍者世界的边缘。如果世界不变,维持原样,那一边当忍者一边经营海产贸易的生活也能过得去。 但忍村要建立,国内忍族要统一,处在国界、海上的漩涡一族的处境就不只是漩涡一族的处境了,而是代表了千手的、火之国内一大族的处境。 “族之根本不可动摇,家园故土也不可抛,但每个顺着洋流迁徙的鱼群里,最容易被淘汰的都是群体的外围。这是规律。” 因为是规律,所以个人的强弱大小完全没用。 除非改变这个鱼群。 “族长原本的意思,是以千手姻亲的身份结盟,派少许族人入村,年后再让我与柱间表哥成婚,但柱间表哥拒绝了。” 漩涡水户说:“他建议漩涡作为独立的忍族进入木叶,就像千手宇智波一样。确实,既然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两族平等建村,那漩涡就不应该成为千手的附庸。” 她叹服地说:“多亏柱间表哥的劝诫,让族长改变了主意,下定了决心,我也有了选择的余地……” 我:“……” 不,虽然,但是,千手柱间只说了一句话,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想的吧? 以我对他的长期观察,他天然黑都黑在行动和奇思妙想上,一般不会说出那么意味深长的话中话…… 不过现在说这些就太破坏气氛了,我控制住脸上的肌肉,假装一切正常,也憋住了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原本还担心宇智波的人不好接触,”倒是她话锋一转,真心实意地说,“不过柱间表哥看人的眼光从小到大都很好,看宇智波族长也同样。虽然表情有些凶,但斑族长确实是个温柔的族长。” 她又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也是一位好兄长。” 这话说的就有些奇怪了。 不是内容奇怪,而是说话的时机……说的好像我会对斑哥做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当然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和斑哥的事,更大的可能是她单纯只是想多方面夸耀斑哥。 我笑了笑,没替斑哥客气,默认了这个夸赞。 漩涡水户也笑笑,转而说起她自身:“这都是族长的意思,至于我……” “不用联姻了,我当然是想做些别的事的。” 人都是有野心的,有选择的时候,野心也有了成长的余地。 而这正是我找上她的原因。 第23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原来你已经醒了。” “如果不是你主动坦白,我还真看不出来。” 他们站在火影岩上的高处,俯瞰夕阳下的林立楼房和外围农田,再往外是等待开拓的旷野和葱郁密林。江河环绕沃野千里,仅这一点就足够木叶村继续发展,成为镇成为城,成为一个独立的忍者的领地。 青年语气平淡:“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与其他人不同,这位后辈的回答很是迅速,好像毫无迟疑:“回去。” 青年叹气:“如果不是看到了佐助看你的眼神,听你选得这么果断,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呢。” “……”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倔强,不让人省心。”长者回身注视着年轻人,目光温和,“尤其是你,看起来懂事沉稳,其实主意比谁都大。” “我尊重你的选择,”看到后辈微讶的眼神,青年无奈地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是什么顽固的大家长吗?没有人能一直陪在别人身边,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既然如此,一时的强求有什么用呢?” “我只问一句话——” 远处传来风拂林端的呼啸,像鸣啼声不甚清脆的鸟,伴着夕阳的辉光,逆着青年的身影投来,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光。 宇智波鼬的呼吸有片刻的中止,在风声里听到了自己越发沉闷的心跳。 这样的光影沉声里,他听到自己敬爱了十余年的长辈带着怜爱和安抚的笑意轻声询问: “这段时间让你休息得好吗,鼬?” “……好。”他紧紧闭上眼睛: “前所未有的,好。”】 * 之后的几次会面,我与漩涡水户做了一些具有实际意义的交涉。 她的诉求听起来很简单,即使漩涡一族远在东南,能加入村子的族人不到全族数量的一半,也要得到在村内仅次于千手与宇智波的位次,以及对她留守的族人们的合理安置。 这样一对比我的要求更简单,让她的漩涡在保持中立的同时继续发展,然后慢慢影响木叶村内的所有忍族。 利益的掰扯总是要花很长时间的,但跟聪明人交流总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等我们掰扯完了达成共识,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月,正好能拿出“我们已经联合了你们爱来不来自己看着办吧”的姿态来应对其他大小忍族的试探。 也不知水户是怎么跟族人们说的,刚来时还说着只是来做客,对村子只是看看,现在却很自然地融入进忙碌的氛围中了。她对漩涡做出的定位是辅助,是后勤,日向到来的前一天,就已经把一些重要的地方都布置好了结界,防止闯入和窥视。 千手一族包揽了对日向的接待。盖因日向一族派来贺春的使者,在来到木叶的第一天,还没正式踏进村子大门,就展现出了相当的大族气度——嫡庶分明,尊卑有别,戒律严苛。 “虽然名号不及千手宇智波,但日向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的血继与宇智波属于同类,但效用并不相同。” “其名为‘白眼’,据估测应当是观察、透视一类的瞳术。家传的柔术对忍者也有极强的克制。” “总之,也是忍界的豪门没错了。” 这是之前很容易就得到了的资料。但看资料时候的我并没有在意其中看似微不足道的“豪门”一词,现在看来……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处细节啊。 看着那些一个模子出来的似的黑发白瞳的日向,我和千手扉间在各自兄长背后不自觉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伸手把千手柱间推了出去: “是你发挥的场合了阿尼甲!” “用你的热情温暖他们吧千手族长!” 猝不及防的日向使者:“……” 家规森严算什么,尊卑分明算什么。 在人均一点九张面孔——另外零点一的平均值由扉间拉低——的千手面前,这都不是问题! 感受被千手支配的痛苦吧,白眼们。 然后是火之国其它位置的小家族……猿飞志村旗木之类,由宇智波负责接待。 他们远道而来不容易,要掐着年节和正月的点赶到更是一路劳顿,我就安排让他们先休息了两天,顺便逛逛木叶周边。 好在建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在两族提前划好的地盘中间建盖了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房屋。实际上也是专门留出来做木叶接待和办事处的地方,日后除了待客,还会负责外人入村的监管和安全问题。 现在就先让各族的使者们住下,顺便让早就挑选出来的两队千手和宇智波的年轻人们负责日常食宿,就当是提前上岗熟悉工作了。 正好千手热情宇智波严谨,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组队,既能更好发挥他们的长处,还能磨合一下芥蒂尚存的年轻人们的默契。 但这也不能保证完全的顺利。所谓忙而生乱,越是繁忙就越容易生乱子,近距离的接触更容易让本就打生打死的忍族之间产生争端。 于是某一天,当着街头斗殴两败俱伤的几位日向和旗木的小哥的面,我放出了一只忍猫,叫来了……在家里思考人生的斑哥。 第218章 他以为村子里发生了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当场披上轻甲提上武器就来了,为了赶时间还开了一点须佐能乎。 当半只蓝色的天狗巨人从天而降、震得整片地界都晃了一晃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泉奈!出什么事了吗?”斑哥收了神通,提着宇智波祖传的大团扇煞气腾腾而来,衬得那张原本俊美的脸都凶神恶煞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斑哥明明那么纯良,族人们还害怕他了。 “是有一点小麻烦,”我假装不知道惹事的小哥们已经白着脸缩成了鹌鹑,拉着当天负责监管“客人”的小队队长对斑哥笑,“本来不该麻烦兄长的,不过年轻人还是欠了点历练,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 “就请兄长给他们做个示范吧。” 事后据匆匆赶来检查街道结界的漩涡水户说,我当时真的很像那种一边微笑一边害人的大恶人,可恶可怕程度比宇智波族长还深。 也就是斑哥没有真的对小辈动手,保住了宇智波在变态和恶人之间来回摇摆的形象……甚至连他的风评都被衬托得好了一些。 “这不是很好吗。” 我随口回她:“斑哥的风评本来就不该这么差。” 第23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怀疑自己的世界是个假的,这想法好似谁都有过。 但推测并确认自己的世界是假的,能做到这一点的有几个人? 那两个某种意义上颠覆了世界的孩子站在青年面前,身体还带着过去几年养成的亲近和依赖,不自觉地隐隐向着自己的“长辈”,眼神却分明已经是大人的眼神。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他们如此宣告,“是一个大型的幻术。” 青年看着他们,有点想笑:“是的,然后呢?” “这里的人也……哎?”沉不住气的小金毛最先咋呼起来,眼睛都变成了简笔画一样的圈圈,“你说是的?你就这么承认了?!你不应该说我们是产生了错觉然后继续骗我们吗?” 他的同伴比他更会抓重点,隐隐警惕:“你一直都知道?” “想什么呢。”青年终于被逗笑了,还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弹了挺着小肚子的小酷哥脑门一下,动作自然随性,却把小孩吓得往后一跳,像只被蛇悄无声息接近了的猫,“你们表现得那么明显,连胡子纹都长出来了,我还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不要太小看大人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一直压在心上的假想敌好像不是敌人,还在说着什么细思极恐的话,这让他们有些茫然。 青年磨挲着自己的下巴,又说了些类似的话,突然压低音量:“所以你们为什么先来找我?” 漩涡鸣人一个嘴瓢,下意识应声:“因为宇智波斑的弟弟早就去世了啊。” 空气突然凝滞。 宇智波佐助看着愣在原地、少见地显露出震惊神色的宇智波泉奈,抬手拦在鸣人身前,按着鸣人一步一步缓缓后退。 这也是他同样有着近十年甜蜜美好的记忆、却依然对自己很喜爱*的长辈一直保持警惕的原因。 “鸣人说的是真的。” 他盯着宇智波泉奈,身体跟语气一样紧绷,毫不留情: “在这个幻术里,你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 正月一出,立春之前,日向的族长就送来文书,表示愿意结盟、入村了。 其实他们原本还想再观望几天的,也不知是不是对千手的热情有抗性。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还特地跟千手柱间去他们族地走了一趟。 然后日向老头犹豫了没一会儿就放弃观望了。 斑哥对此很不满,觉得日向是不是在故意端架子,就是想让我们亲自上门三催四请。我说有这个原因,不过也有别的,小事而已,不值得提。 ——其实就是涉及到权力和利益方面的分配事宜,说来总显得势利,而且我跟千手扉间早就已经做好了章程,不必讲给斑哥听。 之后陆续是猿飞、志村、旗木和其他有名无名的家族。他们比日向爽快得多,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该分地盘分地盘,该出人力出人力,该盖房子盖房子…… 这一点上人人平等。 日向还来抗议过。 代入一下其实也能理解,豪门嘛,世家嘛,高贵嘛。想想那群连千手柱间的热情都温暖不了的白眼,让他们跟那些“不入流的小家族”们的人一样搬砖头、抗房梁、打地桩,位置离得还不远,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撩起毛巾来擦擦汗——转头一看你们笑什么,看笑话吗?觉得很好笑? 就算另外的家族没有笑话他们的意思,人在狼狈的时候,也很容易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 都有过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对此当然是很理解的。理解完了一顿调解,实在不行搬出斑哥,最后总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回去搬砖。 不干活当然是不可能的——连斑哥都去烧了一个多月的砖头呢,难道他们比斑哥还特殊?——不仅要搬砖,还得倒贴了钱才有得搬。就像我跟千手扉间早就计划好的,他们入村也不是想入就能入的,搭了别人的大船,总得拿出点船费吧? “这钱赚得,”柱间期期艾艾地问我们,“是不是有点亏心?村子以后是大家的,感觉我们也没做什么……” “大哥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去接几个任务,最近各地的委托又增加了。”扉间充耳不闻,“不想去就闭嘴。” “这钱黑心但是香啊,”我对他的态度就好一些,可能是因为对斑哥的爱屋及乌,“而且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你跟斑哥不都去工地了吗?看我哥哥那么白的人都晒黑了……” “再者说,”我向他微笑,“就算村子以后是大家的,那也是以后了,现在就是谁出力多谁说了算。你想让千手做赔本买卖也可以,但是宇智波的份谁都别想动。” 我慢慢地、慢慢地把手上的笔一掰两断,笑容不变:“谁、也、别、想、动。” 他麻溜地去做任务了。 千手扉间状似无意:“有人在兄长面前说什么了?” “肯定是啊,你大哥心那么软。” 我撞一下扉间的桌子,让他搞搞村子里的舆论,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一族之长嚼舌根,底下的族人不懂事,那些长老、族长还不懂吗? 千手扉间批着文件头也不抬:“……你这么能说,怎么自己不去做?” “我说话又不好听,万一把人气死了怎么办,处理不好还要赔偿,”我才不加班,这种福报当然都要给不亲爱的同事去做,“我们热情爽朗的二把手大人就不一样啦!” “我忙得很。” “我也是啊!” “……” 对视片刻,我俩齐齐叹了口气,选择向繁琐的工作妥协,找来了……漩涡水户。 还在调度族人给全村各地尤其是新加入的家族们设置结界调和术式的漩涡水户:“……” “是这样的,我可能挤不出来时间,”她强颜欢笑,竭力稳住自己的修养:“光结界的事就够麻烦了,这两天我掉的头发比叔叔剩下的都多。而且新入村的族长们可能还不太信任村子和漩涡,就怕我们在结界上留后门半夜去他家偷听偷看……我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 “我们也是啊。” “……反正这活我是绝对没时间去做的!” 感情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感情就是同甘共苦,一起加班,我要干多少活,你们也得干,这样培养出来的。 等到几个月后,宇智波的商路彻底打通,准备在沿途购置土地建房子作店铺,最早合伙的药材商人也送来了奈良家的纸条的时候,水户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骂我们“有事吗是人吗当个好东西吧”了。 可能这就是劳动的力量吧。 不过,虽然忙,但总体发展还在我和千手扉间的计划之内。年前天天开会可不是白开的,就算偶尔有人跳出来搞事,又怎么知道他们搞的事不在我们想搞的事的计划里呢? 人总是要习惯套娃的。 也总是要习惯被坑的。 来回几次之后,村内村外的别有用心的家伙就老实了。我跟扉间水户也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大名的命令就是这个时候下达的。 “形如狐狸、体如小山、浑身着火的怪兽?”斑哥两根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帛书,拧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咧开一个危险的笑容,“行啊,我去。” “我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身上烧的又是什么火。” 我没说话。 因为命令下达的前几天,侵蚀者就跟我说了: 【黑绝在火之国边境处的深山老林里唤醒了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把它引出了山林。】 【它把它叫作‘九尾’。】 第219章 第23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我需要一个详细的解释。” 青年很快镇定下来,把微微有些散乱的鬓发撩到耳后。他教导小辈时要求最多的就是保持镇静,因为只有镇静才能保证人的思考正常进行,在突发的危险处境中找到一丝生路。 现在他也是这样做的,就算继“自己的世界是假的”之后听说连自己都不是真的,也没有惊慌失措,或者如宇智波佐助想象中的那样崩溃黑化。 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诱哄原本将他当作幕后boss、已经做好了打一架准备的二人: “且不论我是不是这个幻境的关键,就算我是,能让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子底下清醒,也能说明我跟那个把你们关进来的人不是一伙儿的吧?我的能力你们也是知道的,如果我想对你俩不利,整个木叶村都会是你们的敌人。” 用实力论得佐助迟疑,又转向二人中更重感性的鸣人: “而且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宇智波泉奈’不应该存在?不该存在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或者说,我真的是宇智波泉奈吗?” “如果不是,那我又是什么东西?” 漩涡鸣人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记忆里特别厉害、好像无所不能的二代目大哥,没错过对方一闪而过的脆弱狼狈的苍白神情。 他想起自己在父母的怀抱中清醒的那天,一边感受着生者身上的温暖,一边忽然意识到波风水门和漩涡玖辛奈其实都早已死去,此时便感同身受到一种空虚的心恸。 “我……”还被困在小孩子身体里的金发青年张了张嘴,伸手紧紧拉住了自己从小就追逐着的同伴,“我相信二代大哥!佐助,我们告诉他吧!而且二代大哥那么聪明,说不定能帮我们更快解开这个幻术呢。” 宇智波狼狈脆弱泉奈:虽然忽悠小孩子很不道德,但是特殊情况管它呢,计划通.jpg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说熟悉是因为在很久很久的之前……久到他认识的很多人都还活着,他还是二代目火影和宇智波族长的时候,他的父亲曾经偶尔提过这个名字,尽管只有一次,还是在酒后不清醒的梦中。 说陌生是因为除了宇智波田岛,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出现过那个名字,就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宇智波泉奈的记忆里,也确实没有那个人存在的痕迹。 “这个幻术叫‘无限月读’,能通过月亮的媒介,让全世界都融入到美好的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施术的人叫‘宇智波斑’,是宇智波泉奈的哥哥。” 【你曾经……有一个兄长……】 男孩的声音和记忆里的呓语渐渐重合。 “不过斑早就没有兄弟了,还发起了忍界大战,现在外面清醒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叫斑,是我最有天赋的儿子。】 【如果他没有死……能陪伴你长大……】 那些掺杂着忧思与遗憾的、独属于父亲的声音是如此深沉,青年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里竟然那么好,连那道场景那些烛火那副语调都记得清清楚楚,恍如再现。 “如果你没有死……能陪伴我长大……”心思急转间他已经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停止: “斑……哥?”】 * 九尾。 听起来像个新名词,但之前黑绝说“十尾”的时候用得是“凑齐”二字,就权当这九尾是组成十尾的一部分吧。 而结合之前的推测,十尾跟神力、查克拉有相当深重的关系—— “不管怎样,安全还是最重要的,”我随便抓了个人来背黑锅,用来说服斑哥出门的时候多带点封印用的忍具,“现在其他大国也想效仿建立忍村,说不定就有哪族的间|谍在盯着你们呢。抓活的,封印了带回来,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不然呢,我总不能直接说“嗨我早就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啦斑哥你们必须得带特殊装备不然可能抓不到它”吧? 顺带一提这个特殊装备是我早几天找水户姐定做的封印结界,对查克拉有特殊的针对性,还能叠加在一起使用,再加上斑哥和千手柱间的武力值,应该能把九尾封严实了带回来? 就算出问题了也不要紧,还有万能的侵蚀者呢。 但斑哥表示拒绝,觉得自己和挚友的实力加起来绝对够用了,一点都不想背上个笨重的大卷轴。他皱着眉抱着手,动作和神态好像出去玩的小孩拒绝家长塞过去的厚外套。 我看了看他旁边跃跃欲试、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耶和斑一起出远门”“不用工作真是太好了”“好久没出去了这次一定要玩个够”的千手族长,想让其帮腔的话在嘴边转了不到半圈就咽回去了。 我转向扉间,扉间一脸莫名。 我转向水户姐,水户姐深吸口气。 “斑族长,”她非常诚恳,“泉奈说得对,能收获一点也是好的呀,村子规模越来越大,需要的东西太多了。这次大名的命令调用了你们两位族长,下发的酬劳却根本就没有多少,如果只是去处理作恶的怪兽,我们的收入和支出是完全不对等的……” 要不然我为什么叫人家水户姐呢?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同事里有个会说话的人的重要性了。而且斑哥对女性还是很客气的,这又是她废寝忘食费尽力气才做出来的…… “好了,我知道了,”他一手接过那个半人高的大卷轴,顺手就丢给了千手柱间,“会留意的。” “走了。” 他打了声招呼,扶了扶肩上带着木叶标志的护肩,就按着背了俩大卷轴的千手柱间转身离开。 走得特别果断,一点留恋都没有。剩下我们三个揣着手站在村口,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很有空巢老人站在大门口看着孩子外出打拼、越走越远的那股惆怅味。 我越想越惆怅,正感觉泉奈的身体都凭空沧桑了好多岁时,千手扉间突然开口: “你跟你哥闹矛盾了?” 我瞬间清醒:“什么东西,你终于吃蘑菇中毒了?” “有时候真感觉你才是兄长的亲兄弟……你就没感觉吗?我都发现了,”这白毛用掺杂着疑惑和怜悯的语气,一脸冷静地指出,“你哥最近都不跟你说话了。” 胡说八道他刚刚还说了好多话呢! 水户姐:“任务除外吧,虽然我来得晚,但也能感觉出来斑族长最近的沉默。不过也不一定?他之前话就挺少的……” “只是话少的话,我知道原因啊,”我示意他们放心,宇智波的兄弟情永远都可以相信,“斑哥在思考,思考的时候脑子动起来,当然嘴巴就动得少了。” 千手扉间恍然,冷笑:“果然你才是兄长的亲弟弟吧,犯起蠢来如出一辙的迟钝。” “?你怎么还骂人呢?” 水户姐试图调解:“不是在说斑族长的事吗?别跑题,别浪费时间,要吵等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再吵。” ……要不然我为什么叫人家水户姐呢。 “我给斑哥讲了些关于大名和其他国家的事,各族之间的事也挑着讲了一些,”我憋着气,“毕竟是一族之长,不求全能,至少该了解的事要有些概念吧?斑哥也努力地听进去了,虽然有些地方还不太懂,但学习不就是要边学边思考吗?”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就上升到吵架了?” 没有回应的沉默。 我憋的那口准备和千手扉间吵架的气都散了,看向他们俩,发现他们的表情,怎么说呢,像是在唾弃什么。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看白痴的眼神,”千手扉间说,“你不会以为你的脑子还跟正常人有关系吧?我都开始同情宇智波斑了。难怪能出村做任务就高兴成那样。” 这人是没法好好交流了,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我懒得再搭理他,转向很靠谱的水户大姐,希望她能继续靠谱—— 漩涡水户:“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在暗中打压斑族长,想让他主动放弃族长之位呢。难怪这都半年了,你还没有动作。” ——???听起来更不像人话了啊!!! 这种话简直离谱,我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觉得好笑。但就连千手桃华也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 “族长已经想好什么时候把位置让给扉间大人了。”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 什么时候?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想搞掉斑哥自己当族长,就我自己不知道啊?啊?! 侵蚀者火上浇油:【可能是因为你一直做的那些事,都不像一个正经的二把手该做的?】 ‘我做什么……’我卡壳了一下,仔细想想确实,斑哥已经沉默了很多了,只是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和扉间、水户姐忙成一滩,没有注意,后来就习惯了…… 第220章 顺势改口,‘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老头子假笑,【我什么时候能管住你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我:“……” 粗鄙之语。 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给自己加戏? 第24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你的秘密是什么?” “神社的底下有什么?” “我已经有人陪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自己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的神社,却在门口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些人,只是瞬息就停住脚步。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他说,面无表情,“我也不会阻拦你们。” “但在那之前,我要一个人进去。” “都让开。”】 * 我很迷惑。 我不理解。 我暗中试探了很多人的口风,族内的族外的,亲信的敌对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包括一些平时有所联系的贵族,都回信说“泉奈君实乃可信之人”云云,都好像对我要做什么早有预料,最离谱的是还默认、支持了。 我看着低垂着头战战兢兢跪坐门边的族人,看着桌角堆着的一堆邀约,看着那所谓看穿了一切还试图施恩的回信…… “我很可怕吗?”我自认心平气和。 “不、不。” “比之斑哥如何?” 那个不记得是哪位长老的孙子——谁的都没差,反正那群老家伙都老老实实回家颐养天年了——听起来都快哑了:“您一直都比斑大人可亲……” “是吗?”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一下,下一秒把那堆不知所云的废纸推到地上,听着木地板和纸张互相碰撞,发出啪的轻响,“所以你们要背叛斑哥?” “就为了这所谓的‘可亲’?” 我简直压不住肺腑中蒸腾而起的怒意,又觉得滑稽无知真可笑,想说要不是斑哥你现在已经死了,真正能为了你们拼命的人竟然比不过出于利用的惺惺作态……但又突觉索然无味。 我轻声说:“滚出去。” 那足以代表族里大多数人态度的蠢货现在倒是乖觉了,终于察觉了我的怒火从何而来,竟然还振振有词的劝谏起来: “您为何生气?请您当族长已是大势所趋!斑大人强于武力,但还是输给了千手!从前他不能靠武力保护我们,现在也不再是需要最强者保护我们的局势了!” 恶心。 “我们需要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是能和其他家族拼争的利益和权力!是在村子说话算数的影响力!这些都不是斑大人能带给我们的!只有您……” 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 “闭上你的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族里,兄长也不是你们能随意评价的工具。” 我警告他和他背后的人:“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这套说法,回去告诉他们,再敢非议族长,就按叛族来处理。” 他悚然地看向我,而我只觉得厌恶,一字一句: “——挖眼除族,挫骨扬灰。” 他滚了。 那之后我闭门沉思许久。 火核他们来拜见过我,扉间水户也来探望过,都被挡在门外了。我不理解别人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误解,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为了一次误会沉寂。 他们在门外喊话。火核说我们都相信您;扉间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水户说不必为了旁人的看法忧心。 道理我都懂。 但我还是不明白。 【不是说了吗,是你做的事……】 ‘可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啊,在源氏,在港|黑,在本丸,在黄泉,就算是更久之前在黑衣组织和彭格列……’我数着数着都想笑,‘难道你要说,是因为忍者平均阴谋水平低,斑哥族长做得没其他人黑心?’ 侵蚀者卡顿了一下:【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我清楚啊!’这点事之前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我当然清楚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帮斑哥了吗?!’ 当族长需要威信,自他战败后我就一直明里暗里抬他的威信;当族长需要风评,我就想办法树他的风评;当族长需要形象,我就把不能宣之于口的阴私都揽在手里;当族长需要黑心,我也手把手的给他补课让他至少能分辨别人的黑心…… 甚至比起来之前打工的老板们,我为宇智波做的并不算多,都是为了斑哥。 ‘可斑哥就是因此才消极的。’ 我试图反思自己,因为别人除了愚蠢、势利、愚昧,并没有别的问题,斑哥是个骄傲的人,不会为了那些人改变自己,那就只能从我身上找原因。 ‘因为我做的太慢了,时间不够让别人了解斑哥的好?因为我平时太能拉仇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还是……我根本就不该接手泉奈的身份?’ 如果在接过他身体之后就老老实实的,隐藏在斑哥背后,想帮忙也假借斑哥的名义,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我也在培养火核了啊。我都打算好了,等火核能独当一面了,我就把内务都交给他。这样斑哥做族长,族长的心腹处理内务,我跟泉奈负责对外,不是很好吗?’ 反思失败了。 我找不到,我搞不懂,我不理解。 我甚至开始考虑一个一个的幻术别人,让那些蠢人都聪明一点,这样不管是谁的错误,这个问题就彻底得到解决了——从根本上,彻彻底底的,解决了。 【……】 侵蚀者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很长的气。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偏执,老夫怎么就摊上你这个麻烦……】 我没心情怼它,默不作声地由着它骂。 它气笑了:【这就算是在骂你了?】 ‘……’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会挨骂,你做的不是很好了吗?】 小小的、黑黑的一团透明的泥巴从阴影里蹦出来,弹跳着凑近,用伸长伸长再伸长的触手拍拍我的膝盖、手背、肩膀,最后拍了拍我的脑袋。平时没大没小惯了,它也不介意,现在这样一套拍下来,才让人意识到它真的是一个长者。 可我不明白:‘好?我把这么大的事都搞砸了……’ 【还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就搞砸了?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对六道骸的,隔离、隐瞒、排斥、利用,宁愿和别人结盟,直到最后敌人上门了才告诉他……跟他一比,宇智波斑的待遇还不够好吗?】 这种事好像不能这么比。 我觉得它说得不对,但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安静地听它说。 【好不好都是比出来的,跟以前相比,你都学会相信别人了,没有再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扛着,这还不好吗?】 ‘也没有……我还是有很多事瞒着他的。’ 【但不是全部。承认吧,你以前才是最有问题的,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 ‘……’好、好像是的? 【而你现在,在这件事上,只犯了一个错——你还没彻底学会相信别人。什么责任都想承担,就意味着你不觉得别人能做好那件事。你想保护宇智波斑,自觉敬爱他如亲兄长,但我只看到了控制欲。】 【你对他紧张过头了,野凉,你相信他,但只是你以为的‘相信’。】 它慢慢地说完了一长串话,欣慰又深沉:【这才是你该反思的地方。】 …… 我好像,有点懂了。 脑海里也发出了什么东西松动的声音,还挺清脆的,咔嚓的一下……? 等等,好像真的有东西裂了—— 第241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神社矗立在南贺川边,已有几百年了。 就算宇智波泉奈每年都派人来修缮、维护,也防不住建筑的衰老和破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进去又把门反手关上,听到门轴和地板都发出吱呀的哀叹。 绵延了近百年的幻境,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眼看着真相就在眼前了,他却忽然心生出些许退意,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依依不舍。 不舍什么呢? 有人替他说了:【为什么要来?】 【无限月读能让人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实现人心里埋藏最深的愿望。为之付出的事业,亲人朋友的依赖,温馨亲密的家庭,你想要的如此简单,却只有在幻境里才能得到,现实对你该是何等苛刻?】 【我以为你会是最眷恋这里的人,你却第一个来找我。】那个苍老的声音语速缓慢,语气平淡,让人无从分辨他说这话时的情绪,【是为了那些小辈?】 “……”青年低着头,不去看周围忽明忽暗的烛光,“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好的人吗?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用幻术催眠他们,维持这个世界?别傻了,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也不是好,而是愚蠢。】 “那你呢?” 【什么?】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他笑起来,眼角眉梢却流露出无法抑制的难过,还有缓缓堆积的愤怒,“无限月读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所以你的愿望就是在这个远离所有人的地方一待几十年?只有我想起来的时候才能来看看,而其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 第221章 “我该怎么称呼你?神社?黑影?宇智波斑?哥哥?可宇智波泉奈早就已经死了,代替他躺在坟墓里的你像老鼠一样被困在这里,代替他活着的我又占据了谁的身份谁的生活?” 【……】 一时的静默后,声音像是被震慑住了,竟然有些艰涩:【这不是你的错,泉奈的死,我的选择,都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需自责……】 “我可以不自责,只要你愿意解开无限月读。” 声音似在叹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不好吗?】声音反问他,【看看外面那些信任着你的孩子,在现实里,他们有人已经夭折,有人残杀父母,有人兄弟反目,有人失去一切,有人心死若狂,有人一生孤苦……而在这里,他们还能受你庇护,同过数个年节。】 【只要所有人都在一处,只要选择都出于本心,只要时间足够,真与假如何分辨,现实和幻境有什么区别?】 【这个只有幸福而无不幸、只有得到没有失去、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不比那个无可救药的噩梦更值得珍视和维护吗。】 【而你甚至连现实都没有,更不该纠结这些。】 “我不纠结。要不要回去是他们的事,就像你不让我为你的选择自责一样,我也尊重了他们的选择。不管是痛苦还是死亡,我能教的事都已经教了,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说着堪称无情的话:“我确实没有现实,所以我不是为了‘回到现实’而来的。” 腰间刀剑感受到主人的意愿,发出战栗的嗡鸣。 但他没有拔刀,而是解去宽大的外衣,丢掉身上的所有武器,把里衣的袖子挽起来、头发也扎起来,做足了拉伸的预热动作,然后翻身跳到房梁上,拖出了一个…… 修房子的族人放在这里的木工作套装盒子。 他找出撬棍和铲子,以八十多岁的高龄开始拆房子,三两下就翘起一整块地板,露出其下连光线都能吞没的黑暗。 “凭什么只有你们能做选择?凭什么我就不能?我今天就是要让你们知道……” 他鼓着脸憋着气碎碎念,嘟嘟哝哝骂骂咧咧,越念越气越气越凶,最后直接把工具丢了徒手挖掘。 “就你们大公无私?就你们舍己为人?就你们一个比一个大局为重什么都懂……” 木板掰断丢到一边,黑色的东西直接扯破,谁敢挡道他就生撕了谁,这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着实吓人,就算他指尖磨破手掌流血,头发衣服也凌乱狼狈起来,眼底疼得水光隐约,也没人敢在这时触他霉头。 哪怕是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 那些实质化的、像被无数倍浓缩的棉絮一样的黑色东西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宇智波泉奈”回头又砸了一拳周边裂开的地板,让亮光能从那道裂口里顺畅照进,然后自己也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张牙舞爪的黑色枯树,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荆棘。这些看起来就不祥的东西被困在地下狭小的空间里,由外而内聚集,在最内部汇聚,纠缠成一个高大的木质的椅子。 “生命的价值是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人的幸福也是!没有人应该成为别人幸福的基石……” 椅子上白衣白发的人影端坐如被拱卫的王,椅子外枯树的十股干枝交织如囚禁着什么的鸟笼。 青年冒着尖刺和不知名的束缚迈步,有液体般的黑影来到他脚下帮忙,艰难却坚定地一路走到人影面前。 那真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了。白头发毫无光泽,白衣服也显得黯淡,外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褶子,还有数不清的老年斑,他整个人都松垮了,沉沉的散发着暮气。 “泉奈”平复好自己紊乱的喘|息,他走到这里很费力,还被尖刺划得满身是血,现在连站着都费劲,但他还是过来了。 他一把按住老人两侧的树枝,眼神亮得惊人,如在发光: “我是……为了带你离开而来的!” “这也是我的选择!”】 * 斑哥离开的第十天,我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冰裂声。 近一年来不温不火、龟速融化的冰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加快了速度,肉眼可见的开裂、破碎成粉末。 我踏着水急急忙忙地跑到泉奈身边,刚掠过那片开在水里的白槿,就听到水声骤起,浪潮涌动,回头一看周边黑色的大湖炸得像湖底有火山爆发……我精神里还有这种东西吗? 然后一声急促的气喘。 我再回头,看到那双沉睡了近一年的眼睛睁开,青年猛地坐起:“……!” 看起来像做了个波澜起伏的梦。 第242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 一个后续小问题: 是这样的,众所周知,嘴遁是个好技能,唯独说服不了某位斑先生。 所以即使手拆了房子和不知道什么东西长成的不祥之树,制造出了“逆着命运洪流来牵你的手”之类应有煽情bgm相配的大场面*,青年还是被已经垂垂老矣的白衣人果断拒绝。 果断拒绝。 “泉奈”:……大受打击! 但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同时瞬间梨花带雨!他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全不知自己满手血呼啦差抹了一脸: “为什么要拒绝我,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泉奈吗?” 看着这倒霉孩子从小黑心到大的宇智波斑:“……”视觉效果不亚于千手扉间在科学面前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靥。 千手扉间:???关我什么事? 宇智波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被说服的。他是个很有个人英雄主义和自我精神的人,对甜言蜜语付之一哂,大道理也不屑一顾。除非实力能入他的眼,否则谁说话都不好使,更别提是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给假哭得十分入神的倒霉孩子擦了擦脸。 他心里冷酷地评判说果然人老了就是会心软,口中却不由自主地低声道:“你当然不是我的泉奈,他早已经沉睡在世间的尘土里了。但你也是我们的弟弟。” “那就答应我,让我带你出去……你就不想看看我真正的样子吗,斑哥?” “皮囊而已,没有人重要。” 青年一顿,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露出因满是鲜血、血痂和被荆棘划开的小口子而显得狰狞如恶鬼的面容。而恶鬼还在微笑,浑然不觉自己扭曲: “那就没办法了,本来还想兄友弟恭一下的。” “原来斑哥以为,我是会乖乖听哥哥话的好孩子吗?” 这才是无限月读被解开的真正原因。 而不是某柱间氏感动至极的“兄弟情”。】 * 泉奈醒来的第一秒:呆滞。 泉奈醒来的第二秒:震惊。 第三秒他看到了我,然后瞳孔一缩倒头就躺闭上眼好像很想再接着睡的样子……我狐疑地靠近然后打量了许久,愣是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回事,’我有些惊疑,‘难道是梦游?’ 侵蚀者语气和蔼:【你怎么不说是醒得太早还有点困呢?】 ‘也不是没可能……那现在要怎么办?’我膝行两步更靠近些,低头打量泉奈的眼睛,睫毛颤巍巍的一看就没睡着,有点想扒拉开他的眼皮试试看。 手刚抬起来,就看到泉奈表情一变,认命了似的皱了一下脸,然后再次睁眼…… 我赶忙把手放下,满脸都写着高兴:“你醒啦!” “……是啊,醒了。”他长出口气,嘿咻一下直挺挺地凭着腰腹力量就坐起来,差点撞到我脑袋,“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你好矮啊。” ?等等? 他干脆利落地按着地面翻身跳起,虽然衣服头发上都浸满了水,湿漉漉的有些狼狈,但这样一跳,站起来后就又是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了,半点看不出是个会在临死时毫不犹豫地挖掉自己的眼睛送给哥哥的狠人。 狠人活动了两下手脚,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抓着我的肩膀一提再一颠,就像拔萝卜一样把我从水里薅出来,轻而易举高举过头—— 难怪我能一只手搬动那么高的一摞公文,扉间也说泉奈单手用刀就能震得他两只手才能抵抗。 ——他力气是真的大,身体力行诠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我动了动胳膊腿:“现在是你矮了。” “嗯……”他把胳膊放平,“那这样呢?” “……” 他又举高:“这样呢?” “……” “这样呢?” 来回往复数次,我开始怀疑他挖眼的时候不小心拔走了哪根脑神经,或者是拔走了我的脑神经:“放下!让我下去!” 泉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这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嘛,小小年纪老绷着脸,也不怕长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八十岁呢。” 第222章 “我什么时候绷着脸了?”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伸手推拒,“而且我也不是八十岁,是好几百岁了,比你大特别特别多……哎呀你至少让我脚着个地吧?搁这晒腊肉呢?” 他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 字正腔圆:“噗。” ……这人怎么这样啊?!斑哥不是说他特别乖巧可爱听话懂事温柔体贴善良和气吗?! 我恼火到脑门突突直跳,想发火又不知道怎么发,让我骂那些蠢货、敌人可以,怼千手扉间也很在行,但这种行为怎么处理? 【找宇智波斑告状,看他管不管。】 ‘这点小事还要告家长?可真有你的。’ 【那你也把他举起来。】 ‘幼不幼稚啊你!’ 【呵,这也不行那也不顺,】侵蚀者一声冷笑,【那你忍着吧。】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不说就不说! 大不了我也不说。 我垮着脸装死,憋着气不动不看不说话,果然很快就得逞了。泉奈把我放到地上,然后蹲下,托着脸向上看我,比斑哥明显要圆一点的眼角往上挑的时候,神似那只总是来看我一眼就走的忍猫。 那只猫是认得出他的。 “对不起啊,玩儿过头了,”这只猫带着笑意喵喵叫,还把手张开了,“我第一次当哥哥嘛,没忍住也是可以原谅的吧?要不我让你举回来?保证不动不反抗,怎么样?” 跟侵蚀半斤八两的幼稚。 我转开眼睛不看他:“你的眼睛还没好。” “我第一次当哥哥。” “千手柱间提议的村子建起来了。” “第一次……” “斑哥肯定会是第一任村长。” “好土啊不是,当哥哥……” “十天前斑哥跟千手柱间出门了,应该快回来了。” “哥哥……” “你是几岁的小孩吗?正事工作一大把,赶紧治好眼睛赶紧开工,也是一个青壮年劳动力……” “。” 我没话讲了,对他的执著劲儿心服口服,但举高高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最多就顺着给他抱一下这样子:“我比你大,不是弟弟。” 上一次被喊弟弟还是好几百年前呢,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说八岁无法反驳的我了! “可你看起来就是个弟弟啊,难道要告诉千手白毛那些人,你是我失散了几百年的亲戚吗?”泉奈揉搓小猫小狗一样祸祸我的脑袋,“要不这样,有人的时候你就喊我哥哥怎么样?” 我觉得哪里不对:“那没人的时候呢?” “没人就叫泉奈哥。” 我觉得哪里都不对。 但是确实,以后总要跟别人说到我的,又不能为了这点口头上的便宜就故意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头子,看外表我也确实比现在的泉奈小好几岁…… “最多在有人的时候喊你泉奈哥,再多的想都别想,不可能的。” 泉奈:“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 离村的第十六天,回村第一天。 宇智波斑心事重重走到村口,一抬头看到揣着手低着头的弟弟,忽然就脚步沉重得像是被黏在地上……就很想拉着挚友再出去把一到八尾都抓回来。 但用柱间的蘑菇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堂堂宇智波一族之长又岂是那等逃避之人! 他加快脚步,故作寻常地出声招呼:“泉奈,我回来了。” 那年轻人歪了歪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脸,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 “哥哥,欢迎回来!” 第243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宇智波斑,男,一族之长,最近绝赞沉默中。 碍于其不怒自威的气势和桀骜傲慢的气质,平常敢与其交流的人其实不多,所以这沉默只为很少人所觉。就算有这少数人以外的、心思细致的人观察到了什么,在某种“众所周知的秘密”之前,也大都选择了沉默以对,以便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明哲保身。 宇智波众所周知要造他哥的反泉奈伪:……就你们到处传的谣是吧?! 这谣言传开得十分轻易,因为表象确实如此。就算熟识宇智波兄弟二人的同事,对这一点也半信半疑: 从感情上看当然是疑的,宇智波的兄弟控这么明显,谁对宇智波斑不利宇智波泉奈也不会。但理智上,族长之位的更迭已经不只是兄弟间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且改换族长对斑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至少泉奈上位以后就肯定不会对他哥不利,还能让他少为自己不擅长也不占优势的事物烦心。 这样一想,泉奈就是为了让兄长舒心而篡位啊!不管是感性还是理性都挑不出错处来了! 再一观察兄弟之间的相处……怎么看怎么觉得宇智波斑比他弟弟还听话,就连处置族人、村子职权划分这样的事也总是让他弟弟出面,就很有强大但单纯的哥哥被心黑手脏的弟弟拿捏住了的既视感。 不熟的人会暗笑“你宇智波斑也有今天”,熟悉的人就“你们宇智波真会玩”,再熟悉一点,比如千手柱间,就开始思考挚友和他弟又想搞什么大事。 ——毕竟他们是兄弟嘛!兄弟之间怎么会出问题呢?就像自己和扉间,虽然扉间偶尔会不懂事,但兄弟感情一直很深啊! 扉偶尔不懂事间:…… 但在整个村子都暗流涌动着什么的时候,千手柱间自认是必不会露出破绽,给挚友拖后腿的。再加上有个一直近距离窥视他们的不明人士,所以在公开场合,他一直像模像样地憋着不问,不仅不问,还会故意跟族人们说点“真好啊我也想把族长的工作都丢给扉间”“其实扉间也挺有族长风范的嘛就跟隔壁家泉奈一样”之类的话。 至于没有其他人的私下场合,很遗憾,自从泉奈从工作里腾出手,斑的私人时间就都被弟弟给占了,连一块去村子外围巡逻都很难得了。 所以这次能外出公干打九尾,千手柱间极其兴奋! ——好耶!和小伙伴有大半个月的相处时间! 第一天他就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泉奈又有什么计划了吗?怎么最近斑你这么忙……” 宇智波斑表情一变,眉毛都皱了:“没有。” “不忙。” “你想多了。” 敷衍三连,拒不回答。再问就啧,要么打架。 看起来是挺烦的,但千手柱间早就摸透了宇智波斑的表现,看出来他现在其实比在村子里高兴多了。 太怪了,遮遮掩掩的,还越发让人好奇。 这样的敷衍和好奇一直持续到他们打完九尾的那天。他们刚用打了个尽兴,用写轮眼把九条尾巴的狐狸催眠控制再收进泉奈坚持让他们带上的封印卷轴,宇智波祖传的忍猫就砰一声出现,把一封密信叼到斑的面前。 这只猫,斑认识。 “泉奈有事吗?” “泉奈大人让您赶紧回去喵,回去当面才能说~” 于是给任务预留出来的时间受到了压缩,打狐狸只用了一天不到,剩下的时间都在路上。原本该二十天结束的假期,第十五天就回到了村里,结束了。 柱间:……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他看着好兄弟又高兴又不高兴地纠结,表情忽明忽暗,连头发都一会炸上天一会耷拉向地,直觉这跟泉奈在做的事有关,心里就跟被忍猫挠了一样,好奇心在各种因素下达到了巅峰。 然后他们进村了。 然后好兄弟跟他的弟见面了。 然后好兄弟僵住了。 他悄咪|咪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以防被打还做好了被发现就装傻的准备,但是没有。 斑好像特别高兴,还有点伤心,叫了一声“泉奈”,就上去抱着弟弟不放,还一直问眼睛疼不疼,出来等他冷不冷,嘘寒问暖得像半年没见了,而不是半个月。他的弟倒是变化不大,一如既往地懂事贴心。 柱间很迷惑,柱间有问题。 但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上去破坏气氛,更不用说是察言观色水平高到能给宇智波顺毛的千手族长了。他左右看了看,正看到自己的弟和表妹也在,只是站得比较远,不是视力好都差点看不见了…… 他无声后退,退到弟妹身边,小声问:“扉间,水户,你们是来迎接我的吗?” “想什么呢,你这么大人还能丢了?”他不懂事的弟首先回答,同样小声,“任务完得怎么样?” “抓到了大家伙吧,我感受到封印的反应了,”水户小声接话,“表哥,你这次和斑族长出去,有打听到什么吗?” “什么?” 扉间:“比如宇智波泉奈想把他哥哥推翻成为新一任宇智波族长,宇智波斑处于感情和智慧无法反抗,只好在使命与弟弟之间纠结,之类的事。” 千手柱间张大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竟然是他的弟能说出来的话?扉间?斑?泉奈?啊??? 第223章 他们都是盯着远处的宇智波兄弟讲悄悄话的,没看到柱间已经石化褪色成石膏像一样的假人,还是察觉他太久没回答,才狐疑地回头看过去。 “兄长/表哥,”他们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吧?” 千手柱间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被好兄弟和弟弟妹妹背刺了!怎么计划已经开始了,只是没带我而已吗?! 他面无表情,脸冒黑气,还有点委屈:“你们早就知道了?” 水户委婉地说:“……全村都知道了。” 等等,似乎并不委婉。 但她很善良,不忍心看着表哥为“自己被排挤了”的事实而伤心冒蘑菇,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个清楚,包括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泉奈自闭、闭门不出的事。 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波澜壮阔。 听得千手柱间一愣一愣的,再看看远处已经转身准备走了的宇智波兄弟,大为吃惊:“但是斑好像真的信了!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他特别高兴,离村子越近就越难受,最后看起来还下定了决心……” 他担心极了:“被哥哥误会,泉奈会很伤心吧?但斑已经决定……他们不会出事吧?” 这个想法,可以说反应很快了。虽然扉间觉得很离谱,但在宇智波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皆有可能! 水户看看还在踌躇的兄弟俩,再看看再走几步就真的看不见了的宇智波兄弟的身影,一手抓一个,立刻拍板: “那我们就跟上去,就说表哥要把抓到的东西给泉奈看看!” 第244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泉奈醒来是大事。 所以那天一从精神世界出来,我们就召唤了忍猫,让它去通知斑哥快点回来。 碍于千手柱间在他身边,虽然像模像样地写了封信,但里面其实没什么重要内容,重点还在于小猫带的那句话。斑哥果然立刻就懂了,加快脚步,没几天就赶回了木叶村。 “什么叫默契,这才叫默契,”有侵蚀者通风报信,斑哥一到村子五十里范围我们就知道了,去村口等着接人的时候我跟泉奈叭叭,“那群人那样子最多只能算是造谣传谣……等见到斑哥你一定要先告状!先告状昂!” 先读重音。 “昂,好啊,”泉奈在心里笑,“不过斑哥先说什么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那怎么就……哦,对,差点忘了,”斑哥还不知道泉奈已经醒了,到时候肯定要反应一阵的,让好久没见面的兄弟一上来就谈公事也不合适,我反省了一秒钟,“那就把告状排第二?” 反正不告是不可能的。那群自作聪明还会传染的憨批差点没把我气死,时间太短抓不到什么把柄来公报私仇,碍于局势也不好直接说什么“我跟我哥感情好着呢谁再造谣就抓去警卫队蹲大橘”,到现在为止,除了族里下了死命令,村里的流言还没能得到有效镇压…… 虽然故意制造内部不和的假象是一种很常见的用来钓鱼执|法的手段,但刻意为之和半路知情一点都不一样。 就很烦人。 虽然烦人也没碍着我趁机钓鱼就是了。 ——给人当弟弟的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我只不过是顺了某些人的意而已。 泉奈对此表示赞同。虽然他醒来以后也没着急出门,而是继续“自闭”,花了些功夫把这一年来的情况理清楚。之后又清醒地把身体出借,亲眼看着我做了点事……对我的作风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 了解了还能说出我“没什么坏心”的话,可能这就是身为哥哥的滤镜吧。 “其实我还是不懂,”想到这里我直接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睡,也没有见过我,为什么刚醒过来就对我很有好感的样子?” 还当弟弟,宇智波对外傲气得很,对陌生人没板着脸开嘲讽就不错了。想到这里我开了个玩笑:“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面善吧。” 弱小的人总是能削减人的警惕心和距离感的,再不想承认,我的灵魂也还是被定在十五岁的小孩的模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泉奈沉默了一下,竟然坦然承认了,“是啊,你看起来本来就很有宇智波的感觉,除了头发太顺不炸毛,换个衣服说是族里的孩子一点都没问题……要不你改名叫宇智波凉怎么样?宇智波野凉听起来有点奇怪……”还兴致勃勃的。 我忍不住后仰拉开距离:“……” 我觉得他这种把玩笑当真的行为和给路边捡来的便宜弟冠上族姓的想法才是最奇怪的。 但我没来得及反驳。 因为斑哥到了。 我蹲在泉奈的精神世界里,通过侵蚀者的视野看斑哥拖着沉重却不拖沓的步子,带着满脸视死如归、早死早超生之类的黑体加粗大字走近,某种莫名的吐槽欲瞬间充斥了我的内心,和对泉奈的反驳相冲突,一起卡在了嗓子里。 众所周知,一张嘴,只能同时发出一道嗓音。 我卡得憋屈极了,连斑哥瞬间就分辨出我与泉奈的不同、兄弟深情相认嘘寒问暖的场景都没什么想法了。侵蚀者试图用千手柱间背上的卷轴来跟我聊天,也被我一句话幽幽地堵了回去: ‘你说,斑哥刚刚那副表情,到底是想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觉得呢?】 ‘如果是知道那个误会之前,我会觉得他是在发愁又要领会人间的险恶了。’ 【那现在?】 ‘现在,我在怀疑,他信了别人以讹传讹的假话,想跟我直截了当地说清楚。’ 【那你……】 ‘我不要紧,反正泉奈已经醒了,让他们自己决定吧。’主要是泉奈醒的时机太巧妙了,再早一点局势不够险恶,再晚一点搞事就来不及,现在不早不晚,还能给转移一下斑哥的注意力,‘不是说要当我哥哥嘛,当哥哥的给弟弟兜个底,多正常啊。’ 【有你这样有利就是哥的弟弟也挺倒霉的……】 ‘你说什么?水有点深我没听清……’ 果然每次唠嗑到最后都会发展成为幼稚且无意义的拌嘴,不过拌嘴还是挺快乐的。我知道它其实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在人家兄弟情深的时候觉得尴尬,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还是乐得配合。 老实说,除了很久很久以前同时跟源赖光鬼切的相处,我还真没产生这种“我不应该在这里”“三人行必有一个人多余”的尴尬过。 几百年过去了还让我记忆犹新,张口就来,足以得见那俩人对我尚且天真单纯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咳,说远了。 回到现实,斑哥很快就冷静下来——可能也有还在外面不方便继续激动的缘故——拉着泉奈的手回了家。两个人驱散旁人又说了些话,精神世界和眼睛和族里又出了几个好苗子之类的,泉奈忽然拍了拍手。 “对了,斑哥,”他一本正经地说,“凉跟我强调了好几次,等你回来就立刻告状呢。” 斑哥一愣:“还有人能、不是,千手扉间做什么了?” ??? 你改口了吧?改口之前是想说“还有人能欺负他”对吧?说好的滤镜深厚呢?果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真弟回来了形似神不似的替身就不中用了是吗?! 先前憋屈的吐槽终于找到了一个融会贯通的出口,顿时倾巢而出。只可惜我一时激动,忘了屏蔽共享精神空间的泉奈,被他听见了。 泉奈:“噗,哈哈哈哈哈。” 斑哥挑了挑眉:“凉说了什么?” 我拦阻不及,泉奈憋着笑说:“他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噗,哈哈哈哈哈。” 宛如场景再现,梅开二度。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沉着脸现场捏建模,从精神世界慢腾腾地爬出来,扒在泉奈的后脑勺上,幽幽地问:“很好笑吗?” 斑哥表情一变,刚张开嘴,门外突如其来一声尖叫。 我们三个同时一顿,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向门边看。 正好和从上到下排成一排的三张惊悚的脸对上了视线。 “……” 啊呀,好巧。 最上面那个都掉色了、看起来好像一张纸片的脑袋,怎么这么像千手族长呢? 第245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承认我有故意的成分。 要说忍者没神通广大到能随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那还是有可能的,但侵蚀者的监视范围都能发展到其他国家,我身边当然更是毫无任何问题和死角。早在村口被他们兄妹三人跟上的时候,侵蚀就已经告诉我了。 但我没想到千手柱间会被吓成这样。 按照我和泉奈的共识,本来是想通过斑哥和他的谈话泄露出一点“宇智波兄弟中其实有第三个人”这个消息的,循序渐进地把我俩不是一个人的真相透露出去。再加上扉间早已知情,这事本应过渡的非常顺利非常和平。 怪就怪泉奈实在太过分,平时喜欢在惹火的界限上左右横跳就算了,都到斑哥面前了还要故意招我,还把斑哥都带坏了。我还能怎样,作为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还不是要像老父亲一样把他们原谅。 第224章 ——开玩笑的,我是那种吃亏不报的人吗? 只是用很有黄泉地域特色的出场方式来小小的恶作剧一下而已,我觉得我是真的很成熟了。 “成熟的人不会把人吓成这样吧?”泉奈说。 门口一片混乱。不知道是长途奔波累着了还是怎么的,在那一声尖叫之后,千手柱间就垮成一个掉了色的石头人,待我回头更是不得了,直挺挺地就压倒下来,脸面正中他脑袋下面的千手扉间的脑袋…… 天灵盖硬还是牙齿硬,这是个问题。 幸好千手扉间比较靠谱,想到他底下是漩涡水户,硬是撑住了他大哥那四舍五入两百斤的身躯,哪怕疼得眼冒泪花也没撒手,颇有顶天立地之势。 斑哥语气自豪:“不愧是我宇智波斑的弟弟,连我都没同时打过千手扉间的脑袋和柱间的脸呢。” 扉间无话可说:“这有什么好自豪的……等等大哥你嘴撞破流血了!滴到我衣领上了!大哥!” 水户姐还在试图叫醒石头人柱间,听到这里又连忙掏出手帕来给扉间擦衣领和头发。旁边被那一声尖叫引来的火核无所适从,看看他们看看我们,同样失声:“泉奈大人小心——” 看看,这才叫忠心。 我想了想,反正他本来就知情,也不用避讳了,就爽朗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火核!派给你的任务都做完了吗?” 火核大惊,后退一步没退好,一个踉跄撞在柱间身上,多米诺骨牌一样压垮扉间、撞开水户,最后三个大男人人叠人压在拉门上。 “?”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扉间的表情疑惑中透着狰狞:“!” 轰的一声,整座房子好像都抖了一抖。 门,连带着那一片的门框边边,塌了。 …… 噗。 …… 对不起,我的错。 下次还敢。 …… “总之,就是这样。” 用木遁现场造了一大块门板、然后亲自用苦无削框架、糊樟子纸的过程结束之后,泉奈现编的“事态紧急于是赶紧找来了在外经商的分支家的血脉力挽狂澜”的故事也讲完了。 他拍拍手:“给大家郑重介绍一下,这是我和哥哥的堂弟,宇智波凉,之前一年出面的都是他,所以你们应该也不用重新磨合了……不过认识还是要认识一下的。” 水户最先接受这个解释:“原来如此。那我认识的一开始就是凉,要再握手吗,凉君?” 我依言伸手,没有实体的建模当然是握不到的,水户姐发出了“这要是影像的话也太精致了”的惊叹,反复握手再摊开,就为了看穿模。 千手柱间知道我不是鬼魂之后就支棱起来了,同样好奇地左看右看,一肚子问题:“我之前治疗的确实是泉奈吧,这是凉的什么忍术吗?怪不得有时候会觉得有违和感,原来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凉有十三岁吗?一直要瞒着我们,很辛苦吧?哎呀不愧是斑的弟弟……” “是幻术,”我挑着回答,“不要用千手的十三岁的标准来看我啊,而且这只是我表现出来的形象,真实的年龄说不定比你们加起来都大呢。” “哈哈哈哈哈哈,斑,你弟弟真幽默啊。” 斑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柱间还在哈哈大笑,没有注意,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千手扉间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斑哥。 “怎么,白毛,发现连我弟弟都对付不过,自惭形愧了吗?”泉奈不放过任何一个怼他的机会,“有疑问就说出来嘛,据凉说你早就发现我俩的差别了,怎么把真相告诉你,反而还不说话了?” “……”扉间又转眼看了看我。 这个沉默有点奇怪,不在我们设想的反应之内。我忍着没去看泉奈,只通过精神和他私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他好像……’ 还没私聊出个章程来,扉间缓缓开口:“那我问了。” “如果真如你们所说,宇智波凉是分家的孩子,还是经商出身,在宇智波泉奈出事以后才被找来,那我应该从未见过你,对吧?” 这个么……其实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失忆前跟他打过交道呢。但表面上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为所动,扉间啧了一声,身体微向前倾,红色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是实打实的怀疑的姿态。 他沉声质问:“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飞雷神的印记?还是我刚有一点构思、甚至没来得及完善和实验的版本?” “……?”这个答案出乎我意料了,“什么神?还有印记?” 不是,等会儿,我身上还打着谁的印记?打在灵魂里?所以失忆之前的我跟千手扉间是什么深仇大恨的关系吗? 难怪我第一次看到他就忍不住讨厌他! “飞雷神,”泉奈说,“我记得你向我捅那一刀的时候,喊的就是‘飞雷神斩’,这不是个空间忍术吗?” “是时空间,在直接连接了两处空间的同时,时间不也被压缩了吗?我正在研究时空之间的关系,以及能不能将它们分开应用。”扉间质问的表情也绷不住了,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门,“把‘原来是你害我’的表情收一收,太明显了……明明是我在怀疑你吧!” “可是除了害人,你有什么理由给凉身上打这个?”泉奈瘫着脸把我拉过去抱住,胳膊一伸袖子一甩,盖得严严实实,“谁知道是不是你哪天吵没吵过凉就怀恨在心,暗中下手?” “我都说了这术式我甚至都没研究出来,你能不能别借机发散?而且他又不是你,我没事害他做什么?” “好啊,所以如果是泉奈的话你就可能下手了?” “斑你冷静扉间不是那样的人……” “我什么时候说要下手了?!别没事找事了!” “你刚才亲口说的!” “那明明是你先说的!” “胡说八道!” “就是你先!” “……” 吵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毫不意外。 我从泉奈胳膊里悄咪|咪飘出来,左右环视一圈,想坐到水户姐身边去看热闹,但这一看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斑哥随手丢在角落里的那个卷轴,是不是冒了一点小火苗? 我悄无声息地飘过去,突然凑近,正对上扒着纸张缝隙往外看的一双狐眼睛,还有一点尾巴尖尖露出来,小幅度的左摇右晃,整只狐鬼鬼祟祟的。 这姿态着实眼熟了,我脱口而出一句“狐之助”,又立刻意识到不对:“九尾?你怎么跑出来了。” “什么九尾,狐之助又是谁?老夫是九喇嘛!”它张张嘴警告似的说,又立刻闭嘴,狐疑地看了我好久:“你身上……” “怎么,你也看到了什么印记?” “不是,是力量。”它一脸嫌弃,“噫,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羽衣老头的味儿啊?” ? 什么玩意儿我就一身老头味儿了??? “你鼻子出问题了吧?别以为是狐狸我就不会打你了昂!” 第246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当然最后打是没打的,我又没有欺负小动物的爱好。 而且它说的话也很让人在意,如果真是气味,可能性还挺多,但如果是“力量”性质的“气味”,那就只有一个指向:我见过那个羽衣,且跟他关系偏好,至少不是敌对的关系。 再结合之前“羽衣羽村中有一位是六道仙人”的猜测和我动不动就被卷入重量级剧情的经历……我不会是拯救了世界后才失忆的吧? 再结合一下,这个世界级的危机,不会跟黑绝和辉夜有关系吧? 黑绝想集齐十尾召唤神树,还想用无限月读沉沦人们的精神,然后释放月亮上的大筒木辉夜。如果我的猜测都对了,那我破坏的会是哪一步……难道是暴打辉夜姬? 扉间说我身上带着他独创、但现在还没有开发出来的术式印记,说明我失忆之前所在的时间是现在之后,也就是“未来”。但如果我是先降落在未来,还成功拯救了世界,那我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间线的操作看起来太有时之政府的既视感了,溯行军回到过去是为了改变历史,我回到现在是为了什么,甚至冒着失忆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结合以上种种,真相只有一个——拯救行动失败了。 世界毁灭了,所以扉间要用时空忍术送我回来,至于六道仙人的力量,不管他是在什么时候帮忙的,反正都失败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一串从头到尾逻辑严密有始有终的推测看起来很多,但其实只是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像个没有bug的程序,几秒钟就运行完了。有了这样的认识,九尾……九喇嘛的重要性在我心里当然也是跳跃式的上升,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值得我费心思去坑蒙拐骗了,而不是简单粗暴的威逼利诱。 第225章 但几秒钟突然改变态度并不会让人放松,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进而更加恐惧和警惕。狐狸也一样,甚至因为小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更加不好骗。 所以我生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你说羽衣?你认识六道仙人?” 猜的。毕竟留在地面上的狐狸,最熟悉的总不会是跑到月亮上看守封印的那位。 九喇嘛哼了一声,颇为骄矜。 我佯装不信,还捏着它耳朵晃了晃:“怎么可能,那你岂不是上千岁了?那你怎么会认不出我?” “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也敢口出狂言,别以为你见过老头我就……” “大筒木,”我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辉夜姬。” 狐狸震惊,不算大的狐狸眼都瞪圆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拨弄它的九条尾巴,其实不看神态的话,它跟雪丸才是最像的,都红得恍恍惚惚一塌糊涂。但雪丸的毛可比九喇嘛的干净柔软多了,神态也淑女般的优雅……额,仅限于某些场合。 这让我能露出某种“恰似故人来”的神情,熟悉又陌生的眼神拿捏得恰到好处,把侵蚀者都震得【嚯】了一声。 “还想不到我是谁吗?”想不到就对了,“当年兄弟二人封印母亲,辉夜呐喊着亲生儿子的名字被打上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神奋力挣扎留下了一丝意识遁入大地……” 九喇嘛已经被震懵了,音调都变了,下意识重复:“一丝意识遁入大地……?” 对不起了黑绝,谁让你倒霉遇上我呢。 我毫不愧疚更不手软,笑眯眯地一手搭到胸前,浮夸而强调地说:“没错,正是在下,大筒木绝!辉夜姬的意识分|身!” 感谢我吧柿子精,还给你冠上了你家的姓。 九喇嘛吓得差点原地起飞!它全身上下、尤其是还在我手里的九条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扎手得连刺猬都要自愧不如。但还要拱背呲牙摆出警告的动作来,目眦欲裂,凶相毕露,很好地诠释了“色厉内荏”这个词。 “你到底是谁……!别以为这么说了我就会信了!也别想放出……” “欸,别怕呀,”我一把捏住狐狸嘴,演出了我所能表现的最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坏样子来,“谁说我想把她放出来了?” 狐狸愣住,含混不清地:“什么?” “她出来了我不就得回本体了吗?谁愿意放着大好的自由日子不过去给别人卖命啊!”我就这么捏着它的嘴把它从卷轴里提溜出来,回头向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已经悄悄地看了这里一会儿的幼稚鬼们示意:“斑哥!泉奈哥!水户姐!九喇嘛说它有话要说!” “???” “别挣扎了,”我假装rua了一下它耳朵,“反正我有用,你就当宣传一下羽衣的光辉事迹吧。然后我才会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比如我什么时候见到的羽衣。” 好了,放置了半年的历史问题,可以解决了。 新鲜出炉的体验派历史老师九喇嘛不情不愿地蹲在中间给几人上课,我在旁边边听边跟侵蚀者分析。 ‘虽然说是力量大,活得久,但智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上千岁的老妖怪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总觉得不爽。】 ‘啊哈哈……你想多了吧。’ 【是吗。】侵蚀哼笑一声,没多纠缠这个问题,详细解释道,【之前的九尾可不是能让你拎在手里拿捏的大小,窝在洞窟里小山一样,睡得身上都快堆灰了,看样子是不怎么踏足人类世界中的。要不是黑绝不远千里找过去,把它激怒、引到周边的城池搞破坏,你现在还见不到它呢。】 我第一次觉得黑绝除了满地乱跑还是有点用处的:‘那岂不是说,它手上有一到八尾的详细地址?’ 【……你又想做什么?】 我看着还在吭哧吭哧说话的九喇嘛,愉快道:‘狐狸是犬科动物嘛。’ 四舍五入一下,它的同胞也是可以用来看家的! …… 历史课宣布结束后,茶厅里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千手柱间喃喃自语:“第一个问题……原来千手和宇智波都是六道仙人的儿子的后代……” 千手扉间一愣:“什么第一个问题?” 斑哥若有所思:“第二个问题……原来神代之前就已经有国家战乱了,也不知那时战力如何……” 千手扉间猛地转头:“你也知道?” 我在心里提示,泉奈忍笑跟上:“第三个问题……原来忍者是神明的后裔……” 千手扉间不可思议:“连你都知道?!所以你们故意不告诉我,把我排除在外面???” 水户试图打圆场,安慰他道:“那个,扉间你看,我也不知道啊。也不是……” “水户姐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是正常的,我一直都在,这一年来除了和猿飞交涉根本就没出过村子!他们还有事一起瞒着我!”他深吸一口气,很勉强地冷静下来,沉声控诉: “你们这是在排挤我。” 一时无人说话。 我端起建模做的假茶杯假装喝了一口,泉奈咳嗽着拍了拍袖子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狐狸毛,斑哥眼神飘忽向窗外,水户一脸掩饰不住的同情…… 怎么说呢,硬汉撒娇(?),真辣眼睛。 但有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在场还有比千手扉间更硬汉的人呢。千手柱间思考片刻,一脸无辜地笑起来:“哈哈哈,多大点事啊。” 他憨厚的笑容背后仿佛有冒着黑气的蘑菇冉冉升起,令人心虚不敢直视:“你看你们之前,全村都知道泉奈要推翻斑,就我一个不知道,这不也是排挤吗?” “还是全村人排挤我一个。” ——不对,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啊! 这次轮到扉间端茶杯假装喝水了,其他人本来就低的头也没什么意外的更低了……然后斑哥忽然一愣。 “等等,”他一脸迷惑,“谁推翻谁?” “……” “……” 面面相觑,四脸对懵。 我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一秒能跑六百字的程序也bug了,来回都是这句“谁推翻谁”。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泉奈的精神世界是跟我差不多了…… 然后突如其来的,千手柱间恍然大悟: “哦,所以真正被全村排挤的,是斑你啊!” 第247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打起来了。 不出所料的,打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拳脚争斗,后来转移到室外,再后来去了训练场,再后来到饭点儿了大家都等饿了,水户就去调解了一下—— 然后他们开着高达和木佛去后山了。 “……” 听着那么远都清晰得不得了的山石崩裂声,在场包括九喇嘛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眼神投注到罪魁祸首身上。千手扉间表示很无辜:“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扯宇智波斑——” “但是是你先开启话题的啊。”泉奈轻声细语,“而且那可是你大哥呀。” “兄债弟偿,”我排队形,“而且那可是你大哥呀。” “公正客观地说,他们说得对,”水户姐点头,“而且那可是你大哥呀。” “表姐你也?”扉间绷不住了,“你怎么还站在他们那边了!” “胡说什么,我说的明明是公道话,一定要论哪一边的话,”水户不赞同地皱眉,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坐姿端庄大气,语气满怀慈悲,“我哪边都不站,只站中间。” ……这段对话是不是有点耳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打起来了。 我为这个熟悉感打了个激灵,虽然理智上知道千手扉间怎么也不可能和水户姐打起来,但还是下意识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之前是不是还说村子前边的引水渠不够长来着?我不在这几天已经解决了吗?” “没呢,”水户迟疑了一下,“你是想……” 我回想了一下,凭着记忆现场捏了一份木叶村周边的地形图,把可以开垦的土地和周围的活水都标注出来,又捏了两个小人放在后山的位置,根据侵蚀的实时转播做了范围攻击的光圈特效套在小人身上。 光圈所到之处,再高再险峻的山岩也被夷为平地,甚至下陷几分。 扉间狐疑:“你之前看不见,是怎么对木叶的地形……”下一秒反应过来,“你的术式?那你平时还一副看不见的样子把那些文书工作推给我做!” 我心虚地咳了两声,泉奈立刻不耐烦:“捣什么乱,你分不清场合吗?现在已经是说正事的时候了!” “别装得一副被打扰到的无关人士的样子好吗宇智波泉奈?” “我就是被打扰到了啊!” “这是重点吗?!” “这还不算重点吗?!” “……” 第226章 这是第几次了?明明他们见面才不到半天吧? 我有点傻眼,余光看到水户姐很明显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很像扉间平时想骂我还不能骂的样子……该说不愧是亲戚吗,我看看她再看看他们,搂住九喇嘛识相地往后退。 “你们——” 灿金色的锁链哗哗作响,是我想学了好久的漩涡家独有的金刚封锁,是一种相当强劲的封印术。 漩涡水户从锁链的拱卫中抬头,微笑像被刻在脸上,黑气森森: “既然这么有活力,不如去跟斑族长柱间表哥他们一起开垦耕地吧?我记得扉间你的水遁能造出一个小型的瀑布,泉奈的火遁也不错来着?” “……对不起!” …… 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扉间被抓去引着目测已经打上头的两位族长绕村去了,水户亲自监工。泉奈因为目盲逃过一劫,我则被留下负责照顾泉奈……和九喇嘛。 泉奈边走边感慨:“有种幼时面对发怒的母亲的恐怖感呢。” “……”普通相处的母子之间吗?这就是我的知识盲区了,但此情此景说这些反而扫兴,我引着尾巴散开如火焰的九尾走在泉奈身后几步处,散漫地应了一声“确实”。 “斑哥的事,后续你想怎么处理?” 我继续散漫:“斑哥有什么事?” “?” 他不走了,停在原地回身来“看”我。没点灯的长廊其实挺黑的,他又穿了一身黑,这么站着黑黝黝的,再加上宇智波自带不像好人的气场,要不是我视力好,看着真挺吓人的。 但看着吓人的不一定就是坏人。 就像脚边绕着毛茸茸小动物、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东西。 我低声笑:“会有东西上钩的。” …… 森森晚风里,他忽然问: “你是说黑绝?” 第248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有一段时间是说不出话的。 就是那种……类似于你想在损友面前卖个关子,耍个帅,表现一下,结果题干还没念完,就被答案怼到脸上的尴尬。 以及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黑绝的事的? “你觉得呢?”他好像被逗笑了,“明明在你的精神世界里沉睡的我,是怎么知道外面的事的?” “你真的是‘沉睡’吗?能听能看的那种不算。” 如果能听能看的话,那我这一年里的所作所为还有和侵蚀在那里面的谈话岂不是完全被知道了?想想我坏心思上来就对别人连恐吓带诱哄故作高深的样子,再想想我还曾经试图扒过被冻着的泉奈的眼皮…… 不,单单在我处理黑绝这件事上的行为,就足够被人嘲笑很久很久了。 所以最好不要是这样。 我带着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紧张和对不管哪位神明都好的虔诚,期待地看着泉奈,希望他能立刻、马上否定这种让人无地自容的可能。 他确实否定了:“是真的沉睡,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当即就要在心里欢呼! “但是呢,凉,你要知道,”但他立刻、马上进行了补充,笑眯眯地,慢悠悠地,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地,“人睡着了,是会做梦的,还是以自身为主视角。” “真是个好长、好长的梦啊……” 我有不好的预感:“好长是多长?” “八十年左右吧,具体内容大概可以被概括为‘族长宇智波泉奈神秘的一生’或者‘那个带领忍界走出阶级压迫的宇智波’?放在书铺会很畅销的那种。” “……”八十多年…… “没错,那个‘泉奈’就是你。” “……”神秘的一生…… 八十多年啊! 用侵蚀想都能想到我得搞多少事装多少谱!而且听起来也不是单纯的做梦至少看到的东西不受自己控制万一有些不适合给别人看的场景画面比如这样和那样…… 我只觉得全身发麻,麻得说不出话来,哪怕是投影的身体也能感受到羞耻的热气从手脚末端涌上脸和耳朵,熏得眼前发花头重脚轻整个人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野凉。】 此时此刻侵蚀的声音仿佛天籁,带给我能够转移话题的希望和选择性失忆的机会。我饱含期待地应了一声,听到老头子的声音里饱含着怜悯: 【别抠了,你钻不进地板缝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说了!!! …… 可能是我表现出来的情绪太激烈,那天晚上泉奈暂时跳过了那个话题,只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对捕捉黑绝的想法,就说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把时间留给我自己冷静。 要不是九喇嘛迷惑地问了句“你们说的那个黑绝,是大筒木绝的绝吗”,我真的差点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个人过高的羞耻心而耽误正事,是我自己说出来都会觉得丢人的程度,不道个歉都说不过去。但泉奈说不要紧,是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被情绪影响也是正常的,只要想办法克服就好了。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某位原本不该在这种温馨的场合拥有姓名的黑心老板:“那就,工作?” 泉奈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好像还有点生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最后我们无声胜有声地沉默了一顿早饭的时间,他妥协了:“那就去工作吧。” 在扉间时不时投来的“天上下红雨了吗”的目光中,我俩在村子办公室里消磨了整整一个白天。当然我还是避着人的,只在屋里没外人的时候出现,不过那间办公室从一开始就是我和扉间在用,后来人多了也没变,最多就是增加了水户姐,需要避开的时候不多。 晚上下班回去以后,泉奈再提起他做的那个梦,我就能接受得好一点了。 他从梦到自己“一睁眼就看到盛着斑哥的小小棺材被埋成一个小小的鼓包”开始讲,讲到“没有写轮眼的宇智波泉奈”是如何训练、成长,借着某位贵族下达的委托与殿上人搭上线,说服族长收服族人,与千手兄弟交好建立木叶,强迫他人入伙,逐渐渗透火之国的武力和内外贸易,实现了长达几十年的和平…… 然后在已经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候得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并毫不犹豫地击碎了这个虚假的梦境,把让全世界陷入幻术的宇智波斑带了出去。 因为时间太长内容太多,而且泉奈的语气十分平淡,所以听起来像是在念什么历史人物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实感。我渐渐放松下来,注意到泉奈一直低垂着的脸庞。 可能他不是没有实感,毕竟是实打实的在梦中度过了一个人的一生,也不是觉得平淡,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再多的激动都成了释然。 我想了想,往前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所以你刚一醒来就捉弄我……是真的跟我很熟悉了?” 泉奈怔了怔,笑了:“单方面的熟悉也是熟悉嘛。” 可是这个单方面是不能动不能说的八十年。 我只顾着自己的尴尬,却忘了另一个当事人其实也并不是主动想看这么多这么久的。斑哥口中听话懂事的弟弟其实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自己过了八十年,醒来的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然他为什么会立刻躺回去闭上眼睛?肯定是想要回去那个世界——而我还在嫌弃他的热情和玩笑。 他当时最熟悉的就是我了,所以才想让我和他成为兄弟,但我至今没真心实意地喊过他一句“泉奈哥”。 “怎么了?”泉奈皱眉,半开玩笑似的问:“怎么突然……湖里水都快溢出来了,你在难过吗?我没欺负你吧。” “没有,是我之前欺负你了。” “?” 他越这样我越内疚,要不是建模没有生理机能我都想哭了:“对不起……” 他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他长出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把我关进去的,”他语气爽朗,“突然说这个,我还以为你跟斑哥告我状了呢。” “而且我见到的那位宇智波族长可不是喜欢道歉的人,果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把那些事都忘了。虽然这样很乖很可爱,但对外人的时候还是稍微强势一点吧,就像这样……” 泉奈抬起下巴板起脸,就算脸上还蒙着布条也大写的漠然冷淡,平静中气势迫人:“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如果还是被欺负了就来找我和斑哥,我们给你打回去。都说了我们是兄弟嘛,哥哥不就是用来撑腰的吗?” 他话好多。 我不太习惯这种煽情的气氛,就小声异议:“那千手扉间和他哥哥怎么算?” 泉奈果断:“他俩不算。” 一直默默旁听的侵蚀者都笑了:【原来如此,是宇智波特供的兄弟情。】 ‘你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 【是你自己做弟心虚。没想到啊,几百年了,还能看到你被别人按头叫弟弟的一天……】 第227章 ‘你这确实是在嘲笑了吧?!’ 【咳咳,别纠结这点小事了。有黑绝的最新消息,和一些看起来挺有用的东西……应该是东西吧?】 【要让泉奈看看吗?他说不定认识。】 我把原话转述给泉奈,泉奈立刻点头。 然后我就切到了侵蚀的视角,再通过精神世界共享给泉奈,看到了满屏幕在地底泥土中挤得满满当当的白色人形物体……抛开恐怖谷效应不论,是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失声尖叫的画面。 打一个有点恶心的比方,有点像尸体上密密麻麻的虫卵…… 侵蚀见过的世面不少,比这个比方还恶心的也有,所以在我们一时震惊到失语的时候还能语气如常地介绍:【这是黑绝周转好几次之后找来的地方。可能它以为一起旅游能让我放松吧,以为把我甩掉之后,抱着这些人形骂了你好久,多管闲事的恶霸之类的。】 泉奈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假装是它家的亲戚,’我把那天自己编的瞎话三两句概括,‘虽然知道它不会就那么老实了,但被人背后骂恶霸还是第一次。’ 【是第一次听到了别人在背后骂你吧,】侵蚀者不配合,并发出了拆台的嘲笑,【而且恶霸对你来说不是褒义词吗?】 我微笑咬牙:‘……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噗、不是,嘴滑,我是想说,虽然没见过,但我可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泉奈掐了掐手指,‘我们这一辈的第六代,也就是玄孙那一辈,那两个把真相告诉你的小孩提到过一种名叫白绝的……人。’ ‘人?’ ‘确切的说是人的尸体,中了无限月读、被神树吸收的人,最后就会变成这种东西。虽然看起来这么恶心,但据说能变成别人的模样,曾经还有个后辈被石头砸坏死了一半身体,就是用这个补上的……’ ‘那这是个好东西啊。’ ‘确实,好东西啊。’ 【确实……等等,还没说完黑绝就已经开始评价战利品了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至少不是为了这点战利品去抓黑绝。而且黑绝肯定比这些白绝更有价值吧,不然之前的我不会一句话都不提白绝,反而强调黑绝是不可再生的能源。’ 我已经好奇了很久了:‘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抓它来研究一下?’ 已经知道了它的目的和手段,也收获了战利品,放它在外面乱跑就没意义了……或者等它把一到八尾都找出来? 村子已经初具规模,根据商路那边的情报,其他国家也已经有建立忍村的打算了。如果在这时候把尾兽都收入囊中,至少在斑哥和千手柱间还活着的几十年内,其它村子不会搞事。 虽然看斑哥和千手柱间那两个人垦完方圆几十里的地的战斗力,没有尾兽好像也没什么。但万一其它村子捉了其它尾兽来添乱呢?一家独大总会成为公敌,强大的武器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泉奈说:‘不用顾忌太多,按你原本的想法来,就是昨晚你说的,让它自己上门的那一句。’ ‘那就立刻着手准备吧,’我不假思索,‘至于需要的消息,大不了花点时间和心思拷问出来。’ 它不是常人、常规手段对付不了没关系,我还有幻术,小朋友的幻术可不是仅仅只是用来治疗和附身的。 这也算是老本行了,虽然我以前都是用工具的。 不过人嘛,总是要与时俱进的。 ——时代变了! 第249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捕捉黑绝。 从理论上来说并不难,因为从我们第一次战场撞见开始,侵蚀就一直掌控着它,后来为了得到更多消息把它放出去了,它的行踪也一直在我们手里。 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很简单。盖因那家伙跑得实在太快了,除了某种意义上和它存在形式相似的侵蚀者,就算是拥有飞雷神术式的扉间也不一定能跟它耗下去。 至于,为什么不让侵蚀者像之前在宇智波宅院里那次一样,直接把它吞了再通过本体吐出来……距离太远耗时太多,侵蚀者的侵蚀能力可比人体的胃酸要强多了…… 就像一桶倒在地上的石油,回收它的最好方法绝对不是用抹布来擦。 而是让它自己回到桶里。 【所以,这就是你们把宇智波斑当成诱饵的理由?】 ‘说得也太难听了,什么诱饵,我们只是顺水推了下舟而已……好吧确实是。’狡辩失败,我贫不下去了,‘谁让柿子精对斑哥那么执着,还被剧透的泉奈全都知道了呢。’ 这里就要感谢泉奈口中那两个玄孙辈的漩涡鸣人君和宇智波佐助君了,给泉奈梦中的我解释了未来“无限月读”的详细经过。不仅让我们知道了黑绝才是未来绝境的罪魁祸首,还让我们知道了它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斑哥。 在那个没有我的世界里,泉奈身死、斑哥战败,还因为种种原因与族人分崩离析、与千手柱间挚友决裂,这才被黑绝诱拐,骗去做了几十年的工具人。 而现在…… “现在斑哥不是正在‘众叛亲离’吗?” 这是那天晚上我对泉奈说的“有人上钩”的详解版,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斑哥在原剧情里会经历什么,但很明显,黑绝要用幻术,要收集尾兽,强大的武力和一双宇智波的眼睛都是必需的……这不就差点名了吗? 后来听泉奈说黑绝一早就盯上斑哥了……这要是单纯的巧合那也太巧了,我更愿意将其称为反派之间的心有灵犀。 “爱护有加的亲弟弟篡位,族人暗中撺掇,村人众所周知却瞒而不报,就连本以为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也视而不见,”虽然这其实只是个乌龙,但外人都不知道啊,“亲近之人的背叛总是要比失去更痛苦的,当然也更容易趁虚而入。” 如果黑绝耐心一点、谨慎一点、多观察一点,可能就不会轻易上钩。 但是有我啊,有“大筒木骸”在,只要它还没把握能打过我、不用担心我哪天一个心血来潮看它不顺就把它搞死,导致它被封印的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最后的逃脱的机会,它就一定是最着急的那个。 “所以我们只要对现状放任不管,甚至加把火——比如在下次村子开会的时候松松口,流露出一点斑哥不当火影也可以的意思——黑绝就会自己流回来。” “这个时候,只要准备好‘桶’就可以了。” 能封印住一整只九尾的卷轴不够,还有金刚封锁呢,两者加起来还不够,那还有其他的封印阵呢。漩涡一族精通结界术真是太好了,再不济还有我跟侵蚀者……怎么说我也是跟着晴明学习过、在黄泉研究过几百年阵法的,还带着大魔王遗留下来的出自女神之手的锁链。 有句话叫做杀鸡焉用牛刀,但还有句话叫狮子搏兔亦需全力。 如果这样了还能把黑绝放跑,我就给千手扉间打一辈子白工! …… 把计划告诉斑哥的时候,他答应得很痛快,甚至并没有询问过多的原委。 “我相信自己的弟弟,”他这样说,“但有一个问题……我不会演戏。” 理解,毕竟是能开高达的能人,一力降十会,估计斑哥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需要演技的时候吧…… 我想了想扉间和水户说过的话,安慰他说:“不用演,只要斑哥你想想前一段时间,你那时候都在烦恼什么,真情流露就可以了。” 泉奈也点头:“虽然我没看见,不过既然能把心眼那么多的千手扉间都瞒过去,应该是很严肃的困扰吧。哥你那时候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 斑哥眼神飘忽,虽然他本来就喜欢用头发遮住一只眼睛,但这么明显的心虚,简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有问题”,刘海根本就遮不住。 我跟泉奈对视了一眼。 ‘能让斑哥避而不谈……’ ‘这得是多大的麻烦?’ 但是木叶村内也不可能有人瞒着我们给斑哥找事啊? 泉奈停顿了一下,冷静地问:‘那你之前,发现村里的流言了吗?’ ……对不起是我太自大了。 我盯着斑哥:“真的不跟我们说吗?” 泉奈一脸受伤:“你刚才还说相信弟弟……” “……”他脸流汗了。 我继续盯,泉奈继续受伤:“真的、真的不说吗?” 斑哥妥协了。 他隐忍地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声音比千手柱间向他弟认错的时候还小,要不是我们几个靠得近,甚至都听不到。 然后*我就被泉奈笑了很久,很久。 ‘虽然没少见到族长大人把学生教得一见到宇智波的族服就害怕,但那好歹也是长辈对小辈……’他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声音都发颤,‘但是把斑哥都教怕了,不愧是你……’ 等过一段时间找千手柱间帮忙给他移植了新的眼睛之后,这嘲笑就更变本加厉了。 第228章 他笑得眼睛里图案都冒出来:“你这样站在旁边看起来好像斑哥的儿子,怎么做到的哈哈哈哈哈……” ? 虽然眼睛看起来很厉害。 但趁机占便宜不可取! 我看了看一语不发的斑哥和不明所以的千手柱间,再看看笑得越发猖狂的名义上的二哥,忽然灵感一闪,福至心灵,诚恳发问:“泉奈哥,你问了这么多天,其实是自己想学吧?” 泉奈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继续发挥:“对不起呀,早知道你也想看到斑哥当时为难的样子,我就想办法把当时的画面记录下来了。” “不过当着斑哥的面说这些,会不会显得我们很猖狂,斑哥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泉奈伸手试图阻止:“你别……” 我作势惶恐,往一头雾水的千手柱间旁边躲了躲,面无表情,声音造作:“哇,我好怕哦。” 被柱间挡住视线、只能听到我声音的斑哥已经恼羞成怒了。泉奈还在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向他露出个无辜又无害的笑脸来。 同归于尽吧。 第250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发现,宇智波的眼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虽然早知道泉奈临死前把眼睛留给兄长的事实,但一来我来得晚,没赶上现场,二来千手柱间和斑哥的战斗让我对他们的体质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认知,就算想起来“啊我来之前几天斑哥好像刚移植过眼睛”,也觉得对斑哥来说区区换眼珠子而已,分分秒就能长好的事…… 所以在泉奈换完眼睛只是半天就适应好、主要适应的还是从我分享给他的全景切换到人类应该有的视角、适应完了立刻就表现得好像那双眼睛天生就在那里的时候,我的表情是迷惑的。 这时候他已经报完被我当着斑哥的面茶了一通的仇了,带着被斑哥愤而动手揉搓成鸟窝的头发,还试图来揉搓我,手从虚影里穿过好几次才悻悻放弃,只是口头上还不放弃。 “哼哼,”就像这样,说话都要哼笑两声以示嘲讽,“想不到吧,写轮眼就是这么神奇!” 不,我觉得随便挖随便安上就能用的眼睛已经不是神奇能形容的了……这是存储卡才能做到的事吧? 要不是他失去眼珠的时间太长,眼眶里有些小问题,甚至连让千手柱间来帮忙的需要都没有。 这也是某种幻术的应用吗? 我不理解.jpg …… 眼睛好之后又过了几天,泉奈带我去了几个地方。 都是挺寻常的地方,去看了几眼就走了。最后一个是一座坐落在南贺川边的神社。 南贺川现在已经被引流成一条大河了,注入了其他的水源,绕村一圈,把大半农田都保护在里面。之前我很少出来玩,泉奈回来以后又一直有事,都是从侵蚀的视角来看的,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木叶外围的样子。 “这河这么宽,”我仗着幻术飘来飘去,跟泉奈比比划划,“如果是落日的时候来看,肯定很壮观吧。” “你去过海边吗?海上的日出也很好看,半个海面都是朝霞的颜色……”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看,”泉奈说,伸手拂了拂神社门上的一小片灰尘,有些惆怅,“都有灰了,平时人来得不多吧。难怪会被盯上。” “人少跟被盯上有什么关系吗?”我凑近打量,“如果有利可图,利益够大,刀山火海我也敢闯的。” “说得也是,”他笑起来,“会不会被人盯上,也不是自己说了算。” 我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想想黑绝,就有点理解他的感慨了。 ……直到他进门以后二话不说掏出工具就开始挖地。 我:“等等?” 虽然不信别的神明,但因为阿妈是神,我对神社这种地方还是有点特别的情结的,虽然也就是一点点,但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拆吧! 我把眼闭上了。 虽然只是在投影上闭眼。 “底下有东西吗?” “不一定有,也不一定是在底下。”泉奈说,有些吃力地把年久有些锈蚀的钉子撬起来,“不过这里确实有问题就是了。” “也是你在梦里看到的吗?” 泉奈点头:“是啊,梦境落幕之地。” 他跟我讲的时候只说是找到斑哥,把他感动了拉出绝境,但现在看着,怎么感觉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不会是字面意思上的“拉”和“绝境”吧? 我狐疑地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可能是时间确实太久的缘故,这地板简直要跟钉子长在一起了,撬起来着实艰难。我看着都觉得手疼,就主动提议说还是我先下去看看吧。 “反正我没有实体嘛,下去看看环境,要是空间够大的话就直接炸开也比用手挖好……”我看着他的手,握刀的手总是会蒙上一层茧子的,那其实也不是一双多纤弱的手,但这么粗|暴地挖掘这么久,指尖和手心已经红得不能看了,“你为什么要……” “就是好奇。”他低声说,好像突然之间情绪就低落了下来,但也没有解释,“我去找蜡烛给你照明。” 说完就转身去神龛那边了。 我有点茫然,刚想说不用,有侵蚀在其实没光也没什么,就看他站在那里不动了。 “泉奈?”我抻头往那看了一眼,看不到具体形貌,但隐隐约约能从缝隙里露出的部分看到,就是一块有点破旧的……石板? 但是泉奈的表情太奇怪了,像是惊诧,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恍然大悟有之,勃然大怒有之,因为情绪过于复杂纠结,甚至显得表情也扭曲起来了。 “真是灯下黑……”他咬着牙说,“哈哈。” 最后两个哈,杀气腾腾。 第250章 章了,好数字,给即将倒霉的黑绝【大拇指】 第251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泉奈的反应很怪。 “神龛里有什么吗?”我回想了一下,“好像之前火核有报告过,说这里的神社年久失修内部简陋……我还特意拨款给修缮和装修来着。这个神龛这么新,应该没问题?” 神龛没问题,那就是里面东西的问题了。 “石板上有什么?” 一般来说立在家族神社里的石板——不,在祭祀先人的地方,还是把这说成碑比较好——上都会写点祖训,或者是建立这个神社的时间地点和人物,但泉奈不会为了这种东西生气吧…… 我飘过去看了看。 又看了看。 “这不是,几百年前那个时候用的文字吗?说起来那会儿的文字记录都没多少了,这石头看起来也没多破,精然已经这么老啦?” “石头有专门的术式保存,重要的是文字,”泉奈语气平平,森冷中还带着讥讽:“这可是六道仙人留下的记载。” “……”我懂了。 怎么说呢,就好像当年我刚到横滨,还没出院就发现现代的文字跟平安京那里一样。文字的传承是很难的,尤其忍界还是个战乱不休的地方,神代至今千年时间,已经足够一种文字从有到无,而新的文字从无到有了。 而石碑上的有些字,我前几个月在翻阅宇智波典籍的时候还见到过呢。 “是黑绝吗?” “别无他想。” “它可真是……说聪明还有点聪明,但说真聪明又觉得侮辱了聪明这个词……”就,怎么说呢,为了成功忽悠到一位宇智波还挺拼的。 但是斑哥就被它得手了啊。 难道斑哥也不聪……不,不对,肯定是当时斑哥的境况已经很不好了,而且他确实没什么搞阴谋的黑心……被骗也挺正常……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好。 我还在纠结,泉奈已经长出口气,愤愤地哼了一声,抄起一盏烛台就走回他掘开的洞口旁边,看起来颇有“一把火烧了算了”的架势。 我下去走了一趟。 泉奈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感觉呢?” “奇怪的地方没有,感觉倒是有点……”我在昏黑的底下转悠了一会儿,迟疑道:“有点眼熟?” …… 那天的事我们没跟别人说起过。 后续进行得有条不紊,放任流言推波助澜,松口放弃斑哥上位,开班教学帮哥演戏,再点几个信得过的千手小哥借着去帮忙铲雪的时候对着村民们长吁短叹一番……斑哥的“悲惨”处境很快就出木叶村了。 木叶二年的新年,村子内外的环境着实算不得好。 因为斑哥的身份,这一番动作对村里、国外的一些忍族都算得上是大事,所以不仅有心人在乱跳想要争权夺利,还有些其他国家的探子试图浑水摸鱼。 负责处理这些人的千手扉间和奈良家的鹿秋族长黑眼圈都快长在眼睑上了。 泉奈看得可开心了……当然只针对千手扉间。奈良族长还是挺无辜的,不过经过这件事,他的能力也有目共睹,不愧是靠脑子吃饭的人,以后大概会跻身村子高层。 第229章 不过也会被牢牢钉在火影派系就是了。 “这就是你大过年把人‘请来’的理由?” 扉间在院子里一脸黑气地刷着锅,大冬天的,也就是他精通水遁,不用真的上手,不然肯定早就翻脸不干……然后被他亲兄长一边摘蘑菇一边笑哈哈地按回去。 “我跟奈良一见如故嘛!”我理不直气也壮,“而且只是来吃一顿饭而已!鹿肉还是人家送的呢!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小气?这是一顿饭的事吗?!”扉间刚要回头跟我吵,就被旁边抬着炉子走过的泉奈状似无意地撞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闪进锅里,顿时勃然大怒:“宇智波泉奈!” 泉奈头也不回,鄙夷撇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都说了这不是……算了,行,你们就宠他吧。” 我托着脸看完了热闹,回头示意有些不自在的奈良族长继续下棋:“不要紧,他们有事没事都要吵一吵的,不要有负担。” 奈良夫人在跟水户一起边捏团子边聊天,斑哥在帮对着盆摘蘑菇的千手柱间摘他自己够不到的蘑菇,两个人也在说小话。 “负担……”奈良苦笑着说,“看到这样的斑族长,没有负担也会产生负担啊。” 我哈哈哈笑起来:“你就装样子吧,早在接到信的时候不就料到要上我的船了吗?只是看到斑哥而已,你会害怕?” “您对我太有信心了。” 我把一枚飞车翻到他面前,微笑着说:“毕竟是鹿嘛。” 第252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节分的那天晚上,照旧例撒豆驱鬼。 泉奈在门口立小树枝。斑哥从最里面的房间开始,拎着一篮炒过的黄豆四处抛洒,没什么感情地复读着“鬼出去,福进来——”,看起来特别没干劲。 “斑哥不喜欢这个仪式吗?” 斑哥顿了顿,手上动作也停了一下:“没有不喜欢。只是想起从前我们还小的时候,其实每年都会这样做。但是并没有鬼,也没有……” 也没有福。 鬼有没有出去是不一定的,但福确实没有进来。从传说中而来的习俗,其实本身也只有一个精神上的寄托意义而已,实际上并没有用。 我领会了斑哥的意思,并为之沉默。 ……然后直接投影出好多自带阴影的黄泉丑女,操控它们张牙舞爪满地乱爬! 原本干净整洁还有些温馨的房间顿时跟有鬼在聚众蹦迪的鬼窟一样,群魔乱舞,不堪入目。 “现在有鬼啦!” 我假装害怕跳到他背上扒着,挥舞手臂指点江山,“快快快斑哥,把它们赶出去,福气就能进来了!” 被群魔包围在最中间的斑哥:“……” 他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干笑:“我想先把你赶出去。” 我:?! 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如此懂事又贴心的弟??? 不过到最后斑哥也没真做什么……因为泉奈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一纸信函,面色不算凝重,但也不是出门前的轻松: “水户桑刚才送来的信,她本家那边传来消息,海女下海探查珠蚌的时候,在涡之国与水之国之间的海域出现了巨大的查克拉反应。” “疑似尾兽,需要支援。” 斑哥问:“现场有伤亡吗?” “没人死亡,只有当时在海下的那名女忍受了重伤,不过漩涡的生命力跟千手有一拼,后续也抢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这是今天上午的事,漩涡一族用秘术传的消息,其他人有受轻伤的,现在估计都快痊愈了。” 斑哥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要不是我就背后灵一样扒在他后辈上,估计也发现不了。 我看向泉奈:“水户姐怎么说?” “水户桑去找千手柱间了。斑哥不能出动,我的火遁在海上又不占优势,正好千手扉间那家伙水遁顺手……但是现在这个关头,千手家的话事人都出去了,宇智波的却还都留守在村子里,没有合适的理由根本就说不通。” 说不通,也就骗不过黑绝。 当然是黑绝在搞事。区区尾兽而已,柱间大哥和斑哥连九尾都毫发无损地抓回来养着了,其它几只更不成问题。让泉奈为之变了脸色的是它出现的原因。 海下跟陆地湖泊都不同,受人类活动的影响比较小,环境变化当然也不大。如果说深山老林里的九喇嘛还有可能遇到一两个上山砍柴的,还能勉强当作掩饰,海里的能被谁打扰? 别说是海女,漩涡家和附近渔民也不是第一年养珠了,从前年年都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偏偏在今年不小心“惊动”了海里的那只? 所以只会是黑绝。 我向侵蚀者查询了一下黑绝现在的位置。其实这原本是没什么用的举措,因为黑绝速度很快,这半天时间过去,估计连忍者大陆都能绕上小半圈了。 但是…… 【在水之国境内。】 但是如果它还逗留在原地,就说明它有想要观察的东西。尾兽是他对付不了的,只是观察也没什么用,那就只剩下一个目标。 我。 ‘看来上次演得太逼真,把孝顺的柿子精吓到了,’我跟侵蚀者假模假样地叹气,满怀恶意,‘都临门一脚了,还想看看我们的态度呢。’ 因为我两次见它都是以附身的泉奈身上的形式见的,它拿不准我对宇智波的态度,自然也就不确定我会不会允许它对宇智波斑下手。而判断我态度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在现场等待观察,如果我能直接出现在尾兽那边,它就会直接对斑哥动手。 当然,就算我没出现,它也不会放弃对斑哥的渴望……大不了想办法把我支开。 同为天涯救妈人,我对它的执著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要在这种地方产生奇怪的攀比心……算了。那你要去吗?】 ‘当然。’ 既然机会来了就要牢牢抓住,不然谁知道还要等多久?那玩意儿可是能活上千年的,估计再活个上千年也没问题,要是它怕了我,想藏起来苟到我“离开这个星球”怎么办? 对长生种来说,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而且……这不是正好吗? 我轻飘飘落到地面上,对斑哥泉奈说:“让水户姐过来吧。合适的理由而已,我有啊。” “至于村子会不会乱,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越乱越好吗?” …… 当天夜里,宇智波族长宇智波斑不堪忍受族人和弟弟的背叛,操控九尾先打宇智波族地、后轰木叶村中心办公大楼,并趁着千手柱间被九尾调虎离山的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挖了自己亲弟弟的眼睛。 熊熊烈焰、断垣残壁中,他站在须佐能乎头顶上抱臂冷笑,一双猩红万花筒逼视得无人敢上前: “泉奈,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就留你一命吧。这双眼睛,就当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远处巨大木佛拖着死狐狸一样的九尾缓缓走回,佛光重重绽放,大招正在酝酿;近处千手扉间搀着一手捂眼、全身是血的宇智波泉奈;漩涡水户张着结界护佑周边忍者;奈良鹿秋引导疏散村民;日向猿飞等家族忍者都各持着武器严阵以待…… 就连宇智波里各个带伤的青壮年忍者也都撑着一口气赶来了。 场面不可谓不宏大,特效不可谓不壮观,情感不可谓不激烈。 千手柱间终于走到近前,慈悲大佛也已经千手合十,时刻准备出掌了。 他悲愤怒吼:“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梦想?!回答我!斑!” “柱间……”斑哥哼笑了一声,“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梦想!和平根本就没有实现!” 这话一出好多人都心虚了。 千手柱间:“可是村子已经建起来了啊!孩子们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我们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把弟弟保护起来吗?你却对泉奈动了手!” 斑哥:“我说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和平!黑暗仍然存在,只是你太蠢了看不见而已!至于泉奈——” 他冷酷无情又心狠手辣地说:“阻碍我追求真正和平的,哪怕是族人、挚友、亲弟弟,我也不会放过!” “你变了!斑!” “是你被虚假的和平懵逼了双眼!” “我……” “你太骄傲了,柱间,满足于已有的成就,所以不敢看看这群人真正的样子,不敢承认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斑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周围面色惊诧不敢插嘴的围观忍者们一眼,“但我不会。” 他漠然转身:“你就守着你这过家家一样的村子到死吧。” 然后潇洒离去。 千手柱间没有追。 他捂着胸口,等昔日挚友的身影完全消失、连最后一点背影都看不见了,这才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没有写轮眼的控制,尾兽果然还是……咳!” 第230章 “大哥/表哥!” “族长大人/千手族长!”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这么说着的男人还在试图露出从前一般爽朗阳光的笑容,但肉眼可见的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是放弃了。 他前所未有地显露出颓丧的疲惫之态,对周围人摆手示意:“先去安抚一下村民吧,看看废墟下还有伤员吗?泉奈的伤……泉奈是不是昏过去了?水户帮他看看……还有宇智波的受害者……” “别费心这些了,兄长,这些交给我们就好,你先去疗伤吧!” 于是,史称“九尾之夜”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我觉得千手柱间果然还是个隐藏的心机鬼,演技比只会不屑愤怒、输出全靠嘲讽的斑哥好太多了。 以及幻术真好用,能支撑起这么大场面的幻术,我好厉害啊……就是有点累。 第二天,远在东南沿海的涡之国漩涡本家传来消息,尾兽作乱,请求支援。 千手族长带伤出动,只带了擅长水遁的弟弟千手扉间随行。宇智波一族伤员躺平养伤,没受伤的跟漩涡、日向一起在村子周边警戒,千手和奈良一起继续负责镇压村子内的不稳定因素。 我跟千手柱间订立了一个临时契约,跟着他一起去了海边,路上休息了一会儿,顺便还远程指导火核帮泉奈伪装养伤的假象,掩护泉奈悄悄外出。 等确定了村子里的一切事态都没超出预料之外,涡之国也要到了。 我把侵蚀者先行放出去,示意自己已经来到,演员也该上场演戏了。 ——不然岂不是白白砸了族里的好几栋房子和那一幢大楼?!那可都是我亲眼看着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第253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海里的尾兽是一只长了三条尾巴的大乌龟。 还一身刺。虽然没有九尾那么大,但缩进壳里转着圈撞人的时候,势头还是挺凶猛的。 不过柱间的木佛和扉间的水遁更凶猛。我托着腮蹲在旁边的礁石上,看着它挣扎了一会儿就被水龙卷从壳子里冲出来,又被拔地而起的巨树和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 完全是欺负人……兽嘛。 最后千手扉间拿出水户姐给的封印卷轴把三尾收起来,稍微平复了一下被打得坑坑洼洼的海滩战场,一边拧着自己毛领上的水一边走到我身前:“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到村子了。” 我看了一眼被冲出沙滩的螃蟹海贝之类的东西吸引、正在好奇打量沙子的千手柱间:“等阵法被触发我就回去了。” “我们会用飞雷神赶路,比你肯定要慢一点,希望这段时间你们能稳住。” “?”我很不爽,“你在瞧不起谁?” 区区一个黑柿子而已! 千手扉间一脸沧桑,说起来,好像从那场九尾之夜的大戏后他就一直是这幅表情了:“……我的意思是,希望我和兄长回去的时候,村子还没被你们拆了。” “黑绝无所谓,但是放过木叶吧。” …… 因为这句控诉和一点微妙地心虚,在泉奈呼唤我回去的时候,我没一下子就搞出什么大动作来。 被选中放“桶”的地方是南贺川边的宇智波神社,此刻禁锢的阵法已经被触发,层层叠叠的金色锁链、银色灵光还有漩涡一族橘红色的查克拉交织成线成网,把昏暗的空间都照得亮闪闪的,竟然还有点好看。 黑绝被困在网框的最中间,那个神龛的上面,左冲右突出不去,嘴里还在尖啸着“宇智波斑你疯了吗”之类的话,像垂死挣扎的鱼,在渔网里拼命甩动尾巴。 斑哥一脸冷漠,泉奈满眼快意,两个人并肩站在阵法前,脸上光影被打得像个反派,阴狠中带着几分恶毒……就很宇智波。 我按照身高排到泉奈右边,加入反派队伍,还笑眯眯地跟可怜的入网之鱼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啦,我的小表弟~” “……”黑绝的尖啸像是被捏着脖子卡了回去。 那两点在彩光辉映下几乎要看不见的黄澄澄小眼睛一点一点地转向我的位置,僵硬得几乎能听到艰涩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它转了很久才对上我,一时间眼珠地震!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它瞬间想通关窍,嘶吼着撞在锁链构成的坚壁上,姿态癫狂恨我入骨,“假的!是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把母亲放出来!” ? 它又给自己加什么戏了? 我思考一秒,平稳接住:“对呀,神树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见者有份,能者得之!区区被封印的弱者而已,有什么资格让我收手?” 斑哥侧头看了我一眼,黑绝看不到的右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佩服,泉奈则与有荣焉…… 没错,这就是我能开班教学写剧本的底气—— 演技。 “啊啊啊啊大筒木骸!你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联合这些蝼蚁背后伤人的叛徒!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强者?!” “真稀奇,原来你也知道廉耻这种东西,”我不为所动,“身为强者当然要不拘小节,能拿到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你懂什么?” “不拘小节……哈哈!枉你弟弟还那么尊敬你,恐怕你在牺牲他去种树的时候也会这么不拘小节吧!” 牺牲,种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轻声笑:“难怪辉夜被封印上千年,却迟迟没有第二个姓大筒木的外星人来这个星球。” 黑绝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五官也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始终不变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我,如果灯光没这么喜庆,这场景会让看见的人晚上做噩梦吧。 “恐怕她也是要被‘牺牲’来种树的一员,却先行偷跑、私吞了神树的果实,继而才能够成为这个星球的神明吧?糟糕,这么说,她在大筒木一族里岂不还是被划分为弱小的、可供消耗的一种?” 我也反过去直勾勾地盯着黑绝:“就是不知道,真正负责追捕她和这个星球的神树果实的大筒木,会什么时候来?辉夜当初肯定怕得要死吧?” 黑绝终于意识到什么:“你……是骗我的?!” 我眨眨眼,好心好意地问:“你指的是哪件事?” “哪,件……?” 我再眨眼,两手一合,用一种恭喜中奖的语气说:“其实全部都是哒!怎么样,惊喜吗?” “啊啊啊啊啊骸!你这个——” “名字也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说一,真解气。 就是这个无能狂怒的样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神社,斑哥,泉奈,黑绝…… 一个大场面。 【我不是来……】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我是……!】 我恍恍惚惚地幻听了两句,紧接着听到泉奈在精神世界里连声询问怎么了,声音几乎重叠。 哦,对,那是泉奈的声音。 他在撕裂什么,对抗什么,因此而有些气|喘,但语调格外坚定。那他说话的对象是谁?在这个地方? 一道白色的人影突兀刺入眼帘,像一把刀,刺得人没看清都眼睛生疼,为那无法掩饰的衰老腐朽而掩面。 那是…… “我是……”我捂住脸,指缝里仿佛有血漫开,斑哥和泉奈惊疑的呼唤声中,我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 “为带你离开而来的。” 第254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想起来了。 “什么离开……凉?”这是斑哥的声音。 “你恢复记忆了?”这是泉奈的声音。 我听得清清楚楚,但无暇回答,因为我都想起来了。 起因确实是纲吉家小鬼的炮|弹,但那个炮|弹并不是普通的伤人的武器。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我能清晰体会到时空间的变化……也就是被炸得转换世界。个中原理已经不重要了,十年后火箭筒作为某个现在已经被我忘记了名字的小家族的成名之作,遇到一个体质特殊的我,会发生这样的结果并不难想象。 难以接受的是我的落点,太衰了,一落地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月光笼罩进去,进了无限月读,冠上了泉奈的身份,然后兢兢业业社畜了好多年…… 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敬业,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震惊,我怎么可能有那么热爱工作的时候…… 虽然扩张地盘搞基建的感觉确实有点爽。咳。 再然后,就像泉奈说的那样,在退休养老的年纪被两个小孩当成守关boss,在这座神社把斑哥拉出去,亲手毁了自己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地方。说实话惆怅肯定是有的,但把斑哥一个人留在所有人的背面,听起来也太不公平了。 区区几十年而已,某种意义上,我也是长生种啊。 但忍界的真正状况还是落后得出乎我意料,科技上连电都没普及开就算了,制度上也还没摆脱阶级的桎梏,还在为权贵们当走狗,自己把自己当成工具,还有那些一如既往不分场合争权夺利的蠢货…… 第231章 我真正的契约者,其实应该是宇智波斑。 所以在斑把自己排除在幸福的幻境之外后,幻境里的斑夭折了,我便替斑顶上了本该死去的泉奈的空缺。再加上以宇智波的族长度过的一生,看过战场上那些或死或伤的孩子们获得幸福的模样,我清晰地体会到了斑哥的不甘心。 忍者为何不幸? 人为何不幸? 无限月读中的世界也是按照人心里的认知构建的,那里面能实现,就说明现实世界也应该能实现,那两个世界为何会相差这么多? 除了我,除了斑哥,还有谁是两个世界的变量? 黑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斑哥气坏了,我也气坏了。虽然经过斑哥这么多年的压榨,柿子精已经从一滩湿乎乎的烂泥变成干柿子、还被我手撕得一绺一绺的,但一道意识体还不至于就这么完蛋,正方便人暴打出气。 我用因为不是生物所以被排除在无限月读之外、阔别了几十年后终于久别重逢的侵蚀者把黑绝包裹起来,当成球在地上爆捶了好一会儿,还踢去给小佐助他们暴打泄愤,打着打着千手柱间他们也气势汹汹地加入,要不是场合所限,甚至能用它来踢一场足球赛。 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的这些我熟识的人,也不是无限月读里的样子了。小佐助跟他的小伙伴们都已经长成比我还高一两头的青年男女,带土卡卡西他们也从二十来岁的青年才俊变成了满身沧桑的大叔……千手柱间这些人不用说,就连前一天还来探望过孤寡老人的*波风君和他心爱的漩涡姑娘,也都早早的死去了。 昨天他们还在我眼前欢笑呢。 现在却都已经在地下沉眠多年,跟泥土融为一体,就算是现在还能出现在生者世界的,也都是借助祭品和泥偶活动的亡灵,活动的时候身上甚至会掉下泥土的渣子来。 “……” 那是成为鹤丸国永后的第一次,世事无常这几个字正面拍在我脸上。 所以我无法接受。我厌恶这样的剧情,就要改变它,就算是达不到幻境中的程度,也要给这些本该幸福的人一个能让他们自由自主地努力的条件吧? 而且——我本来就是剧情的破坏者啊。 是溯行军,是侵蚀者,是违逆神明的人,是一切宿命中最大最自由的变量。 所以我找了千手扉间和他的小助手大蛇丸,再加上理科天才波风水门和生物学后起之秀药师兜,一起把无限月读中的飞雷神研究复刻出来,并强迫他们继续推进度,一直推到可以转换时空。 回到过去的时空转换需要能量很多,正好用黑绝顶上,就是可惜它那时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也就够用一两次了。我因此还跟侵蚀抱怨了好几次,让它之后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然后……然后我就又失忆了。 转换时空嘛,这种事又没办法做实验,只能慎重慎重再慎重。临走前千手扉间给我刻了个飞雷神的印记,说如果这次失败了,这个印记就会自动找离得最近的时间点的飞雷神,然后把我带过去。 也就是说,这本来应该是个保险装置。 但它跟时空转换的阵法冲突了,反而导致了转换的失败。我的确被带到了一个有飞雷神的时间点,但也因此而失去了记忆……还上错了宿体,附了正好被飞雷神砍了一刀的泉奈的身。 这么看来,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救了濒死的泉奈一命对不对? 但我本来要去的是千手扉间刚研究出飞雷神的时间啊!那时候两族的前任族长甚至都还没死呢!能做的事何止是救泉奈一命啊?! “千手扉间……” 要不是形象所限,我甚至都想尖叫了。 可能有些人就是不经念,不久前才说会比我慢上一些、也确实慢了一些的千手两兄弟终于赶到,风尘仆仆头发散乱——此处特指黑长直千手柱间,他好像还晕飞雷神了,捂着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样子。 扉间把他哥丢到一边,由着柱间大吐特吐,看看周围松了口气,这才转向我:“怎么了?刚刚听到你叫我……” 他还一脸多么无辜的样子! 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你这个坑货!!!” 你们千手血脉肯定有问题! 都是巨坑!巨坑!巨坑! ……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得到我想听的辩解,就连斑哥也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茫然表情。毕竟这里是“过去”嘛,我记忆中的一切,在这里都没发生过。 除了在梦中看到过一切——不,按照泉奈的描述,他的所见只持续到我来到斑哥面前,对后续并没有来得及了解,不然我那么强硬地捆住斑哥把他直接打横抱出无限月读的操作肯定会被吐槽的——的泉奈,已经没有人知道还曾有过那样一个惨痛的未来、而那未来里还曾有过那样一个幸福的幻境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过去的就过去吧,现在已经是全新的开始……才怪,且不说那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做法,凭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光是千手扉间这人,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不就不能合情合理地吵他了吗?! 我跟讨人厌的千手老二吵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让我忍气吞声大方谅解?不可能的! “扉间,”我冲他微笑,伸出双手,“来和我签订契约。” 成为魔法少女吧(bushi)。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扉间不进反退,满脸警惕,“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昨天还嫌弃我嫌弃得不得了,说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我签的……”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想起来飞雷神的事,”我实话实说,不过别人会理解成什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有些东西说不出来,只能共享给人看。” “直接投影出来也可以吧?就像你之前投影地图一样。” “投影还能比记忆共享更方便?”我幽幽地看他,“而且,你这是在表达对我的不信任吗?” “……” 这话一出,泉奈和柱间都把莫名的目光投了过去,斑哥的表情更是不爽极了。被我们四个人一起盯着,扉间很快就叹了口气,松懈下来,伸出双手: “也不是不信任……好吧确实有点,但这不能怪我疑心重,你照照镜子,不怀好意都写在脸上了,根本就没有掩饰啊。” 笑话,我宇智波……我野凉整他还用掩饰吗?哪一次不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我直接一个冲刺撞进他胳膊中间,近距离头槌打下精神烙印! 然后他宕机了。 面无表情,双目无神,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怎么拍都不会还手(?)的那种。 千手柱间都吓蒙了,上去对着弟弟的脸猛拍:“扉间?扉间???” …… 一个问题。 我只觉得泉奈看完我的记忆没有问题,却忽视了泉奈梦境的时间流速。 也就是说,在我猪突猛进头槌攻击的短短半秒钟里,扉间他看完了泉奈八十多年才看完的东西。 …… 一不小心把隔壁家族的二把手变痴呆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好吧,其实也没多着急。 因为我俩的精神世界已经连接起来了,除了能让我看出他的精神世界没碎也没裂缝,还能在他真撑不住的时候帮忙兜底。 “所以他现在这样,应该是在消化我给他共享的记忆。”不过认错还是要认的,我又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老老实实地给柱间和和闻讯赶来的水户道歉加解释,“是我的疏忽,只顾着生气,忘了注意他的承受能力。抱歉。” “……”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被摆在一边直挺挺躺着、姿态肃穆宛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的千手扉间。擅长医疗忍术的千手和漩涡当然不用假手于人,事发当时就已经检查过弟弟的大脑了,并没有损伤。 这也是他们看起来不算多着急的原因……可能也有对我的信任在内的因素?大概。 然后水户叹了口气:“说你完全没错,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虽然早看到凉君年纪不大,但一直以来的作为都让我忽视了你的年龄……这么鲁莽一次才有了作为小孩子的样子啊。对你来说,扉间果然是不同的吧?” 我满心“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年轻生气”的反思戛然而止:“?” 柱间也唔了一声:“确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凉和扉间的关系很好呢。” “不是朋友的话,凉君也不会对扉间生气,而是像对某些人一样暗中下手……这个我姑且还是有些了解的,”水户点头,“而且,也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不是吗?” “既非故意,又无恶果,”她想了想,伸手过来虚拍了拍我的脑袋,姿态挺和蔼的,就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狡黠,“那就罚凉君,在扉间清醒之前负责照顾他吧!” 我:“……?” 第232章 不是,等会儿? 谁怎么着谁? 柱间可能看出了我的惊恐,也可能没看出来,只是稳定发挥,照常捅刀:“不过你比扉间小这么多,扉间竟然会被你的记忆卡住,果然还是缺乏锻炼了。等他醒来要加训才行……哎?你怎么了?” “我……”我绷不住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 “什么?” 旁边为了避嫌一直没出声的斑哥矜持地偏了下头,正在不怀好意戳死对头脸的泉奈也看了过来。我莫名地有点心虚,深吸一口气,声音调最低: “其实我好几百岁了。” “……?” 于是他们也宕机了。 第255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给人解释自己的来历了。 但其实也不是很久,上次还是跟骸在他的精神世界对峙的时候呢。可能是在无限月读里的八十年太长了,也可能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总之……” 我大致概括了一下事情的起因开头经过结果,该删的删该改的改,勉强听起来没那么离谱:“就是这样。” 好吧这事本来就很离谱。 除了泉奈在点头,斑哥半晌没说话,柱间一脸缓存中,只有水户迟疑地问:“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世界外的世界,听起来与忍界大不相同,这么容易跨越吗?”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抬头迷惑地看向她。 就听这位梳着双髻、优雅无比的女性,郑重沉着地问:“我是说,凉君,其他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善谋还能打吗?” “……” 我不知该说敬佩还是什么,只好缓缓摇头:“这一点我不敢说,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跟我一样倒霉。” 被一道雷劈得真满世界流浪。 不过有警惕心是好事,至少我之前都没想过这一点,而且,这也不一定就是无用的想法。 “但外星人是确实存在的,还会攻击这个星球。” 我不太想让别人一直关注我的过去,这会有一种被可怜了的感觉,正好还有一件事他们不知道,且必须要知道,干脆一起说了算了。 关于,实力可能在传说中的辉夜姬——也就是两个六道仙人的力量——之上,对忍者大陆的查克拉光明正大地觊觎着,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前来的大筒木一族。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根据分析,他们的族人应该挺少的,还很分散,来这个星球一趟也不是很容易,就算来也不会来很多人。 保守一点,在场几个人的战力,再加上我和侵蚀者,应该可以打。 不保守的话,就,再加上六道仙人?那老头子人虽然死了,但意志还活着,鸣人佐助暴打黑绝的时候他还出面给俩小的加了个buff来着。 哦,对,还有buff. 当年六道仙人其实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陀罗继承了他的仙人眼,小儿子阿修罗继承了他的仙人体。后来他们死了,查克拉转世,现在成了斑哥和千手柱间……的查克拉。 ——这里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查克拉也能转世?你们忍者实在是太怪了.jpg ——不过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亡灵确实很少,而且只待在某个人的身边,再结合大蛇丸从冥府召唤灵魂的秽土转生之术,可能忍者的灵魂和力量就是能独立存在的吧。 而且那个石碑上,有一句话是真的。 【互斥二力,相与为一,得森罗万象。】 就是说,事实上,万花筒写轮眼和木遁还有一个特别大的进步空间,是从人到仙人的距离。而且只要他们“相与为一”了,就能达到“森罗万象”的效果。 虽然我不太理解忍者的森罗万象到底指的是什么,但从前晴明讲课的时候说过,阴阳术里有一重境界,贴近自然,融入天地万物,名为森罗万象。力量的应用大抵都有共通之处的,忍术应该也差不多。 “早知道就跟鸣人佐助多聊聊了。”我皱眉,“也没听说他们俩‘相与为一’啊。” “……” 我愣了一下:“是我说得太麻烦了吗,你们怎么不说话?” “我们在思考……” 斑哥皱眉,柱间开心:“我们与仙人的差距/我跟斑真的是兄弟啊。” 以斑哥为首,所有人都眼神莫名地看向千手柱间,而后者已经开心地冒起粉色的毒蘑菇了:“咦,怎么这样看我?我没说错啊。” 没什么,就是……不愧是你,千手柱间。 …… 信息量爆炸的一天过后,木叶村回到了“九尾之夜”前的正轨。 没什么好隐瞒的,查克拉又不是三族的所有物,那为了查克拉而来的大筒木自然也不只是三族的责任。没等多久,村里的大族就都收到了消息,派代表入办公楼一叙。 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人居多。 其中以日向的声音最为强烈:“如果只是为了洗白宇智波族长的名声,大可不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千手、宇智波是建村二族,漩涡是千手姻亲,把持村子权力已经是我等心知肚明之事……” 哦豁,终于忍不住了。 我等日向找事的这天已经很久了!等他们自己叭叭把自己都叭叭累了,边立即用着扉间的身体——附身也是一种照顾嘛,能吃能喝能自理,还要什么自行车——把一叠天文观察报告甩到日向族长面前。 是照片和拓印放大的局部图片。 我坐在白毛的办公桌后面,自然而然地双手交叠,垫着下巴,露出森先生标志性的阴谋脸:“那你要怎么解释月亮上的人类活动痕迹?” 周围好像安静了一瞬。我懂,每天都在弯着腰忍者跑的忍者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心情有时间看月亮的都是少数,当然也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天文望远镜。 无限月读的八十年,科技腾飞的八十年!我还是泉奈的时候没少去扉间心爱的实验室霍霍,别说看月亮的双筒式了,看星星的支架式天文望远镜我都拆过。 不过这些对忍者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我一边想着又有好东西可以卖了,一边惺惺作态地叹气:“我知道,你们突然听说外星人、六道仙人这些,会以为我们是在说神话故事。但如果能亲眼看到其中的人物呢?” “当年封印辉夜姬后,大筒木羽衣留在陆地,成了六道仙人,他的弟弟大筒木羽村却上了月球,想要陪伴母亲,并看守封印。近千年过去,月球上的大筒木不知繁衍了多少……对了,日向,”我笑眯眯地,声音很轻,但能保证让整个办公室的代表们都听到: “你们家的白眼,就是羽村血脉的证明呐。要是哪一天月球来人,你们家说不定能举族飞升,跟神明的直系血裔搭上关系。反正月亮那么小,也没有神树,就算大筒木来人也不会去找你们……怎么样,要不要上月球试试?” 笑死,挑拨离间谁不会啊,那都是我早好几个世界就玩剩下的了。 “不……这……别开玩笑了,扉间大人,如果您是为了刚才我的无心之言而生气,请……” “你看,你又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我一句话打断他,继而矫揉造作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你们这个觉悟,想直接对上大筒木,恐怕都不会被对方放在眼里。井底之蛙,如何观天?”一拍手提高语调,善解人意地说,“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我刚知道的时候也难以相信,直到亲眼看见月亮。” “所以,这样吧,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 我竖起一根手指,正正指向满脸冷汗的日向族长:“半年内,我们登月。斑……斑族长会打前阵,你们各自派亲信的人跟随。” 差点喊出斑哥来了,好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想给房子安窗的时候,不要直接说要给房子安窗,而要说,你想把房子的屋顶拆了。 先提出一个大筒木,再提出月亮,登月的计划听起来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所以他们接受了。 就这么简单。 “简单???” 虽然一个月后醒来的千手扉间恨不得用眼神烧死我,暴躁程度跟记忆里被我拆了半个实验室的科研部长有一拼:“你可真是……本性难移!都失忆一回了,这种想当然的要求怎么还这么多?!” “什么想当然,光我斑哥的高达就能载人上天了好吗?!只是让你研究脱离地表的装备而已,怎么就想当然了?!” “你……” “而且你别以为挂上牌子不让我进去我就不知道了,你跟大蛇丸本来就在研究上天的装备了!我当然是有准备才会提要求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无良甲方吗?!” “……” 第忘记了多少次办公室争吵,我又双叒叕占上风。 今天也是大获全胜的一天。耶。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我投影出纸笔,挤着他在桌子上坐下:“火核和泉奈已经在物色有天分的孩子了,漩涡本家那里也在帮忙。等找到后抓紧时间培训上岗。虽然没有你珍贵的徒孙大蛇丸了,但我的计算能力还勉强过关,这段时间就先凑合着用吧。” 第233章 “少挑三拣四昂,每天加班那么累,我还来给你打下手,你就偷着乐吧。” 他绷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明明是你自己接的活。” “好好好,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宇、野凉!” “你要实在不习惯,可以叫我宇智波凉?” “你在看不起谁?我可没有给人改名的爱好。” 唔,那好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半年后,一切如期而至。 “趁这个机会,正好解决一下日向的主家分家‘笼中鸟’,”临行前,我对跟队负责防御的水户姐小声说,“顺便看看月亮上的情况怎么样,问问他们卖地吗?” 那么大个月亮呢! 第256章 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我对月亮原本是没什么想法的。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在一众心黑手脏不像好人的人身边摸爬滚打到今天还混得不错的角色,我在常规意义上,是可以被划分到反派队伍中的。就算因为视角或者某些问题的看法,而显得我看起来还像是个三观正直的“好人”,那也只是看起来。 在知道忍者千年来一直都在约束自己给普通人打工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已经持续千年,那让他们一下子就转变观念,想想也知道是根本就不可能的,所以…… “要是能把忍者和普通人隔离开就好了。” 就像在平安京用阴阳分离之术把阴阳两界分开一样,创造一个没有争端的世界,不一定需要打打杀杀,隔离不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吗? 只是忍者并不是妖怪,忍界也不分什么阴阳两界。 所以在从黑绝口中得知大筒木们的爱恨情仇时,我的讶异是真的,惊喜也是真的。等推测出辉夜姬的两个儿子之一正守在月亮上的时候,那份愉悦简直达到了顶峰。 距离近、门槛高、目测还环境宜居,还有什么地方比月亮更合适吗? 不过那时我还没恢复记忆,对月球上的原住民没什么偏向性,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所考虑的登月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利益交换技术交流之类颇为冠冕堂皇、但至少面上过得去的途径。 恢复记忆之后,我就没这么、嗯,收敛了。 为什么? ……因为月亮上的大筒木,本来就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 这情报来自于斑哥。 作为无限月读的施术者,他独立存在于十尾神树之外。映射到那场持续了八十年的幻境中,就是一直龟缩在暗无天日的神社地底,除了我这个跟他灵魂相连的人形挂,谁都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任何人。 他眼睛里倒映着的,除了地底的黑暗,就只有一棵越看越丑的树,和没有一丝人气儿的苍凉战场。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越来越大的月亮和自称是从月亮上下来勘察情况、准备把世界都毁灭了算了的活人,就很让人印象深刻了。 “那是在我成功施术的两年后,”当时老得连说话都吃力的斑哥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个狂妄的小子,一个人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为什么是一个人? 老年斑哥嗤之以鼻:“因为愚蠢。热衷于毁灭的分家把只想安稳度日的宗家屠杀得干干净净,又为了毁灭把屠刀朝向自己,结果最后只有一个黄口小儿带着一群傀儡活了下来……” 最后呢? “最后我把他们都喂给十尾了。” 毫不让人意外的结局。 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六十年后了,那个唯一的幸存者现在估计还没出生呢,说不定,就连那些对自家人都能举刀的大筒木们也还活着。 那样也没关系。 矛盾不是一天就能激化到屠杀地步的。木叶的登月队伍就是突然出现的导|火索,我没做任何隐秘的安排,因为斑哥不习惯,也因为我不需要去做什么。 只要等待就好了。 等待月亮上的局势是被引爆,还是被更深地隐藏起来。 …… 这支坐了斑哥高达上天的队伍,是第八天回来的。 又狼狈又震惊,惊魂未定的,看起来就是经历了一番大动荡的样子。我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搭理其他人,只是领着面色不好的斑哥和几位实力不错的族人回家。 洗澡泡汤,吃饭睡觉,平静得好像他们只是跟团出去旅游了几天,而不是刚从月亮上的混战中脱身。 “太愚蠢了。”只小憩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想说些什么的斑哥发出了跟记忆中的他一样的感叹,顿了顿,又说,“太愚蠢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讲了一个“绵延千年的大家族是如何在八天内把自己搞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故事。 怎么说呢,因为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挺无聊的。 无聊得我都靠着闻讯赶来的泉奈快要睡着了,又被他通过精神世界吵醒,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奇异:‘斑哥说他一降落就被攻击了……你竟然没反应?’ 我无辜地看着他。 ‘对忍者的世界厌恶到想要毁灭的激进派,’我也确实很无辜啊,‘会主动攻击忍者挑起战争,这不是很正常吗?’ 保守派为了自己的信念选择保护外来忍者,然后被激进派攻击,双方开战,继而毁灭…… 不也是正常的吗? 我什么都没做,甚至让水户先摆出友好一点的态度。为了斑哥,既没诱导,又没挑拨,只是把路的分叉口摆出来,剩下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还有什么可指摘的吗? 别拿奇怪的道德标准要求我啊,都说了我是反派了。 以及,有斑哥在,最终获得胜利的还是保守派,也就是爱好和平只想种地的宗家大筒木。因为他们在一开始保护了忍者们,就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大筒木们坚持“族里的事要由我们自己解决”,就以斑哥现在一只眼已经开了轮回眼——是的,没错,他跟千手柱间“相与为一”了,利用扉间的实验室移植了细胞还是啥的——的战斗力,把种地的好手们全救下来也不成问题。 由此可见他们果然是一家人,看起来再爱好和平,骨子里也是跟激进派们一样的固执,为了信念甘愿赴死。相比之下,跟他们千年之前是一家的日向就缺了点什么…… 血性还是活力?被规矩束缚、被血脉束缚,腐朽多年的家族也该睁开眼睛,看看现实,顺应一下时代了。 不过日向并不重要。 就算没有登月这回事,他们也迟早会老老实实的,放弃宗家与分家之间那可笑的阶级划分,融入整个村子。 重要的是有了斑哥他们的帮助与交好,水户表达“买地”的意向时,很顺利地就得到了当地原住民的同意,还是个几近于无的超低价。 ——包括技术、资源,以及月球本身在内的,超低价。 一举多得,我很满意。 这样的话,剩下就只有对辉夜姬的同族的防御机制了。不过按照记忆,至少六十年内是没有外星人找上门来的,忍界有至少六十年的时间来发展。 所以我又去扉间的实验室蹲着了。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 他敢把我轰出去,我就敢现场表演拆家:“要是不想多少年后还被秽土转生出来给小辈加工,那就加油搞科研吧。” “扉间老师——” 第257章 番外昨日 木叶四年。秋。 宇智波族长老宅。 千手柱间走过满园花木,一脚踏上比别人家高出不少的檐廊地板,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 横空飞来一句嫌弃:“火影大人不去招待客人,怎么有空上门?” 这一句话夹枪带棒,配合现状简直阴阳怪气到极点,但柱间这两天挨骂挨得多,从前也没少被亲弟弟忍无可忍地骂过,听到这话也没当回事,甚至还能哈哈哈地笑出来:“来找斑商量,毕竟尾兽也不是我一个人抓的……” 坐在光影分界处翻阅着什么的青年嗤笑了一声。 柱间无奈道:“泉奈。” 快两米的大高个子露出这种表情还是挺犯规的,宇智波泉奈被恶心得整个人都打了个抖,在心里怒骂了一通千手白毛才缓过来,没什么好气地说:“斑哥在午睡,你别打扰他。” “天都快黑了。” “说不定是抓尾兽累的呢。”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了……” “……” “你就不再问些什么吗?” 泉奈手里的报告书都快被捏出褶子来了,他深呼吸,吸气,呼气,再吸气……最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有时候真的特别讨厌千手扉间,”他咬字咬得很重,没什么好气,“要不是他做了个什么实验,凉也不会天天往实验室跑,今天也就不会让你走到这里来了。在办公室就能骂得你收回妄想。” “而且你也不用来找斑哥,在这种事上斑哥肯定听凉的,不跟着骂你已经说明你们关系够好了,更不可能同意你把尾兽分给其他四国。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第234章 千手柱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泉奈看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些:“要等就坐下等,站在那里挡光了。” 当兄长的憨得人骂都骂不下去,难怪白毛那么讨人厌。 宇智波泉奈把目光转回手里文书上,对满目的“月亮”如何颇为心烦,只闻着满院子的白槿香,想斑哥怎么还没醒,阿凉怎么还没回来。 千手柱间这种人,他实在应付不来。 …… 宇智波斑其实没在睡觉。 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神志是清醒的,完全能听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忍者的五感比普通人强些,他这个层次的忍者又比普通忍者强|上许多,只凭听觉和嗅觉,就能让他在脑海中勾勒出外面的场景,甚至细致到弟弟和挚友脸上的神情。 他只是沉入了一场大梦,不能自己醒来。 ——这说法跟睡着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事实。而这场梦,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天了。 就像在看一场蹩脚又荒诞的剧目,中间还有幕间休息的时间,要不是梦里的内容过于特殊,且当世没有人能在轮回眼面前施展幻术,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给暗算了。 今天梦境的主角换了个人。 不再是那个看模样又乖又无害、但熊起来天上有地下无、坏起来又真真切切杀人诛心的小崽子,而是年轻些的宇智波斑—— 也就是几年前的他自己。 宇智波斑本斑:“……”这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已经猜到自己看的是谁的记忆了。他对窥探他人记忆没有兴趣,只是自己没法控制,想跟凉说,对方还被千手扉间那家伙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拐走了,一直不记得回家就算了,找都找不回来…… 想到这里斑就闷气,就很想拆了这个梦境赶紧醒来,把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千手扉间和最近突然犯蠢的千手柱间兄弟俩都骂一顿。 正这么想着,梦境快进,他弟没了。 斑反应不及:“……?” 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巨大的弯,没有用着他幼弟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小黑心鬼,千手和宇智波也从来没融洽过。他年少时屈服于父亲与家族,屈服于世道给他的枷锁,从此便没有了与千手柱间一样大声宣扬和平的资格,便成了木叶故事里最阴险狠毒的反派。 他好像被远远抛在大团圆结局之后,又好像超前了这所谓的大团圆不知多*少年。最终只有孤身一人离开,自己去追寻那真正的和平。 看到这里,斑内心里唏嘘极了。 不过他不是为自己唏嘘。就,怎么说呢,大家都是宇智波斑,要是他在那种处境里,也会那样想那样做。事实上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柱间有时候也太过于天真单纯了……虽然打动他的也是柱间的天真,但很多时候,对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唏嘘的是梦境中的木叶村。 从前不觉得,也插不上手,就看着凉今天敲打这个明天针对那个,谁跳得高就怼谁,好像还挺容易的。什么背叛族长的族人、趁势排挤宇智波的其他忍族,统统都不存在的,早在生出那种想法之前就被连人带想法掐灭了。但现在一看对比版,就很有一种“你们也就跟自己人斗斗了,出了村子啥也不是”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的加持下,斑对梦境中上演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宽容,还很坦然,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凉的横空出世,所谓的梦境才应该是他的现实。 在这种认识下,就算后来自称是他的意志的黑绝出场,斑也只是恍然大悟,难怪泉奈和凉对黑绝的恶意那么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宇智波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承认自己不擅长算计又怎么样,怨天尤人是弱者的行径,他才不屑于此。 不过宇智波的族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争气的孩子越来越少,刚愎自用的大人倒是越来越多,果然还是平时任务太少,训练太轻,读书又不多。 斑这么想着,就看到梦境里的自己可能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从巨石底下捞出来一个半边身体都被压坏的少年,准备实施一个名叫“月之眼”的计划。 刚说了自己不擅长算计的宇智波斑:“……” 按照梦里面的忍界那个乱糟糟的样子,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挺有可行性的。 然后梦里面那个老得不像话的斑就死了。 死后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似乎只是一眨眼,他就以复生的姿态站在了所有人面前,把狂妄的小辈揍趴下,把反水的后辈按地上,把试图嘴遁的小鬼嘴遁回去,把秽土转生的旧相识们头都打歪—— 把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召唤出来! 斑大为振奋:不愧是我! 但比无限月读更早出现的,是黑绝的背叛。它其实是卯之女神辉夜姬的意志,辗转千年,只为将月亮上的封印解开! 它一爪捅进梦境斑的后心! 斑大为……好吧其实也没那么震惊。早就被剧透了黑绝是什么东西,还亲身上阵演戏诱敌才把这黑柿子抓住,费了那么大周章,它要是不做点什么斑才会觉得奇怪。 身经百战、上能安抚黑泥满溢试图搞事的弟、下能一手一只暴打不分场合变身的尾兽、中间还能糊弄好被吓坏了的官员,木叶四年的宇智波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忍族族长了! 所以他就冷眼看着自己被背刺,冷漠里甚至还带着些许不屑:就算谎称是自己的意志,那黑绝也不过是一滩弱小的渣滓而已,就这也能被捅? 就这? 不过都这么久了,凉怎么还没出现,难道要等辉夜出场?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变故陡生。 战场上所有还能睁开眼睛抬起头的人,都看到月亮上仿佛裂开了一道狭长裂缝,然后缝隙扩大,拓宽,像一只眼睛缓缓睁开……然后“吐”出来一个人。 宇智波斑有一招天碍震星,可以从天外召唤陨石。 而现在,陨石落下—— 当头朝着宇智波斑砸下来!上千米高空坠物带起呼啸风声,速度还快得离谱,冲力大得当即就把斑带到地面上,把人形黑绝砸得汁水四溅,只有一只断手还留在一脸茫然的斑的胸口。 同样一脸茫然的还有拄着伞摔坐在绝的残迹上的少年。 “啊……”少年环视四周,眼睛一眨就是脆弱的泪花,十足恐惧无辜弱小道:“你们是谁?” 被背刺到一半突然没事了的梦境斑:“无限月读!”这么弱小直接无视! 对这个崽子已经非常了解的族长斑:“……?!”突然嫌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把所有人都笼罩进红色的月光里,包括那个表情突然从小可怜变得十足险恶的黑心崽,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的心思突然就没了,甚至还想反踩。 要不是这只是一场梦境,而人不可能和梦里的自己对话,他真的很想问问梦境中的斑你是不是被力量冲昏了头脑?他从天而降毫发无伤砸死一个人都面不改色,你就因为他掉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而认定他是个没什么用的弱者? 黑绝的手还插|在你心窝子里啊!黑绝的残汁还在地上没抹匀啊!你就这么放心把不知来历的……算了,别说了,没意义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他又没有记忆,跟这个即将自食恶果的宇智波斑已经不是同一个宇智波斑,就等着看某些人倒霉好了。 他无师自通了哲学,并浑然忘记不久前他还不是这么说的。 但他预料得半点没错。 甚至因为无限月读里没有泉奈也没有斑,没有人能成为约束,那个失忆了也能下意识搞事的崽子在阴谋贫乏的忍界混得如鱼得水,兴风作浪,顶着他乖巧懂事的泉奈的外壳把整个宇智波都带偏成了大恶人…… 看着记忆里莽撞咋呼的族人一二三成为坚定的少族长派,且还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阴郁吓人,真族长表示没有表示。 “自己”被单独关在神社底下算什么,被排除在幸福之外算什么,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术的不足之处,自然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忍界……可是被放进去了一个完全没有约束的恶魔啊! 等看到“宇智波泉奈”把整个木叶都带跑偏、以一己之力成为整个忍界的大魔王的时候,斑已经连表情都没得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压抑了孩子的本性。 然后他放弃了思考。 因为无限月读的最后,从始至终都不想改的“宇智波斑”,被装得人模人样、其实根本就本性难移的“宇智波泉奈”黑泥一捆怀里一带,横抱一卷榻榻米一样大大咧咧地抱了出去…… 而且就这么出现在从无限月读中醒来的众人面前。 姿势加年龄,画面太美,难以直视。 梦境内外的宇智波斑难得一致,都觉得没脸见人了,但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235章 白发苍苍的斑冷笑抱臂,输人不输阵:“怎么,还在留恋那个虚假的幻境吗?” 一眼望去众脸呆滞的众人:“……”不,是觉得自己还没醒。 但呆滞之后,无限月读的后遗症就出现了。 痛不欲生者有之:“我造了什么孽要一直跟宇智波纠缠……” 恍然大悟者有之:“难怪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有个挚友的!” 无奈释然者有之:“还是天才的样子适合你啊,真可惜……” 心平气和者有之:“至少我们一起当过上忍了。” 迷惑不解者有之:“我们木叶不是挺正义的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是在搞村子欺凌……” 麻木后怕者有之:“宇智波泉奈是谁?木叶真的没有宇智波了吗?木叶现在冠冕堂皇其实都是装的吧?!” “……” 木叶风评惨遭被害。 但“宇智波泉奈”还在。 虽然面貌身高都不一样了,但大魔王气势还在,慢吞吞说话的样子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理阴影,还抱着货真价实的大杀器…… “知道木叶可怕,还要在这里谈论这些,生怕我听不见吗?” 空气突然陷入寂静。 黑发的少年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无表情的老人,抬头冷笑:“所以,知道你们本来该得到什么样的生活了吗?” 什么生活,被宇智波和木叶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生活吗? 其他四国的人几乎同时腹诽,但也同时想起了那些没有战火、没有死别,每天和亲人朋友吐槽宇智波就可以很快乐的平静生活。 “……”他们沉默了。 木叶这边的感触比四国只多不少,尤其是连年战争之下,能站在这里的人,哪个没失去过重要的人? 忍校里念书的同窗,接孩子上下学的父母,带着温度的回忆,和那些染上暖色的节日…… 他们本来该有的生活。 “如果不是黑绝为了一己之私挑动战火、蛊惑人心,如果不是上位者只把忍者当做工具,如果你们能够真正为了自己生活一回……” 魔鬼在说话。 那之后的事,梦境外的斑不看也知道了。朝夕相处五年多,他深知凉才是真正的“蛊惑人心”的高手,而且很多时候颇为凉薄,堪称无利不起早…… 把整个忍界忽悠瘸也不是第一回了。 至于其他人——此处特指千手扉间和他幻境里收的弟子助手们——所做的发明,虽然听起来不明觉厉,但起死回生都不是头一回了,回到过去也算不上什么。 就是千手扉间果然很坑,不愧是柱间的亲弟弟…… 再然后,就是熟悉的灵堂,熟悉的棺材,和一只熟悉的手,一道熟悉的声音了: “泉奈?!是你吗,泉奈?!” …… 今天的梦格外长。 宇智波斑睁开眼睛,窗外映入的光已经没那么亮堂了,暮色已经在庭院中蔓延,仅剩的一点霞光透过云彩穿过窗框,也没法把无灯的室内照亮。 他恍惚地睁开眼睛,依稀看到窗边坐着的模糊的身影。 “……凉,”他轻声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哭吗?” 身影动了动。 淡色的灵光亮起,像一尾灵动的鱼在少年人指尖跳跃,落下几点水痕,在灵光的照耀中微微反光。 凉用这点光照明,而不是贸然开灯。他挑着眉看了斑一会儿,声音带笑:“看来泉奈哥没夸张,真是一场好长、好长的梦啊。” “别岔开话题。” “唔。”凉收敛笑容,老老实实地说,“因为很生气。” 因为看到年轻的斑哥是什么模样,所以对造成他在地下白发苍苍苟延残喘的罪魁祸首恨入骨髓,所以悲从中来,所以……哭得特别丢人。 “那时候你还没恢复记忆吧。” “嗯,只是潜意识……后来抓到黑绝的时候才……” 这句话没说完。 因为一直沉着没什么表情的兄长忽然坐起,把手搭在弟弟的后脑勺上,就要进行一个兄弟情深的拥抱——然后他抱到了。 抱到了的意思是,实打实的,没透过去,物质对物质的,而不是对一个投影的,抱到。 宇智波斑:“……?” 他难得愣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再低头时就看到少年人得意洋洋的笑容:“惊喜!” “怎么样怎么样,扉间用白绝的身体做的,好像还用了一个转生的术的原理,给我捏了个可以附身的身体!”他把手上一直捧着的那条鱼往上举了举: “我最近在实验提炼查克拉了!看这是水遁鱼!其实我也想先学火遁,但扉间说白绝结构像植物,如果把身体点着了就不好了,他还没做出来备用的……” 斑不知道自己该先做出个什么表情来:“你们这几天,就在忙这个?” “对呀,”凉叹了口气,“其实本来还需要几天来调试细节的……我还想给你和泉奈哥一个大惊喜来着。” “那你怎么……”惊喜倒是不重要,身体万一没调试好,不会出问题吗? “因为斑哥最近在做梦啊,我想你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还是回来比较好吧。” 凉顿了顿,露出一个微妙而无害的笑容:“而且,听说千手族长想把尾兽分给其他四国?那可不行,我可是早就预定了一尾去给我上月亮耕地的,其他尾兽也都有用——” 简而言之,他是出来骂千手柱间的。 深刻了解了他潜台词的斑:“……” …… 被扉间匆匆赶来拎回火影办公楼的柱间:“阿嚏——?斑醒了吗?” 不忍告诉他真相的扉间&泉奈:“呵呵。” 第258章 番外后来 漩涡鸣人,男,十岁,木叶村忍者学校四年级生。 因为爸爸是村子的四代目火影、妈妈是漩涡家当代家主(爸爸还是入赘才娶到妈妈)、而自己既有天赋家世又有脸蛋性格等一系列原因,是学校里低年级学部最受欢迎的两个男孩子之一。 ——顺带一提,另一个是跟他很不对付的同龄人,宇智波族长家的小儿子,宇智波佐助。 目前绝赞恶作剧中。 “鸣人——” 他爸的不得意弟子站没站相地站在火影岩下面,嘴里还叼着一根冰棒,虽然也穿着上忍的统一制服,但看起来就是跟村口遛弯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 “你不去跟小朋友玩,爬那么高干嘛呢?!” 金发蓝眼的男孩豪爽地擦了一把脑门,其实汗水一出就被远处山林上吹来的风吹干了,但干活很厉害的人都要擦汗的嘛! 他大声回答:“我在给爸爸画眼镜!” “?” 上忍以手搭棚盖在眼前,眯着眼睛往上看,怎么都不觉得那两个花里胡哨的彩眼圈跟眼镜有什么关系…… 他问小孩:“水门老师近视了吗?你画眼镜做什么?” “爸爸没有近视,但是爸爸的眼睛不好用了的说!”小鸣人响亮的声音响彻在火影岩上,也就是小半个木叶村的上方: “书里写了,中年男人天天不回家,肯定是被外面的妖精迷惑了!被花花世界蒙蔽了双眼!我想爸爸可能也是……” 不远处,几个在房顶上蹦跳赶路的忍者身体一僵,踩破瓦片摔了下去,惊起骂声一片。 就在正下方、听得最清楚的上忍张着嘴,冰棒都掉了,落在水泥地面上立刻被烫化,冒的泡泡像极了一串省略号。 什么东西,他迷茫地想,花花世界,这四个字跟老师有半円钱关系吗? 当年费了多大力气才把漩涡家的大小姐娶……不是,才嫁进了漩涡家大小姐的门,老师这些年就差把师母供起来了,谁出问题老师师母的感情都不可能出问题! 不然整个木叶都没有真正的爱情了! 他忽然发现了盲点:“你看的什么书?”什么破书害人不浅? “是自来也爷爷写的《亲热天堂》!”小鸣人乖乖回答,“卡卡西哥哥……” “等等等等,”真正靠谱的人终于赶到,闪身出现在鸣人身后,一手绕胳膊一手捂住嘴,面罩外的两只眼睛眯成无奈的形状,“不要说下去了,鸣人。我还不想被师母教训呢。” “?”底下的宇智波带土不干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以为村子里能当着小孩子面看《亲热天堂》的还有第二个人吧?!我就知道是你卡卡西!大、天、才,你就等着挨训吧!” 卡卡西,卡卡西看着怀里满眼天真和听话的豆丁小师弟,再看看一把年纪还在试图挑衅、幼稚至极的大块头队友,忽然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很怀疑现场到底谁才是熊孩子。 “总之,在火影岩上乱涂乱画是绝对不允许的,身为上忍纵容他人在火影岩上乱涂乱画也是不允许的。” 他试图摆起一点身为正常人的威严来,可惜没两句话就败倒在熊孩子们过于统一的狗狗眼攻击之下,语气立刻就弱了下去:“就算只是画了老师也不行,他不仅是鸣人的爸爸,还是全村的火影,是村子的标志。鸣人能理解吗?” 第236章 “嗯……” “带土能理解吗?” “嗯……嗯?!等一下你这是什么语气?你把我当鸣人吗?我只是在保护他的安全、防止他摔下来而已!” 卡卡西正想继续跟带土拌嘴,忽然感觉自己衣袖被拉了一下,转头一看,正对上小孩子固执又忐忑的眼睛:“那,卡卡西哥哥,爸爸他最近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老师是火影,有很多工作……” 带土:“喂卡卡西你听到没有,喂别无视我啊!” “可是爸爸以前也是火影啊,他本来都会回家吃饭的,还会亲我和妈妈,从来不会这样好多天都不回家的说。” 卡卡西看着小鸣人,忽然发觉这孩子其实什么都明白,也不是想跟他们这些人寻求理由。 他只是想爸爸了而已。 “唔,”于是卡卡西作势沉吟了一番,猛地把小师弟抱了起来,还颠了颠,语气轻松,“正好我刚从火影办公室出来,老师还在那里,我带鸣人过去,让老师自己跟你解释好不好?” 小鸣人眼睛发亮:“可以吗!” 带土:“你们还记得这里还有个人吗?!” “按规定是不可以的,”好吧,其实也没有靠谱到哪里去的卡卡西眨了眨眼睛,一点都看不出来正在带坏小孩子的心虚,“但偶尔违反一次规定也不要紧。” “好耶!” 带土:“喂!!!” …… 以上,就是火影办公室里,一大一小对峙的画面出现的原因。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得意弟子坑的波风水门:“……” 为什么。 他都快绷不住面上的微笑了,在心里不停地冒问号:为什么卡卡西也会做出这么带土的事?而带土却在任劳任怨地清理火影岩? 你们俩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这个行为难道不应该互换一下吗?不靠谱是会传染的吗?难道这就是琳说的人传人现象吗? 那让他们帮忙照顾鸣人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过男孩子好动一点行动力强一点好像也很正常…… “爸爸!” 长久的沉默后,还是他好动且行动力极强的乖儿子开口打破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尴尬:“你今天晚上能回家吃饭吗?” 就很大声。 由此可见觉得尴尬的只有心虚的大人。波风水门都能想到那群看似识相出去、但肯定在办公室门外心照不宣听热闹的损友们偷笑的样子了。 不过波风水门心虚是真心虚,作为爸爸,他坦诚也是真的坦诚,绝不会因为儿子还是小孩子就敷衍他。 “抱歉啊,鸣人,”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半蹲到小鸣人面前与他平视,“这几天都没有好好陪你和妈妈。但是工作确实很多,也很重要,不能丢下不管,也不能推给别人……如果可以的话,鸣人能帮我给妈妈带几句话吗?我在山中家订了花,等晚上……” “不能。”一直乖乖听他讲话的小孩子说。 “?”波风水门:“为什么呢?” “因为妈妈也有很多事要忙,也好几天没回家了。这几天都是水户婆婆带着我吃饭的。” “……” 波风水门忽然有不好的想法,强笑着问:“那你去找过妈妈吗?” “没有哦。”他乖巧懂事的儿子一本正经地说,“水户婆婆说了,妈妈在忙的事很重要,不能随便打扰的说!” 言外之意就是,臭老爸就不一样了,可以随便打扰。 门外正大光明偷听的某些人:“噗——” 波风水门:…… 波风水门笑不出来。 想他一生行善积德,从一个普通出身的下忍一路向上,除了追玖辛奈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来自漩涡家的阻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艰难困苦把他打倒过? 就连小时候毛病一堆的不得意弟子们,在他的针对性教导下也都顺利长成人模人样的大人了。唯独这个儿子,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就跟整个家格格不入…… 就感觉有被排挤到。 办公室里弥漫着忧伤而心酸的气息,但对自己伤害了爸爸一颗玻璃心毫无所觉的小鸣人并没有感受到,还茫然地歪头卖了个萌: “?” 爸爸为什么不说话?明明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被妈妈嫌弃话太多了有点烦…… 忍者小学都没毕业的漩涡鸣人,对“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这种事,一无所知。 “滴——” 最后还是办公桌上的联络器拯救了即将颓废到掉色的傻爸爸。 波风水门快步走回办公桌后,用查克拉解锁了终端传来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扫完其中内容,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儿子的目光逐渐发亮。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话本里妖魔出行的逢魔之时。 漩涡鸣人看着父亲背着光却诡异的发亮的眼睛,虽然因为幼小而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但已经直觉性的感受到了某种令人恶寒的东西。 “爸爸?” “鸣人,”波风水门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语调也轻飘飘的,在办公室里虚无的漂浮着,“你想见妈妈吗?” 小鸣人:“。” 爸爸的表情好像带土大哥说的要拐小孩的坏人。 但是妈妈还是要见的。 小鸣人牵着爸爸的手,安静地跟着爸爸在火影楼里拐来拐去,走进一个被好多戴着面具的暗部把守的房间。刚刚才把他带来的卡卡西哥哥也在这里,脸上戴着一个猫的面具,看到他的时候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哥哥换衣服真快啊。 小鸣人在心里感慨了一下,也使劲冲卡卡西挤了两下眼睛,被亲爸捂着眼睛带了进去,关门声吱呀—— 刺目的白光里,湿冷水汽瞬间充盈周身。 “鸣人,”海天一线的背景中,他在家里显得十分没出息的傻爸爸满怀着笑意,“欢迎来参观爸爸妈妈的新岗位——” “月球。” “哎——?!” …… 月球。 月亮。 六十年前收归木叶,被作为一个备战基地开发建设,上有百分之四十的海洋,百分之五十的陆地,和百分之十的……堡垒般的作战设备。 也是住宅区。 小鸣人牵着爸爸的手走过码头,看到了有着大乌龟开路的满载而归的舰队;走过田野,看到了有着大怪兽扬沙的轰轰作响的种植机;走过城郊,看到了有着枪|炮一般的灯罩的路灯…… 传送阵盈盈发光,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在路边看到画着树枝和漩涡形状的坐标点。忍法和机械,怪兽和人力,互不相关的因素在这里融合得恰到好处,场景超脱人的想象,也因此而显得荒诞。 就算是木叶公认最天马行空的小说家组合、师承好|色仙人自来也的“晓”组织,恐怕也无法凭空描绘出这样的画面。 最后父子俩终于看够了路上的景色,来到了月球上中心城市的入口。偌大的钢铁之城尖端高耸,哪怕在另一端的地平线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走近以后更显壮观。 最显眼的就是大门口用一个轮子滑来滑去的运输机器人了,方的圆的长条的,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用了荧光涂料……白天还好,月球上一昼夜长达三十天,到了晚上就会醒目又刺眼。 往好处想,至少不会因为看不清而撞上(。) 有着三对羽翼和一条尾巴的巨大甲虫从远处呼啸而来,飞动间带起一阵阵狂风,直直地停在门框……上的平台上。 不如说是撞上,就算是钢铁也被撞得发出了好大一声响,把小鸣人都吓了一跳。 “好大的甲虫。”他悄悄对爸爸说。 水门拍了拍他的脑袋,抬头对那只大虫子笑:“辛苦了,重明,这次又有紧急的货物吗?” “是水门啊,”甲虫的触角动了动,声音像是从翅膀的振动里传出来的,有些含混,但很响亮,“不只是货物,这次可没那么幸运……那个人要回来了。” “那个人……原来如此。” 机器人是没有叙旧的概念的。一人一虫讲话的时候,就有一些圆饼形状的机器人爬上平台,向它的足肢伸出勾爪,开始卸货,然后组装拼接,挂上缆绳,机车人变形—— 圆饼们变成了会飞的运输车。 它们挂着巨大的物资箱,滑着比起箱子小到极点的滑轮,一个接一个地前冲起跳,冲出平台的瞬间展开双翼,在半空中如履平地,排着队闪着荧光嗖嗖飞走。 这起飞的架势像是在悲壮跳崖,但立刻就有淡金色的波纹在车轮下显现出来。十几条波纹构成了一条道路,道路在半空中编织成网。整个城市的空中交通都是从各个平台出现,到整座城市的中心最高处集结成团。 一张笼罩在黑色钢铁上的瑰丽的网络。 如果不是运输机们的荧光色太有乡村气息,这一幕一定是很好看的,不过色彩斑斓一点也挺好……至少小鸣人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闹,真切领会了自来也爷爷书里写的“无声的喧嚣”。 第237章 “这些机器人负责整座城市的物资运送,还有另一些大型的,水陆两用,需要的时候就直接从海里开过来,”水门目送重明扇动着蜻蜓般的翅膀离开,捞起儿子往里走,“不过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次再去参观。” 他们走进大门,机器自动扫描来人身份,非常住居民的父子俩激活了守护这个方位的结界,泛着金红色流光、上面还印着银白色符纹的结界亮起来的一瞬间,仿佛整个混沌色的天空都被染上斑斓的彩色。 波风水门一边刷查克拉一边偏头给儿子介绍:“这是漩涡家参与布置的结界,妈妈最近就在忙这个哦。是不是很厉害?” “……嗯,”小鸣人终于能和爸爸讲话了,“好厉害啊。爸爸你和妈妈每天就在这里面工作吗?里面也是这样的吗?” 蓝色大眼睛里写满了惊叹和崇拜,把水门看得舒心极了。 “其实爸爸也是最近才来的,妈妈来的就要早一点。”他与有荣焉,“玖辛奈比我厉害多啦。” 毕竟是这一代漩涡家的当家嘛。 他们在城市里走了两条街,看过了忙忙碌碌的忍者和各种工坊工厂小吃店,还买了两份具有月球特色的炸物。毕竟人类又不是机器人,就算是为了备战而建立起来的基地,也要留下生活的空隙。 “吃好了吗,鸣人?” “唔,没有一乐大叔的拉面好吃。” “这样啊。”水门点点头,“那我们明天中午去吃拉面吧。现在先去跟爸爸见几个长辈……对了,鸣人,你怕鬼吗?” “……鬼?” 此“鬼”非彼“鬼”。 但也差不多。 这次他们没走传送阵,而是一个奇特的罗盘形状的东西。波风水门跟守门的白发忍者点头示意,拉着小鸣人站了上去,拨动指针—— 熟悉的白光一闪,再出现的是一个跟宇智波佐助家很像的古典风的大宅,只除了庭院里好大一棵樱花树,树冠的阴影几乎笼罩大半个院子。 廊檐下摆着一张茶桌,四个人正挤在一起,头对头地下棋和看下棋。 被他们到来的动静惊动,其中一位还转头来打了个招呼:“哟,四代,你来啦!” “是的,初代目大人。” 小鸣人躲在爸爸身后:怎么有点眼熟。 他跟着爸爸走近了一点,看清了很具有标志性的黑长直白毛领和半边刘海,顿时吃惊到掉色: “这个伯伯跟火影岩上的大头长得好像!” “这个伯伯跟课本上的老校长长得好像!” “这个伯伯跟佐助家里的挂画长得好像!” “这个、呃,这个哥哥是不是被贴在实验室的旧大门上来着,头像下面还写着不得入唔唔唔——?” 口无遮拦的小朋友立刻被亲爸制裁了,被捂着嘴按着头给早就应该去世、每年还两次去参观扫墓的历史名人们鞠躬:“失礼了,各位前辈,鸣人他只是……” “只是第一次来,有点吃惊?”捏着白色棋子的“被挂实验室”的青年挑眉,但还是笑着的,“放松一点嘛四代,小鸣人只是说了事实而已,我们又不是什么老顽固,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他说着向旁边飘去一个眼刀,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啊,老、校、长?” 其实一点也不老的“教科书人士”不动声色,好像被暗中被刺的不是自己一样:“确实,这里没有小心眼的人,波风君你不用紧张。” 波风水门:“……”够了,吵架就吵架,为什么要借着我们父子的名头。 不过他确实没紧张,无论是谁,无论是多刺激的事,只要每天都经历几遍,都会麻木无感的。这是经验之谈。 因为波风水门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四个人也是在下棋,二代目和千手扉间也是在吵架。那时候他还年轻,不知道千手和宇智波的险恶,还试图从看起来更靠谱的两位兄长那里得到帮助,尤其是目测脾气很好的初代目…… 然后就正好看到了千手柱间趁着别人专心吵架,用小树枝把棋盘悄悄打乱的一幕。 ——好没出息啊!看起来真的好没出息啊!这跟漩涡家和木叶村记载的初代大人一点都不一样啊!还不如去吵架呢! 要不是有猿飞老师带着,根本就没法把这几个人跟传说里的形象对上好吗? 尤其是说好的有手段有魄力的二代目和醉心科教育人的创校人,亲眼一看竟然是两个沉迷吵架互相挑刺的小学生,说出去谁敢信啊! 就很离谱。 那次之后,波风水门甚至对村子的历史都产生了莫大的怀疑。三代目老师对此很有经验的样子,熟门熟路地给他批了几天假,让他去拜见了跟记载里完全一致、沉稳可靠的漩涡水户。 那个使用了特殊术式、年近八十却还保持着二十几岁外貌的漩涡家长辈听完了后辈的困扰,几乎要气笑,看起来就很想挽袖子打人……? 但她对后辈是很慈爱的:“其实这很正常啊,忍者除了有查克拉,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初代他们也只是力量强大了一点而已,其他的跟你、跟我都是一样的。” “就像你以后对鸣人说起你和玖辛奈恋爱的事*,也不会把你当年以为玖辛奈是普通家的女孩,结果一起被绑架的时候把去救援的漩涡们也一锅端了的事……” 波风水门捂脸:“您的记性已经比一般人好了。” 漩涡水户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想想你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被人说了就要脸红,如果表哥表弟他们没那么严肃的样子被别国的人知道了……” 波风水门从此顿悟。 现在也是同样,他不仅自己悟,还要把佛系淡定的态度传给自己的儿子:“鸣人,跟各位祖爷爷问好。” 小鸣人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祖爷爷们好!我是漩涡鸣人,是爸爸妈妈的儿子的说!” 吵架的两位不动了,觊觎棋盘的也不看棋盘了,场中一片寂静,只有端着茶水淡定围观的“宇智波家祖传挂画”点了点头,语带赞叹:“不愧是漩涡家的孩子,跟他妈妈当年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祖爷爷你认识我妈妈吗?” 旁边黑长直的初代目哈哈一笑,非常豪爽:“认识啊,你妈妈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老校长严谨补充:“母子俩连口癖都很像。”都喜欢句尾加“的说”,听起来还有点可爱。 虽然年纪应该很大了,但不知是不是一直在独立的空间里的原因,这四个人并没有什么年龄上的架子,跟小孩子也能聊得起来,还聊得挺好,没多久就把小鸣人哄得特别开心,对特别接地气的初代目连大哥都叫上了。 感觉有被排挤到波风水门:“……辈分乱了吧。” 初代大手一挥,并不在意:“一个称呼而已嘛,四代你就是太拘谨了。” 鸣人小鸡啄米式点头,对上二代目爷爷的脸,又迟疑起来:“不过二代爷爷还是要叫爷爷的……您跟佐助长得好像哦,叫您大哥总有种对他认输了的感觉。” 二代不以为意,反而把死对头面前的茶点盘子都推到小孩面前,笑眯眯道:“是吗,听起来鸣人君跟佐助有很多故事?” “嗨呀!佐助可讨厌了的说!” “真巧,我也有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就坐在旁边的当事人:“……宇智波泉奈,你在小孩子面前都要抹黑我?” “哪里抹黑了?我哪句话说得有假吗?” “……你断章取义颠倒黑白还很骄傲?” 小鸣人:“……” 小鸣人左右看了看,下意识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还试图把点心给自己新认识的两个大哥分一分:“他们要吵很久吗?我们要不要先下棋?我可会下飞行棋啦!” 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儿子的波风水门:“……” 恍惚间看到了玖辛奈的风采。 就很离谱。 “噗嗤——隐约可见当年小玖辛奈的风采。” 不远处樱树下传来一声跟他心里想的一样的感叹。 樱吹雪后,几道人影从白光里迈步出来,俱都华服美饰,腰佩刀剑。为首的少年人穿着修身的黑色制服,只在外面披了件淡青色白槿纹羽织,散着一头黑色长发,笑眯眯的,怀里还抱着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 波风水门:“……”难怪最近不见九尾去耕地。 他身后跟着一大一小,白发金瞳的青年和橙发碧瞳的少女,见到廊檐下几人都走得慢了一些,没有作声。 反而是二代他们高兴出声招呼:“凉!” “回来路上还顺利吗?” “最近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斑哥泉奈哥柱间大哥!”少年也兴高采烈地一一招呼回去,一个飞扑就撞进几人堆里,把千手扉间的茶盘都差点打翻:“我回来啦!” 他多年的老对头臭着脸把茶盘扶正,张了张口,还是哼了一声:“回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啊。” 第238章 “好好的一张嘴,怎么就长了个千手扉间呢。” “哼,看在你刚回来的份上,今天不跟你吵架。” “明明是泉奈也在,吵不过我们两个。”凉不顺着他,跟两位兄长叽叽呱呱半天,讲了一堆人的坏话,这才有空去看自己特地传信要见一见的小朋友,“鸣人君?” 小鸣人抱着刚才自己跳进怀里的小狐狸,茫然眨眼:“你也认识我吗?” “为什么要说也呢?” “因为,九喇嘛刚刚说他觉得我有点眼熟,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漩涡鸣人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 “……” 凉故作沉吟,假装没看到泉奈的眼神示意和波风水门的迷惑表情,只意味不明地冲他笑笑: “说不定呢。” 第259章 霞云之下 我在忍界待了大概七年。 除了前期四五年建设村子和月亮,后面的两三年里都在跟扉间搞研究,主攻由飞雷神衍生出来的时空间忍术和将其转载到实体上的实际应用。 载体是罗盘、卷轴、符咒、枪械等一系列器具,后面的都是被安装在月亮上的攻防用具,运用在战场上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罗盘是我提出来的。 “为什么会想到罗盘?”扉间采纳了,但是不理解。 “因为好用?”我开了个玩笑,“钟表那种精密仪器,现在还没量产吧,用个差不多的得了。” “随你。” 我就知道,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扉间不会特别纠结,也不会主动探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现在有前世幻境加起来上百年的记忆,光是要把自己曾经的研究都复刻出来就很忙了,没时间去想别的。 这也是我会不计前嫌去给他帮忙的原因。 但斑哥应该知道原因。 在我从扉间那里得到了白绝做的身体的那年,他就梦到了我曾经的记忆。从后来的行为举止来看,对我前期自己折腾自己的那一段应该挺介意的……对时之政府当然也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所以我跟扉间把实验室的第一枚时空罗盘拿出来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这个东西:“时空转换器?” 是的,时空转换器。 飞雷神能让人回到过去,当然也可以穿行时空。第一次使用的时候虽然定位出了差错,但“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确实是成功了的,所以从结果上看,我竟然是历史上第一个溯行军。 所以时之政府其实是溯行军和他的同伙们建立的——这是什么冷幽默吗? 我觉得很荒唐,但斑哥不以为意,很直白地表示了不屑:“这有什么。你在做的就是历史,有谁敢质疑吗?” 那确实是没有的……主要是也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而且,如果按照斑哥说的,我所做的才是真正的历史的话,之前在平安京的事就能说得通了。 时之政府的历史是真实的历史,而非剧情的历史。 就像我一直在做的那样。怀着这样的想法,我给千手扉间共享了一点记忆,传输了一点想法,增加了一点工作量……然后挨了一顿骂。 他崩溃极了:“你就不能消停两年再说吗?!你没看到我头发都白了吗?!你是不是真以为千手都不会秃头啊?!” “可是你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啊不是,可是你想,要搞这种东西的话,本部肯定要单独开辟一个空间的,不然以后被溯行军发现了忍界不就糟糕了……” “你想说什么?” “单独开辟的空间,时间流速可以调整,”我用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啊的表情看着他,眼神诚恳语气真挚,把忽悠人的急智发挥到有史以来的巅峰,“也就是说你可以在一天内完成几十年要做的工作!还能随便休息!” 千手扉间一脸茫然。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发光了! 独立的空间其实很好制造,封印术就是其中的基础,时停更是封印卷轴的基本功能,只要稍加改进,就能让活人也能进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在忍界的最后半年,我都仗着灵魂上有飞雷神的坐标印记、可以随时回到扉间的实验室而各种实验,用还不稳定的初版时空转换器到处串世界。 第一个实验世界里,我掉进了一个绿洲,附身了一个体质奇特得像是被夜斗神和惠比寿大哥同时祝福过的少年。然后我直接起飞,带着他回到人类社会,成功复学、交友、捣毁学校人体实验室,抓到了一个好像天生有点神经疾病的高功能反社会患者。 那真是一种很奇特也很少见的疾病,患者跟正常人的脑回路天生就是反着长的……简单点说,别人快乐的事,放到患者身上,就会不快乐。所以为了追求快乐,患者竟然打算蛊惑别人毁灭世界,从而体会真正的快乐。 ——这也太麻烦了吧?!直接治病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就把那个名叫江之岛盾子的女孩带回了忍界,安排她接受月读手术,矫正不正常的脑回路,一定要让她感受到正常人的快乐! 接受手术之前,她也表现得特别快乐:“哈哈哈!这也太绝望了吧!想想以后的生活是那么无趣,就让此刻的我无比绝望啊!” 我蹲在旁边准备帮忙,听到这话欣慰极了:“没错,就要这样积极配合就医!放心吧,你的手术肯定会成功的!”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术后患者恢复正常,没多久就凭自己的才智进了扉间的实验室,成了扉间的得力助手。 扉间很满意:“有时候比计算机还好用。”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然后我就因为太碍事被赶去第二个实验世界了。 这个世界,我开局就在天台上,手里相机都没关,凶手就敢往外窜!当场抓住凶手,不过还没等扭送执法机关,这具身体的朋友们就找来了…… 然后我就在名叫吠舞罗的酒吧里混了一段时间,那是个灰色组织,所以我就试图以当年在港|黑打工的经验给好心的老板帮点小忙……至少不能白吃人家的饭啊! 不过只试了一次就被七手八脚的拦住了。真是一群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听到我这么感慨的时候,那个总是抽烟的好心大哥咳嗽了好久,呛得鼻子里都往外冒烟圈。不过名叫安娜的小女孩笑得挺开心的。 后来我就知道了那个世界的一切纠纷来源都是一块石板。虽然能给人力量,但力量带来的并不只是幸福。 所以在两个名号是“白银之王”“黄金之王”的人的默许下,我就把那块石板带走了。正好扉间的研究想试验一下十尾神树的力量,种在石板上还能控制下力量。 除了石板有时候会被尾兽趴满、聚众舔毛晒太阳而尖叫抗议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都是挺和平的小世界,没什么波折,也没有多么悲惨的事件。我去转了几圈,吃了点异世界别有风味的点心,就溜达着回去了。 然后就到了今天。 刚刚跨过那层无形的世界障壁,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漫漫的涌了上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扉间在联络器的那一边大喊: “出问题了先回——” 没了。 联络断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微弱气音: “佛祖啊……请不要……” 是一个濒死的男孩,在祈求看起来并不存在的神佛,将所有罪责揽归己身,而不要降罪于他的弟弟。 因为某种原因,现在的我还没有完全附到这男孩身上,只能安静地待在黑暗里,等待能够行动的时间。 也因此而听清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 有孩子嘶哑的喊他“哥哥”,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微弱,但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能回应他了。 我能动了。 ——他死了。 第260章 霞云之下 附身而已,整体的流程我已经很熟悉了。 只是就算经历再多次,死亡还是一种提起来就让人想要叹息的憾事,尤其是非自然的、惨痛的、别人的。 我一点一点地感受这具身体,幻术全力运转,率先恢复了痛觉——只有知道哪里痛,才能找到造成死亡的原因,才能解决这个原因——然后才是触觉、嗅觉和感觉。 与死亡相似而不全然相同的麻木的冷,已经不怎么剧烈的左臂的疼痛,无法感知的左手,空气里弥漫着的衰朽的铁锈味道,和感觉上没什么问题、但就是看不到东西的眼睛。 左臂断裂导致的失血过多,这大概就是这个孩子死去的原因了。 我用幻术模拟了血液的运行,催动了还没彻底坏死的内脏的活性,肺部重新恢复运作,不怎么新鲜的、带有山林草木气味的空气涌入—— ‘侵蚀,分享下视野……这双眼睛暂时有些模糊,是不是近视了……’ 第239章 但是晶状体没什么问题,那大概就是失血过久的后遗症了。 没人回应。 我愣了一下:‘侵蚀?侵蚀者?老头子?’ 别说人了,放开听觉,周围有且只有旁边那个孩子微弱急促的呼吸和风吹过山林枝叶的哗啦声。 侵蚀者不知所踪,只有我灵魂里铭刻纠缠的黑色印记还在,证明它没有消失,只是不在这个世界里。 哦豁。 玩脱了。 ……那就只能冒着这个高度近视一般的视野做事了。 幻术也不是真的无所不能的,虽然整体看来相当唯心,但毕竟物质才是世界的基础嘛。同样的幻术作用在不同的载体上,效果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这具身体的骨龄才十岁左右,虽然平时锻炼得当,体质还算不错,但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孩,还是在死后意识全无的情况下被我附体。类似情况的泉奈是宇智波家仅此于斑哥的强者,他都将养了好多天才能外出走动,更不用说这个仓促之间只能将就的孩子了。 我慢慢地挪动着爬起来,坐在草席上。本来想扶着地面站起来的,但那个喊哥哥的小孩还拉着这具身体的右手,以这具刚刚复活的身体挣脱不开,还是坐着算了。 “哥……哥……” 模糊的视野里,满身是血的长发的孩子低声呢喃,在昏迷中都带着哭腔。 很痛苦吧。 我看向门外。简陋的室内,大敞的木门,狼藉的门口,和远处还在悠然拂动的风中的山林。按照血液干涸的程度来看,这场横祸已经发生了一夜,现场却没有兄弟俩以外的第三个人,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什么东西袭击了深山中相依为命的兄弟二人。 不是人类,因为强盗和山匪看不上这么穷困潦倒的人家,而能够对两个孩子寻仇的变态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不是野兽,这个天气山中不会缺少食物,而真的饥饿的野兽也不会远离自己看好的猎物,现在兄弟俩无法行动,真有野兽都该吃上了。 我慢慢地活动手指,安抚地揉捏小孩子的手掌,试图把手抽出来,目光落在门外延伸进来的长而平直的血迹上。 有什么东西……从那边的门进来,速度很快,一击撕裂了哥哥的手臂……然后屋子里发生了战斗……是弟弟,他跟那个东西去了门前,缠斗了一晚上,直到…… 直到那个东西彻底不能对兄弟俩造成威胁。 没有血,不是逃走了。对一个十一岁不到还受了重伤的小孩子,也没有逃走的必要。 “它”应该是死了。 没有尸体,可能是死后尸体会消失的设定? 那现在下山应该没什么危险。 手,抽出来了。 我轻轻吐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幻术构建的左手。幻术的本质是欺骗,对还在昏迷中没有意识的这位小朋友当然就不起作用,这也是我没用左手把他的手直接掰开的原因。但欺骗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薛定谔的左手。 我膝行两步,摸索着撕了点布料,给满身都是伤口的小孩简略包扎了一下。他伤口挺多,但好在都是皮肉伤,骨头摸起来没大问题,最多就是胳膊腿有点骨裂,但是至少没有骨折。 失血是肯定有的,但也顾不上了。 必须下山。 为了防止他内脏上有伤、压迫导致内出血,也因为实在没法把一个软趴趴没法配合的人背起来,我酝酿了一会儿,才尽量平直地把他抱了起来……为了保持平直还用席子在外面裹了两圈。可恶要是侵蚀者在我们至少还能拆块门板做担架的。 我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地抱着他走了很久。 从前不觉得,上山下河月亮都去过,飞机大巴悬浮车都坐过,根本就不会把一座山放在眼里。还是现在用普通人的身体亲自走一遍,才重新产生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也幸好孩子还小,抱着还轻,幻术加持的力气也算大,不然估计一天都走不下去。 不过我也没走上整整一天。 不到中午,山林里湿热的雾气才散去没有多久,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就一重重由远及近,黑漆漆的映入残存的视野。 我不清楚来人身份,要躲也来不及,就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的方向,想等他们开口了再做判断。 然后就听一声惊呼:“时透君?!” 我这才发现黑漆漆们前面还有一个白得发光的身影,因为太白了,我还以为是光斑之类的……原来是个人,听声音还是位挺年轻的女性。 白影快步迎上前,下意识伸出了手,但完全不知道是该先接过小朋友还是先扶住我,游移了一下,还是一个黑漆漆上前来帮忙扶我之后才松了口气,伸手揽上满是血污的席子。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现场哀戚沉重的气氛确实挺好懂的,而且没有敌意,他们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我慢慢地松了手,低声说:“他还活着。” 女性有些清冷但柔和的声音里满是不忍:“可是这么多的血……” “那不是他的血,”我安慰她,“放心吧。” 哀戚沉重的气氛一松。 然后那些黑的白的影子突然顿住了,一个个把目光投在我身上,声音都在颤抖:“不是他的……是谁的?” 我眨眨眼,没有作声。 因为他们已经慌乱得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大概。 第261章 霞云之下 我发现我眼中的自己跟其他人眼里的总是有点差距。 在我的设想里,知道那个弟弟君还有救之后,大家就应该齐心协力抓紧时间把他送下山,我就充当在旁边解说情况给弟叫魂的家属——不喊也可以——反正就是一种看上去就非常可靠的角色。 毕竟也是好多好多岁的大人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当家长的样子吧?不靠谱怎么行? 但我没想到,或者说忘记了,没有幻术的普通人,尤其是普通小孩子,他们身体里的血是限量的…… 毕竟我之前附身的都是上一秒重伤下一秒就能活蹦乱跳的危险的家伙啊!这个被叫做“有一郎”的孩子混在里面也太正常了吧,一群危险人士里混进了一个正常人,这本来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了! 所以我就被七手八脚的扛起来了。 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副非常激动非常热血的模样的黑漆漆们:“很辛苦吧!一定很辛苦吧!不要怕!我们来了!” 我去好吓人啊放下我啊把我放下! 旁边并排着被同款姿势举起来的席子卷弟弟君可能是被这么多人的动静惊动了,又开始抽噎:“哥……呜、哥……” 黑漆漆们听起来也带上哭腔了:“多感人啊!多幸运啊!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以后也一定能好好的!” 我:“……” 我满心吐槽,眼神安详,气若游丝:“我谢谢你们啊。” “有一郎君!坚持住!不要睡!”那位白色的女士大惊失色,急忙连声催促:“快!我们下山!” 够了啊我明明是羞耻得说不出话的! …… 最后还是被抬走了。 想当年在黄泉,我驭使上百丑女抓捕凤梨叶,也是跟寿司一样举着示众游街的抬法。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为了逃避这种羞耻,我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沉入有一郎的精神世界,假装自己从来没醒过。 只要我没看到,就是没经历,就是没发生。 有一郎是和弟弟一起在山顶木屋里获救的!不管谁来了都是这样!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然后我看到了好大一片银杏林。 浅碧色的扇形叶片层层叠叠,树干挺直贯通水面,上下都是水色,无云,分不清哪面才是蓝天。 我一出现就噗通踩进了水里,半人高的水,把衣服和头发都浸湿了,湿漉漉的令人难过。但坐在水上的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把头转回去了。 精神世界当然不会有视力问题,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个长发碧眸的男孩。因为年纪尚幼,性别不是很明显,抱膝坐着的样子像个乖巧文静的女孩。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都没有反应,既没有质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也没问他弟弟怎么样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水面。 人刚死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神志的,只凭本能行事,还是浑浑噩噩的游魂。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被执念唤醒,或者成为被执念支配的鬼,或者转生,或者成佛。 这是平安京和黄泉之国的常识。还是那句话,身为正常人的有一郎在我经历的那一群人里真的正常过头了,甚至还需要单独解说! ……没有侵蚀来吐槽,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啊。 由临死前那一段对弟弟的担忧来看,有一郎的本能肯定不会是呆呆地看水,唯一的解释就是水下有什么。但我低头看了很久,还拿手在里面搅合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 第240章 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吗? 那大概是弟弟吧。 我拉过一条横斜生长的树枝,让它加长加粗,一直延伸到有一郎身边,然后坐了上去。 ‘说起来,’我坐了好半天,没忍住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倒是不知道多久以后,从外面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声音:“有一郎君……有一郎……” “左臂撕裂,没有办法……” “失血过多,只能静养……东京的大医院也……” 然后声音又逐渐消失,只剩下一道轻得近乎于无的叹息。我就知道,这具身体也差不多该恢复意识了。 我俯下|身去摸摸呆滞.jpg的小朋友的头,虽然他还不能理解,但身为大人就是要靠谱的嘛。 ‘放心吧,汝弟弟,吾养之!’ ……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明显能感觉到幻术维持所需的力度增大了,好在并不吃力,没有太大的影响。 失血跟受伤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就跟那道年轻的女声说得一样,只能静养。由此也能看出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不算先进。输血技术的发展是什么时候来着,我当年看书没怎么留意…… “你醒了,哪里有不舒服吗?” 一大两小三道白色的影子坐在床褥边上,也不算是全白,那两个小的身影穿的衣服是紫色,看色块的形状是和服,女装。其中一个顿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出门去了。 可能是要找医生来? 那个柔和的男声里饱含着担忧:“眼睛看不清吗?是不是之前磕碰了……忍一会儿过来,她是蝶屋的主人,对治疗颇有心得。不必担心。” 不,我没有担心,如果是观察了我表情的话,让我有所触动的也不是这个。 而是某种意义上非常熟悉的气息。 “眼睛不是问题,它没有受伤,会好的。”我怎么努力也看不出来,没有侵蚀的视野共享还是不够方便,干脆直接问他,“你的脸上是什么?” “……是说,这些痕迹吗?”青年迟疑了一下,语气还是和缓的,“抱歉,吓到你了吗?只是某种顽疾而已……” “不是疾病。”我活动了一下幻术构建的左手,撑着褥子坐起来,不怎么客气地逼问:“污浊的气息,是神罚?你、不,你们做了什么?” 与黄泉的瘴气类似的东西,像虫子一样附着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只要放开感知就能感受到。虽然因为女神的缘故,我对神明没多大的崇敬,甚至还能大打出手,但那些家伙也不全是没脑子的蠢货。 如果没有多大的罪名,那群虚伪的神是不会给一个普通人降下这么浓重的污秽的。 难道这次掉进了反派的老窝? 但之前被救的经历和他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坏人,我有点拿不准:“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啊呀,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话呢。” 青年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之前在精神世界里听到过的女声。斑斓的色块蹁跹而入,像一只蝴蝶,隐约可见其上紫粉绿色渐变的鳞粉一样的光泽。 蝴蝶身边还有一个黑衣服的小个子。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挡在我和那个白衣青年之间,是再明显不过的戒备姿态。 “对主公大人这么无礼,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哦?” “忍,”青年劝阻她们,“一点小事,不必如此。” “不是小事,”我呛声,“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就是我的敌人了。” “有一郎君……” “好大的口气呀,就算是你的敌人又怎么样?” 我有点不高兴:“这不是恐吓,如果真的是敌人,就凭你们两个是保护不了他们的。” “……两个?” 不是吧。以貌取人可不是好习惯。 我看了一眼那个一只没说话的个子高一些的“蝴蝶”,又看看那个一直在戒备的黑衣服,很不高兴:“一对一更没有胜算,我劝你趁早放弃。” 片刻的沉默后,女声干巴巴又有些尴尬地软了下来:“看来是我紧张过头了,你的眼睛伤得比我想象中的重呢,之前都没检查出来……” 这话说得有够莫名其妙的。 我望着她的方向,甚至都有些恼火了:“那么大一只蝴蝶,你们当我真瞎了吗?她甚至比你都高!” 那么大一个呢! 第262章 霞云之下 “……” 这次沉默持续了很久。 然后黑色的色块猛地放大,向前冲到我面前。过近的距离下女孩娇小柔美的面孔终于能看清楚一点,她皱着眉,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里有无形的火焰跳动,分明是愤怒至极的样子,却还要死死压抑: “你说什么?什么蝴蝶?你从哪里听说的?!” 从她身上,我闻到了比屋子内外更浓重的紫藤香气,混着浅淡的药草香。 我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但再努力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只凭色块和形状,根本无法分辨人类和亡灵:“你们真的看不到吗?蝴蝶羽织,还有两个粉绿色的头饰,是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一直跟在你身边呢。” “……我不相信,”那双紫色的眼睛怔怔的,却还很执拗,否认声强硬又软弱,“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她早就该成佛了,不会留在这里。” 她直起身来,深呼吸,像是恢复了进门时的从容淡定:“我还是先给你查看一下眼睛吧。身上还有其它没查出来的伤吗?还是尽早处理了为好。” 逃避是人的天性。 近乡情怯也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感情。 我很理解,也愿意配合医生的工作,但就算要转移话题也不该转移得这么彻底吧? “你们还没说神罚的事呢,”我咬着字提醒,停顿一下,放轻了声音,“而且,她在拥抱你哦。” 那个青年也缓缓地出声:“忍,天音从未向有一郎君提起过队内的事。” 对那个名为忍的女孩来说,主公的话比我的可信得多,也有用得多,当即就僵住不动了: “……是你吗?你一直在看着我吗,姐姐?” 阳光下,藤香中,早该成佛的亡灵向我挥了挥手,高高兴兴地低头,合拢双臂,虚虚抱住她一动不敢动的妹妹。哪怕看不清面目和表情,也能看出珍惜与温柔的意味。 有什么东西从妹妹的脸上滴落下来,穿过姐姐的身体,在半空中反射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光芒,转瞬消失了。 生离死别,近在咫尺,不能相见。普通人的世界原来是这么无力的,还很短暂,每个瞬间都需要珍惜。 我终于有了一点脱离忍者世界的实感,思维从外星人溯行军时之政府的维度中挣脱出来,回到了最初的“人”。 人……吗? 算了。 不想打扰她们姐妹两个,我试探着去扯青年的袖子,虽然最后还是因为看不清距离*而被对方主动把衣角塞到手里,但这点小事的耻度已经不足以让我破防了。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就不必说了。” 他也配合得压低声音:“怎么又不必说了?” “因为你们看起来不像坏人。” 坏人不会在很生气的时候还惦记着别人的伤情,也不会在自己被怀疑的时候先替怀疑自己的人讲话。 当然,真要说起来,趁着看伤的时候趁机下手斩草除根和以退为进故意装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至少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心黑到这个程度的人,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来那种温柔的情感。 由己及人,只要跟我不一样,就越可能是好人。 我排除法一向用得很可以的。 不过侵蚀不在,不能吐槽,除了它也没人能理解我的潜台词,所以青年就顺理成章地误会了。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笑意非常明显:“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啊。不过,关于我族的诅咒,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回答的,方才只是没来得及而已。” 所以这是要说的意思? 我歪头看着他的方向。 听到他从始至终都温柔和缓、无波无澜的声音忽然沉凝:“皆因我族出了恶鬼之祖、食人为生的鬼王,鬼舞辻无惨,肆虐人世上千年,神明才降下诅咒……也确实是天罚,你方才没说错。” 我方才说了什么? 污浊。神罚。哪一条都不好听。 但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我只听到了一个词,鬼王。 “是能带领百鬼夜行、雄踞一方的那种,ssr级鬼王吗?” “……”他顿住了:“什么级?” 第263章 霞云之下 又到了一卷一度的自报家门的时间。 “您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并不是时透有一郎。” 连ssr的分级都没有,世界间的差异已经大到对交流造成阻碍了,不得不从头开始介绍。 第241章 不管多少次了我还是要说,这个世界真的、真的、真的正常过头了,就连走流程都走得平平无奇,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平铺直述。 “我是——” 思来想去,不,其实是早就心有挂碍,想了太多次了,所以此刻就脱口而出了。 我直视着那个青年的方向,轻声吐露自己来到此世的原因与真正的诉求: “黄泉之子。” 没错,做实验只是顺手而为的。促使我一直勤快地在各个世界间主动穿梭的,是利用我身上留下的各个世界的痕迹,逐步找到回头的路径。 我在外面玩了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家去把女神接出来了。我还要给她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呢。 给……我的妈妈。 …… 此处省略介绍世界观和身份背景的几千字。 …… “就是这样。” 虽然有掐头去尾、润色过多之嫌,但该说的有用信息都没有刻意隐瞒,我在这方面向来坦诚,至少不会在确定无害的人面前冒领被附身的身体主人的待遇。 好的不会,坏的待定。 而对于正派的角色来说,坦诚往往意味着信任,信任意味着要给予相同的反馈——也就是同样的坦诚。 所以青年思考之后,很快就把他的基本信息拿出来共享:“我名为产屋敷耀哉,亦是这一代鬼杀队的当主。说来惭愧,以此羸弱之躯,也只能在后方予以剑士们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竟也担上当主之名……” 原来是个充当后勤的大家长。 “刀再锋利也需要人来挥动,”虽然不了解他的能力,但我觉得过分的自谦并不是好事,尤其是身处某些位置的时候,“如果连持刀人自己都没有能掌控好武器的自信,刀剑又会怎么想呢?” 我看向安静地站在产屋敷耀哉身后的忍小姐的方向,那种凛冽的怒意着实让人印象深刻,但一对上自己的主公,还是立刻堪称乖巧地压制下去了。 “能得到部下如此崇敬的主公,肯定不是昏庸无能的人。”我几句话带过,专心问问题,“所以鬼杀队是什么?能介绍一下吗?” 我当然能理解“鬼杀队”的意思,这名字起得这么直白,当然是灭杀鬼的组织。但具体的体制呢?运作的方式呢?人员的构成呢?维持的资金来源呢?背后的支持人脉呢?代代维持的培育方式呢? “鬼又是什么?似乎跟我所见过的妖鬼不一样,是某种怪物的特指吗?” 以人为食还算不上特征,除了天生天养的那几位,平安京的百鬼有几个食谱上没有人的?也就是后来人鬼两界打成了共识,缔结了契约,不然也不会有玲子小姐为首的鸽派阴阳师的存在。 “以及,既然神明因鬼王而降罪于产屋敷,还持续了上千年,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恶鬼本身?” 就算那群端居于高天的神脑子又进水了,也不至于真的就上千年对鬼王不管不问、只让人类自己去退治它吧?连个亡灵都看不见,这群人根本就和阴阳师除妖师之流毫无关系吧? 专业都不对口啊! 这个世界哪里都正常,唯独这一点就很离谱。 然后就进入了名词解释的时间。 鬼是吃人的东西。吃的人越多越强大,除了阳光和紫藤花,就只有一种吸收了很多阳光的矿石所打造的刀——也就是鬼杀队的统一佩刀——能够通过斩首的方式将鬼斩杀。 鬼杀队是民间组织,虽然背后有人支持,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向所有民众公开。队内分为后勤部队“隐”和讨伐恶鬼的剑士两种成员,剑士内部另有等级,最高级的被称为“柱”,有支柱之意。 而神明和阴阳师…… 产屋敷耀哉轻声说:“自平安中期以后,世间的百鬼之说已然衰落,阴阳师也不再有晴明公那等天授之才出世了,流传下来的神道也难以再与神灵沟通……” 简而言之,神明没了。 丢下一个诅咒,没了。 我:“……”瞳孔地震。 不是,我为什么觉得这情形有点耳熟,当年白槿说玲子小姐的后续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又是怎么忽悠的平安百鬼和源赖光来着? 再结合一下,这个世界是我试图走回头路才强行进入的,因此还跟扉间侵蚀者失去了联系……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啊??? “我,就,这,啊……”我都快没法掌控自己的嘴了,吭哧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问出来,“冒昧地问一下,在背后支持鬼杀队的家族里……有没有源氏?” 产屋敷耀哉缓缓点头:“有的,从古至今,从未断绝。” 我:“……”内心尖叫。 这怎么、又是我的锅啊?!!! 第264章 霞云之下 我在谋划阴阳分离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须知世上是存在某种平衡的,把阴界从人间剥离开,就相当于把一个世界的“神秘”也剥离掉。大部分非人类都去阴界那边了,剩下的阴阳师与恶妖们要么被削弱到人类也能轻易打败的程度,要么直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话,不用多久,世界就会变成真正的普通又和平的样子。 ……谁能想到会有鬼舞辻无惨那种从人变鬼毫无心理负担、还能屈能伸一苟就是上千年的东西诞生啊?!钻空子也没有这么能钻的,这就是个bug吧?! 还自称鬼王,黑绝当初说了句什么来着,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王了! 想当年我对源赖光是怎么说的,怎么保证的?让人类从此不再为非人的袭击而困扰,从此不会遇到食人的恶妖……结果隔着这么多年这么多世界,还有东西能把我说的话变成笑话,变成妄言,变成耳光啪啪打在我脸上…… 所以短暂的震惊后,涌上心头的就是炽烈的羞耻的怒火。 “请务必……”我气得表情管理都有些失控,脸上肌肉好像在扭曲,甚至痉挛,但是在这种恼羞成怒的杀意面前都不算什么,“务必准许我加入鬼杀队,我必将倾力相助,剿杀恶鬼……” 污点。 必须抹去的污点! 产屋敷耀哉的回答是很爽快的一声“求之不得”,听起来甚至还有些高兴。 他这样爽快,反而让我好奇起来:“对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你会这么轻易地交付信任吗?你就不怕我是鬼……或者想要借着人鬼相杀得到什么的另一种怪物?” 这话问得很是不客气,言辞间的恶意也没有掩饰。我说完就知道自己是还在气头上,所以不讲道理地迁怒了产屋敷耀哉。 但他并不介意,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地,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事实上,天音数日前便梦到了您的到来。” 产屋敷天音,之前在山上接到我和弟弟君的那道白色人影,耀哉的妻子。根据他之前说的,他家世代与神官家的女儿结亲,以此来延缓诅咒导致的死亡,同时也传承下了一点预知的能力。 “内子的能力在近几代族人中都显出色,比我只能在极端情况下有所感应的能力更有用,”他说,“今天能带着隐的队士及时赶到,也是因为昨夜梦中,天之将裂,黑水荡涤曜日坠落,正落到那座山间。”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你们神道做预知梦已经内卷成这样了吗?不讲人话就算了,连图都这么抽象,万一阅读理解错了怎么办? 我很想吐槽,但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正经,气氛也严肃,并不是适合玩笑的场合,只好悻悻地把槽都憋回去。 不过天音夫人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不然现在我可能还抱着弟弟在大街上,通过不法手段找大夫给他治疗……神道能绵延至今真是太好了。 虽然这其中跟初生的鬼舞辻无惨一样,也有“没了神明回应的神道教弱小得跟普通人差不多”才保留下来的因素,但管他呢,有用就好,不必在意细节。 最后我还是憋住了,在初次见面的合作伙伴面前保留了一点沉稳可靠的形象:“那以后就请当主大人多指教了。对了,我的名字是凉,野凉,暂时还要待在有一郎身体里,等他精神恢复了才能用真身相见。” 他迟疑了一下:“……野,君?” 这是什么奇诡称呼。 “叫我凉就可以了,凉君也行。” 于是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之后耀哉就被忍小姐请去隔壁休息了,因为他身体不好,之前还一直守着等我和弟弟君醒来。从中午到入夜,期间连口水都没喝。 而有一郎现在的身体状况跟耀哉也差不多……甚至连我的幻术都被这具弱小的躯体限制,削弱了不少,连视觉都修复不了。 其实也不只是有一郎的原因。 侵蚀者跟我的灵魂绑定在一起嘛,突然的分离就好像把小树连根拔起,留下土地坑坑洼洼…… “不,既然你也说了,这种力量的本质只是欺骗而已,那还是不要滥用为好,”忙前忙后做检查记数据的忍小姐这样说,虽然语气轻柔,但内容犀利极了,“不要小看人类身体的自愈能力啊,就算弱小,只要给它空间,就能无限成长,就像一座宝库,取之不竭——” 第242章 “这也是我们能与鬼战斗到现在的凭借。” 我后知后觉:“你在生气吗?因为我怜悯人类,轻视了人类?” “当然不是。”她把我腿上的伤口也重新裹了一次,“只是作为医生,看不惯病人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而已。好了,只是擦伤,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拆纱布了。” “不过失血还是需要慢慢调养的,无一郎君的情况也比较复杂,这段时间你们还是留在蝶屋吧?这里离主公大人的宅邸也比较近,不会耽误什么。” 经验告诉我,医生的话,最好还是要听的。 我下意识点头:“好的。” 第265章 霞云之下 伤病疗养永远都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不过,怎么说呢,我在这些事上称得上经验丰富,只是遵医嘱喝苦药汤而已,习惯就好。 不习惯的是久违了的安静。侵蚀者不在,也没有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就算是说好的杀鬼,也因为身体的原因而被客气却坚决地推迟了,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事做。 就很让人无所适从。 我也试图在蝶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来着,直到我发现这具身体坏掉的其实不只是视觉…… 第三次分不清厨房的咸菜是腌坏了还是正在发酵、把饭团做得奇咸无比还若无其事地吃了半锅之后,忍小姐就告诉我,蝶屋的庭院内,根本就没种紫藤花。 “这里本来就是最靠近总部主公宅邸的宅子,隐蔽性和安全性都是第二高的,不需要用紫藤花来驱逐鬼。而且空间也是个问题,最近的花苗培育还是在后山那里呢。” 忍小姐无奈地说:“所以你的要么是嗅觉加强到能闻到几里以外的花香味,要么是大脑中负责这方面的神经紊乱……竟然没能检查出来,真是抱歉。”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连声推辞,然后乖乖配合看病,每天要喝的汤药又多了两大碗。 每顿。 “你这个人,”小葵对此很无语,还有点嫌弃,语气凶巴巴的,“舌头出问题了都没感觉吗?每天喝药吃饭的味道都不一样,正常人都该去找医生问问吧?” 小葵全名叫神崎葵,据说是早好几年就被蝶屋收养的孩子,跟时透兄弟差不多大。她的色块是白色跟蓝色的,因为蝶屋的人不多,而且脾气在这里暴躁得独一无二,所以很好辨认。 不过,虽然说话凶了一点,但小葵其实心肠很软,还很能干,还很细心……总之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发现我因为每天的无所事事而有些焦虑的就是小葵,也是她主动把我带进了厨房,然后在蒸坏一锅饭团之后跟我吵了一架,等我面不改色吃了一半之后又立刻醒悟,强行把我扛进了忍小姐的办公室…… 反正,就,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还以为那种自由奔放的味道是蝶屋的特色……”我有些沮丧,因为没有事做真的很让人怀疑自我存在的价值,看来我已经是个合格的社畜的形状了,“把饭和药做得难吃一点,然后让病人产生畏惧,行动的时候就会更加小心,争取不入狱、不是,争取不受伤……这不是医疗部门的常态吗。” “听起来有点可怕,”小葵沉思,“不过还有点道理,说不定可行?” 你看,她连惊讶都没有,接受得这么自然,平时肯定也没少这样想过。 天下医师是一家,都有颗不听话的病人就是该挨打的狠心。 沉思完了,小葵又帮我把眼睛上的纱布整理了一下,语调轻快了些:“其实还有一个工作适合你,不用走动,不用眼睛,就是枯燥了一些——捣药,你要来吗?” 专门提到不用眼睛,是因为我的眼睛被包上了,为了不浪费忍小姐温和滋养型的特效药膏。虽然只是两层薄薄的纱布,但对这双本就看不清楚的眼睛来说真是雪上加霜……现在也就是走门不会撞到窗的水平。 去厨房也就是帮小葵拌个咸菜、调个味,她在旁边,而且东西都在既定的位置,所以除了味道之外没有问题。捣药也差不多,需要的时间还更长,除了枯燥之外也是一份很适合我的工作了。 当然要答应啦。 于是我的生活就从游手好闲的闲适变成了有活干的闲适。每天上午吃过了早饭和汤药,就拖着坐垫和石杵去无一郎沉睡的屋外走廊上晒太阳,捣草药。 无一郎的伤比我当初摸索的要严重一些,皮肉伤也是伤,伴随着失血和我没摸出来的骨裂,有些肌肉也有拉伤和轻微撕裂的迹象。简而言之就是大伤没有,小伤满身。而且据忍小姐推测,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兄长重伤濒死的场景,他精神上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除了过长时间的沉睡,我睡觉的床都已经跟他的拼在一起了。晚上一听到小孩子呜呜的喊哥哥就翻个面,拍拍他摸摸他,不得不说正常人家的小孩子真好哄……比某位动辄跟你互怼、父子关系混乱的小朋友乖巧多了。 “睡眠是人体自我疗愈的重要手段,”小葵干巴巴地,有些冷硬,但本质是在表示安慰,“多睡会儿也挺好的。” 我就一边慢悠悠地捣药一边点头,听她手边床单展开迎风招展的哗啦声。 有些事是急不得的。 我懂。 第266章 霞云之下 帮我看完嗅觉味觉的第四天,忍小姐收拾了一下,带上她自制的药剂出门了。 “剑士都很忙吗?”我问小葵,“我以为忍小姐是专职的医疗人员。” 虽然经常在她身上感觉到杀气血腥气之类的,但医疗人员会放杀气不是很正常吗? 唔,也许此正常非彼正常。 小葵说忍小姐是要准备晋升。 鬼杀队的剑士之间是有等级划分的,就像百鬼也有从ssr到n级的排列。柱是剑士的顶端,以下则逐层划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阶级。我来之前,忍小姐已经是甲级的剑士了。 “要成为柱的话,至少要杀掉五十只鬼,或者一只十二鬼月,”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你知道十二鬼月是什么吗?” “知道的。” 耀哉给我介绍鬼的时候说过。 鬼除了自身身体素质增强、吃人等异变之外,还有一些鬼会拥有异能力,叫做“血鬼术”。这也导致了鬼之间的能力差距。强大的鬼就会得到鬼王的青睐,在眼睛里刻字,从上弦到下弦,从一到六,总共十二只鬼,被称为十二鬼月。 就,还挺时髦的。 相比起来“柱”就淳朴多了,一听就知道是支柱的意思……总感觉还带着点乡土气息,可能是因为柱间大哥给我带来的刻板印象吧…… 这样不好。我反省一秒,然后继续听小葵讲话。 “你们来之前,忍姐就快要杀够五十只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别想多了,治疗你们也没用多长时间,而且蝶屋从前就已经是医疗屋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而且鬼总是躲躲藏藏的,下弦鬼也很难遇上……”她又斟酌着说了两句,这才恢复正常语速,“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现在你们情况都稳定了,一般伤员也有我和其他人在,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听到忍姐晋升的消息了。” 她对忍小姐很有信心的样子。 我想了想那个模模糊糊的娇小的黑色的影子和明显年纪不大的女孩面庞,心想如果是作为剑士的话,这种身板其实挺吃亏的。 但是,人不可貌相,而且医师总有出人意料的手段,还是不要妄作揣测了。 期间天音夫人来过几次。 知道了她是神官家族的女儿后,我就有点理解她身上那种光斑一样的纯白的感觉了。虽然神鬼都衰弱了,但人类的力量总是以家族的形式流传的,后人的血脉里还带着点灵力并不为奇。 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 天音夫人一来就跟我道歉,说耀哉本想亲自前来的,只是身体不好又生病了女儿们在照顾他云云,还带了些点心作礼品。这种态度堪称恭敬了,在我之前遇到的不管是“老板”还是“合作伙伴”中都见所未见,就让人很不习惯。 这还是好听的说法,直白地说,如果是森鸥外之类的人给我毕恭毕敬嘘寒问暖,我当晚就会开始磨刀,怀疑他们是不是要算计人了。 但我总不可能对一个什么都没做态度还很好的柔弱的女性磨刀…… 我坐立难安:“你、您不用这样,我并不在意这种事……也不是,耀哉的身体还是很重要的,您让他好好休养就行,也不用着急……” 吓得我敬语都出来了。 天音夫人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说话放缓了一些,但还是很客气:“我会代您转达的。” 要命,我真的不擅长对这种女性讲话。 不知道怎么度过的几番问答之后,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就转移话题:“您想去看无一郎吗?” “您不介意的话。” “……” 我想了想,有几句话想说,但还是咽回去了。毕竟我又不是真正的有一郎,而作为真正当事人的有一郎还在昏迷中。 第243章 这一咽就一直持续到下午,她告辞表示要趁着日光回去的时候。 我把她送到蝶屋外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对队士的家人后代,还是多注意一点吧。” 白色色块一顿。 我尽量放轻声音,放缓表情,以示自己没有责备的意思:“如果人手不够做不到这些,至少让他们有知情权,有防备,放在能够及时支援的地方。长生种是记仇的生物,而人类脆弱又健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突然出现来寻仇了。” 她静静地站了很久,才低低地说:“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向耀哉转达的。” “……” 然后她就走了。 我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小葵来把我喊回去:“天都快黑了,你站在那是想吹风吗?” “是在思考。” “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这种微妙的感觉,理智上我并没有说什么伤人的话,只是提建议而已,但因为种种原因,就是对别人的感情造成了伤害。 这种愧疚的感觉,着实久违了。 我顺从地被小葵扯着袖子拖回去,低声叹气:“人类真是弱小的生物啊……” 第267章 霞云之下 只听我之前的介绍的话,可能会以为蝶屋的人很少,除了忍小姐就只有小葵。 其实是只有忍小姐和小葵跟我接触的比较多。 隐部队是很优秀的后勤,除了日常在外执行任务,做的最多的就是把受了伤的剑士往各处医疗屋送。蝴蝶宅邸是本部的医疗屋,因为忍小姐精通医术和与鬼有关的毒,有些受伤较重或者比较特殊的伤患会专程送到这里,所以来往和留下帮忙的隐也不少。 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天音夫人时候看到的黑漆漆的人啦。 他们都挺好说话的,只是一身黑看得我分不出谁是谁,而且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连喘气都艰难(小葵语),所以除了偶尔的照料——比如在我蒙着眼上台阶的时候跑过来扶一把——很少人来搭理我。 这也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隐之外,蝶屋其实还有一个小女孩。 她不爱走动,也没说过话,除了跟小葵一起做点什么,基本都会随机出现在庭院角落/树下/台阶/走廊拐角等各种地方。而且因为身量还小,气息也不明显,粉紫色块总是神出鬼没的。 就连这个色块是个女孩子也是小葵跟我介绍的,连带着“栗花落香奈乎”这个名字。想想当时我俩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说话,场面总显得有些诙谐,也不知道小葵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我跟香奈乎距离最近的一次相处,就是有一天下午,小葵让她帮忙给我递药草。 她大概是有些让我们好好相处的心思的,只是我俩都没有尬聊的概念,一个抓草一个捣药,全程只有笃笃笃的石头碰撞声。 然后被小葵喊回屋子里吃饭,香奈乎站起来就走,听声音一点迟疑都没有。我还以为她是讨厌跟我相处,但小葵说并没有。 不是没有讨厌我,而是根本就没有讨厌什么的概念。 “她只是不太擅长跟别人相处,”小葵的语调故作轻松,“你不要想多了。” 我什么也没想。 然后香奈乎的出现频率就降低了一些……其实并不明显,只是我整天闲着没有事情做,对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都有感觉。 小葵说她去道场了。 “香奈乎一直都想学习呼吸法成为剑士的。” 呼吸法就是利用更深更久的呼吸来给机体供给更多的氧气、进而提升身体机能的方法,入了鬼杀队的队士基本都会。当然,因为各人体质和天分等原因,能不能自如运用就是另一回事了,能持续的时间也长短不一。 “忍姐和……香奈惠姐姐一直都不让,但她还是自己用看的就看会了,还学会了香奈惠姐姐的剑法。如果不是年龄还小,身体素质跟不上,今年去参加最终选拔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我抓重点:“小葵也想成为剑士吗?” “当然了!成为剑士才能杀鬼、才能为家人报仇,鬼杀队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杀鬼才拿起刀剑的!” 女孩的声音清脆有力,倏而疑惑:“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有,”我立刻否认,“只是觉得,不能看到小葵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好可惜啊。” “意志坚定的人,是会闪闪发光的。” …… 天音夫人来探望之后,又过了十一天,无一郎醒了。 因为早早就察觉到他的精神在好转,我那天没去做别的,一直都在我们睡觉的屋子里守着,坐在床边神游。 小葵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罢工,但也没说什么,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把我那边的窗户开得大大的,屋子被照得半明半暗。 等到无一郎的精神波动一停,吃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我偏了偏头:“睡得好吗?” “……” 那道精神波动突然好乱。 我斟酌着距离,俯下|身去按住摸索他的脸:“怎么了,头疼吗?还是脸疼?无一郎?怎么不说话,要先喝点水吗?” 一只裹满了绑带和纱布的手轻轻反握住我的,同时有温凉的液体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腕上。 小朋友哑着半个多月没讲话的嗓子哽咽、喘|息,像是被恐惧摄住,小心翼翼地不敢呼吸,不敢触碰:“你是……你、你是……” 我心里陡然一沉。 “哥哥呜……吗?” 我心里麻了。 这哭腔可真是从一而终。 那天无一郎哭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小葵听到动静进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连忙找出药箱来给无一郎检查伤口,还要立刻去写信通知忍小姐。 我本来是不想打扰忍小姐的晋升工作的,无一郎的伤口大部分都已经长好了,剩下那一两处较为严重的有我盯着,每天检查,也不是非要麻烦忍小姐。 但是无一郎真的是个很老实的小孩。 我坐在旁边等检查结果的时候问了一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哪里都可以。” 他就乖乖地仰着脸说:“我脑子里不舒服。” 我差点以为孩子脑震荡,或者之前做梦做出问题来了,刚要追问,就听他慢慢地说:“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是我哥哥。呜。” 他又要哭了:“我是不是很无能啊?” “……” “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一见面就想起来这张脸是哥哥的,这不是很厉害吗?”我把袖子递给他,让他自觉地擦眼泪,以防把脸上刚换的纱布沾湿了,“而且既然是弟弟就别逞能了,哥哥保护弟弟是应该的,哥哥比弟弟厉害也是应该的。” “顺便一提,其实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其实也不算是假话的假话,不,应该说是善意的谎言—— “连你是弟弟都要靠别人提醒呢,要说最无能的,其实是我才对吧?” 无一郎的精神波动,又一次停止了。 第268章 霞云之下 “竟然失忆了吗,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久违的诅咒气息,久违的白色人影,久违的耀哉。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我伸手摸索,旁边一直安静正坐的紫黑色块把茶杯推到我手边,我偏了偏头:“这是你的孩子吗?跟你同源的诅咒,比那天的小小姐们还要浓重,是你的儿子?” 千年前的神明嘛,肯定没有现在男女平等的概念的。只有继承了主家血脉的男孩才算是这一家的孩子,女儿婚后可以改姓,所以往往能从什么灭族的祸事中幸存下来。 “在下产屋敷辉利哉,”那个小孩子用稚气的声音说,就算看不见表情,也肯定是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沉静模样,“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低头微笑:“我是野凉,请多指教。” 耀哉等了一会儿,见我们没有聊天的意向,才轻声说:“早就察觉到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幻术是作用在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大脑的能力——” 我放下茶杯,向对面病房的门口示意了一下。那里面是来探望的天音夫人和急匆匆赶回的忍小姐,还有三个从产屋敷宅邸跑回来给忍小姐打下手的小姑娘。 无一郎被一群女士围在中间问这问那、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茫然无措的心情已经通过精神波动详细无比地传递了过来,简直像只被母兽们捡回巢穴的可怜又无助的小动物。 我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忍着,就微笑着对坐在茶桌对面的耀哉说:“您觉得双生子的大脑结构,会有很大的差别吗?” 真当我每天晚上和一个噩梦连连的小孩子睡在一起,只是为了当一个安抚拍拍的工具人吗? 冷知识,幻术有成的术士都喜欢在梦境中满世界闲逛,寻找和自己精神契合的宿体。小朋友当年就是这样捡到凪的,还救了失去内脏的小女孩一命呢。 第244章 无一郎连睡十几天,还就在我旁边,我不做点什么才是最奇怪的吧? “脑袋空空的孩子,不是天生无情,就是失去了能牵挂的一切,失去记忆只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已,说明从前的记忆只会让他痛苦,所以干脆全都封锁起来,什么都不要记得了。” “这是人之常情。” 我没在意耀哉的反应,只望着无一郎的方向,轻声说:“他还能认出有一郎,老实说,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了……比当初的我坚强多了。” 属于耀哉的色块终于没那么僵硬了,稍微放松地动了动:“当初?” 交换有关于自身的信息,交换只属于自己的过去,永远是拉近关系的好方法。 “是啊。啊,因为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那天没有提起,”我磨挲着茶杯的边沿,“在成为天音夫人梦中的黑日之前,我也有过弱小无知的时期来着,在濒死的时候换了世界,把所有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别人帮忙找回来的……” 现在想想,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字面意义上的恍如隔世,就连友人们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收回发散的记忆。笼统随意地跟合作伙伴说几句套个近乎还可以,再说下去就有卖惨的嫌疑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并没有这个必要。 产屋敷的族长、鬼杀队的当主是个聪明人,而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聪明人的标配,一个语焉不详的预言就想让他彻底相信我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自认不是聪明绝顶的人,但见过的聪明绝顶的人并不少,所以对“他对我有所戒备和保留”这件事并不意外。 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把蝶屋里的人手调走,只留下机灵坚韧、有自保之力的小葵和香奈乎。忍小姐确实离开了蝶屋,但离开多远并没说明,既留给我自由发挥的空间,又能去本部照顾生病的主公,一旦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能及时赶回来,岂不正好?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肯定也有其他的柱被召回到本部了。数量倒是不一定,但一定很能打。 不,我并不觉得冒犯。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过分一些。倒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能让人放心去合作的合作伙伴的水准。 我也是很挑剔的嘛,不是跟什么人都合作的。 当然啦,只有心机也不行,不然我当年也不会跟某森姓人士一度闹僵。本来还要再观察一下的,但一听说无一郎醒了就立刻赶过来,哪怕要冒着谋算被暴|露在我面前的风险…… 还把自己的儿子都带来了。 心性如此,诚意如此,胆识如此。我好像没有说不的理由。 我对耀哉说:“看到无一郎,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一样,很难不让人心生喜爱啊。” “所以,对于造成时透兄弟现状的鬼……” “当然是全都杀掉,一个不留。你觉得呢?” 他顿了顿,第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笑意和亲近:“固所愿尔。” …… “所以直接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吗?” 后来小葵这么说。 她的态度没怎么变,甚至还觉得我们折腾了这么一番很没必要,因为“一个没有事情做、帮不上忙就消沉了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那坏人也太没出息了”,因为“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坏事,那做坏事也太容易了”,还因为“别小看我们了,好人坏人我跟香奈乎还是很会分辨的”。 怎么说呢,很有小葵风格的回答。 虽然感觉有被小看到……但这明显不是重点,现在也不是争辩这种事的时候。 我就点头:“难怪小葵的态度一直都这么自然,一点都不像装的。”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小葵震怒,“这种时候只要说谢谢你的信任就好了!不用把怀疑过我的事说出来啊!煞风景!破坏气氛!” “啊是吗、那,谢谢你的信任,小葵。” “……所以说啊,哪有这么笨的坏人啊。”她没好气地走开了,徒留我坐在廊下,有点茫然地晒太阳。 头顶的窗子吱呀一声,忍小姐的声音冒出来:“被骂了呢,有一郎君。” “被骂了呢,有一郎君。”然后是复读机一样的三只小女孩。 还复读了三次。 最后是无一郎带点茫然带点顺从的声音:“被骂了呢,有一……哥哥。” 够了,你当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跟读吗?! 我不想跟他说话了,哼哼道:“是啊,被骂了呢,有一郎君。” 挨骂的是时透有一郎。 跟我野凉有什么关系.jpg 第269章 霞云之下 我说无一郎像我,当然是真的。 对认可的合作伙伴我总是不吝于说真话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说真话,只是有选择的真话往往被人误解,于是就成了假话。 所以无一郎像的我也是有选择的我,简单点说,是限时款——比如小盆栽,痴呆了的那个。 这世上的巧合总是很多的。除了总是走神而显得呆呆的空白表情,无一郎甚至和萤草一样都是绿色调的,发尾和眼瞳都是清新的薄荷绿,要是换上同色带毛领的羽织,就跟那年坐在院子里看花的小盆栽更像了。 虽然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改变做法,但不得不说,移情作用是真的存在的。而且现在也没有“不得不”这一说了,所以我对现在的无一郎的态度,其实是对他和小盆栽两个人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如果这是三个人的故事,那对小盆栽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但他并不独立存在,所以我想怎样都好。 就是这样。 “这样……也太奇怪了点吧?!”还是小葵,自从那天骂过我之后,她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管教起我来越发地不客气了,“你是他哥哥!不是他妈妈啊!” 我给小朋友扎辫子的手顿了一下,无辜脸歪头:“唔?” 小朋友有样学样,把头歪着蹭在我手上,跟队形复读:“唔?” 就算看不见我也被可爱到了,坐直起来把下巴搁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跟小葵耍无赖:“哪里像妈妈了,我明明是把无一郎当女、儿子养的!” “你刚刚想说的是女儿对吧?!” “哥哥……无一郎是弟弟,有一郎是哥哥。”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来把这个双马尾扎完,忍小姐特供的蝴蝶发饰不要浪费了。” “好的,哥哥。” 小葵:“你们俩真是够了!而且辫子扎歪了啊!!!” 好耶,同化成功。 对此表示忧心的还有跟着忍小姐回来没多久的三个小女孩。因为视力问题,我都分不出来从衣着到气息都很像的她们,好在她们总是一起活动,分不清也不要紧。 值得一提的是无一郎失忆后记性很差,除了我什么都很难记住,所以他也分不清这三个孩子的名字,再加上一个在痴呆这件事上略有经验的我…… “猜猜我是谁?” 三胞胎对双胞胎,我们五个能把这游戏玩出花来,有一次还吓到了一个误入蝶屋后院的隐成员…… “二重身?!”他都快吓哭了,还是锵一声拔出刀来,嗓子都打着抖,“不对、三重身?!灵异、灵异事件,你们谁是真的?快到我身后来!” “……”我静了一下,很慢很慢地咧嘴一笑,用有点兴奋有点阴森还有点不怀好意的调调问他,“那我过去啦?”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那天的晚饭很好吃,就是汤药苦得过了头。配合上我款七八糟的味觉,真切地起到了让人发自内心反省的作用。 我给忍小姐和那个倒霉得把伤口都吓裂了的隐的小哥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下次还敢。 直到无一郎伤口上结的痂完全脱落之前,忍小姐和小葵都对我带着无一郎玩闹的行为表示很无奈。但才十一岁的受伤失忆的小孩子已经很乖了,要不是被我带着天天活动到处溜达,只坐着看云就能看一天。 所以她们都没说什么。就算天音夫人来了,也只是摸摸无一郎的头,试探性地问我以后想让无一郎怎么办。 在兄弟俩出事之前,天音夫人就已经找上他们了,因为时透家是从前一位很厉害的剑士的后代,而无一郎也很有成为剑士的天分。 只是当时作为兄长的有一郎不同意,所以这事没有后文。 她们都觉得我这么溺爱无一郎,以后也肯定会把无一郎带在身边,像“女儿”一样保护起来,或者培养他学一些别的东西了。 但是。 “既然有天赋,那还是不要浪费了,”我旁观忍小姐给无一郎检查完,确定他身上的所有损伤都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可以做剧烈运动了,“而且,武力总是最直观的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特殊时期更该如此。” 第245章 病房内一时无人说话。 就连无一郎都没有,我有点奇怪,张开手示意他过来,摸索着帮他整理衣服。 他乖乖地靠近站好,还很有眼色地时不时弯弯腰抬抬手,主动往我手边凑。 我低声问他:“无一郎害怕受伤吗?” “……哥哥,害怕我受伤吗?” “无一郎害怕伤害别人吗?” “别人?” “拿起刀来,就比手里没有刀的人多了一份力量。有力量就会用,所以你的刀总会有伤害到别人的一天,或者你用刀也做不到的事,也有可能造成对别人的伤害。”我说得很慢,以便这个时常神游的孩子理解,“你能接受吗?” 但他还是没理解:“太长了,哥哥,我听不懂。” 忍小姐轻声说:“你把人性讲得太直白了,有一郎君,没有经历过的孩子都不懂的。” 她对无一郎说:“无一郎君觉得学习剑术有什么用吗?” “可以保护别人,”小朋友回答得很快,“保护哥哥。” “那如果保护不了别人,被人责怪、辱骂、迁怒了,问你为什么不能保护更多的人,你会怎样做呢?” “……”无一郎疑惑,“哥哥,会吗?” 忍小姐就笑了:“看来纯粹也有纯粹的好处呢。有一郎君,现在还担心吗?” “本来就没有这回事。”我假装话题不是自己引起的,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对现在的无一郎没有说太多的必要……忍小姐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很纯粹的孩子。 “那从明天就开始吧。我带过兵,就负责给无一郎打基础……剑术的话,我的刀法可能不适合人类,就请忍小姐多费点心了。” “很遗憾,我的剑术也不适合别人呢,”忍小姐坦然,“我的力气太小了,砍不断鬼的脖子,所以杀鬼多用毒,剑术也都以刺为主,好把毒素注入鬼的身体。” “无一郎君从前打下的底子很好,力气比同龄人要大不少,以后还会再发育,得请别人来指导呢。” 我想了想这段时间的摸底,总结概括了一下:“爆发力、观察力、动态视力都很好,速度也很快,耐力中等,但还有上升的空间……力气也就跟同龄人比比了,还是得等长大一点。这样的话,他比较适合速度流,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听起来比较适合雷和风。” 忍小姐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正好最近风柱要回来修整,到时候让他帮忙带一下无一郎君吧。” 第270章 霞云之下 就像忍者的查克拉也会随着体质划分出不同的属性,呼吸法也是有类似区分的。 最初的呼吸法被称为日之呼吸,只是据说已经失传了。现在流传下来的是从日之呼吸衍生出来的五大基础呼吸——风水炎岩雷,而五大之下又有不同的衍生。 就像忍小姐使用的虫之呼吸和她已逝的姐姐香奈惠小姐所使用的花之呼吸,都是从水之呼吸里衍生出来的。香奈惠小姐曾经成为花柱,花的称号就是从她使用的呼吸法中取来的。 所以风柱不死川实弥,就是风之呼吸的使用者。 据忍小姐说那是个表面看起来脾气有点不好,其实内心非常温柔的人,实力也很强,在现存的柱里仅次于岩柱。 之前因为某件心照不宣的事,岩柱被耀哉召回本部待机了半个多月,风柱就主动加班帮他巡逻了其下的辖区。结果好巧不巧的,那两个辖区接连出现了几只躁动的鬼,风柱连番超负荷战斗,被强制要求回本部来修整几天。 忍小姐的原话是:“把无一郎君拜托给不死川先生,正好还能给他找点事做,留在蝶屋听听医嘱……说起来,那也是位很让医师头痛的惯犯呢。” 无一郎不理解:“厉害的人,也会受伤吗?” “会啊,因为任何生物都是有极限的,厉害也不等于无敌,无敌也不等于无坚不摧。” 我在旁边坐着喝茶,顺便等三小只帮他压腿压肩开韧带……只能说蝶屋不愧是专业的,除了道场庭院等硬件设施,就连看起来还是学徒的小孩子都能随时化身复健人员…… 不过无一郎的柔韧性还是很好的,吧?至少我都没听见关节僵硬摩擦的声音,可能还是因为年纪比较小。 所以我们还能游刃有余地对话。 柔韧性完了就是反应能力,让无一郎和小葵香奈乎她们玩茶杯泼水的游戏。茶杯要靠抢,手要提防被别人按住,玩得不好就是一身茶水,玩得好了……就是猫猫互相盖爪爪的游戏。 ——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猫是不会让别人把爪子放在自己的爪子上面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我看不清,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手臂挥动的残影。忍小姐倒是看得啧啧称奇: “虽说香奈乎修炼的时间也不长,但第一次来玩、练习这个就能跟香奈乎不相上下,天音夫人果然没有看错,无一郎君的天赋很好呢。”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玩”? 忍小姐笑盈盈的嗯了一声:“?”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 反应力过关就是速度游戏,虽说之前就观察过无一郎的速度不会慢,但小朋友的敏捷性还是出乎了我的预料。之后的肺活量测试也高得有点离谱…… 说起来,时透家出事前是砍柴的来着,在大山里讨生活,海拔高氧气稀薄嘛,来到平原丘陵地区以后肺活量出众似乎还挺科学的……吧? 我把这个猜测跟忍小姐讨论了一下。 忍小姐表示很有道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弟弟变成了猴子的既视感。”我想起小朋友看似瘦小的身形下其实流畅又结实的肌肉线条,沉痛改口,“或者灵活的幼年猩猩。” 忍小姐:“……请不要用这样离谱的猜测荼毒无辜医生的心灵,可以吗,凉君?” “而且你现在是那孩子的妈、哥哥吧,就算没当着无一郎君的面,也不好……” 我打断她:“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妈妈?”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歪头哎嘿一笑:“我有说什么吗?啊呀啊呀,可能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记性也不好了呢。” 我回忆一秒,诚恳提问:“十五岁的老年人吗?” 太敷衍了吧!就算要找借口也扯点靠谱的理由好吗,这也就比时透兄弟大了四岁啊! “等一下,”我突然发现了盲点,“之前一直都被第一印象蒙蔽住了,没有仔细想,现在看来蝶屋里年龄最大的明明是我才对啊!” 我期待极了,跃跃欲试:“所以我有机会听忍小姐叫哥哥吗?!” …… 那天下午,我顶着满脑袋的包坐在无一郎背上,一边帮他数着俯卧撑的数量,一边思考人生。 无一郎很迷惑:“哥哥,你数错了好多。你不会数数了吗?” 怎么说话呢。 我托着腮:“我在数我有几个‘好哥哥’。真奇怪,明明我都这么多岁了,还是走到哪里都要被当成弟弟……我不成熟稳重帅气可靠吗?” “我听不懂……”无一郎停顿了一下,“不过天音夫人说过,让我好好听你的话,还要好好照顾你。” 他对跟哥哥有关的事一向记得牢牢的。 “所以,在别人眼里,我们俩应该是一样的吧?” “无一郎。” “怎么了,哥哥?”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我听不懂……” 这弟弟要不得了。 …… 几天以后,耀哉那边就传来消息,风柱已经赶回来了。 传消息的是一只老大的乌鸦。 气消了的忍小姐介绍说这是鬼杀队专门驯养的特殊品种,名叫鎹鸦,智商比普通动物要高不少,飞得也很快,还能口吐人言,作为剑士的搭档既隐蔽又便利,很有用处。 剑士们人手一只,高等级的剑士的鎹鸦在隐部队那里甚至还有专门的建档,便于随时善后或者呼唤支援。 我听着鎹鸦说几句嘎几声的破锣嗓子:“……” 就,除了有点吵,确实挺方便的,吧。 “再等一等吧,不死川先生对主公大人非常崇敬,不到晚上肯定不会离开。”忍小姐很有经验的样子,“而到了晚上主公大人也不会让他离开……啧。” 她是不是啧了一声。 我默默地听着,总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那位风柱,友爱同事——主动帮岩柱加班,爱戴上司——刚才忍小姐说的,勤奋工作——总是逃医回去杀鬼,听起来确实是个强大又热心的好心人啊。 我都脑补出来一个热情爽朗爱岗敬业的社畜形象了。 等等,这一堆形容,是不是有点眼熟? ……千手扉间? 第271章 霞云之下 秋高气爽,紫藤飘香。 就是可惜,沙地反光。 我站在廊檐下,试探着拨下蒙眼的布条,立刻被光感炽烈的院子闪了一下,只好认命地把布条蒙回去,准备换个时间再试。 第246章 那个青年就是这时候走进蝶屋的。 “喂,小子,”不善的语气和极淡的血腥味同时传来,我闻声抬头,看到一个人形的淡青色光团,还会凶巴巴地说人话,“你就是蝴蝶和主公大人说的需要调|教的新人?” 我开始思考千手扉间上次这么说话被斑哥瞪了几眼。 “问你话呢。” 光团啧了一声,大跨步上前来,薅着领子把我从地板上提溜起来。这么近的距离下血腥味更重,我看到了他大开的衣领下好几根纵横交错的疤痕。 “眼睛不好也想学剑术?蠢货,还是先滚回去喝汤吧。” 是谁说的这家伙像千手扉间啊!虚假宣传差评!就算有同事滤镜,忍小姐的形容也太离谱了吧! “……血腥味,”我晃了晃脚,心情持续下滑,“面对低等的鬼都不能全身而退,就不要这么自信了吧。” “哈?” 哇,野兽在呲牙。 我面无表情:“我好害怕吖。” “你这小鬼!” “不死川先生?”忍小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有一郎君?哎呀这是在做什……” 忽听无一郎一声爆喝:“放开我哥哥!” 风声骤起!我下意识曲腿缩脚,就见一道薄荷绿残影从我跟地面之间的空当中呼啸而过,对准风柱的腿就是一个滑铲! 风柱的表情,一片空白。 ——这真是我近一个月里看到的最清晰的表情了。 就好像一个定格了的慢动作,他保持着这个空白的表情把我丢到一边,自己慢慢慢慢地扑倒在地板上,我则撞上侧翻出去的无一郎,本来就没系好的布条都脱落了,我们俩人混着一条带子滚成一团,又滑倒在风柱旁边。 还无意中踹了他一脚。 砰的好大一声。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忍小姐招呼都没打完,我们三个已经一起堆在了还没来得及打扫的走廊上。 忍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嘴上还在惯性地说着“……什么”,就只能看到被震起的灰尘微微升腾了。 “……” 后院鎹鸦在嘎嘎嘎,前院我们在对视。三对一,一完胜。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想鲨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往好处想,这说明有一郎的视力恢复了……但这个时候恢复有什么用啊! 我抱紧了无一郎,无一郎抱紧了我,风柱左右看看,自己故作自然地做了个俯卧撑从地上弹起来,故作自然地打招呼:“哟,蝴蝶,最近怎么样?” 我被尬得说不出话,尬得后脖子都发麻,心想要不是手还放在无一郎身上,现在地板都被我抠出好大一条缝来了! 但忍小姐竟然真的没再发火了。 她沉默了一下,那一瞬间笑容似乎有些黯淡,但瞬间后就又跟平时一样了。 “就是那样吧,不好也不坏,”她笑着说,“请进来吧。” …… 是错觉吗,那个一直跟在忍小姐身边的蝴蝶羽织的女孩子,正在看着风柱。 我第一次看清这个名为香奈惠的女孩的脸,只能说不愧是姐妹,她跟忍小姐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柔。 现在也一样的……悲伤? …… 误会解除后风柱竟然给我道了歉。 “还没弄明白你的身份就呵斥了你,是我的疏忽,”虽然这歉也道得别别扭扭的,又冷又硬,“把你拎起来也是我莽撞了,抱歉。” 我打量着他,他微微低头,很坦诚地任我打量。 他穿着黑色的鬼杀队制服,外面套着利索的白色小褂,三白眼刀疤脸,除了敞得很开的衣领下面,手臂上也有很多长条状的疤痕,有一道甚至还泛着刚刚愈合的粉白色,结着细细的红色的痂。 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好惹的凶悍样子。要不是腰带上系着日轮刀,放到街上就是那种会拉帮结派的混混头子…… 哦,现在是系着刀的混混头子。 跟千手扉间何止是不像,除了都是白毛,简直毫不相关。但就是这样的人,在自己猝不及防要摔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手上的孩子丢到一边,以免压到。 该用人不可貌相来形容吗? “原谅你了,”我爽快点头,“还要感谢你,虽然你可能不知情,但你身上的灵力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瞪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凶的眼睛:“……哈?” “你连灵力都不知道吗?”我后知后觉,有点好奇,“那你发现过自己的血肉对非人类的吸引力很大吗?” 灵力越强的人类,一身被灵力浸润日久的血肉就越有营养。当年源赖光受重伤,我作为植物系的萤草闻到味道都差点流口水,就不用说那些本来就吃人的恶妖了。 现在的鬼,放到当年的平安京,也是要归入恶妖之列的。 风柱说:“这叫‘稀血’。” 顾名思义,稀有的血。据说,对鬼来说,吃一个稀血顶得上吃一百个普通人,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我的血在稀血中也是顶级,鬼只是闻到就会失神眩晕,像喝醉酒一样反应迟钝,”他淡淡地说,“对诱鬼现身和杀鬼都有帮助,还算有用。” 他好像不是很想提这些事。 我也不会对别人的私事刨根问底,干脆抛出自己的话题:“这就说明你的灵力天赋很强啦,刚一进来的时候,”我比划了一下,“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团灵光,连院子都没你亮。” 旁听的忍小姐神色微妙了一瞬:“你是说……” “我是说,你想学阴阳术吗?” 我对风柱说:“就当做交易吧,你教无一郎剑术,我教你阴阳术。虽然现在没有妖怪,没有式神了,但阴阳师本身的言灵和阵法还是很有用的……” 等一下。 没有妖怪了。 所以才没有式神。 这是我从白槿和自己的推断里得出来的结论。按理来说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最大的妖怪不就在眼前了吗? “鬼舞辻无惨先不算,”我慢慢说,“也许我们能收服个下弦?” 第272章 霞云之下 风柱迷惑。 风柱不理解,并大为震撼:“什么东西,收服下弦是什么意思,除妖师吗?除妖师难道不是传说吗?!” “是阴阳师,”我严肃地纠正他,然后用简练而不失重点的语言介绍了一下这个世界神秘衰落的始末,当然还是选择性的,“所以你要学吗?” “这个,知道得这么详细,应该是你家传的东西吧,”他反而迟疑起来,“教给我可以吗?事先说好,我是不可能改姓时透的。” 我:“……” 忍小姐:“……” 这不是已经在考虑解决方法了吗?!而且意外地很周全啊!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连原本带着的礼貌性微笑都有些僵硬了。如果是千年前的平安京,那些老家伙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就算要改姓也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在成体系的同时,多少家族敝帚自珍,也因此而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所谓门生,天天值完班就是互相攻讦嘲讽扯头花…… 那时候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这个场景吧? “改姓就不必了,”我说,“不必考虑这么多,会追究这个的人,已经不在了。” 要么死了要么去阴界了,确实不在(这个世界)了,我自认为说得很中肯,还很礼貌,要是那些老头子能听见我对他们这么尊敬,恐怕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吧。 连我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但风柱和忍小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眼神还是不一样的脑补内容,都露出了很复杂很微妙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风柱不知道怎么动作的,唰一下就来到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手,用那双看起来超凶的三白眼超凶地瞪*着我,“我会把你们家的灵术传承下去的!你也要好好养伤好好学剑术,活下去,杀鬼给家人报仇!” 听起来是个全家被灭身怀异宝遇到高人的复仇升级流剧本。 忍小姐倒是没靠近,只是轻声说:“这样啊,他们都不在世上了,只留下自己和阴阳术,会觉得寂寞吗?所以才要把阴阳术传承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那个时代……是这样吗?” 听起来是个人妖殊途不可结缘徒增寂寞的文艺清新伤痛本。 我茫然地坐在原地感受着他们鼓励又不失怜惜的眼神,不明白画风是怎么突变成这样的,他们又是怎么从三言两语里脑补出那么多东西的,我又是怎么从气死老古板的野路子人设变成励志流的…… 这也太奇怪了吧!!! …… 那天我拉着风……不死川去鬼杀队本部,想跟不死川真正的顶头上司商量一下这件事。 耀哉大喜,因为稀血对鬼的吸引力很大,虽然不多,但鬼口逃生来到鬼杀队的也有几个。如果能学阴阳术的话,对他们和鬼杀队都是件好事。 他询问我可不可以多教几个人。 我很随意地点头了:“当然可以了。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不死川先生,如果不是他的灵力外泄,这双眼睛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第247章 耀哉欣慰:“你们相处得愉快就好。” 不死川视线飘忽了一下,看起来很是心虚的样子。 我没揭穿,反正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坏心,只是说话不太好听,还是不要在他崇敬的主公面前揭穿他了。 而且耀哉脸上的诅咒好大一块,已经盖住一只眼睛了,身板也单薄虚弱得很,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 我就在不死川感激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应下了这个“相处愉快”,转而说起别的。比如不死川上课的时候工作该交给谁,又该怎么实验,无一郎要怎么训练和我以后的安排…… “我是一定要跟无一郎待在一起的,”只有这一点必须坚持,“兄弟俩是不能分开的,不管是入队还是离开蝶屋,我都会跟他一起。” “那,实弥,你可要抓紧了,”耀哉没有反对,只是将温和的眼神投注到不死川身上,微带笑意,“几个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入队考核,以无一郎的天赋必然能够赶上。届时有一郎也会一起去,你若需要补课,就要跟刚出师的新人们一起去藤袭山了。” 不死川大声回答:“必不负您所愿!” 这家伙竟然还会用敬语……! 真是吓到我了,蝴蝶小姐说的原来都是真的。不死川这个人整个一行走的人不可貌相…… 私人谈话的时候,耀哉也提到了这一点。 “我知道实弥在队里的人际关系,”他笑得一脸无奈,“其实很多人都觉得风柱太凶了,不好相处,就连本该与剑士关系最紧密的隐部队,都有很多人不敢与实弥对话。” “这是正常的,”我只想吐槽,“就连无一郎那么好的脾气,见到不死川先生的第一反应都是给了他一记滑铲呢。” “噗。” “我刚刚就想说了,”只是碍于不死川在场,给这位当主一个面子:“你是不是在笑话他?” “没有。” “无一郎一记滑铲把不死川铲倒,不死川都懵了。” “噗……” “你明明就在笑他,根本就没停过嘛。” 他一本正经,微笑含蓄:“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才二十岁吧,怎么这么像老头子了。”我托着脸歪头看他,“那我就告诉你一件真正值得高兴的好事吧。” 他作势洗耳恭听。 我说:“就算找不到鬼舞辻无惨,你身上的诅咒也是可以祓除的。” 那天我离开产屋敷宅邸的时候,天音夫人和辉利哉把我送到大门口,还想接着往外送,被劝住了也一直站在门口,目送我和不死川回蝶屋。 不死川很迷惑:“你跟主公大人说了什么?” “一些好笑的事。” 我溜溜达达地往前走,时不时还要让他走慢点,迁就一下这具身体一米四的身量。 “什么好笑的事?”他啧了一声,“你不要用无聊的事打扰主公大人的时间啊。他很忙的,身体也不好,我们平时开会都会长话短说,不让他劳累。” “唔,那要看你怎么界定‘无聊’了。”我皮笑肉不笑,抬头损他,“比如堂堂风柱竟然不会写字,以后画符可怎么办啊。” 不死川:“……” 第273章 霞云之下 其实不会写字也可以施展阴阳术。 但那是生而知之的大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比如晴明那样的。这个时代在这方面天生就比平安时期矮了一头,所以不死川的天赋虽高,但远远高不到晴明那个程度,还得用文字来做灵力运行的导向和媒介。 “至少要会写这几个字吧,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我写了一遍,示意不死川先从描摹开始,“这是基础的九字真言,用来打基础也很简单。” 不死川不说话:“……” 凶巴巴脸苦大仇深,一深就深了好几天。 写出来的东西还是缺胳膊少腿。 我:“……” 相比之下,无一郎一眼就能看清风之呼吸的运行机制,呼吸法已经半入门了,木刀也隐隐可见章法,最近都在早出晚归地给自己加练了。 对比过于惨烈,不死川捂脸,久久不能言语。 我心想毕竟是鬼杀队第二强的柱,被折腾得眼眶都凹陷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磋磨他了呢。 学习态度和刻苦用功都有,一个十八岁的大好青年,竟然连九个字都不会写,这就不是态度问题了。 天要与之,必先取之。我想起了曾经晴明对我说过的话,深沉地想难道这就是不死川剑术和灵术天赋的代价吗……成为一个文盲? 最后我一咬牙:“算了,不会就不会呗,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不就是熟悉引导灵力的运行嘛,我去找忍小姐借两张人体解剖图……” “什么图?” 大正时代,西医刚刚传入没多久,忙于杀鬼的剑士不熟悉这个词是正常的。我没多想,随口解释:“就是把人切开看里面构造的图像,忍小姐那里有一张挺清晰的……” 我学幻术的时候倒是跟着小朋友学过生物和人体,但幻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唯心大于唯物,技能熟练度上来以后,对内脏血管位置之类的精确度要求就降低很多了……反正肯定没有对着图解那样精准。 不死川第不知道多少次大为震撼:“连这种东西都画,学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喂,还是别去了吧,我好像有点感觉了。” 他有些局促:“其实之前描字的时候就感觉到一点了,跟呼吸法常中的时候一样,有股气随着呼吸在体内循环,若隐若现的,但是比风之呼吸温和一点。是这个吗?” 呼吸法……? 呼吸法吸进去的不就是氧气吗?虽然有点奇幻,但归根到底还是人体潜能、细胞开发之类的生物知识,还是能用科学解释的。灵力则是自身的天赋灵力带着外界的力量在体内运行,必要时甚至可以交换、融合,最终达到森罗万象也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是完完全全的玄学。 “要检查你现在有没有灵力,其实很简单,”我拿着他的手指往他的刀上抹了一下,血珠停留在指腹,又扯了一张纸带着他画图,“念九字真言,最后加一句急急如律令。” 他照做了。 然后白光大盛! 虽然只是普通的n级召唤的光,但起码有反应了,说明他确实已经有灵力了。我对这种天才蒙尘再峰回路转的戏码着实有些无话可说,也不觉得一个初学者的召唤能成功,就一边说“成了”一边伸手试图将纸折起来—— 然后摸到了一个很有触感的东西。 白光里爬出来的马赛克流着涎水抬头看我:“……” 我看着那坨丑到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 “哇,”我觉得自己又要瞎了,“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的,哈哈。”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哈哈出来的,就,那一瞬间的对视,能彻底摧毁人的审美观。如果说那玩意的原型是人,那人类这个种族,一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发生了许多改变。 达尔文听了都泣不成声。 不死川抓狂暴起:“你在发什么呆啊!” 他连呼吸法都没用,反手抽刀,刀光如青色劲风。风是无法用眼睛捕捉的,于是那阵劲风眨眼间刮了过去,只有淡青色的刀光一如既往。 刀锋之后,是小别致的头,啪嗒一声掉在书桌边上,然后整个身体迅速风化。 不死川手腕微动,刀背是青碧色的日轮刀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回鞘,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沾上。 “没武器就跑啊!傻站在那干嘛?!”他恶声恶气很不满的样子,“别说是被吓到了,你连那什么图都不怕,会怕这种东西?!” 我收回看他刀的视线:“这两个有什么可比性吗?解剖图是医学的结晶好吗?而且我是被丑到了!丑到了!” “哈!你看我信吗?!” “那你倒是信啊!”我不由恼火:“明明刀用得这么漂亮,怎么就是长了张嘴呢!” 他突然卡壳了。 然后扭扭捏捏:“别以为说好话就能收买我!下次你要是再发呆,我的刀就不会特地避开你了!” 你这不是完全被收买了吗?!而且还强调了“特地避开”,明明很喜欢听好话吧?! 我忍不住露出险恶的表情:今晚睡前就记小本本,然后下次讲给耀哉听。 小本本就起名叫《不一样的不死川》好了,等以后鬼杀队情况好一点,就印刷成册免费分发人手一本,正好还挽救一下风柱糟糕的风评。 这样想着,我对类似场景的容忍度就明显提高了,继续帮不死川寻找灵力的感觉。通过这次召唤就能看出来了,他是明显的实战派,与其按部就班,不如直接从灵力的运用开始。 召唤、手印、阵法,天文掐算就算了,连字都写不来的不死川明显不是这块料,然后是灵力的巩固、训练、提升……换了方法,他的进步就肉眼可见了,不至于被无一郎对比得那么难看。 第248章 “争取能在无一郎刀法有成前,让你能剪出小纸人。”我是这么说的,“以你的天赋,附灵应该不成问题。” 鬼可不是食人鬼的特指,除了那群恶妖,其实还有非人类的存在。 如果操作得当的话,也许能给某些人一个大惊喜? 第274章 霞云之下 这中间出了一点问题。 鬼杀队目前来说,剑士数百,隐部队更多,但能够与强大的鬼相抗的高级剑士终究还是少数。就像金字塔,最强的柱不满一手之数,数量之稀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说得直白且难听一点,很多低级剑士,完全是用数量和人命去填“杀鬼”这个口子。 没有人愿意看到年轻人牺牲,所以越高级的剑士越是忙碌。柱更是如此,他们每个人甚至都有一片固定的辖区,每日每夜都要巡逻,隐部队的情报有三分之一都是出自于柱。 所以岩柱回本部半个月,风柱就加班到需要休养。 所以耀哉让不死川留在蝶屋学阴阳术,直到下一次的鬼杀队选拔,光从时间上就能看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了。 但形势永远比人强。 就算岩柱和水柱都很积极地帮忙分担了,连远在关东一带的音柱都送了一位妻子来帮忙——据说音柱夫妻都是忍者出身,妻子尤其擅长探查情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补了两位柱的不足了——但时不时地,不死川还是需要拎起刀出几天门,让同僚们修整几天。 往往这个时候我都在跟无一郎香奈乎小葵一起练习呼吸法……忍小姐用药水处理了好几个巴掌大的小葫芦,让我们练剑途中就吹一吹,什么时候吹爆了,呼吸法就算小有成就了。 众所周知,葫芦越小,皮越厚。 腮帮子越鼓,脸越疼。 我有时候都想用幻术来完成任务了,反正都是激发身体细胞的能量,幻术能一下子就完成的事,为什么要折磨这具身体呢? 但忍小姐私下里微笑着说:“凉君迟早会离开有一郎君的身体吧?有一郎君在幻术上的天赋还不明。到时候身边的人都是厉害的剑士了,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会……” “我练!” 于是我也加入了吹葫芦的队伍。 无一郎吹爆葫芦只需要几天,因为“呼吸的气,可以用”,而有一郎的身体断断续续吹了半个月。双子的天赋差距可见一斑。 然后就换更大一号的葫芦了。 不吹是不可能的,吹完也是不可能的。最大的葫芦比小葵小不了多少,就像不死川学不完的符咒一样,只是想想都让人绝望…… 等我吹到第三号葫芦的时候,不死川第四次出门,过了半个多月才回来。 那时候蝶屋已经在准备过新年了,虽然杀鬼艰苦,但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开开心心的。而且忍小姐前几天终于宰够了五十只鬼,升为虫柱,连带着香奈乎也可以打个报告,登记为正式的继子,修习前花柱的花之呼吸。 是个好年,连忍小姐身边的香奈惠小姐的笑容都比之前更灿烂了。 直到不死川回来。 他臭脸拉得老长,一副要去谁家收债的模样,小臂上最新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连绷带都被染红了。 小葵当时惊得连木刀都差点丢了。 忍小姐帮他包扎,我趁机放下葫芦,跟进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不死川就顶着一张恶人脸说:“富冈那家伙,估计不会再帮忙看顾我的辖区了。” “富冈先生?”忍小姐似乎很熟悉这个人,无奈地笑了笑,“他又说什么了吗?” 富冈……义勇吗?耀哉跟我商量调班人手的时候说过,这好像是前年刚升上来的水柱,剑术很强,就是人不太会说话,导致能力也被狠狠地往下拉了一大截。 很会说话的我见过最不会说话的人就是无一郎了。 但是无一郎很可爱啊,还很聪明,就算有时候会无意识毒舌,也不会影响什么。 这位富冈义勇能拉到哪去? 不死川烦躁极了:“还不是来来回回那一套……是,他是有天分,剑术很强,我们都不如,行了吧?每次都要强调这一点,傲慢的家伙……嗷!蝴蝶!” 忍小姐扎紧蝴蝶结的手慢条斯理地放松了一些,面上毫无下黑手的迹象:“毕竟是我们的同事,还是好好沟通比较好吧。富冈先生只是不太会说话……” “我才没你和主公的气量,要我去体贴他?哈!” “哎呀哎呀。所以是因为你们又吵架了,富冈先生才要走吗?不应该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吵,上次要不是主公大人拦着还差点打起来,你们竟然还没习惯吗?” “都说了不知道……嗷!蝴蝶!” 我:“……” 都吃到苦头了,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呢,不死川。 第275章 霞云之下 人与人之间的相性,是很奇怪的东西。 不死川实弥跟我和无一郎的第一次见面就搞得很狼狈,当着忍小姐的面丢人丢大发了,现在一样关系很好;风柱与水柱第一次见面全程无交流,本身也是守望相助的同僚,却总是要爆发冲突。 虽然是不死川单方面的。 “人家可是水呼一脉好久没出的柱级天才,哪会放下身段跟我们这种人吵架啊,”他是这么说的,言谈间阴阳怪气,但并未诋毁,“不过他能力没问题,要是遇到麻烦,周围没有别人,你尽管求助就好。他要是敢挖苦你,等回来了你告诉我,我跟他练练。” 不,这已经到寻衅滋事的程度了吧。 而且—— “你这不是很信任他吗?” “这是两码事,”不死川烦躁地搓了搓头发,“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他说的“等”,指的是每半年一次的柱合会议。两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我跟耀哉的关系不一般了,平时还经常借着送我的名义去见他的主公大人。新年在即,年后不久又要开会,到时候还活着的柱都会去本部,正好还能让我认认人。 再往前是没可能了。 之前不死川说富冈不会帮他巡视辖区了,其实就是因为北方的雪山区域突然爆发了食人熊的传言,且有记录的失踪人士越来越多。隆冬时节,雪山深处,会进山的人很少,躲藏在其中的鬼因为食物的缺少而变得激进,从而泄露行踪是很正常的。 不过是无记录的鬼,躲藏了多久、吃了多少人、实力如何了都不清楚,再加上雪山的环境过于严苛了,总部收到消息后,就决定调派一位柱级的剑士过去。 正巧离那里最近的就是岩柱和水柱……而高寒的雪山明显更适合水柱的发挥。 所以那位富冈先生就对不死川说:“过几天你自己巡逻吧。我没空做这种事。” 听起来确实嚣张过头了,我还向不死川确认了一下,这真的是原话吗?一个字都没错的那种? 白发的恶人脸炸着毛说是啊是啊不然呢:“我还用在这种事上胡说吗?队里谁不知道富冈这家伙的德性啊!” 那这位水柱确实挺不会说话的……耀哉对他的剑士们是不是有点什么滤镜在眼上,跟我说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有种“这孩子有点憨但是很可爱”的意思。 就跟他说“实弥虽然桀骜但也很温柔”一样。 ……这是什么黑色幽默的鬼故事。 但与水柱的见面要比我们设想中的早很多。 不死川回蝶屋的时候,水柱已经动身快十天了。去得早,回来得也快,一回来就直奔蝶屋,还带着几个隐的队员。 那会儿我正跟不死川比划刀术,刚觉得脖子有点疼,停下来休息一下,就看到他们一个队员扛一个孩子、水柱自己还扛着一个目测是孩子母亲的女性,就那么拖家带口、声势浩大地绕过我们,跑进了蝶屋后院。 那些队员们还很有礼貌地给不死川鞠躬,排队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就深深一弯腰,边跑边喊“不死川大人”。 中气十足,很有气势。 配合着一身黑的队服和麻袋一样昏迷不醒的女人孩子,整一个山匪回营,收获颇丰。 不死川都被震住了:“什么东西,富冈这家伙从哪里抢的孩子?还有女人?!喂,不是鬼的话就不用抓了吧!我们鬼杀队可是正经队伍啊!” 我没说话,只觉得脖子更疼了。 他转头跟我强调:“我们鬼杀队可是正经队伍啊!” “我早知道了!”我没好气地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只看到了女人和孩子?” “还有富冈?” “原来领头的那个就是富冈……不是,差点被你带偏了,”我把脑子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花里胡哨的背影抹去,踮着脚把住不死川的脸,让他转头,抬头,向后院的方向看,“都学习这么久了,你还不会用啊。” 他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集中精神,感受眼睛部位的灵力,激活它们,使用它们,”我顿了一下,没忍住,“不是让你做鬼脸!” 第249章 “我是在按你说的做!” “那你别笑得那么变态啊!” “明明是你把我的脸挤变形了!” “也别翻白眼!” “我这是在用力!哎,等等,等一下,看到了,”他翻着白眼捏起左手的拇指食指比比划划,脸还扭曲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桀桀桀”的笑出声来,真山匪看了都要被吓跑,“一缕一缕的,这么细,像烟雾,黑色的……有点紫,还有点灰……你那是什么表情?” “很嫌弃的表情。” “嫌弃谁,我吗?”他不忿道,“不至于吧,不就是学艺不精吗?” “你还挺自觉的,”我心情复杂,“不过确实不是你,是另一个……算了,都是自己人,我们直接进去看看不就好了吗。” “不会是你认识的妖怪吧。” “……” 这人怎么这么多话啊。 …… 水柱富冈义勇,是个很不会说话,很憨,但是很可爱——耀哉语——的黑发青年。 穿着左边三色交织龟甲纹、右边水红花色的对半分羽织,里面则是鬼杀队的制服,头发在脑后扎了个辫子,满脸都写着茫然和呆滞。 我看着他的茫然脸:“……” 他没有高光的暗蓝色眼睛呆滞地看着我:“……” 这个人明明就把憨写在了脸上啊!把无一郎摆到他对面表情就跟照镜子一样啊!不死川竟然认为他高傲瞧不起人?啊??? 不是耀哉有滤镜,是只有耀哉有眼睛。 原来如此。我悟了。 “我想问一下关于这家人的事,”我示意了一下被放在病床上的女性和四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方便吗?” 水柱看着我:“……” 这应该是默认的意思,但一般人都不会觉得双目无神盯着你的人是在默认……比如不死川。 他在给忍小姐打下手,隔着两张床都在生气:“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喂!” 声音还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昏迷不醒的病人。 忍小姐:“富冈先生其实很好说话的,有一郎君有什么想法尽管问吧。他们的情况也确实不像是人力能造成的。” 于是我开门见山:“富冈先生能描述一下他们变成这样的详细经过吗?以及,那条蛇在哪里?” 第276章 霞云之下 水柱还没说话,一直竖着耳朵的不死川就好奇道:“什么蛇,就是你刚才说的认识的妖怪吗?” “……”这么说也可以,但抛开那些先入为主的成见和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粉饰,还用是另一句话来形容比较好,“是一个有些交情的工具人,还挺好用。” “?” 不死川和忍小姐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只有水柱不为所动,或者说动了我们也看不出来,还是一脸“与我无关”“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听话”的样子,斟酌了半天,才缓缓启唇:“如果你没说谎,灶门一家会变成这样,与你脱不了干系。” “……” 蝶屋的空气都冷了。 我都能感受到身后不死川的煞气了,回头一看,就连忍小姐也绷不住,带着额头的青筋假笑起来:“请您多费点口舌好吗,富冈先生?蝶屋可以提供茶水,请不要用这么有异义的说法,多说点话,人是不会被渴死的。” 富冈义勇眼神放空,理解片刻,恍然大悟:“谢谢,这样就好。” 不死川一把按住忍小姐:“算了算了!蝴蝶!冷静点!算了!” 水柱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理解片刻,眉毛一撇,眼神放空,露出了我不理解的痴呆表情。 我:“……” 我也不理解。 就是,未来世界有一种名叫人工智能的科技。 富冈义勇真的不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工智障吗? 我缓缓开口,真诚感叹:“水柱您一定实力很强吧,要么你的同事都是好人,平均道德水平都很高。” 不然的话不死个人很难收场啊! …… “……然后那只鬼就离开了。” “灶门炭治郎和灶门祢豆子去狭雾山,找鳞泷老师学剑术了。这些人昏迷不醒,原因不明,我想蝴蝶对这种异常的症状会有了解,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傍晚之前,水柱终于把事情磕磕绊绊但还算完整的讲完了。 彼时忍小姐和不死川已经被气出了抗性,仿佛脑后都闪烁着佛光,只是眼神里浓浓的麻木透露了什么…… 水柱很高兴,无神的双眼都睁大了不少:“都这么久了,你们还要问吗?” 不死川平静地问:“怎么,你觉得烦了?” “让我来翻译一下,”我及时插话,“这句话的意思是,‘很少有人跟我讲这么久的话,我很高兴,所以你们还要听吗?’对吧?” 不死川像个输入正确的密码锁一样,又平静地麻木回去了:“原来是这样啊。” 忍小姐莞尔一笑,麻木复读:“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没有灵魂,但对比之前的火爆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友好的表现了。 义勇抿嘴不说话,只有发亮的眼睛说明了一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是不是变成了q版?还有脸上那两团粉红色的圆圈是什么?害羞的表现吗?正常人就算脸红也不是这样红的吧?! 这是什么少女漫画的特效啊?! 我大为震惊,但一眨眼,那种奇怪的表情特效就消失了,富冈义勇还是一张冷漠的ai脸。 “……” 一定是我看错了,哈哈。 第277章 霞云之下 灶门家是这个年代很常见的穷苦人家。 男主人前不久因病去世,只剩下一位母亲带着六个孩子,靠卖炭和一些缝补之类的活计维生。好在长子懂事次女勤俭,兄弟姐妹间相互拉扯扶持,日子虽然艰难,却也苦中有乐,过得下去。 富冈这次的任务地点就是灶门家住的那座山附近。因为被不死川误解、恶声恶气地赶走,他比计划原定的早出发了一天,达到北方宿驿以后稍作休整,安排了一下隐部队,就进山探查了。 然后因为探查得太专心,天黑了都没下山,被等待长子卖炭回来的灶门一家捡了回去。 贫穷或富有对人的品行并不起决定性作用。灶门家虽然穷,但都是了不得的好心人,不仅把富冈捡回了家,还给吃喝给取暖,睡觉的时候还把长子的被褥分给他。 这样一夜过去,黎明时有人敲门。 冬季夜长昼短,雪天阴云蔽日,本来就是食人鬼出现的好时机。富冈握紧日轮刀,听到这家的次女笑说一定是哥哥想家,天刚亮就赶回来了,下次一定要教训他别这么着急……咦,请问您是? 然后女孩倒在血泊里。 富冈义勇呼喝灶门家人退后,自己拔刀夺门而出,正面对上那只人模人样的鬼,下一秒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两根长长、长长的“鞭子”抽飞了。 这是偷袭,他没能及时格挡,所幸反应得快,没有被抽成重伤。但救援灶门家人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那鬼漠然转头,“鞭子”肆虐进灶门家的单薄木门。 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强者对弱者的绝对支配。就算身为鬼杀队的柱,也不是这只鬼的一合之敌。 富冈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了。灶门家的人虽然遭遇无妄之灾,但在这个情景下,早死晚死似乎没什么差别,没有时间去惋惜。 然后有什么东西很清晰很大声的:“呸!” 一个蛇头从门里冒出来,冲着那只鬼就吐了一口紫黑色的口水。 然后是第二三四五个蛇头,光竖立的部分就有一人多高,成人双手环抱粗细,几个头挨挨挤挤,把门都差点撑破。十双灯笼一样的红色大眼*睛对上那只鬼的一双,接着就是—— 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波呸没了那只鬼的大半个身子! 富冈义勇惊呆了,富冈义勇很困惑,富冈义勇举起刀,想跟蛇蛇打配合。 然后那只鬼就惨叫着“鸣女你在干什么啊鸣女!!!”瞬间消失了。 鬼逃走后没多久,巨蛇们也渐渐消散,露出其下昏迷在地的灶门家人们。富冈查看了一下这些人的状态,发现只有次女灶门祢豆子受了伤,呼吸微弱,需要救治。 正好此时,卖炭外出的灶门家长子炭治郎回来了。两人一起安顿好灶门家人之后,炭治郎知道了鬼的存在,决定加入鬼杀队,希望鬼杀队能帮忙安顿家人。 富冈义勇向炭治郎推荐了自己的老师,目送兄妹离去,便召集了隐部队,把灶门家人带来了蝶屋。 ——以上,就是富冈义勇的任务经过详细翻译版。 槽点过于密集,漏洞也很明显。但忍小姐和不死川可能是麻木得过头了,都没有及时察觉。 至于富冈义勇的伤,这都好几天过去了,该处理的早就处理过了,以柱的恢复力不成问题。 我就问富冈:“难得回来,你要去拜见耀哉吗?” 第250章 富冈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不知道又想了什么,一点头:“要的。” 涉及到主公,不死川挣扎着恢复了一点理智:“等等,天都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不要打扰主公大人休息……” 富冈:“我送过信了。” 不死川挣扎失败。 我:“……我们走吧。” “我不跟你一起,”他说,“你明天去。” 翻译一下就是,我有预约你没有,你去会打扰主公,你今晚不要去了,明天再去吧。 经过一个下午的实践,我日译日的技能是越发熟练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感觉有被气到是另一回事,我微笑表示礼貌,并用义勇体表示拒绝:“我不用预约。” 义勇很困惑.jpg …… 去到产屋敷大宅的时候,耀哉已经在广间里等着了。 “很抱歉惊扰您,”富冈进门就行礼,这个时候他的嘴皮子就灵活一点了,但也没灵活到哪儿去,还是一股子义勇味,“我有要事汇报。” 也就是耀哉脾气好,了解他,不然换个主家来,还以为这家伙要犯上呢。 我左右看了看,跟耀哉点头示意过,就坐到天音夫人身边。她把一封信放到我面前。 耀哉和蔼地说:“坐吧,义勇,坐到近前来。” 富冈依言照做,忽然看了我……确切地说是我手上的信一眼,一直在茫然和迷惑中切换的脸终于显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紧张:“这封信,能给他看吗?” “凉是不一样的,你尽可以信任他,”耀哉含笑,“下次柱合会议上我也会宣布这件事,以后在鬼杀队,他的话事权仅次于我。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们要听从他的指派……” “没有这回事,”我看完了那张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的信件,抖了一下纸张,把它放在旁边,“有我在,就没有不测能找上你。”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他柔声说,“只是在说万一。” 像是在哄小孩。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希望以后也不要遇上能让我证明的‘万一’,”我的脾气在经过富冈的洗礼后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所以很是心平气和,还能专注正事,“现在的重点是灶门兄妹,我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富冈低着头不说话。 灶门兄妹,那位只在故事结尾短暂出现的卖炭出去的长子炭治郎,和那位不幸遭遇开门杀的次女祢豆子。 我在翻译任务经过的时候就知道这位水柱在隐瞒着什么了。前面的叙述虽然也干巴巴的,但好歹逻辑是顺的,从起因到结果都是完整的。只有最后那两段,灶门祢豆子受伤了,伤势如何,包扎如何,救治的结果又如何?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一起送到蝶屋来,反而灶门炭治郎要带着自己刚刚受了伤的妹妹去拜师? 连医生都不看,只能说明灶门祢豆子的伤是医院医生都治不了的;连蝶屋都不送,富冈也没说派两个隐的人护送年幼的灶门兄妹,只能说明他们的情况不适宜接近鬼杀队。 或者说,不能被鬼杀队发现。 就算是变成蛇没能变回来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是绝对、绝对不能被鬼杀队发现的? 【鬼】 鬼和人的矛盾就在于鬼吃人,祢豆子要得到水柱的认可,不仅没被当场斩杀,还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包庇,只能说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人,并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什么东西,能在一次攻击中就将人变成鬼? 【鬼王的血】 这个世界所有的食人之鬼都来自于鬼舞辻无惨,但并不是鬼舞辻无惨制造了所有的食人鬼。有些实力强大的鬼——比如十二鬼月——就能够将自己体内的鬼王的血分给别人,把人变成鬼。 这样的鬼,还能够从一个地方突然消失,也不是山里的那种饿到极点才出来捕猎的,又为什么会特地找到灶门家来? 对一直遍寻鬼王和十二鬼月而不得的鬼杀队来说,不管是祢豆子还是灶门家,都是特别重要的线索。 还有那只鬼本身—— “穿着西式的洋装,戴着礼帽,白皮红眼,头发卷曲,”我慢慢重复富冈的描述,“眼里没有字。” 最重要的是眼里没有字。 “不管他是鬼舞辻无惨本身,还是有特殊能力、能把眼里的字遮起来的鬼,”我的记忆往前、往前,不停往前,冷静地跨过一个两个三个世界,最终停留在最初也是最久远的时候,“还是会怕阳光吧。” 那就能确定了。 我对他们说:“这个鬼,我曾见过的。” 第278章 霞云之下 说实话,对那段差点被日光烧死的经历,我一直都以为是……类似于游戏里前情提要,或者新手指导之类的东西。 因为实在是太短了,而且还有突如其来的惨死,可以说是从根本上拔高了我对伤痛的耐受性,还让我的神经也强化到一种“死都体验过了,接下来遇到什么都好”的强壮。 如果这只是游戏,玩家会在乎一段前情提要吗? 当然不会,就连白兰最喜欢玩的rpg游戏,在一些剧情片段上也会有跳过的选项呢。 但我不是玩家。 硬要类比的话,我应该是参演其中的npc。而且,就算后来经历得再多,多到把生死都看做常事,第一次总是最特殊的嘛。 这就是我还清楚记得那张小镜子里的脸的原因。 不仅是那张脸,就算是那片树林,那片紫藤花,那片日出的云霞,也一样记忆犹新。 …… 因为涉及到我的特殊身份,关于附身过那只鬼的话题,是在让富冈回去休息后,我跟耀哉单独谈的。 我还用幻术给他当场建了个模,把那只鬼的长相和我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霞光紫藤给重现了出来。 “唯一能确定的是时间段,”我对耀哉说,毕竟这个世界是我找的“回头路”,所以——“这件事应该发生在从前。” 这个范围就很宽泛了。 耀哉苦笑一下,只是仔细地辨认着画面,然后天音夫人说:“这座开满了紫藤的山,似乎与藤袭山有些相似,只是规模还小些。” “除了藤袭山,其他地方也不会有这么大规模的紫藤花了,”耀哉点头,“此处是圈禁鬼来做入队考核的地方,周围并无人烟,食人之鬼来到这里,必然是被什么东西吸引……” 他说着皱起眉头:“难道是想守在剑士们来回的路上,截杀他们吗?” “只是截杀的话,不会出现在相对的山头上,”我持相反意见,“而且剑士再新也是奔着加入鬼杀队来的,应该都知道在日光下赶路,以他们的速度,鬼截杀的位置应该选的再远一些才对。” “而且入了队的剑士不是都会现场发鎹鸦吗?如果真的死在附近,鬼杀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耀哉你没有印象的话,就说明这个鬼不是冲着剑士来的。” “那……”天音夫人迟疑了一下,“不是冲着剑士,难道是冲着主持仪式的孩子们吗?想根据他们的行踪,找到本部的地址?” “除了参加选拔的剑士,应该很少人知道鬼杀队当主的孩子会来主持选拔,”我还是反对,“就算偶尔有剑士会投靠鬼那一边,也不至于……” 不,万一鬼逼问他们鬼杀队总部的线索呢? 变鬼有失去记忆的风险,那还是人的时候,其实很有严刑逼供之类的操作余地吧?这样一想,其实产屋敷的宅邸藏得也不是很严密…… 但为什么,鬼就是找不到呢? 不,换个角度,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说过,是想谋定而后动,找个机会一网打尽吗? 我卡住了,头脑风暴,转进如风,继而改口:“不,很至于,很有可能。” 我沉着脸陷入沉思,开始考虑将计就计利用产屋敷宅邸设陷阱把敢摸进来的鬼一波搞死的方法。 然后耀哉慢慢地说:“虽然不知道凉你已经想到哪里去了,但我觉得,鬼并没有这么高的智慧……” “。”也、也有道理。 “那就只剩下藤袭山本身了,”排除法虽迟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所以把上位的鬼给吸引过去了?” 气氛太压抑了,我开了个玩笑,试图活跃气氛:“不死川说里面都是高级剑士活捉过去的低级鬼,总不会是把哪只重要的鬼抓错了放进去了吧。” “……” “……” 空气都凝固了。 我后知后觉这好像不是玩笑,而是恐怖故事…… 鬼见光就死,白天藏得严严实实,见人就吃,连逃跑的念头都很少有。如果说要去检查一番,剑士们要么被围攻受伤还查无所获,要么把鬼灭杀大半,不可能有第三个结果。 也就是说,如果那里面真的有什么异变发生,都是新人的剑士并不了解,外面的人也得不到消息,真的有可能被鬼瞒过去…… 第251章 那这只卷毛红眼鬼出现在那里就很可疑了,难道鬼与鬼之前有无视时空传递消息的方法吗?还是什么血鬼术的特殊效果?为什么过去的是那只卷毛鬼?他能瞬间消失难道不是跑得快,而是时空类的血鬼术?他们想做什么? 我又开始头脑风暴。 然后耀哉又给出了一条线索:“四年前,义勇入队的那一年选拔,他的同伴以一己之力杀了山上的大部分鬼。那一年队里补充了许多新的鬼进去。” “富冈先生还有同伴吗?”我先是惊讶,然后了悟,“有这样的天资,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肯定早已经成为柱了吧?” “锖兔的天赋确实很强,”耀哉点头,沉痛道:“只是可能年纪尚幼,气力不足,最后还是没能走出藤袭山。” 是叫锖兔啊。 我想了想,下决定:“这件事暂时搁置吧,不管有什么事,那只鬼被八岐重创,短时间内好不了,应该不会有变故。至于藤袭山,明年选拔的时候我和无一郎探查一下吧。” 到时候让不死川抽点血借我们带上,大不了把山里的鬼再更新换代一次。宁杀错不错过嘛。 当然要是能有会说人话的活口就更好了。 鬼的感官比人的灵敏,也是有好处的。 耀哉不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惨无人寰的东西,看表情还有些犹豫和担心,但最后还是被天音夫人提醒了几句,答应了下来。 “别真把我当成有一郎这个年纪的小孩啊,”我严肃地下保证,“放心吧,就算没有什么,我也能从鬼脑子里掏出什么的。” 产屋敷夫妇一脸“信,我们当然信”的哄小孩表情,我心想人的眼睛果然很有欺骗性很不可靠……然后决定就不把“掏是物理意义上的动词”这句话说出来了。 搞得好像我在炫耀自己业务熟练一样,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总之,就这么说定了。” 第279章 霞云之下 年后忍小姐和富冈又去了北方雪山一次。 ……因为富冈的任务其实没做完,闹食人熊传言的是灶门家对面的那座山。 忍小姐带了很多伴手礼回来,有点心和洋果子,有给小姑娘们做衣服的漂亮布料,还有给我和无一郎的一对薄荷色发带。 “毕竟是新年嘛。”她笑眯眯地说,自己也穿了一身漂亮的和服,拈着糖果看我和无一郎换上天音夫人送来的新衣服,再互相把长头发扎起来。 双胞胎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看着对方就知道自己打扮成什么样了,连西洋镜都不需要。 “任务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我有点不习惯地顺着发辫末尾,毕竟之前一直是自然披散的,乍一扎起来感觉怪怪的…… “弟,头皮有点紧,”我摸到了紧绷的发际线处的皮肤,幽幽示意,“能松松吗?” 无一郎抿着嘴笑,讪讪地伸手重新来。忍小姐笑出了声,连忙转移话题:“确实是很有趣的事。” “之前富冈先生在对面的山下打转,被这次任务地点的村民无意中看到了,然后灶门家就出了事……富冈先生还带着刀,还不会说话,这次露面就被当成了诱拐犯,差点就被扭送到警署去了!” 她笑得过于开怀了,让旁边的香奈惠小姐都露出无奈的神色。我摸起两块仙贝不说话,抬手递到还在跟头发作斗争的无一郎面前。 他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忍小姐说话,或者是不觉得富冈差点被扭送警署有什么好笑的,总之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偏了偏头,从我手上把仙贝叼走,又仰头塞进嘴里。 “好硬。”他含含糊糊咔嚓咔嚓地说。 “好咸。”我也说。 忍小姐笑着把整个盘子都端走:“特地请草药商进货的时候帮忙从草加当地捎带的点心,竟然还挑三拣四的,别吃了。去前院帮忙。” 我回了个笑脸,拉着无一郎咔嚓咔嚓地去前院了。 鬼当然是不过新年的,但年节的时候在城市做工的人都要回家,往返路程长不说,舍得坐列车的人也不多,大都是三五同乡一起跋涉赶路……失踪个把人可太正常了。 所以虽然它们不过年,却给鬼杀队创造了不少冲年底业绩的“机会”。 所以最近来蝶屋的剑士也越来越多。 之前我跟无一郎休息的时候去帮过忙,被小葵带着做过临时上岗培训,还领到了专属的护理服,现在去就能很自然地融入了。 无一郎瘫着脸:“哥哥,我想去练剑。” 好吧,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融入。 “适当的休息有助于更好的修行,”我张口就来,“就像你的刀一样,一直用不保养的话,很快就变钝了。” 而且他这个不听人讲话的习惯也是时候该改改了,去跟剑士们聊聊天,以防日后变得跟富冈一样……还能熟悉一下鬼杀队的工作。 无一郎还瘫着脸:“好哦,我听哥哥的。” 然后他就去人堆里当背景板了。瘫着脸不做声,眼神放空得比富冈义勇还彻底,确实是很好的“休息”。 我:“……” 我这边刚给一个中分刘海的小哥换完药,回头一看就看到他周围的剑士都绕着他走,差点给气笑了。 中分刘海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哎了一声:“你们是双胞胎吗?” “是啊。”我低头收拾托盘,决定还是得给无一郎布置明确的任务才行。 中分刘海:“哇,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呢,你们的气质一点都不一样。哎对了,之前有传言说蝶屋闹鬼,有多重身的妖怪作乱,你们兄弟没被误伤吧?” 我缓缓打出个问号来。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传言了,”隔壁床位的伤患戴着个脖套也没能阻止他八卦的热情,梗着脖子插话,“闹鬼也不是妖怪作祟,而是很久之前居住于此的怨灵!一家都是被山匪杀的,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凄惨的求饶声!据说叫得可惨了,真不知道死的时候有多痛……” “才不是每天晚上,只是偶尔而已,”隔壁的隔壁也身残志坚地加入进来了,“信我,我在这住了半个月了,就听到过两次,也不是很强大的怨灵,反正喊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没有了。” 旁边竖着耳朵的剑士们齐齐发出心满意足的惊叹声:“竟然还有这种事……” 我:“……” 谢谢,这就去告诉忍小姐,把地下室的墙壁天花板都加固一下,再搞两层隔音的材料来。 以及—— “蝶屋建成还不到二十年呢,蝴蝶小姐就是最早的房主,哪里来的山匪和受害人?”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过不听医嘱的病人会被转移到特殊的病房去,进行特殊的疗法,有时候确实会激动地尖叫呢。” 吃瓜剑士齐齐闭嘴。 脖套还有异议的样子,弱弱举手:“那个,但是求饶……也是太激动了吗?” 我爽朗微笑:“这个就涉及到保密项目了,您想尝试一下吗?” “没有谢谢对不起打扰了!” 于是这件事就暂时翻篇了。 又过了五六天,也就是一月下旬,最后一位在外地的音柱也带着妻子赶回本部。 包括清晨结伴从辖区回来的岩柱、风柱,在蝶屋修整了一晚的水柱,和最近一直在蝶屋驻守研究新药的虫柱,鬼杀队现有的六位柱中的五位都到齐了。 “没来的是谁?” 我问耀哉。 “是炎柱,”耀哉说,“他的儿子已经提前告过假了,这次应该也不会来了。” 我想起来了。 之前耀哉说过的,那位家里时代都是炎柱、自己也当了多年的柱,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消沉至今的炼狱……炼狱什么寿郎来着? “我知道了,”但是该打的招呼还是要打的,“会后我会登门拜访炎柱的。” 耀哉点了点头,又补充叮嘱:“不要难为炼狱,他也不是刻意如此……不过他的儿子是个热情的人,在剑术上也颇有天赋,你会喜欢那孩子的。” “好哦。” 第280章 霞云之下 岩柱跟我也算是有些渊源了。 上年我刚来的时候,身份存疑,行事不明,耀哉难免忌惮,将在外的岩柱召回,在产屋敷宅邸硬生生待命了半个月。后来事情解决了,岩柱也没去蝶屋走动,急慌慌地又回辖区去了。 所以虽然早就听说过对方了,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好高。 我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只能看到黑色的队服和棕色的袈裟,手腕间垂下长长的红色佛珠珠串,连脑袋都看不到。 “啊……”连声音也很洪亮,底气十足,只是偏偏要压得很低,像是带着哭腔,“这就是那个孩子吗?如此年幼……” 我有点搞不懂这是什么路数,悲伤得这么真情实感,听起来也不像是找茬,但不管怎么样,别人来打招呼的时候就这么坐着是不好的。 于是我站了起来。 然后沉默一下,默默仰头——踩在台阶上的仰头。 第252章 岩柱,真的好高。 都这样了,我也才勉强够到他的胸口。这位和尚打扮的岩柱身高至少两米一,这还是把鞋底和寸头发茬四舍五入减掉后的数值。 而有一郎的身体才刚刚一米四。 他也发现了这个过大的差距,后退半步,微微弯腰,低头俯视——如果那双一看就有眼疾的纯白色眼睛也能算是在‘视’的话——着我: “在下悲鸣屿行冥,是队中的岩柱。” 耀哉说他对小孩子比较特殊,看起来确实如此。 “你好,悲鸣屿先生,”我说,“我是野凉。”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跟不死川连夜从辖区赶回来的清晨,风尘仆仆的,总算是在柱合会议正式开始前认识了。 不过也没认识得多深,毕竟不死川还满脑子要面见主公大人,催着岩柱先去更衣洗漱,跟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这样一来,满打满算,柱合会议上即将出场的人里,只有音柱是我从未见过的。而且,在耀哉的描述里,他不仅是有妻子的珍惜人士,还有三位妻子—— 我什么人没见过? 三位妻子的真没见过啊! 所以会议开场的时候,我就一直坐在不久前刚遇见了岩柱的台阶上,好奇地打量音柱。 他的个子也是够高的,大概两米左右,不过往岩柱身边一站,这霓虹人中少有的高大也没那么明显了。 跟岩柱比起来,谁都称得上娇小玲珑。 但音柱还是有本事成为人群中第一眼关注的焦点……因为他身上挂了好多亮闪闪的首饰。 钻石,黄金,串链,耳环,手镯,甚至连护额上都镶嵌着好几块大钻石。整个人往太阳底下一站,只脑袋上钻石反射的光都够刺眼的,更别提那些一看就分量十足的金镯子了。 他还戴着护额。 难得看到个熟悉的东西——虽然已经被钻石搞得没那么熟悉了——我总忍不住往上瞄两眼。耀哉说过音柱是忍者出身,只是现在已经改行了,还叛逆地生出了跟忍者完全相反的审美。 我当时还不理解,现在一看确实有够叛逆的。 放在战场上,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活靶子啊! 我看一眼,再看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幸好这审美是在改行后才有的,不然现在可能都没有音柱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频繁的打量引起了他的注意,本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和不死川说话的音柱突然转头看来! ……哇他还画了眼妆! 不死川不明所以:“怎么了,那里有东西吗?” 我用幻术遮掩着身形,气息、心跳和呼吸也降到最低,要说唯一可能泄露端倪的,也只有不加掩饰的目光。 所以我坐着没动,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睛。 音柱说:“没什么,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可是忍者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他两刀交叉挥砍下来! 我原地起跳不退反进,顺着刀光的轨迹向前,从他大开的门户间无声无息地绕过去,绕到他身后。 长得高就是这点不方便,敌人的个子稍微小一点就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他把地板劈裂了。 不死川先是一愣,而是大怒:“你怎么把地板劈裂了?!这是主公的走廊!” 其他被动静吸引的柱们也看过来,神情比较收敛,但跟不死川也差不了太多。 音柱用两米的身高睥睨左右,同样愤怒:“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都被鬼混进来了!还一点反应没有!” 岩柱搓着佛珠:“啊……原来你已经连人和鬼的气息都分辨不清了吗,平日是多么的辛苦啊……” 听起来他发现我了。 幻术欺骗的是五感,有眼疾但能从所谓“心眼”感知世界的人,确实不在针对的行列。 忍小姐干笑:“不,宇髄先生修习音之呼吸,感官确实比我们敏锐,应该不是压力太大的原因……” 不死川若有所思:“不可能有鬼混进来,倒不如说,这个时间的话……” 富冈……富冈他站得太远了,一点参与同僚们话题的意思都没有。 音柱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不死川和忍小姐一起按住。他都想拔刀了,广间的门又被从里面拉开。 “主公大人驾到。” 产屋敷家的两位小小姐扶着耀哉走出来,他左右环视了一圈,先打招呼:“日安,我的剑士们。” 五个人也顾不得音柱的事了,首先跪成一排,不死川以风之呼吸的超快速度抢得了对主公的最先问候权,其中内容堪称敬语大全。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总让人觉得……这反差也太大了。 耀哉点头,又问:“凉呢?他很早就来了,你们有见到吗?” 五个人里只有音柱茫然地抬头:“抱歉,‘凉’是?” “是我。”我解除了幻术,就站在音柱身后不到一步的位置,把他的小辫子都吓得炸起来了。 他缓缓扭头,嘎吱嘎吱的,脸上画风都变了,满脸写着“这竟然有个人”的黑体加粗惊悚大字。 “你好啊,音柱先生,”我对他微笑,“怎么吓成这样,你怕鬼吗?” 第281章 霞云之下 我首次参与的柱合会议,连续开了三天。 内容很多是一方面。要分析上一年鬼出现的频率和数量和地区分布,从中推断十二鬼月或者鬼舞辻无惨有可能出现的区域;要分析新入队剑士的数量质量和入队原因,继而调配不同分区的人手; 要分析暗中支持鬼杀队的家族和官员,紫藤花之家和源氏分别是前后者的代表;要分析隐部队的人员和部门分配,资金和物资都不是无限的,合理的利用好过裁剪;还要分析…… 很多,真的很多。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原因:鬼太能藏了,人在鬼面前又太弱了。 不过这个时间其实很有水分,因为耀哉身体不好,晚上不能熬夜,三餐不能耽误,午后还要小憩一会儿。不过柱们忙了一年,这段时间正好也能休息一下,就总是去茶室或演练场松快,聊聊辖区的异事,活动活动筋骨。 我跟着听了不少八卦,连带着跟音柱也熟悉了起来。 刚开始他还别别扭扭的,因为我们的初次见面非常愉快——单方面的愉快。用他的话来说,被一个小孩子吓到实在是太不华丽了,很丢他祭典之神的面子,必须得想个办法找回场子才行。 所以宇髄天元,这位身高两米的成年已婚男性,决定堂堂正正地跟我挑战,惊吓回来。 我:“?” 好幼稚啊,宇髄。 集体活动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宇髄的活泼(?)岩柱的沉稳,不死川的反差,忍小姐的腹黑,以及富冈的不合群…… 是真不合群,凭一张嘴就能树敌,没被打全靠队内不许斗殴的规矩。 不死川和忍小姐经历过一下午的冲击,已经很习惯在富冈冷不丁开嘲讽的时候看向我,寻求人工翻译的帮助了。宇髄还是第一次见,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当点读机,戳着富冈让他说话,说一句就让我翻译一句。 来回几次后我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看老老实实坐在我旁边的富冈,再看看对面坐了一排、时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的柱们:“……” “这是在看漫才表演吗?”我忍不住发出疑问,“那我们是不是还要站起来?” 富冈理解片刻,认真表态:“可以。” 我:“……” 柱们:“……” 音柱举着小本本:“这句好短,还能翻译吗?” “不能,谢谢。” 他露出了非常真实的遗憾的表情……你在遗憾什么啊?不死川和忍小姐又遗憾什么啊! “啊……”岩柱双手合十,热泪盈眶,“多么遗憾啊……” 够了!探究富冈语就这么让你们快乐吗?! 富完全没理解我们在说什么冈思考片刻,发出了试图安慰的声音:“只有无能为力的人才会留下遗憾……” 对上音柱的小本本和满是求知欲的眼神,我:“……你先别说话了,富冈。” 义勇很困惑.jpg 除了迫害水柱,我也去演练场上看了些热闹。 除了不在场的炎柱不清楚底细,五柱里最强的莫过于岩柱。两米二的大个子不是白长的,跟岩之呼吸沉重雄厚的特性无比契合,都不用拿兵器,光是挥舞佛珠,那股大力就够对手受的了。 特制的花岗岩地面都一砸一裂纹,加上呼吸法的加持,整一个浑身腱子肉的萤草。 其次就是不死川和富冈了。他们俩一个风一个水,一个狂暴一个沉稳,一个偏进攻一个偏防守,偏偏不死川对富冈还有些意见,富冈又认认真真奉陪,打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看了一会儿我们就叫停了,要不然跟循环播放似的…… 宇髄看戏看得很快乐,但自己上就不太愿意,拒绝的理由还很正当:“我的音之呼吸是雷之呼吸的衍生,用起来声音特——别大,把主公惊吓到了怎么办?” 第253章 不死川在旁边狂点头。 “而且我以前是忍者啊忍者,”他仗着大高个子俯视我,还臭屁地竖着一根手指摇来摇去,“会用道具的,比如火|药,不能在这里用,no,懂吗?小孩?” 不死川在旁边拱火:“晃什么手指,凉,跳起来掰断它!快上啊哈哈!” 那笑声太欠太像反派了,我俩就转头去怼不死川。 忍小姐就坐在一脸茫然的富冈旁边看我们怼来怼去互相伤害。她倒是没拒绝,给我们演示了一下虫之呼吸,只是没用毒。 她的日轮刀是特制的没有刀刃的类型,还是直刃,整体看来就像蝴蝶的口器。直刃的刀多用来刺,她力气虽小,爆发力却强,一刀下去能把石头都刺出个深坑来。 毒在刀柄里,用特意预留的空洞储存,需*要时现场调配,然后通过口器的尖端注入鬼的体内。 “其实也能杀人的,”她一脸无害,“紫藤花对人类来说也有毒性,只要剂量够大,或者浓度够高……” “好的好的这个就不用演示了!” 论武力,忍小姐可能是在场人里最弱的。 但论杀鬼,她绝对是最专业的…… “那你呢?”宇髄好奇,“在主公院子里那会儿,为什么别人都没发现你?那是你的呼吸法吗?” “是幻术。” “催眠?” “可以这么说,有相通之处,但不完全一样,”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抬起完全被绷带缠住了的“左手”,“捏一下试试。” “什么?”他依言捏了两下,“就手啊。” 我把绷带解开,把空空如也的内里展示给他看:“惊喜!” 宇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整体画风都崩坏成了简笔画:“?!!” 他不信,叫得像只尖叫鸡,一边怪叫一边伸手扒拉我袖子:“手呢?!缩进去了吗?怎么会!我不信!!!” 然后他摸到了左手臂上已经长光滑了的断口。 漫长而窒息的沉默里,富冈默默靠前,斟酌半晌,关切提问:“音柱,你怕鬼吗?” “……” 宇髄梗着脖子嘎吱嘎吱地转头去看他,忍小姐干笑着把富冈一扯一扯地扯走: “不要管他,你们继续。” 第282章 霞云之下 幻术的演示最后以切磋告终。 骸是术士中的异类,因为正统的术士都是法师,身体很脆弱,更没有人会用幻术来辅助近战。我的幻术师承于他,虽然当时没有办法学他的体术,但用来辅助剑术也是正好。 “幻术的本质是欺骗,”我握着切磋专用的木刀,虽然有点不称手,但除了忍小姐大家都用一样的,并没有谁吃亏了这一说,“是混淆虚实。”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真假参半,最难分辨。 再加上一点,最高明的幻术,是欺骗人的心。 宇髄出身忍者家族,至今没能摆脱忍者的影子,那就利用忍者敏锐多疑的特性,故意搞得花里胡哨然后露出破绽,在假装落败之后现出“本体”,再在他二次放松的时候一击必杀; 不死川看似狂暴实则细心,风之呼吸高速高攻,很难钻空子,那就人为手动制造空子,在攻防中引导他刀势更快更重更强,再在他刀势失控的瞬间反扑; 富冈气息绵长地盘沉稳,防守几乎无懈可击,那就不让他防守,引他进攻,引他冒进,引他……他怎么又开始回防了??? 我一脸懵地停在原地:“?” 富冈同样一脸茫然:“?” “你‘?’什么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接连动手也出了不少汗,干脆不打了,“水之呼吸都这么稳的吗?太犯规了吧。” 这次富冈竟然接上了话题,“水之呼吸的修行要求心如止水明镜,我学习不精,远不如鳞泷先生。” 场边观战的不死川嗤笑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宇髄托着脸蹲坐旁边,指指点点:“凉的剑术里有忍者的影子,速度流的遇到富冈这种确实不占优势。这就像属性相生相克,我跟凉流派相似,但速度不及他多矣,可以说是被幻术完克; 你的剑术在队里属于一流水平,风之呼吸也很强,一旦形成节奏就能掌握战场,但偏重主动输出,回防余地不足,而凉擅长的就是打断别人的节奏,有幻术辅助,正好跟你互相克制,要不是他现在年龄还小,气力终究不如成年人,你最后输得会更明显; 至于富冈……” 他拖长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确实是占了大便宜。” 富冈也把木刀放回去,点头应是:“没有杀气,只是切磋而已,看不出真实水平。” “……” 柱们齐齐失语,不死川一脸麻木:“首先排除一个错误解法,富冈的意思肯定不是‘只是切磋而已,我没尽全力都赢了,你们这群切磋都输了的垃圾’。” 他说着露出死鱼眼,不得不说很有神韵。 富冈迷惑地看着不死川。 宇髄跃跃欲试,从怀里掏出小本子:“让我来试试!这句‘没有杀气’的人称应该是凉!这样就能说通了!富冈这句话的翻译应该是‘凉没有尽全力,切磋有限制,这不是凉的真实水平’!” 他说着举起小本子,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 富冈惊喜地看着宇髄!都变成q版了!眼睛里都能看到星星了! 忍小姐啪啪啪鼓掌,笑容自带花花滤镜,好像在主持颁奖:“太好了富冈先生!又多了一个理解你的人!太厉害了宇髄先生!你离队友的心又近了一步!” 富冈郑重点头,宇髄得意的表情逐渐萎缩:“不,这个还是算了吧……” 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一片其乐融融中,就连因为目盲而看不到幻术效果,所以没参与切磋和后期讨论的岩柱也欣慰地双手合十,流下两行热泪: “啊……多么和谐啊……” 三天后,这样相互伤害的日子结束了。 大家愉快道别,然后各自踏上杀鬼的返程。 不死川还是跟岩柱一起走,叉着腰不耐烦:“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过几天蝶屋还能再见。” 那你堵在这儿干嘛呀。 音柱带着三位美丽的女性,双手交叉在背后托着脑袋,笑得特别可恶:“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几天她们都在忙,没能跟你见面。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吧。怎么样,漂亮吧?羡慕吗?” 我微笑挥手:“你在跟小孩子说什么呢。” “……”富冈还是没表情:“灶门的家人,交给你了。” 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可以不说,这个话题也太生硬了。 不过我还是点头答应了,并衷心送上了新年祝愿:“希望下次见面,能理解你的人会变多。” 富冈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瘫着脸说:“不用下次。” 翻译一下,已经变多了。 连忍小姐都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确实如此。” 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着感叹:“难得一次这么愉快的会议啊……希望下次见面还是这些人,或者再加几个新的伙伴。虽然很难,但还是希望……” “不要在这种时候立flag啊忍小姐!”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急中生智,“快把后半句去掉!” 要用flag打败flag,所以立个反向的就够了! 忍小姐:“……唔?” …… 之后就是代表耀哉去拜访炼狱一家。 炼狱家离鬼杀队总部很近。 毕竟是几百年来一直在传承炎柱之位的家族,在鬼杀队的位置可以用元老来形容。而且这里毕竟是鬼杀队当主的宅邸,周围只有一个蝶屋、一位虫柱作为护卫也太冒险了。 以我跟无一郎的速度,只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炼狱家所在的小镇子上。这种小镇只有两三条街的规模,人家不多,乡里乡亲都互相认识,不管是多了还是少了人都很明显。 所以我俩一进去就被路边交谈的大叔大妈们注意到了。 “双生子吗?是双生子啊……” “这是谁家的亲戚吗?怎么自己在外面?” “也没听说过谁家有双生子的亲戚啊……” 无一郎瘫着脸往我身后躲了躲,小声说:“哥哥,我想去练剑。” “……那你留在蝶屋练剑不好吗,跟来做什么?” 其实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来的,带着耀哉的信物。但我刚吃完早饭,连出门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无一郎就抱着衣服冲过来了,坚持要跟着一起出门。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和嘴角都很细微地耷拉下来,显示出几分小心的委屈:“可我都三天没见到哥哥了。” 这个直球打得过于有力了。 就是,想想我在产屋敷宅邸跟柱们热热闹闹地过了三天,一点都没想到无一郎,而人家还这么想我……就很难不心虚。 而且他还小呢,天音夫人说时透兄弟的诞生日在八月,去年在蝶屋昏迷着度过了十一岁的尾巴,今年也才十二岁。 第254章 想想我十二岁的时候在干嘛? ……哦,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找机会搭上彭格列,主动给他们当二五仔搞垮老东家,带着我那位搞科研的天才堂姐跳槽了。 没办法,组织对叛徒的态度太极端了,不是处死就是处死。我当时虽然没多么想活,但也不想死,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他们搞死了。 由此可见人性化的福利待遇对一个组织来说有多重要……不过我的情况特殊,是情非得已,没有可比性。 所以正常小孩十二岁的时候在干嘛? 小时候的纲吉勉强符合要求,十二岁的纲吉可还是个会被吉娃娃追得满街乱跑、走路都会平地摔的小朋友呢。无一郎现在已经能满山乱窜修行剑术了,只是粘他哥哥而已,多正常啊。 我走神很多,但时间不久,拉着无一郎往身后送了送,还有余裕跟热情的人们聊聊天。 “不是亲戚,是来拜访长辈朋友的。” “这不是年节刚过,炼狱先生许久没有消息传出,实在让人担忧……啊什么,炼狱道场早就不开了,把弟子都赶走了?炼狱夫人去世后就不见炼狱先生了?” “原来如此,”我很主动地融入其中,跟着长吁短叹的阿婆一起叹气,“真是遗憾啊。” 炎柱颓靡不振的原因,鬼杀队内都没几个人清楚。 耀哉对队员关心入微,甚至能戴上非一般的滤镜,却也只知道当年的炼狱夫人缠绵病榻,一朝去世,把本就心绪不安的炎柱彻底打垮。 至于他为什么心绪不安,很自然的,都以为是他忧心妻子的疾病。 但只是为了妻子而颓丧的人,为什么要把道场里的弟子都赶出去? 炼狱家又不是没有孩子,大儿子比我都大,提前继承个道场一点困难都没有。语气说是无力经营,倒不如说,那位炎柱先生对修习剑术的人产生了某种不好的情绪。 一位杀鬼救人好多年的柱,竟然会对剑士产生负面情绪。 是迁怒吗?因为自己忙于鬼杀队内的工作,而忽视了妻子,直到妻子死后才幡然悔悟? 是恐惧吗?因为怎么也挽救不了妻子的生命,所以对生死之事产生了阴影,对持刀都心怀畏惧? 还是怨怼?因为自己是个凡人,对生死无能为力,所以对什么都心怀不满? 还是……嫉妒? 我微笑着跟已经把我当成自家人的居民们挥手告别,带着无一郎走到炼狱家的大门外,抬手敲门。 “是时透君吗?主公大人信里说过的……” 好像一直都有人守着,门吱呀一声打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刘海外翻、发色像橙黄的火焰、只在发尾泛红的脑袋来。 男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眉毛极张扬,配上发型发色,像一只小猫头鹰。 无一郎忽然上前一步。 在我和男孩迷惑的眼神中,他一脸惊叹,指着男孩的脑袋回头对我说:“哥哥快看!他的头发好像炸虾!”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跟一脸茫然的男孩面面相觑:“……” 对不起,这孩子不太会说话…… 第283章 霞云之下 给我们开门的孩子叫做炼狱千寿郎,是炼狱家的次子,看起来跟无一郎差不多大。 不同于这副张扬热烈的长相,千寿郎的性格很是温和,虽然对无一郎的“炸虾”说法有些怔愣,想必是没见过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这样说的人,但也没生气。 还反过来劝我不要责怪无一郎。 “两种颜色的头发确实很少见啦……” 他卡了一下,因为时透兄弟的头发也是黑色和薄荷绿两种……然后立刻打补丁:“尤其是金色和红色。从好几百年前我们家的人就是这个发色了,大哥也说可能是吃炸虾吃的呢。” 他说的大哥应该就是耀哉说的很有天赋的杏寿郎了。 还会跟弟弟开玩笑,听起来他们兄弟的关系很好,倒是没有受到父亲的影响…… 然后我就跟着千寿郎走到他们的演练场,看到了一只好像是把他等比例放大的,叫声很响亮的,很有精神的,大号猫头鹰。 我:“……” 无一郎:“哥……” 他话还没出口,我就眼疾手快把他嘴捂住了:“如果是跟炸虾有关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的弟。” 他无辜脸点头。 我试探性地松手:“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他无辜脸摇头。 彳亍口八。我也没强求,跟旁边已经收了刀的杏寿郎打招呼,并说明来意。 跟身为弟弟的千寿郎不同,杏寿郎的性格就比较……嗯,正经,连打招呼都一板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洪亮气势十足:“你们好!我是炼狱杏寿郎!” 他的喊声好有感染力,我不自觉地打起精神重新来过:“你好!我是时透有一郎!” 然后就愣住了。 我在做什么? 炼狱兄弟明显也没想到,纷纷露出了“虽然我不理解但是要礼貌捧场”的茫然微笑,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抿成v型,整个人的表情就是ovo这样…… 然后一片难言的尴尬中,无一郎突然回神,瘫着脸跟上队形:“你好!我是时透无一郎!” “……”救命。 这种时候就别复读了啊我的弟! …… 最后大家奇异地融洽了起来,杏寿郎热情地请我们吃烤地瓜,四个人排排坐,在走廊边上人手一个。 至于拜见炎柱……千寿郎去居室看了一趟,回来以后歉意地说父亲喝多了酒,现在还没醒,可能到下午之前都起不来了。 我没为难他们,只说本来就是上门叨扰,炎柱先生不方便,跟他们兄弟说话也是一样的。 还有耀哉的礼物,用小盒子装的火焰状刀镡,也一并交给千寿郎提进去了。 那里面可能寄托了耀哉的厚望,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有没有,在主人家避而不见之后就都注定不会起作用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杏寿郎的地瓜好香,虽然外皮有点焦,但掰开以后就软软的甜甜的,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好地瓜。 他吃得也好香,还会边吃边大赞“好吃!”,是会让厨子幸福到落泪的那类食客,一时之间半个院子都是“好吃”“好吃”的声音。 我就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吃着吃着忽然想到:“耀哉生病食欲不振的时候,要是有你坐在对面一起用饭,至少能多吃大半碗。” “?”杏寿郎转过头来,嘴上还沾着一点橙红色,“是这样吗?那下次我向主公大人问安的时候就申请一下。不过不可以对主公大人不敬,要喊主公大人!” “我不是鬼杀队的下属啦,”我点了点嘴角,示意他擦擦,“是产屋敷的合作伙伴,所以可以喊耀哉。” “……”杏寿郎ovo脸郑重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我们明年会去参加藤袭山的选拔,到时候就也是鬼杀队的剑士了,”我看了一眼杏寿郎身上的黑色制服,“到时候大家就是同僚了。听耀哉说你在剑术上很有天分,估计两年内就能升为柱了。” “唔姆,”他坦然点头,“我会努力的!” 顿了顿,他说:“其实我大概能想到主公大人的意思。” 我给无一郎擦了擦脸,歪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父亲早就想辞去炎柱的职务了。母亲去后不久,他就放弃了炎柱的传承,整日沉迷于酗酒,赶走了所有弟子,也不再指导我和千寿郎。” 旁边千寿郎听到自己的名字看了过来,被兄长拍了拍脑袋,又塞了一个热乎的地瓜过去:“多吃点,长力气!” 无一郎左右看看,有样学样,又想跟队形……被我先下手为强反手堵嘴:“多吃点,长力气!” 他又瘫回去了。 我大彻大悟,就该用复读打败复读。 “但你方才的剑术很好啊,千寿郎手上的茧子也不少,”我转回去问杏寿郎,“你们是在自己练习吗?” “千寿郎是我指导的,我是根据家里前人的手札自学的。也幸好炎之呼吸的传承一直都没有断过,父亲当时给我和千寿郎打的基础很坚实……” 大小猫头鹰的毛毛都有点蔫了。 我吃完了手里剩下的,擦擦手,拍拍他肩膀:“那你可要继续努力了。” “反正队里也没禁止有相同呼吸法的剑士同时成为柱,你两年内成为柱,到时候再鼓舞着炼狱先生振作起来,你们家就有两位炎柱啦!” 杏寿郎的眼睛亮了亮,“唔姆”着重重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对了,你和无一郎君的呼吸法是什么样的,可以说吗?” “可以啊,”我先说了无一郎的,“我弟弟天赋可强了,训练不到一个月就能保持常中,跟风柱学习了不到三个月就领悟了风之呼吸的衍生,现在用的是霞之呼吸。” 朦胧隐秘,捉摸不定,既有倏忽如霞的速度,又有风呼主进攻的特性,很契合当初我跟忍小姐对他身体数据的判断。 第255章 “至于我……” 我其实是没有特地钻研什么呼吸法的,但时透兄弟是天生的双子,后续又一直生活在一起,除了对剑术的领悟能力,有一郎的身体跟无一郎是一样的。 所以我偏向的其实也是风之呼吸。 但我的剑术已经自成一体了,还有幻术的加持,就算融入呼吸法,也跟无一郎的相差甚远。用切磋后宇髄的话来说,我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对上谁都能打。 这样想来,我的路子已经很偏向幻术师了,而我的幻术师承于骸,骸又答应了成为纲吉家族的守护者…… 无中生有有中生无,迷惑敌人,不断制造虚假的幻影,让敌人无法抓住实体的雾1 两相结合,在宇髄问我用的是什么呼吸法的时候,我言之凿凿地—— “是雾之呼吸,”我对杏寿郎说,“是我自创的呼吸法,也算是风之呼吸的衍生。大概。” 第284章 霞云之下 说完了呼吸法,原本也是该上场提刀练一练的。 但炼狱家的大门忽然被拍响,女孩子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伴着木板开裂的嘎吱一声:“师父!我探亲回来啦!” ……等等,嘎吱一声?! 女孩果然又惊呼道:“啊!糟糕,门又……!” 又? 我回想了一下那个看起来很有年头很结实的大门,又估量了一下这道声音的主人的大概年龄,再想想普通人随手拍门会用几分力量。 “……” 倒抽一口凉气好吗。虽然过往我遇到的人里力气大的比比皆是,但那是什么世界背景,不是妖怪就是外星人,而这个可是灵气稀薄得连呼吸法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世界啊! 而且还叫杏寿郎师父,在炎柱把弟子都赶走后还收了一名女弟子,虽然力气大成这样不学武可惜,但现在这个时代…… 我对杏寿郎的印象又好了许多,对门口那位也平添几分好奇:“师父?是杏寿郎的弟子吗?” 千寿郎高高兴兴地抢先应了一声“是的”就站起来,一溜烟跑走了:“大哥,我去给蜜璃姐姐开门!” 杏寿郎咽下嘴里的食物,大声叮嘱:“千寿郎!让她直接过来,不用管门了!” “好的!” 叮嘱完他才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哦!这是我的弟子甘露寺蜜璃!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力气很大,四肢灵巧,还很细心,对剑术也很有天赋。年前总共学习了不到一个月,但已经能使出威力不小的剑招了!” 天赋。 耀哉没跟我提起过这位甘露寺蜜璃,就可见她来拜师学艺的时间之短,且之前甘露寺说她是“探亲回来”…… “那这位甘露寺小姐也想加入鬼杀队吗?” 我问杏寿郎,但这话的当事人已经牵着千寿郎的手小步跑过来了。笑容灿烂的女孩子穿着樱粉色的和服,粉色的头发下半部分竟然是草绿色的,扎成左右两股麻花辫垂在肩膀上,貌似背后还有一股,左右眼下各有一颗小痣,给单纯甜美的面容增添了一丝艳丽。 她笑得过于爽朗了,长相又是这种甜蜜的风格,打眼一看就好似撞进了春天。 而春天是……恋爱的季节。 看到我和无一郎后,她肉眼可见的放慢了步子,有点害羞地红了脸,但还是坦率又热情地回答了:“是的!因为听说鬼杀队的剑士很强,所以想找一位比我还强的夫君!” 我:“……?”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杏寿郎,杏寿郎也转过头,ovo脸看着我:“嗯!就是这样!” “那这可有点难,”我故作苦恼,“以甘露寺小姐的天赋,要成长起来会很快,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柱呢。虽然现在的柱里只有一位女性,其他都是男性,但据我所见,那群人更适合跟自己的刀过一辈子……” 甘露寺“欸”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捂脸:“怎么会!那、那我岂不是……” 按理来说女孩子的亲事外人不应该插嘴,但按理来说女孩子还不应该学剑呢。 “岂不是嫁不出去了?”我笑眯眯接口,“怎么可能,甘露寺小姐的长相性格都这么好,还有力气和剑术,明明应该是想追求你的男性自卑于配不上你才对。” “不是、但是,我……”她脸都红透了,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窘迫极了,“但是我的头发这么奇怪!吃的也好多!从前那些人都不要我……也没有人追求我呜……” “呜哇……” 我又看了看杏寿郎,他对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对着甘露寺举起了地瓜。 她挂着泪珠子唔了一声:“谢谢,我不饿……” “我是想说,这样的地瓜,杏寿郎当点心吃了八个,”我又示意了一下,把头发的尾端挑起来给她看,“而且坐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黑头发。” “呜……哎?” 甘露寺愣愣地看着我和无一郎:“你们、你们是吃多了薄荷叶吗?” ……这个说法,又有炸虾说在前,我大概猜到她头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我摇头又点头:“可能是祖先吃多了呢。我跟无一郎是天生的,不过头发的颜色本来就有很多种,而且城里的西洋店铺还有专门给头发染色的服务呢。” 想想我在梦境世界里瞎溜达看到的灯红酒绿:“樱饼色多好看啊。” “是、是吗……” “所以,奇怪的是那些自己没见识、没有钱让家人吃饱饭,却还要把责任推给对方的家伙才对,甘露寺小姐离开了他们,明明是及时止损啊,太幸运了!” 杏寿郎微笑着连连点头。 除了他之外,千寿郎的表情晕乎乎的,无一郎也快睡着了,只有甘露寺还在努力理解:“是、是这样吗……我很幸运,没有嫁给他们……?” “是啊,这是上天的恩赐,”我张口就来,虽然让我来说什么上天有些黑色幽默,“给甘露寺小姐一个觅得良配的机会。” 她草绿色的大眼睛都变得一圈一圈的了:“觅得良配……但、但你刚刚不是说,很难找到比我还强的……” “比你强的,就是良配吗?” 我冷酷无情地举例子:“如果有一个老得满脸都是褶子,丑得像食人鬼的强者向你求亲,你觉得他是良配吗?” “这、如果他是真心喜欢我……” “……” 看来她是没什么概念。 我拿袖子遮掩了一下,用幻术在脸上建了个模,就取材于某只倒霉的被风柱召唤过的老鬼:“这样呢?” 效果拔群,甘露寺蜜璃当场被吓哭! “对不起!我不喜欢……蜜璃不想要这样的人当丈夫呜哇!” 无一郎也有点受不了,悄悄地挪远了一点,瘫着脸抗议:“哥哥,变回去,好恶心。” 有趣。我又用这张脸去吓千寿郎,被杏寿郎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声音难得隐忍,颤颤巍巍地:“有一郎君,收了它吧,我有点想……唔呕……” “大哥/师父!” 我:“……对不起。” …… 那天下午我早早地回产屋敷宅邸复命了。 耀哉问我见到炎柱没有,在炼狱家做了什么,跟杏寿郎相处得开心吗。 我说没有,吃了地瓜,开导了一下杏寿郎的弟子让她知道了找伴侣只要自己喜欢比什么都重要,刚开始还挺开心的…… 耀哉不愧是连富冈都能说可爱的狼火,刚听完还夸我心思细腻、擅长开导年轻人、对感情问题也信手拈来,夸得人飘飘然如沐春风。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刚开始?后来你们起冲突了吗?” “那倒没有,”我低头捂脸,深觉丢人,“就是我做了个鬼脸,把杏寿郎恶心吐了。” 虽说帮忙开解甘露寺也有杏寿郎的示意,但最后一不小心玩脱了确实是我的错…… 耀哉沉思许久,表情逐渐失去管理:“是我想的那个鬼脸吗?” “……嗯。” 沉默,是今天的产屋敷。 “不过甘露寺确实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我转移话题,“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她练习,但她单手就能毫不费力地把杏寿郎和我一起举起来,代价只是食量稍微多了一点。这体质甚至比大部分鬼都强了。” “英才辈出啊。”耀哉感慨,“最近下方的讨伐队里也上报说,有一位身怀特异、能够豢养蛇类为己所用的剑士即将升上甲级,再加上你、无一郎、杏寿郎、甘露寺……两年内的柱的数量,会达到鬼杀队历史上的巅峰吧。” “只是数量吗?” 耀哉笑而不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对他说,“人与鬼纠缠千年,宿命相连,人才有了,对应的鬼肯定也会有异动,鬼杀队达到巅峰,说不定鬼王便会出世。” 到时候,今天还在与我笑谈的鲜活的人,还有几个能安然无恙? “但是,太不巧了,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给宿命这种东西搞破坏。” 第256章 时间也差不多,该准备告辞了。 “用不着两年时间,这世上就没有鬼舞辻无惨了。” 第285章 霞云之下 新年之后,我跟无一郎在蝶屋的生活回到正轨。 这个正轨是指,训练刀术,教导风柱,跟忍小姐一起给蝶屋闹鬼的流言添砖加瓦,顺便晚上锻炼幻术,在各种梦境里溜达。 精神世界里的有一郎还是有些呆呆的,但已经不是最初那种融入银杏树林也毫无违和感的呆了。我从遛弯的梦境回来,常常能看到他坐在水上,静静地用手描摹水下的画面里无一郎那糟糕的睡相。 我强行分割侵蚀出去的损伤也慢慢恢复了一点,偶尔能把无一郎的精神带进有一郎的,让他们兄弟团聚。 然后第二天无一郎翘着两搓呆毛醒来,非常悲伤地扯着我的衣角说:“哥哥,我梦到你傻了……” “……” 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幸好他亲哥“傻”了,不然这话一出,迟早得挨一顿打。 二月下旬,不死川再次从蝶屋启程去辖区巡视的时候,带上了无一郎。 无一郎不想和我分开,原本想让我一起的,但我当时正跟忍小姐探索新世界。虽然鬼就在那里,不死不灭,但抛下实验了一半的鬼体结构就那么出去,总有种不尽兴的感觉,就算回来还能继续也不一样了。 我就没去。 等到三月的时候,俩人再回来,无一郎的气势整个就不一样了。见过血了,真正意义上的挥过剑了,他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瘫着脸喊哥哥的孩子了。 我摸了摸他已经有锋锐之意显露的眼角,颇感欣慰:“是个大孩子了啊,无一郎。” 他就抿着唇无辜无害地笑起来,一副被夸得很高兴的样子:“嗯,我能保护哥哥了。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掏出一张不死川画的符咒,撕开,放出了两只…… 两条被紫藤花腌着的鬼棍。 像跌碎了坛子摔出来的咸菜团,那两张本来就丑的脸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血呼啦差还被紫藤花腐蚀得不轻,要不是我见多了,还真认不出来这玩意儿是什么。 鬼落地就哭了,用只剩半截的舌头哭喊着自己想晒太阳,跟我对上眼*后,可能是觉得我这么惊讶可能是个好人,还不停地哀求我。 可怜极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半蹲下去注视着它们,无一郎不骄傲了,还有些无措,小声解释说它们都吃了好几个人,所以他才把它们捉回来当礼物的…… 我叹了口气:“那也不至于这样对待它们啊。” 鬼感动坏了,全力点头,看我的眼神无比热切。 “但是我这么善良,要亲手把你们放到太阳底下烧死也不忍心,怎么办?”我慢慢地轻轻地说,温声软语提建议,“不如你们自杀吧。听说鬼舞辻无惨不允许下属喊他的名字,只要喊了,他就会一瞬间把喊他名字的鬼杀死……” 两只鬼战战兢兢:“可是、可是……” “可是鬼舞辻无惨很可怕吗?”我刮了一点紫藤花汁,浇到它们的眼睛上,“比这样还可怕吗?” “————!!!”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尖锐嘶喊后,它们照做了。 鬼舞辻无惨制造鬼,统御鬼,控制鬼,靠得都是他留在鬼身体里的自己的血。就像感染性很强的病毒,在把周围细胞都同化了之后,自己依然保有本体的能力。 我跟忍小姐都亲眼见过,摘除了所有脏器、空无一物的血腔内,从无到有的产生了一点组织,继而是迅速的增值、分化,尚未来得及分化出皮肤,血肉模糊的畸形手掌就已经准确地捏上了解剖台上躺着的鬼的脑颅,狠狠用力—— 只是低级的鬼的体内,甚至不到半滴的微量的血液而已。 咸菜们的情况也大差不差。我挡在无一郎的身前,跟闻讯赶来站在门口的忍小姐对上视线,听到她苦恼地问: “怎么能吃独食呢,有一郎君?” “这种吃透了的材料已经没用了吧,忍小姐。”我踢了那只巨大的手一脚,血肉还在蠕动,咸菜微微抽搐,因为幻术的作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没有化为飞灰,“当培养皿倒是正好。” 擅长研究鬼的忍小姐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们来研究‘鬼王’吧。” 研究完了的废料不要扔,裹上紫藤花,扔到太阳底下烤得金黄,隔壁大蛇都馋得流口水啦——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鬼舞辻无惨的血肉自然是不能留在鬼杀队的,刚开始忍小姐的意思是用完了就是医疗垃圾了,放在太阳底下晒没了就行了。 但我觉得这么污秽、阴气这么重的东西扔了太可惜了,毕竟是千年老鬼的血肉,当个饲料喂养一下不死川收服的那几只r级小鬼也不错。 但是不死川不在。 我就想到了还在昏迷不醒的灶门一家。他们身上有八岐大蛇的气息,只是很微弱,听富冈的描述也是力量用尽陷入沉睡的状态,吃点东西还能恢复得早一点。 大蛇也没辜负我的期待,虽然蛇没醒,但阴气窸窸窣窣,自动自发地席卷过来,蚕吃桑叶一样吞食了那几条手臂肉。 还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相互摩擦,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简单明了,饿饿饭饭。 第286章 霞云之下 喂养一群只知道吃和喊饿饿饭饭的阴气,感觉其实和在蝶屋养了一群猪差不多。 刚开始它们还只吃鬼舞辻无惨的血液增值出来的东西。但妖本性贪婪,不知克制,在食欲上更是学不会收敛,而我也不是每天都能搞出如此高质量的医疗垃圾来,很快,这些阴气就不得不妥协于蝴蝶家也没余粮了的现实,给啥吃啥,放弃挑食。 到这个时候,时间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它们也已经能从气态变成还有些涣散的半固态半气态……看起来就像长了毛,但总算有个蛇的样子了。 我觉得有点恶心。 蛇的触感其实大部分是干爽的,小动物皮毛上的毛绒绒也很可爱,但这两者叠加起来,哪怕我知道这只是视觉上的,也只能起到正正得负的效果。 不过忍小姐很喜欢。 在我把第一只不死川召唤出的鬼提到她面前想不想研究一下的时候,她就好像走上了什么奇怪的道路。地下密室的建立是我提出来的,但其中的器械却是她一力准备的,无一郎和不死川都在的白天我都在外面,晚上也有精神方面的事要忙,能留给她的时间其实不多,但蝶屋还是流传起了闹鬼的传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不是传闻了……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遵循姐姐的意志,寻找人与鬼和睦共处的办法,但既然都是吃了人还毫无悔过之心的渣滓,用来给医学和研究鬼的事业做贡献,岂不是更有意义吗?” 她堪称慈爱地用手里血呼啦差的肉块喂着神似长毛的小蛇们,一边用细细的手指磨挲着小蛇的脑袋一边微笑的说着细思极恐的话:“乖~乖~好好吃,快长大,记住这种味道哦……” 小蛇们堪称乖巧地盘踞在忍小姐手边,紫黑色的脑袋上能看到黑豆豆似的眼。因为体型太小,豆豆眼太黑,甚至连眼白都没有,那蛇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法看清。 甚至像没有表情。 就很憨,就很像从前那些只知道缩在八岐大蛇袖子里盘来盘去的蛇魔。从本源来看,长毛蛇也确实应该是蛇魔中的一种,但谁让八岐大蛇没醒呢? 他不醒,蛇魔就没人指挥,更没人附体控制。以前我有过交流的蛇魔都是里面有蛇神夹心的,近距离接触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还是第一次。 确实很憨,就像忍小姐在蝶屋里养了一群给啥吃啥、啥都敢吃的猪。 第287章 霞云之下 又过了一个月,阴气幻化的小蛇形状已经完全挑不出问题了,我和无一郎也要启程去藤袭山了。 这期间无一郎又跟着不死川出去了一次,还去隔壁岩柱的辖区转了一圈,带回来三只新的培养皿。这两位鬼杀队的柱级前辈都说无一郎的水平已经相当于丙级的剑士了,这还是在他体力和时间都有限的情况下。 我的实力也在柱合会议期间展示过了,而且我还跟鬼杀队的东家产屋敷是直接合作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无一郎其实是不需要参加藤袭山考核的。 所以这次出行的目的,走流程参加考核还是顺便,主要任务是履行我新年时期对耀哉的承诺,去把藤袭山里的鬼的情况都大致摸一遍,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能吸引鬼舞辻无惨的东西。 不过这件事,耀哉没告诉别人,我也没刻意宣扬,蝶屋里除了忍小姐和不死川,就只有与我同行的无一郎知道。就连小葵也以为我们是要顺路回家里看看才提前出发的。 “记住时间啊,别错过了。” 她来帮忙收拾行李,一边把装着饭团的油纸包放好,一边表情无奈地吐槽:“不过也不用着急,要是以无一郎君的水平都通不过选拔,估计这一年鬼杀队都别想进新人了。” 第257章 我在旁边手把手地教无一郎把羽织卷成平滑还不占地方的小卷,听到这话与有荣焉:“那是当然,我们无一郎就是最棒的!” 无一郎瘫着脸冒小红花,郑重点头:“嗯!” “就是家务相当苦手呢,看这衣服都皱成什么样子了……” 无一郎瘫着脸沉默片刻,沉重低头:“嗯。” 他好失落,听起来好委屈。 就连小葵都忍不住将眼神投过来,张开口,目测是要说些安慰的话了,但我只觉得有被可爱到,只想笑他一笑。 “不擅长就不擅长呗,”我抚摸他脑袋上那两搓翘得跟双马尾一样的头毛,满怀慈爱,“不就是做家务嘛,又不是必需的,而且这世上哪有无所不能、什么都会的人啊?” 无一郎本来在乖乖地用脑袋反过来蹭我的手,听到这里突然一顿,然后幽幽抬眼,认真道:“有的。” “?”我反应了一下才理解他的回答,顿时哭笑不得,“这个重点抓的……怎么可能,没有人是完美的!” “有的!”他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表情波动,连眼睛都比平常睁大了一些,嘴角也紧抿着,一脸倔强的…… 盯着我。 我:“……”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无一郎表情理解能力了。 小葵想了想,哎了一声:“确实啊,除了身体不好,有一郎你好像真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呢。你还能教风柱识字,还会帮忍小姐救治病人,做家务比我还熟练,甚至还很擅长照顾小孩子……” “这些不算什么吧?” 教风柱识字是教他阴阳术,帮忍小姐救人是因为幻术能用来兜底,做家务熟练是以前打杂练出来的,最后一条就不知道原因了,我好像一直都很容易打入孩子堆里。 而且主要是他们试图照顾我……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是事实…… 不过身体不好这一点就是小葵的错觉了。 有一郎的身体修养了这么长时间,还经常跟不死川这么大一个移动灵力源接触,那点失血和感官错乱内脏衰竭之类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早就好了。而且时透兄弟的底子好啊,他们可是小小年纪就在山里砍柴谋生的,就算这半年我疏于锻炼,肌肉线条也没消下去。 这可是肌肉啊! 我自己的身体都没这么明显的肌肉啊! 小葵一脸莫名:“这些还不算什么吗?而且你怎么突然这个表情,好不服气的样子……?” “我哪有!” “你急了。” “我没有!” “你看你脸都红了!” 我迅速幻术降温,面无表情,说话像含着冰碴,一字一句十分淡定从容:“我,没,有。” 小葵眯眼,姣好的面容都皱起来:“……” 无一郎看看我看看她,又好奇又迷惑:“哥哥,你们换话题了吗?” “呃,好像是的,”我问小葵,“要换回去吗?” 小葵捂脸以示认输:“真是被你们打败了……算了快收拾吧!无一郎剑术那么好不用担心,你只有脑子聪明、啊有时候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就,语无伦次了都。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根据我有限的几次经验来说,我猜她是被气的。 按照忍小姐的说法,这种情况下,只要我闭嘴就好了。 于是我用两根食指在嘴边比了个x,刻意乖巧地看着小葵,等她顺好气再听她要说啥。 小葵:“……” 最后我们是被小葵赶出蝶屋的。 忍小姐揽着香奈乎出来给我们送行,肩膀上还盘着一条豆豆眼的小蛇,也没问为什么小葵气呼呼的,只是笑着对我们说一路小心。 “以及,如果有合适的材料要被替换的话,带回蝶屋来吧。”她单独对我说。 我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第288章 霞云之下 藤袭山离鬼杀队的本部不算很远。 想想也是,忍小姐说每年鬼杀队的选拔仪式都是由产屋敷的家主亲自举行,而因为诅咒的关系,他们的身体都弱得不得了,这年头的交通条件又不是很好,要是鬼杀队的当主因为路途劳顿倒下了,鬼舞辻无惨估计做梦都要笑醒。 虽然鬼一般也不会做梦就是了。 不过忍小姐还说过,耀哉的身体前几年就不好了,而产屋敷家的女孩和幼时的男孩受诅咒的影响还不算大,所以最近几年都是让辉利哉和他的一个姐妹代替耀哉出面。 说这么多是想表示,我和无一郎没有在赶路上花很长时间。第一天早上出发,第三天傍晚就到了离藤袭山最近的小镇,期间还拐了个弯去探查某地闹鬼的传闻,耽搁了半天。 最后结果当然是没有鬼的,毕竟这里在鬼杀队总部和选拔新人的地点之间,剑士来往堪称频繁。 也因为这个,我和无一郎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还见到了几个同样气息悠长、用羽织衣摆遮掩腰间佩刀的少年,目测是提前赶来参加选拔的。他们大概赶了不少的路,个个风尘仆仆,没精打采,也不住旅店,自己在街上转两圈,就找到地方过夜了。 无一郎大为震撼:“消失了。” “是借宿了吧。”我也不确定他们具体去哪里了,拉着无一郎进旅店定房间,“今晚要休息吗?还是直接开工?” “之前都是晚上巡逻的,”他眼睛隐隐发亮,“哥哥要休息吗?我还是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出来……” 期盼之情不言而喻。 我算了算时间,觉得在选拔开始前完成任务绰绰有余,就没着急进山,而是和无一郎一起在那个镇子里……巡逻了一晚上。 没有办法,地方太小,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无一郎跟着不死川出去几趟也只学会了巡逻,在自己实力足够的前提下,这确实也跟出去玩差不多。 由此也可以看出不死川的敬业程度…… 第二天我们在旅店休息了一个白天,在傍晚时候提着刀和老板帮忙准备的干粮进了藤袭山。 为了便于探查,耀哉给我找了一个早期的藤袭山地形图。说是地图,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只是一个环形代表从山脚到山腰的紫藤花林,环形里面的圈是山腰到山顶的鬼的活动范围,范围里按东南西北分了四个区域。 靠南方向的环形内圈线上是一座鸟居的标志,意为选拔开始之地,也是藤袭山的入口。我跟无一郎就是顺着台阶,通过鸟居进去的。 “在神道教的传统里,鸟居是区分人与神鬼聚居之地的标志,”我垂着手走在石阶上,给习惯性揪着我衣角的无一郎补课,“立在这种关押鬼的地方,也起着镇守的作用吧。” “有吗?”他手指紧了一下,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好臭。” 我也闻到了。 腐朽的尸体的气息,经年累积的血腥味,某种类似于野兽的恶臭,以及夹杂在其中的阴冷的不祥。 所以我能确定八岐大蛇绝对没有恢复神志,不然就以他吃个饭都要折两枝樱花来边玩边吃的性子,绝对吃不下那种需要分类处理的垃圾。 至于他恢复以后发现我竟然喂他吃这个……吃鬼的是阴气和蛇魔,关他八岐大蛇什么事? 只要我先替他开脱,他就不会再觉得羞恼,就不会跟我闹了。 “有的,”我对无一郎说,“虽然作用不大。” 无一郎茫然地呆了一会儿,这表情一般象征着没懂,但他对不感兴趣的话题很少追问,就乖乖地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此时已经入夜,我们直接开工,从南边的区域开始检查。 鬼是没有理智的生物。 尤其是藤袭山里已经饿了一年、甚至一年以上的那些,甚至与野兽无异。它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只有肢体还勉强像个人形,闻到生人的味道就想往上扑,但又会在同类死亡的时候,顺应最原始的恐惧而退去。 这是最低级的鬼,无一郎轻描淡写地杀了四五只,就能震慑住了。 不过每走远一点就要再来一次这样的震慑……看来鬼并非群居性的生物,至少本性上是这样的。 而且智商也不高,挺傻的。 我看得直叹气,最后按住无一郎说别杀了,再杀下去过几天考核都没鬼了…… 无一郎闷闷抱怨:“可是好烦。” 确实,不会造成威胁但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的杂兵,在视觉嗅觉和听觉上都“辣”过头了,不应该是我和无一郎这等无辜少年会遭受的折磨。 于是我活捉了一只长得挺东西的小别致,掏出了好久没用的链子,把它能动的胳膊腿都绑住,像遛一条不太活泼的狗子一样当先迈步。 效果立竿见影,尤其是在无一郎嫌它叫得吵,一刀堵上它的嘴之后,再遇到的就是高级一点的鬼了。 这种就是吃过人的了,力量要稍微强上那么一点,外形也更接近人类,至少能看清脸和后脑勺的正反面。它们的智商脱离了野兽的范畴,虽然还是不高,但也勉强能交流,甚至能说一两句流畅的人话。 第258章 而我的链子是成双的。 于是就有了两只不怎么活泼、还总是想原地打滚的不听话的小狗。 无一郎对此显得很在意,等到天亮,我去把它们栓到晒不到太阳的树荫下的时候,他还问我,是不是想养宠物了。 “之前在城里看到的,”小朋友瘫着脸努力回忆,描述得也磕磕绊绊,“很小的狗狗,像云一样白白的,软软的,还很乖……” “?” 我大概明白他的逻辑,因为我拴着它俩走了一路,所以误以为我喜欢这样,四舍五入就是我想养个宠物。 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把丑了吧唧的鬼和宠物狗放在一起比较的…… “狗狗听了会哭吧。” 他理解了一会儿,摇头表示自己没理解,又问了一遍:“那你想养吗?” 我摸摸他脑袋,软软的,乖乖的,很好摸:“不想哦。” 宠物哪有弟弟可爱。 第289章 霞云之下 我很少在描述自己感受的时候说假话。 时透有一郎的弟弟,时透无一郎,确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安静乖巧,懂事可靠,完全顺从哥哥的话,让他去哪他去哪儿,还很会主动帮哥哥做事,一点私心都没有。 ……这样说似乎显得我只是满意他好控制。 好吧这个原因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我用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的侵蚀者发誓,我还没有完全变态,对人的情感也还没畸形到那个地步。 ……这话的可信度是不是有点低。 算了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总之,无一郎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尤其是当你是他的哥哥的时候。 幻术是个很好的技能,从前我还会为了自己这窃贼一样的“附身”和“与原主认识的人产生纠葛”而羞耻愧疚,现在却已经完全不会了。过高的道德感只存在于有道德的人身上,而不会让人有道德……人话就是我不当好人了。 只要我坦荡接受自己是个恶役角色的定位,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不过反派跟反派也是有区别的,没有道德至少得有点格调。我并没有刻意伪装有一郎,也没有抢夺他身份的意思,本来也想对无一郎坦白的。 只是他失忆了。 “失去哥哥”的刺激对单纯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大了。哪怕现在,有我顶着有一郎的身份跟他同吃同住一起活动,他也只是嘴上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着。 正常的孩子不会除了哥哥谁都不认得。 也不会在哥哥之外的事上什么都不记得。 更不会第一次猎鬼就能做到把鬼削成鬼棍还面不改色。 潜意识里他是不认同我的,还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所以醒来之始,迄今为止,无一郎都没有恢复记忆,做事风格异于常人,且毫无自觉。 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但哪怕外表一模一样,心也先一步拒绝了替代品。 因为这就是他的全部了。 …… 啊。 这难道,不可爱吗? ……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外表也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在整个山头都藏着鬼,而我有一个被动技能是看到代表罪业的红光的时候。 就,很难用阳间的语言形容我的视角,白天有自然光还好,到了晚上简直就是误入了什么奇怪的蹦迪现场。大大小小的红色光源上树下河满地乱爬,打两个滚,踢几脚头,赛几趟跑,捉几回内脏…… 还是被动技能关不掉。 虽说只是吃了几个人的罪孽,跟白兰那种能映红半边天的没法比,但无论谁好好的走在路上一直被手电筒晃眼,都会觉得烦躁吧? 还是那么丑的手电! 这时候无一郎的优越性就被突显出来了,长得好看能洗眼,安静乖巧不乱动,遛着鬼走在旁边的时候,就很让人心平气和。 有了他全程陪同,就算看到幽灵拦路,我也能淡定地问一句“怎么了”然后继续向前走了。 双手比叉的幽灵:“……” 不明所以的无一郎:“是不是起雾了?” 第290章 霞云之下 幽灵。 通常是对死后因为种种原因而逗留于世,在某人身边或某个地方徘徊不去的人形能量体的称呼。大部分神志不清,也没有杀伤力,对无关人士的有害性很低,只要不异化成恶鬼、因为复仇或者报应等原因造成大的骚乱,就不需要处理。 简而言之,是“弱小”。 当然异化了就是另一种东西了。平安京时期阴阳混淆,人鬼界限暧昧,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又有人凄惨死去然后变成鬼回来报仇,结果一不小心杀红了眼吃上了头、试图潜逃流窜作案……亟待支援的消息。 现在回头再看,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世界,平安京的混乱也是独一份的,也难怪源赖光一听说要搞“阴阳分离”就主动入伙,连跟他最讨厌的妖怪合作都不要紧。 阴阳分离之后,需要阴气灵力共同作用才能形成的恶鬼确实消失了,反而是弱小而无害的幽灵还能出现。只是太弱小了,连让人看到都不能,除非这个人濒临死去,或者…… 借助一些特殊的环境。 ——此处的人特指普通人,学了阴阳术的不死川不算在内,外挂本挂也不。 而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后者。 “没有那种讨厌的感觉,好像不是血鬼术。” 无一郎警惕地拉着袖子不让我继续向前走,偏了偏头,低声说:“不要走了,哥哥,前面的雾不对劲。” “无一郎看见了什么?” “影子,站着的,人形的影子……” “只是影子吗?” “……” 他不说话了,拉着我衣袖的手握紧,眉头也皱起来,薄荷色眼瞳中清晰倒映出狐面的剑士的身形。 就在这几句话间,雾气彻底弥漫开来,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几步之外的树丛都看不见。唯独那个少年模样的幽灵,一步踏出,成了白雾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那大概是最终选拔中死去的新人,斜戴着消灾面具,腰间佩着断裂的刀剑,深色羽织披在肩上,颇为不羁的样子。要不是我们都看到了他从虚影变真人的现场,恐怕会以为他是个活人。 无一郎第一次目睹大变活鬼现场,大为震撼,还很迷惑,看看我又看看幽灵君:“不是鬼……?” “当然不是,”对方用自带缥缈音效的声音回答,“虽然死掉好多年了,但我还记得自己从前可是人类啊。” 他微笑着,并不生气,看起来很友善。我想起他刚才比比划划的伸着手画x号的动作,主动提问:“你是想阻止我们往前走吗?” “是的,前面很危险,”他伸手指了另一个方向,“趁着它还没嗅到你们的味道,从那里走吧,不要靠近这片树林。跟鬼杀队的人说一下,这里有一只藏了很久、吃了五十多人的危险的鬼,不是新人能对付的……” 五十多人。 按照鬼吃人越多、实力越强的规则,那确实早已超出了藤袭山的难度,不管是耀哉还是小葵,都说过,藤袭山里的鬼最多只吃了两三人。 杀鬼五十只都可以晋升为柱了,吃人五十又怎么算? 这还是一直被紫藤花困在这样一座山里,如果是在外界,如果有血鬼术,如果能跟鬼王接触…… 我跟无一郎对视一眼,找到了,藤袭山的异常。 “对了,你们是不是记错了,现在还没到考核开始的时间吧?太危险了……” 那好心的幽灵还在碎碎念,我摇头打断:“没有记错。” “哎?” “这是任务,”无一郎瘫着脸说,“我们就是从鬼杀队来的。” 为表实力,他还顺着绳子把那两只没精打采的宠物牵过来了,虽然形象猎奇了一些,缺了些比较重要的肢体,但勉强还能看出是鬼的五官…… 这次换幽灵愣住了,眼睛微微瞪大,张嘴欲言又止。我做好了他会埋怨“你们怎么才来”之类的话的准备,但直到无一郎有些不耐的动了动脚,以目光示意我怎么还不走,幽灵也没有口出恶言。 他只是愣了一会儿,就笑开了,轻松又释然地抱起双臂:“这样啊,太好了,以后就不用再愁着带新、新幽灵了。那我来带路吧,跟我来。” 这话说得真快乐,但稍微一想,就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牵着无一郎的手跟在幽灵身后,在树林中穿行:“你们这里……人很多吗?” “还好吧,除了我们同门的兄弟姐妹,就只有几个执念太深、不愿成佛的,加起来大概二十?”他扶了扶面具,轻松地笑,很是健谈,“可惜我们碰不到现世的东西,不然一人一刀都能把手鬼斩杀了。” 我意识到哪里不对:“除了几个,总共二十,也就是说你们有十几人都是同一个培育师?” 这概率是不是有点过高了?散落各地的培育师虽然少,但也有二十之数,再加上一些在职的甲级或柱级的剑士,大概能到三十左右。那个所谓的“手鬼”总共吃了五十几人,有三分之一都是同一个培育师的…… 第259章 “伺机报复?”我又仔细打量了前面的少年一下,“消灾面具?” 鬼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山里,只能靠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认人,这个幽灵穿着打扮都无什显眼之处,只有那个消灾面具,做工精细,鲜艳又亮眼…… 等一下。 几十年里培养了十几人,但是活着出师、加入了鬼杀队的很少很少,少到只有一个人。 “是鳞泷老先生吗?”我想起耀哉说的富冈和锖兔的故事,“狭雾山的前水柱培育师?” “这么好猜吗?”他不笑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一定让老师蒙羞了吧?培育不出弟子的培育师,我从真菰那里听说过……” “没有这回事,一点都不好猜,”我一点都不谦虚地否认了,“我能一下子就猜出来,是因为我聪明,还记性好。” 幽灵的低语一下子卡住了,他转过头来看我,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好吧,确实聪明。” “我哥哥是最聪明的!”无一郎骄傲强调。 我:“……”默默捂住无一郎的嘴巴。 虽然是我自己先提的,但小朋友这么认真,就很让人羞耻。 他真的很会唤醒人沉睡的良心和羞耻心之类的东西! 幽灵:“噗。” 又走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就是这里了。” 我听见了。 新鲜的人类的味道,对已经饿了至少一年的鬼来说具有十分的吸引力,只看那两只惨成这样还在流口水的宠物就知道了。距离这么近,那只鬼已经在窃窃的发出惊喜的笑声了。 无一郎看了我一眼,向前两步,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露出一片被暴力摧折过的平地。月光洒在那堆肉山一样的青绿色的躯体和周围或坐或站的诸多身影上,被渲染上诡异的血红色。 真是浪费了这片豁然开朗的好风景。 “哥哥,它好丑。”无一郎也有同感。 肉山挣了挣,裹挟在它身体表层的一只只手臂层层叠叠,枯木死皮,污水起浪,像爬了满身的蠕虫,看着既恶心又掉san。 难怪幽灵叫它手鬼。 “小,兔,子~”它嘻嘻的笑,难得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两道弧线,说话自带混响,“还是两只一样的,是雄的,还是雌的?一定很好吃吧~” 无一郎瘫着脸:“哥哥,尸体在说话。” “忍小姐说想要试验品,”我摇头,“还是拆了带回去吧。” “好的。”无一郎仰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拔出刀来,“我尽量——” 这一刀出得轻飘飘不含烟火气,薄荷色弧光如雾中水汽,在银亮月光下薄薄的氤氲开来,把皎皎明月都打上一层霞光。 “——切完整点。” 金石相击的铿锵声里,两条被手臂环绕着的腿,沉沉的掉到地上,肉山也轰然倒地,激起大片烟尘。 无一郎落在烟尘的另一边,在手鬼的怒号声中无悲无喜地转身,连发型都没乱,就很有天赋流选手的格调。 然后他低头打了一串喷嚏。 就是,鬼都臭烘烘的嘛,还扬了好多沙子。 我也打了一个,然后再抬眼就看到面前一只手急速放大,手后面是长长、长长的手臂,再往后是手鬼那蠕动着的躯体*。 在幽灵的惊呼声里,它把我抓了过去,紧紧贴在自己的脖颈边。 “别乱动,小兔子,不然他就要变成肉泥了。” 无一郎打完喷嚏,捂着鼻子抬起头,眼睛都有点发红了:“你在威胁我?” “是啊,谁让你一上来就砍掉了我的腿。既然你这么强,那我总得想办法逃走。” “……”无一郎张了张嘴,无奈道:“哥哥。” “原来是兄弟。”手鬼眼睛弯弯,“真好啊,兄弟情。” 我好奇提问:“你还知道兄弟情?你有兄弟吗?” “我当然知道,除了兄弟情,我还知道师徒情,你知道吗?”它全身的手都游动起来,挠痒抠地,刨土扯树,就像犯了多动症。 各种各样令人牙酸的噪音里,它打开了话匣子:“就像鳞泷左近次,就像那个人一样,我吃了他所有的弟子,你说,他会痛苦吗?嘻嘻,他的弟子痛苦得不得了,就像那个小女孩,愤怒得连刀都拿不稳了,被撕开的时候还在骂我呢……” 我默默地看着它。 “但那只是暂时的。”它又神经质地平静了下来:“死的痛苦只是一时的,只有活着,无休止的活着,才能感受真正的痛苦。嘻嘻,你觉得呢?” 手鬼问无一郎:“你觉得呢?你想要死,还是要痛苦?” 幽灵们默默地注视着这里,无一郎也默默地注视着这里,于是它又笑开了:“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你们兄弟,今天只能活一个……你选哪个?” “我们的选择不重要吧。” 我打断它的自我陶醉:“但你活到现在,明明有这么多白天,明明有这么多晒太阳死去的机会,却还是苟活到了现在,你的选择已经很明确了。” 无一郎手腕一振,收刀回鞘,转过身来扫了它一眼。我从原地溜达着走过来,把稀里哗啦撒了一地的零件装进符咒,低头跟它茫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咯……我怎么咯咯咯……” 手鬼没有手了,在它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时候,幻境外的无一郎蘸着忍小姐特供的特制药肢解了它,那是一种麻醉的毒素,可以有效阻止鬼的再生。 也没有声带了,无一郎不喜欢它说的话,肢解到脖子的时候干脆削掉了。 现在一想好像是有点残忍了,我蹲下,决定带上我弟弟的份,给它一波临终关怀。 “我是怎么做到的?这是我的特技,你没见过,当然防不住啦。” “什咯、么……” “雾之呼吸,一之型,”我一字一顿,“反派死于话多。” 还是教科书级。 麻醉终于作用到它脑子了,它长长的咯了一声,当即死不瞑目地昏了过去。 “……” 一片奇怪的沉默里,幽灵有点艰涩地问:“那个,你这个招式,认真的吗?” 我很想说是,但这艺术在这个时代可能还是超前了一点。 而且想想其他呼吸法的名称,什么垂天远霞晴岚风树流流舞……万一以后大家一起出任务,别人一句霞散的飞沫,我来一句反派死于话多……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 “开玩笑的,”最后还是屈服于脑海中的画面,我想了想,还是改口了,“这一招是利用声音诱导作用于感官和大脑,修改神经元突触对各种神经递质的敏感度,让视觉和感觉被无限削弱然后……” 说到这里,施术的契机也很明显了,就是在手鬼倒地发出老大一声响的时候。鬼的感官比人类强好多倍,欺骗起来事半功倍。 但无一郎和幽灵君都露出了已经升华的表情。 无一郎:“哥哥……” 幽灵君:“这是什么……” “这是生物学!”我没忍住,狠搓了一把无一郎的呆呆脸,就很尴尬,“算了总之就是借助声音的意思……所以这招就叫寂静之地、唔,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很顺口。 我沉思片刻,没思出来,但还是很郑重地顺从了本心: “这一招,就叫寂静岭吧。” 第291章 霞云之下 住在狭雾山的培育师,富冈义勇的老师,前水柱鳞泷左近次,这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月光清凉如水,虫声阵阵,有穿着薄荷底白槿纹羽织的少年敲门,笑盈盈地向他问好。 “打扰了,鳞泷先生,我是鬼杀队的新人,野凉,你直接叫我凉就好啦。” 他这样做自我介绍,语调也轻盈,背着手微笑的时候,仿佛能闻到白槿花的丛丛清香。 如果说到这里鳞泷左近次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那接下来的画面就好像给他当头泼了一桶寒冬腊月的冰水,让他陡然清醒。 凉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让”的动作,面上笑容不变:“受人之托,来送迷路的小孩子们回家。” “师父!” “老师!” “老头子!” “鳞泷先生!” 一个,两个,三个。 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们,他一个个目送着离去,而后再也没有回来,连午夜梦回之际都从不回头来看他这个不争气的师父一眼的孩子们。 八个,九个,十个。 鲜艳又显眼的消灾面具,跳动着奔跑着向他扑来,不管是嚣张得无法无天的臭小子,还是文静得话都很少的小姑娘,都带着笑容簇拥过来。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已经沉睡在紫藤花包围的山间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孩子们互相逗趣着,而对他都是一样的欣悦与孺慕,融洽得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一个大家长,和家长养育的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 第260章 “井次郎、直子、石泉……” 鳞泷左近次张开手拥抱他们,颤着声音一个一个的呼唤那些从来没有模糊过的名字,被点到的孩子都笑着应声,高高地举手示意。 “嗨嗨~在这里!” “到啦!” 十一,十二……等等,十二和十三呢? 鳞泷环视毛茸茸狐狸幼崽一样挨挤在自己面前的孩子们:“真菰和锖兔呢?他们没回来吗?” 小狐狸们愣住了,互相看了几眼:“你没通知他们吗?好巧哦我也没有……” 最后是其中最大的井次郎站了出来,讪笑着解释:“他们早就回狭雾山看新的小师弟了,好多天都没回来了,所以没跟我们一起……” 新的小师弟? 鳞泷左近次也愣住了,新来的孩子只有灶门兄妹,小师弟指的只会是炭治郎,但是,这不是梦吗? 梦里会有这么真实的,与现实的联系吗? 他慢慢回头,看向炭治郎和祢豆子的房间。 肉色头发、嘴角带疤的男孩,和穿着碎花着物的女孩,安静地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在他身后注视了很久很久。 “鳞泷先生。” “老师?你能看到我们了!” 真菰,和锖兔。 十二,和十三。 四十多年来去而不返的孩子们,现在一个不落的又回到了狭雾山,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回来啦!” …… 醒来时天色将明。 鳞泷左近次惊觉自己做了个何等温馨又悲哀的梦,一时竟然沉重得睁不开眼睛。 虽然历历在目,清晰得不像个梦境,甚至还出现了自己没有见过的孩子……但梦终究是梦,逝去的不会回来,活着的人能做的只有杀鬼,替死去的孩子复仇。 这样想着,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戴上自己的天狗面具,准备去给新来的弟子做早饭,开始新一天的训练。 然后,鳞泷左近次看到了挂满墙面的十三个狐狸面具。 长久的沉默后,太阳都升起来,日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把面具照得闪闪发亮。他站在这些面具之前,就好像面对这孩子们明亮的笑脸。 天狗面具的下端落下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 他说:“欢迎回来。” …… 同一天晚上,灶门炭治郎也做了个奇怪的梦。 天光昏暗,鹅毛大的飞雪,他跋涉在小腿深的雪地里,鼻端萦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弟弟妹妹的哭声,却怎么也赶不到家人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里的,因为现实里,他就没有及时赶到。这个梦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但今晚不一样。 有人带着白槿花的气味从雪地的尽头走来,清香驱散了血腥,还把手上的红色纸伞分给他一半。 “灶门炭治郎,”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穿着绣纹精细的衣服,味道也很温柔,跟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一点都不搭,反而更像是春日里冒出来的……草木的妖精,“没找错吧?” 妖怪呼了口气:“明明是这么暖和的名字,梦境里怎么这么冷……” 炭治郎吃了一惊,不自觉地道了声歉:“抱歉!因为、因为我的家里就是在山上,然后那天下雪……一直都在下雪……” 妖怪愣住了,看了他一会儿,莫名的笑了起来。 “不要随便道歉啊,”妖怪是这样说的,“这也不是你的错。” 炭治郎不懂:“但是……” 带着些微冷意的手打断了他的辩解,手的主人微笑着揉乱了他的脑袋,揉散了扎在脑后的小辫子,甚至还轻轻地摸了摸他额头上多年前留下的烫伤疤痕。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别紧张,我只是顺路经过,想起你和你妹妹在这,来跟你们说一声灶门夫人和那几个孩子的近况……” “……一切都好哦,放心吧。说起来当时你们是不是捡到了一条小蛇来着?能跟我说一下详细的情况吗?” “关系?没什么关系,我跟那家伙有点恩怨,但也不算是很大的事……小孩子别想太多,会秃头的,你看你发际线小小年纪就这么高……” 最后,临走之前,那个妖怪一样的少年人说:“啊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野凉,以后会常来的。” “天快亮了,下次见啦。” 于是梦境崩塌,炭治郎猝然惊醒。 他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发际线。 “祢豆子,哥哥的头发……看起来很少吗?” 没有人回答。 第292章 霞云之下 任务完成之后,我和无一郎下山休息了两天,就到了最终选拔的日子。 跟隐的交接花费了一些时间,等我们又爬到山腰鸟居那片场地的时候,小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没穿白色的护理服,而是蓝色的上衣与墨蓝色的袴,一贯的双马尾扎低了些,手扶着腰间黑鞘的刀剑的刀柄,配上紧皱的眉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特别不好惹。 跟咬着饭团眼神飘忽的无一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紧张嘛,”我给她拿了个梅子的饭团,“只是在里面存活七天而已,带好干粮,还是很简单的……” “少说大话了,”小葵眉头更紧,“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能在鬼面前放松警惕!万一被偷袭了怎么办?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好严格啊,小葵好凶。”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正事呢,别撒娇。” 我大为不服,并很是委屈:“我哪有!” 然后就被她按着肩膀转回到无一郎那边了:“有一郎不骗无一郎。” 无一郎:“?” 我:“……就是没有啊!” 一时音量没控制好,周遭有人把目光投注了过来。我和小葵同时噤声,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鸟居之下,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走出来宣布最终考核的规则,基础要求是在山里存活七天。 我问小葵:“要跟我们一起吗?” 小葵拒绝了。 “少瞧不起人了,”她难得露出微笑,微昂起下巴,“论起修炼的时间,我才是你们的前辈啊!”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杀鬼而来的,如果只是想要靠着别人的保护度过七天,又为什么要加入鬼杀队呢?” “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一定会好好的回来见你们的!” “到时候,我也给你们做饭团吃吧!” 她flag一句接着一句,但气势太轩昂,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和她分别之后,因为这里活下来的鬼多少都有点脑子,都绕着我跟无一郎走,所以我只当是换了个地方来接着休息。 无一郎倒是很积极。他对杀鬼这件事总是积极的,可能是受不死川的影响,也可能是本身潜意识对鬼的憎恨作祟,甚至出现了他追杀鬼、而我追着他的场景。 鬼在惨叫救命啊,无一郎说别想逃,我尽力劝别杀了——真的别杀了,不然其他人的考核项目就要变成野外生存了。 无一郎很有些委屈,这时候他已经结束战斗了,长发上沾着一点还没有来得及成为飞灰的鬼的血滴,转过头来无辜地看着我:“是它自己送上门的。” “可它已经逃跑了。” 我想了想,决定说得更直白些:“就算你把它们全都杀了,对其他人也不会有多少帮助。” 我当然知道鬼与人是敌对的关系,也知道从我们面前逃走的鬼,对别人来说很可能就是难以抵挡的捕猎者。山里的鬼少了,最终考核的难度就会降低,成功通过的人就会增多。 但鬼杀队终究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组织,通过这场考核、成为猎鬼人的一员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比所有训练和考核都残酷的开始。 战场总是残酷的,尤其是对战的双方处于食物链的上下级的时候。如果不能实打实地强大起来,只靠别人的保护通过最终考核,那以后也总会有死在正式任务中的一天。 小葵很清醒,所以选择了远离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独自考核。 没有任何贬义的说,小葵是弱者,而清醒的弱者总能够给自己选择一条合理的道路;反倒是锖兔和无一郎这样有好心肠的“强者”,并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力,终将会主动背负起什么。 我姑且算是半个过来人——说半个是因为,我的出发点并没有这么无私,只是个人的私心——所以并不希望无一郎这样。 无关对错,只是这样会很累而已。 任何一个兄长都不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弟弟活得这么累的,就算我不是有一郎,抛开这个假的身份,我对无一郎的喜爱也是真实的。 然后我听到无一郎纯然的迷惑:“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他用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透目光看着我,好奇又带了几分跃跃欲试地问:“改规则了吗?考核要求把所有的鬼都杀光吗?” 第261章 等一下,这跟我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问:“你不想保护他们吗?” 无一郎反问:“我为什么要保护无关的人?” 我尝试着按照大部分人会有的逻辑来说:“因为他们比你弱小?” “可是要求里没说,”他蹙眉,幅度很小,换个不熟悉他的人都看不出来,语调也提高了一些,有些不高兴的倔强,“我只想保护哥哥,还有杀鬼。” “……” 不合时宜的说,我被可爱到了。 执著于哥哥的听话的小孩子,这本来就是我对无一郎的爱怜产生的根源,而现在的区别对待更加重了这种特质。 于是我一个没忍住,伸手摸头,把他揉得东倒西歪,呆毛都蓬松的翘起来:“真乖——真可爱啊无一郎!”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兴到飘花。 一会儿又问:“那,哥哥想保护他们吗?” 我还在拨弄他的头发,闻言很随意地否认了:“没啊,没有这个必要。” 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不是依靠自己通过最终考核,那也只是将死亡的时间延后了而已,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想了想:“不,还是有的。在任务中死去的话,怎么也能给后来的人提供一点线索吧?比死在这里有价值多了。” “?” 无一郎露出了跟富冈很像的那种眼神放空的痴呆表情。 无一郎很困惑.jpg “不要跟义勇学一些奇怪的东西啊,”我被逗笑了,“就是说,如果遇到了打不过鬼,马上就要被鬼吃掉的人,我们还是帮一把好了。” “好的。” …… 结果最后从鬼的口下救了不少人。 七天以后,广场再见,我用幻术隐藏身形躲在一边,看着感恩戴德的七八个人和被感恩戴德地围在中间的无一郎,陷入沉默。 好像哪里都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我救人好像不是为了这么和乐融融的场面…… 但本届的生存人数的确是历年来第二多的——第一是锖兔那年——这是客观事实,就连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都投来敬佩和喜悦的目光。 我莫名生出了点尴尬,反正也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就把无一郎推了出来承担这片热闹,自己悄悄后退再后退,退到没什么人的角落…… 然后碰到了一片蓝色的衣角。 是小葵。 狼狈的,凌乱的,僵硬的。 她肩膀受了些伤,连衣袖都破损了,被用纱布自己包扎起来,凑近能闻到血腥气和不浅的药味,但更大的创伤可能并不在身体上。 “小葵?”我慢慢地问,“你还好吗?” “考核已经结束了,你安全了,一会儿选择完玉钢领完鎹鸦,就可以回蝶屋了。” 她蓝色的眼瞳战栗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真的结束了吗?” “是的,这里已经没有鬼了。” “……”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会痛哭出声,或者又哭又笑地将什么东西发泄出来,因为她看起来很想这样。 但直到最后,其他人都上前去选择完自己的奖励了,小葵也没有,而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又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吓到你了吗?”小葵笑得很不好看,“抱歉,我没忍住……快过去吧,选一块你喜欢的钢材,打一把适合你的日轮刀。” “那你呢?” “我?我也选呀,然后回蝶屋……我说了要给你们做饭团的。” 她还是更适合叉着腰训斥人的样子。 我想,小葵以后还是凶巴巴的小葵。 但七天前惊鸿一瞥的,佩着剑的,气宇轩昂的小葵,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第293章 霞云之下 恐惧。 我很了解这种情绪,也知道它对人的伤害有多大,以小葵的表现,她以后都无法面对鬼了。 所以在她强颜欢笑着催促我离开之后,我什么都没说,拉着无一郎一起选择了同一块玉钢。因为我早说过不会和无一郎分开行动,所以我们只领到了一只鎹鸦。 那是一位睫毛很长的漂亮的女性,无一郎觉得她羽毛很好看,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的反光,所以给她起名为银子。 “每次看到银子,都会想到银子,”他认真地解释,“这样就算忘记也不会叫错了。” 银子高兴地嘎嘎叫了几声。 返程的路上乏善可陈,我们蹭了辉利哉和雏衣小小姐的车,准备回蝶屋和忍小姐分享这次的收获。向耀哉的报备可以延后再说,因为重要的情报,我都通过梦的形式分享过去了。 忍小姐收到了装在符咒里的伴手礼,显得很高兴。听说那里面是拥有血鬼术的异形的鬼之后,就更高兴了。 “普通的鬼已经没有继续研究的价值了,”她欢喜道:“这份礼物来得正好呢!” “以后会有更多的,”我向她许诺,“等我们的队服和刀送到,我就要跟无一郎一起出任务了,到时候各种类型的都抓一点。顺便喂喂八……对了,那些蛇魔怎么样了?” 忍小姐挑了挑眉,弯腰从避光的柜子里掏出了几个玻璃罐:“事实上,这也是我想询问你的……” 十几天不见,小蛇们已经完全褪去绒毛、全身都盖上了黑紫色鳞片,正盘踞着身子瘫在罐子里,肚子微凸蛇信外露,惬意得尾巴尖都一翘一翘的。 这画面看得我眼睛疼:“这是出去偷吃了什么?要不是知道他的性别,我还以为是要产卵了……” 忍小姐眼神飘忽了一下,干巴巴地笑着说:“其实我刚开始也以为……后来找了那位养蛇多年的甲级剑士,才知道它们都算是雄性,也没有怀孕,只是吃撑了。” 我机智地没追问这个“算是雄性”是怎么算的。 “什么东西能把蛇魔吃撑了,”我想了想,颇为无语,“不会是耀哉脸上的诅咒吧?” “……是的。”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是说,产屋敷家的诅咒,是千年前神明还在的时候设下的,不管是从诅咒的性质,还是从没有售后的时间来说,都属于是跟黄泉污秽差不多的东西……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嗯,垃圾。 所以我早知道蛇魔能吃也没有想过把它们送到耀哉那里去啊!八岐大蛇虽然离经叛道爱找乐子,常常为了找刺激而搞事,但他会愿意自己成为乐子吗? 可能性很小。 “吃过的蛇多吗?”最后我终于想到了办法,摸了把桌子上的手术刀高高举起,“还是杀蛇灭口吧。” “等等等等等等冷静一点啊凉君!” “我很冷静。” “但是,这不是你朋友制造出来的吗?”她急得都要扑上去了,努力地用身体遮挡着罐子,“就这么杀了不太好吧?” “不杀它们,到时候有麻烦的就是你和耀哉了。”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跟可以无限再生的蛇魔比起来,当然是人类更需要保护,“我不是很想跟那家伙打架。” 被蛇魔呸呸呸什么的,就算知道那其实不是真的口水,也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虽然除了那一次,他并没有跟我动过手,但那不是因为我把他忽悠瘸了吗?神明的尊严这种东西,就算是堕神,也不会完全放下吧? 我大致解释了一下关于让堕神吃垃圾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件事,忍小姐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是没有挪动。 “它们帮助了主公大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能杀它们,”她沉着脸,坚定又严肃,“当然,在此过程中让它们吃了……垃圾,也是事实,我不会推卸责任。如果那位蛇神真的因此而发怒,就尽管冲着我来吧。” 穿着粉色羽织的香奈惠小姐也坚定地站在妹妹身边,微笑着示意加她一个。 我还能怎样:“……败给你们了。” 大不了就顶着一身口水跟八岐近身搏斗吧。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付出代价了,那利息也该多收取一些。我恶向胆边生,当天下午就提了两条还能吃的小蛇跑去了产屋敷宅。 耀哉正在给新入队的队员们制作档案,看到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在罐子里挤成一团的蛇魔们,无奈地笑起来。 “刚从藤袭山回来,不先休息一下吗?” 天音夫人立刻端上来新泡的茶水和点心,还贴心地递了块手帕,让我擦擦因为跑太快而出的汗。 “已经休息了好几天了,”我仔细打量耀哉的脸,确定诅咒盘踞的范围,“真的消退了好多,左眼已经恢复正常了吧?” 耀哉点点头。 “身体还吃得消吗?” 毕竟是跟诅咒共生纠缠了近二十年的躯体,哪怕抛开不科学的部分,只是一个在人体里生长了二十年的肿瘤呢,也不是说切就能切的。 耀哉又点头,主动说:“忍上次用这种蛇来治疗,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我觉得身体恢复得不错,还能再支撑相同的一次……也就是右眼的恢复。” 第262章 我直接开瓶取蛇:“那就来吧。” “为什么要这么急?”他明显没想到我会真说到做到,讶异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吗?对你还是忍?” 我没说话,他又懂了:“都有,对吗?” “既然这样,那我宁愿放弃……” 啪。 我一记手刀把他劈晕了。 天音夫人一脸猝不及防,还是被我示意了才膝行过来,从我手里接过了软软倒下的耀哉。我铺开外衣让他躺在上面,直接开罐放蛇,看着蛇魔摇头晃脑,像喝醉酒一样在耀哉脑袋边上动次打次,摇摆起来。 ……可能这就是吃垃圾食品的快乐吧。 天音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把盛着点心的托盘往我这边推了推。 “凉君,虽然很感激你的帮助,”她轻柔又有些为难地开口,“但是,如果这样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 “没有关系,”我有点憋气,总有些人很狡猾,用让人无法责备的方式,做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事,“反正做都做了,不如想想后续要怎么办。” “后续?” “昂,比如说杀蛇灭口。” 天音夫人连沉默都没有,立刻摇头:“有恩之物,岂能辜负。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这些蛇就感受到了,它们能解决外子的诅咒,但凉君比我更了解它们,既然你没有说,就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你知道,那第一次的时候,你没阻止吗?” “……”她好为难,“可是,忍她刚一走到夫君面前,那几条蛇就蹦出来了……我们拦都拦不住……” 所以这件事还是蛇魔自己主动的? 八岐大蛇是肯定不会的,就像我之前要提前找好借口才给它们喂鬼的血肉一样,那它们为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已经高兴得扭起来的小蛇,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沉默了。 难道是鬼的肉太难吃了,逼得它们不得不主动觅食? ——难怪忍说刚开始还以为小蛇怀孕了,因为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 那就怪不了别人了。 既然是自己的蛇魔主动做的,八岐大蛇还要闹的话,就是碰瓷,就是钓|鱼执|法! 是要挨打的! 第294章 霞云之下 耀哉的这次治疗持续了一天,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让他昏迷了整整一天…… 总之他在第二天的傍晚醒来了。 当时我正在和无一郎试穿刚做好的鬼杀队服。 制服用的是特殊材料,透气性和防护性都很高,据说可以抵抗鬼的撕咬,所以看起来质感厚重,上身后却并不闷热,即使在这个时候穿也不要紧。 量尺寸的时候,因为身量还没有长开,使用的剑术又是霞这种飘忽的路数,无一郎对队服的款式特地提了要求。裁缝便将把束脚的长裤改成了袴,衬衫的袖口也加宽了,行动起来尽量遮住手脚。 不过上身的改动很小,因为外面还要穿羽织。没有政|府公认的情况下,就算是鬼杀队也要受禁刀令的管制,在外行走都要用衣摆把刀遮盖起来。 黑衣黑袴,薄荷底银杏纹的羽织,我和天音夫人看着无一郎最后佩上刀剑,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要把头发束起来吗?”天音夫人问。 无一郎转头看我,我觉得无所谓,但温柔关切的女性实在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给他扎了个高一点的马尾辫。 无一郎小脸皱巴巴的:“哥哥,头皮有点紧。” 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我给他调整了一下,然后自己也扎了一个,看看无一郎再拆掉,再扎再拆……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行啊,”我眯着眼睛,无法理解,“不对称,怎么会扎不对称呢……” 双生子扎头发怎么能不对称呢? 天音夫人迅速地把脸埋进了衣袖里,虽然从她颤抖的肩头来看,这行为并没有起到掩饰的作用,但起码从心理上安慰了我。 耀哉就是在这时候醒的。 他没让人搀扶就自己坐起来,诅咒的痕迹已经被蚕食到眉毛以上,目光湛然,极缓极重地环视左右。 看到我和无一郎时笑了一声,抬手示意:“请过来,让我尝试一下吧。” 我应声过去,然后就是…… “耀哉,头皮有点紧。” 天音夫人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这次好歹跟无一郎对称了!我把已经打着饱嗝瘫在地上的小蛇们装进罐子里,让无一郎带回蝶屋,顺便给忍小姐看看他的新装扮。 无一郎很明显地对后一句话感到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抱起罐子,跟耀哉和天音夫人道别后出去了。 天音夫人感叹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还跟从前一样,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呢。” 我想了想蝶屋的伤患是怎么区分我和无一郎的,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闲聊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我下手太重,让耀哉积攒了一天的工作没有处理,剩下的时间就一边帮他干活一边谈论些鬼杀队里的事。 因为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能熬夜,我加快速度,不等天音夫人端上晚饭就结束了全部,还顺手把我们谈论的对培育师和新人的待遇问题归纳成册。 “等我走的时候带给隐,让他们来执行,同时隐的人事也要调整一下,正好今年也招了些新人……”我想了想,“狭雾山那边有祢豆子在,就不用让人去了。等我和无一郎走到附近的时候,再去拜访一下鳞泷先生。” 耀哉点点头:“何时启程?” “等日轮刀送来,”我算了算时间,“快要到年中的柱合会议了吧?争取在那之前让无一郎成为柱,到时候*一起回来。” “会不会太着急了?鬼的行踪不好找。” “没事,”我难得跟他开了个玩笑,“我有特殊的搜寻鬼的技巧。” 而无一郎的实力足够他在十二鬼月之外的鬼中横行,毕竟是不死川和我带出来的剑士嘛。 说到不死川,也不知道他的阴阳术修炼得怎么样了,随机召唤能抽到下弦鬼了吗? 大概是没有的,有的话他会传信,或者直接回来找我,但现在一点音讯都没,看来是无事发生。 我蹭了一顿产屋敷家的晚饭,然后就告别回蝶屋了。 临走时耀哉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喊住我问小葵的事。他说每年都有这样的新人,一般都是送到隐部队的,但因为是我的熟人,所以想问问我的意思。 我说看小葵的意思吧。 “凉君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要有什么想法?”我不太懂,“既然杀不了鬼,那就去做自己能做的工作,按照惯例来就好了。” 想到从前侵蚀者说我不会说话,我顿了一下,诚恳地请教很会说话的耀哉:“这个,很重要吗?” “不,只是稍微问一下。”耀哉微笑着说,“路上小心。” “我会的。” …… 那之后无事发生,无一郎照常修炼,我照常往返于蝶屋和产屋敷宅邸,偶尔跟隐的人交接,闲暇时喂喂蛇魔做做实验,晚上在梦境里散散步。 可惜鬼是不会做梦的,不然就能直接定位了。 我偶尔会这样想,不过仔细甄别的话,散发着愤怒绝望恐惧之类情绪的梦境里,总有几个都跟鬼有关。这概率不高,时间上也滞后了,但也聊胜于无。 跟隐交接的也有这类情报,定位梦境主人的位置,范围扩大或者向某个方向延伸出去,隐就派人去查看。 有几个抱团的地点。我问过在外面奔波的几位柱了,不是花街庙宇就是贫民窟之类,都是可怜人聚集的地方,负面情绪剧烈也很正常。 宇髄天元回信的时候还提到过,像花街那种半封闭的地方,有自己的灰色的规则,人口流动和变化都很大,被鬼浑水摸鱼的可能性也很大。鬼杀队一直都有安插人手去探查,但被排斥得厉害,所以收效不大。 不过花街那种地方,向来是忍者的快乐老家,宇髄和他的三位妻子正好是专业的,目前已经顺利地潜入进去了。 【就是少了和老婆贴贴的快乐,唉,未成年人不会懂的吧?】 唯一一句跟正事无关的话,就很嚣张欠打。 我才懒得理这种幼稚的炫耀。 只是回他说既然花街有你们了,我就不过去了。 鬼之间也分等级,想象一下曾经各有怪癖的妖怪们,高等级如十二鬼月之流应该不会再“屈尊纡贵”地去贫民窟找食物,至少也得有个偏好,甚至是据点之类的吧? 只可惜这个时代信息和交通都没那么便捷,不然只统计一下历年报失踪的人口的共同点,或者某地的连环凶杀案之类的,就能揣测出更多信息来了。 不过没关系,妖怪之间都是有共同点的,都是长生种,从前的大妖怪喜欢常驻的地方,对鬼来说应该也有不小的吸引力? 第263章 十天一晃过去,有戴着斗笠和阿多福面具的刀匠来到本部,给我和无一郎送来了日轮刀。 那是一位很耐心的女性锻刀师,年龄上可以做无一郎的奶奶,但业务能力依然很强。就算是以我的经验,也看不出她所锻造的刀的不妥之处。 “老身还是第一次给双生兄弟锻刀,”她自称是铁井户,“希望这两振刀能保护你们,不会经历分别之日。” 无一郎顿时被激活(……),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提起来了,小鸡啄米式重重点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哭笑不得地按住他:“当然不会,但是首先我们得说谢谢……” 无一郎不懂,但无一郎很听话,立刻补上:“好的。谢谢。” “是谢谢婆婆。” “谢谢婆婆。” 鹦鹉学舌的无一郎得到了一声友善的笑。铁井户将刀往这边推了推:“挥动一下试试吧,它会根据持有者的属性变色。” 无一郎试了一下,亮银色的刀身变成了乳白,而我的刀…… 刚开始也变成乳白色,后来就慢慢开始泛上朦胧的靛青,青到一半开始犹豫,两种颜色展开了活泼的拉锯战。 忍小姐和刀匠齐齐歪头:“?” 最后还是青色占了上风。我惊奇于一把刀竟然也能感知到不同于躯体的灵魂的力量,但让刀匠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我调整了一下持刀的幅度,通过反光,给铁井户婆婆上了个幻术。 她咦了一声,低头揉眼:“怎么看到有彩光闪烁呢……” 忍小姐心领神会:“是不是之前锻刀的时日累着了,看错了?有一郎君的刀一直都是白色啊,他们是兄弟嘛。” 我睁眼说瞎话:“也可能是反射到了外面庭院里的景物,才显得色彩缭乱了一些吧。” 无一郎还在抱着刀抚弄,什么都没听进去,但还是立刻点头点头…… 就把铁井户婆婆震慑了。 “也、也是,有可能,毕竟是两振刀……而且确实年纪大了,容易看花眼也很正常……” 忍小姐立刻引经据典转移话题打蛇随棍上! “老年人身体机能开始衰退,眼睛老花确实是正常现象的。除了眼睛,身体的其他部位也不能忽略啊,尤其是刀匠这样费体力又费精力的职业。不如这样,您看您来都来了,不如来检查一下身体吧……” 铁井户婆婆一直生活在刀匠的村子里,醉心锻刀几十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阵仗,立刻就被忍小姐忽悠瘸了(bushi),做了个全套的体检。 送走她以后,忍小姐若有所思。 然后第二天,我和无一郎出门之前去找耀哉道别,就听到她在跟主公大人阐述什么老年人的医疗保障制度…… 那蝶屋的人手就不够了。 不管是留在蝶屋接待上门的人,还是去各个培育师那边拜访,都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行。忍小姐时不时还要出门执行任务,只靠这几个帮忙的隐和小葵她们姐妹四个,是不够的。 “得招人啊,”忍小姐跟耀哉说,“或许可以请在外的剑士们都留意一下,若在任务中遇到合适的孩子,就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吧。” “有一郎君‘看’到的范围大,也请帮帮忙吧,好吗?” “没问题,”我比了个ok的手势,“交给我吧。” 第295章 霞云之下 出门杀鬼的第六天,银子开始讨厌我。 出门杀鬼的第十天,银子非常讨厌我。 出门杀鬼的第二十天,银子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向无一郎发出了抗议:“工作!工作!有一郎!抢工作!” 无一郎诧异片刻,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要听话,银子。” “抢工作!” “不是工作,是听话,”他盯着相当于几岁小孩智商的乌鸦小姐,不厌其烦地强调:“要听哥哥的话。” 银子不吭声了。 但这当然不代表她理解了。事实上,因为觉得鬼杀队内派发任务的速度跟不上我的侦查,不想浪费时间,我在出门之前就跟耀哉说好了会自由行动。 这并不难,找到鬼——杀死鬼——通知附近的隐来收拾残局顺便登记而已,流程都是相同的,只是不同的人做起来有不同的效率。 之前就说过了,鬼在我眼中自带红光特效,就像穿透了迷雾的交通指示灯,显眼极了。再加上因为拉近了距离而精度提高的梦中路径,找到鬼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杀鬼就更简单了,在这二十天里,我甚至都没怎么出手,只让无一郎自由发挥,就达到了日均一鬼的成就。之后的环节也不需要我们在场,隐部队已经认识银子了,交给他们就好。 所以银子的工作就从发布任务——指引地点并随时求援——与隐部队交接变成了莫得感情的传话机器,如果是在通讯更加发达的时代,甚至可以完全成为一个吉祥物……这样的处境,对本来就是为了帮助队士而来的鎹鸦来说,确实闲适得过头了。 也难怪她认为我抢了她的工作。 真是天真的小动物,如果换成人类,说不定会高高兴兴地就此躺平,等人带飞呢。 而且她虽然会跟无一郎抱怨,也只是在没有正事的休息时间,说讨厌也不是真的讨厌,甚至还会在我打探消息的时候帮忙照顾无一郎,在无一郎杀鬼的时候帮忙看着我——虽然并不需要——总的来说,就算作用不大,也是只完美的鎹鸦了。 我和无一郎都对她非常满意,很快就将她接纳成了自己人……自己鸦。 跟银子的活泼正相反的是,无一郎越来越沉默。 最初是因为受害者的哀鸣。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杀鬼现场见到活人,尽管这人已经只剩下小半个……但好歹不是从头和肚子开始吃的,想回到日常生活的话,虽然只剩下一只手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话虽如此,也只有鬼杀队会提供给他职位了吧。 我蹲下|身,用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予以止血的幻术。 “救、救救……” 已经涣散了眼神的青年恢复了一点,发出了细若蚊蝇的恳求:“梨子……她……” “我很抱歉,”出于一些人道主义,我并没有将那边血泊里残存的衣物拿给他看,而是尽量委婉地告知事实,“现场只有你一个生还者。” 于是奄奄一息的男人,发出了被啃食时都没有发出的、野兽一般的哀嚎。 那是迟来的愤怒,无力的绝望,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在这样不似人声的嚎叫之下,无一郎僵硬片刻,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 我慢慢转头去看他,他惊悸地望着我。 “哥哥……”他声音发颤,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只是用那种一直以来的、茫然无措的、弟弟的眼神看着我。 触景生情,的确是常见的恢复记忆的桥段。 但我还不至于铁石心肠成这样,用这么惨烈的场景逼迫无一郎想起什么。看到这一幕只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当然从鬼的角度来说,这只是饭吃到一半被发现,还挺普遍的。 所以我轻声回答:“害怕的话,就把耳朵捂上吧,无一郎。” “我……害怕吗?” 你看,他连自己在害怕都分辨不出来。 “是啊,无一郎还是个小孩子呢,被吓到是正常的,”我想了想以后杀鬼会遇到这种事的可能性,又补充了一句,“习惯就好了。” 于是他颤抖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要杀鬼,”他闭着眼睛说,不自觉地露出了跟那个青年相似的神色,“杀很多很多,把它们全都杀死,就像……” 就像什么? 无一郎说不上来。 他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那以后他对杀鬼的热情和下手时的凶狠程度就大大提高了。也许仇恨就是比其他感情都要长久,又长久又顽固,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会被它驱动着向前。 按照无一郎的速度,就算没有我,一百天内也一定能成为柱的吧。 不管是五十之数,还是斩杀一只下弦。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银子跟我持不同意见。出来第六十天,也就是第二个月的月末的时候,她扑楞着飞到了无一郎头上,伸出翅膀遮住了他的眼睛。 “休息!休息!无一郎!休息!” “别人家的鎹鸦都是催着剑士去完成任务,怎么到你就催我们休息了?”我帮手足无措的无一郎摘下这顶乌鸦帽,然后赶在她气愤地啄我之前点头,“不过确实该暂停几天,修整一下了。” 无一郎瘫着脸摇头:“杀鬼不累,哥哥。” “但是赶路很累啊。” 鬼是不会群居的,据拷问——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过暴|露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某只还保留了一部分脑子的鬼说出了原因,这是出于鬼舞辻无惨的要求。 虽然马上它就因为直呼了鬼王的名号而被捏死了,但情报出来了,它就没有价值了。 第264章 消耗品的价值,不就在于消耗吗? 鬼是不会相互吞噬的,因为没有必要,除了人类和鬼舞辻无惨的血,它们没有别的力量来源。这是藤袭山和忍小姐的实验所得出的结论,那鬼舞辻无惨的恐惧就很明显了。 他害怕,也并不是酒吞那种以自身力量为傲、以鬼格魅力服众的同族中的头领,而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生怕部下们聚众谋乱的怯懦的屑。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允许部下呼喊,为了彻彻底底的隐藏,喊了就要被捏死。 虽然这个做法其实没什么用……喊都喊了,就算捏死部下,其他人也听到了呀。 也可能是为了防止部下继续说出他的更多情报?他对自己的屑的程度究竟是多有自知之明。 总而言之,杀五十只鬼,给我和无一郎带来最大麻烦的并不是鬼本身,而是它们分隔的距离。这两个月一天没停,我和无一郎跑了几乎四分之一个本州…… 当然只是直线距离而不是范围,外加绕开的、其他队员执行任务的地方。 向北再向南,饶了一大圈回来,再沿着现有的交通路线继续向南。 两个月正好停在京都,休息的时候,正好能逛逛大城市,顺便去看看在附近巡逻的…… 呃,京都附近,好像是炎柱的辖区来着? 我端着银子思考了一小会儿,觉得现任炎柱估计也不在,杏寿郎在不在也不好说……所以还是先带着弟弟休息一下吧。 遇到了再说,嗯。 第296章 霞云之下 京都,浅草。 城市和乡下的差别,有时候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跟无一郎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砍柴出身的小朋友虽然还是瘫着脸,但熟悉他的人就能从中看出无所适从。 银子倒是完全不怯场,趾高气昂地蹲在无一郎头顶上,闻到什么小食的气味就嘎两声,以示想吃。 想吃就买,反正无一郎成为柱的申请早就交上去,被耀哉很高兴地审批通过了。鬼杀队的工资一向丰厚,柱级的队士更是可以无限支取,给小朋友和他的鎹鸦买点零食根本就不算什么。 当然,就算不用无一郎的,我也有钱。 我跟耀哉可是合作伙伴啊,还一睁眼就要养伤养弟弟,早早向他借点本金投个资倒个卖赚点零花钱,很合理吧? 除了无一郎,以后有一郎醒了还要帮他也安排好后续的生活呢。论年纪我当时透兄弟俩的老祖宗都够了,借了人家小孩子的身体,帮忙安顿下生活也是应该的。 比如送他们去上学? 上次柱合会议的时候,忍小姐就跟耀哉提过要重视西洋医学的传入,那之后耀哉动用人脉,给她安排了一个某大学医药专业的旁听生资格。天音夫人跟我说过,忍小姐出身医药世家,父母在时家底不薄,幼时还念过私塾。 也就是说,在鬼杀队里,就算不看这个花钱买来的大学资格,忍小姐也是学历最高的人了。 ……意料之中,毕竟队里的大家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年头的学校,尤其是大学,还都是有钱人的专属呢。 所以剑士们虽然能打,却大部分没有正经念过书……这个设定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陷入沉思。 无一郎碰碰我,指着小餐车里摆满了的炸物和满脸疑惑的摊主问我:“这个,银子能吃吗?” 我扫了一眼,有点拿不准:“乌鸦是食腐的杂食动物,理论上应该什么都能吃。不过这个……要不还是问问她?银子?” “嘎!吃!能吃!” 摊主大为震惊:“乌鸦说话了!” 我扫了他和周围遮遮掩掩打量着的人一眼,淡定地掏钱:“啊,乌鸦不是本来就会说话吗?我老家那边的乌鸦还会算数和变戏法呢。” 摊主将信将疑:“两位小哥的老家是……” “您大概没听说过,一个叫木叶的小地方。” 不是大概,是肯定。摊主听了也不知信不信,大概率是不信的,但看在我在他这里花了不少钱的份上,就算不信也表现得很信。 总之他肃然起敬,煞有其事地说:“真是个厉害的地方啊!” 我打了个哈哈,没再聊下去,带着已经开吃的银子和捧着油纸包的无一郎转身离开。 无一郎也挑了一块炸虾放到嘴里嚼嚼嚼,少见的欲言又止。我以为他想问木叶是什么:“无一郎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 无一郎就瘫着脸说:“哥哥,银子把油滴到我衣服上了。” 我:“……” 我颇有些无语,转头看了看他们俩,银子长着长睫毛的眼睛都睁大了,低着头左看右看,沾着油的嘴险之又险地从无一郎脸侧擦过…… 要不是他头发束着,恐怕遭殃的还不只是衣服。 “别转了,银子。” 我再一次把她端起来,声音沉痛:“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体型有点数,跟着我们吃好喝好不锻炼,这两个月你都胖了多少了……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只娇小纤细的你了!” 银子如遭雷击:“嘎?!” 她将期期艾艾的眼神投向无一郎,然后得到了无一郎的盲目赞同:“哥哥说得对。” “讨厌!有一郎!讨厌!” 她喊有一郎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但是鎹鸦讨厌有一郎,跟我野凉有什么关系?我刻意朝她咧嘴一笑,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带着弟弟去了一家成衣店。 既然决定要送时透兄弟去上学,那提前给他们置办下行头也是正常的。这年头的好衣服都耐穿,做工精良的和服一代传一代更是常有的事,只要尺码估计对了,多放个一两年也不要紧。 我在两振日轮刀上都拍了幻术,很顺利地进了几家店,成了他们的大主顾。羽织,披风,衬衫,着物,长款,短款,不同花色…… 多少不是问题,拿不了的可以加钱让他们送到附近的紫藤花家纹之家,那是跟鬼杀队关系密切的家族提供的小据点,隐可以帮忙运回蝶屋。 一式两套,我还记得有一郎。除了西装需要正正好贴身的尺寸,别人家孩子有的无一郎要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无一郎也要…… 他看着店员提起来的小振袖,歪了歪头:“这好像不是男孩子的衣服。” ……计划失败了。 我咳嗽两声,推说看错了,给店员小姐打了个眼色。很会做生意的店员小姐立刻放下,推荐起了配饰。 她们真的,很会做生意。 最后等我们抱着乌鸦从里面出来,无一郎已经换上了很有学生气的着物披风鸭舌帽,配合着笑容满面的店员们在身后列队送别的场面,就很有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的风范。 连带着被好好照料了一番的银子,淳朴的乡村小孩何时受过这种待遇,看着我的眼神都是虚的:“哥哥,腰带不对劲。” 我没说什么,只是把钱袋拿出来,挂到他系刀的另一边。 银子歪着头看我。 我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乱说话,银子。” “大少爷的宠物,是不会对自己的衣食父母说讨厌的。” 银子:“……嘎?” …… 在人流量巨大的大城市里,汹涌嘈杂的人群中,鬼喜欢对什么样的人下手呢? 外地来的,好骗的,一看就不安分,容易惹事的。 与此形成极端对比的是贫苦的,沉默的,不起眼的,人际关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 这两种人,一种失踪的可能性很大,不会被怀疑到鬼的头上,一种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就算猜测是鬼做的又怎么样? 闹市寻鬼,更受到束缚的是鬼杀队的剑士。因为现在还没有得到官方的公认,连拔刀都会成为问题,更不用说去追杀无数人质在手的、有丰富隐匿经验的鬼。 所以,还是那句话,让鬼主动露面,不是更好吗。 …… 挂上被多久的钱袋,被一个“不小心”的冲撞顺走了。 那一瞬间无一郎想要反击,但我装作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要指给他看,一抬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就是没有新意的追小偷的过程……途中还有几个热心肠的路人加入,但能坚持跟到最后的还是只有我和无一郎。 做戏做全套,我按着膝盖弯下腰,气喘吁吁地笑:“你……跑啊,倒是接着跑啊!” 那个穿着严实僧衣、一点都不起眼的灰色身影停在死胡同的墙壁处,慢慢转过身,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个头直接拉长一大截。 从一个常见的、为了谋生而偷窃的小孩子,成了一个……呃,为了谋生而偷窃的青年。 “要隐蔽,”他,或者它说,随手丢掉了鼓鼓的钱袋,对着我们抬起手,从手心里张开了橙黄色的大眼睛,“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鬼眯着眼睛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轻描淡写道:“没想到吧。” 第265章 我惊恐地倒退了两步:“你……不是小偷?!” 无一郎装不出来这么生动的恐惧,干脆被我按到身后去了。 “真是无趣又愚蠢的下等生物,”鬼还在笑,“就算再饥饿,又怎么会……什么东西?!” 它没能说完。 因为夹杂着强烈致幻成分的馥郁香气随着风弥漫开来,初时微不可察,但只是一瞬间,就浓烈到了足以发挥作用的程度。 有人踏着木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死胡同的入口,伴着微妙的血的味道,和如梦中呓语般的呢喃。 “惑血视觉梦幻之香。” 无一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哥哥……!” 我给他拍了个幻术,屏蔽了那些会扰乱视觉的毒素。从初期效果来看,这个术的作用是通过欺骗人的视觉系统而起到让人无法行动的作用,毕竟被一大堆画风奇怪的花和花纹突然冲脸,只要不是盲人,都会头晕眼花的。 从原理上算是幻术的一种吧。 但是,哎,这不巧了吗。 我慢慢回头,做出一副中招了的表情:“你……是……” 哇失策,竟然还会有红光这么微弱的鬼同时出现,我还以为鬼都是领地意识极强的披着人皮的野兽呢,但今天这两个,一个会假扮小偷低调捕猎,一个会跟在同族后面黄雀在后…… 是来抢夺猎物的吗? 我好奇地打量着沐浴在路灯光下的女鬼。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打扮都很像人类,眉眼微蹙着,忧郁又知性的气质跟空虚的鬼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我对非人类有特殊的感应,走在路上遇到了,最多也就会以为她是个杀了一两个人的普通人类女孩吧。 而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梳着三七分刘海,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们。 这也是个鬼。 但是没有吃过人? 我又把无一郎暗中扶刀的手按下去了:“你们是谁?” “没礼貌的小鬼!”先开口的是那个少年,横眉怒目地暴躁着,“竟然对救了自己的人这样说话!” “愈史郎,”女鬼小姐制止了他,用那种忧郁宁静的眼神看着我和无一郎,神情几乎算是在怀念着什么了,“你们没有知道的必要,快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吧。以后也不要这样莽撞地跟着人离开。” 是个好心的、温柔的,失去过什么重要之人的,来救我和无一郎的鬼? 我觉得有趣起来了。 穿僧衣的鬼还在原地僵直着,我慢慢直起腰,收起了那种茫然中夹杂着惊疑的神情,反手抽出了无一郎的日轮刀来。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我对着好心的女鬼小姐和暴躁的愈史郎少年微笑,拨动剑柄,反手掷刀。 不管是在幻术中,还是在日轮刀下,自诩聪明机智的僧衣鬼都发出了戛然而止的惨叫,而后化为了拌着花香的飞灰。 “就算是再饥饿的扒手也不会在平静的闹市区用那么粗陋的手法行窃,饿到这份上的小孩也没有体力跑这么快这么远,这些疑点,我当然是知道的,”我笑着为它解惑,“就像已经乱逛了一夜的小少爷,钱袋不会再那么鼓一样。” “下次还是睁开眼睛捕猎吧……虽然那是下辈子的事了。” “不过,还能收获意外之喜,大城市果然不一样。” 第297章 霞云之下 那位看起来很像人类的女鬼小姐名叫珠世。 姓氏她没说,我也没追问。虽然我威胁恐吓活捉了他们,还按着愈史郎的手打开了结界,堂而皇之地走进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我还是个讲礼貌的好人。 愈史郎对此非常恼火,甚至敢冒着生命危险跟我呛声:“你竟然这么对珠世小姐!她最初可是为了救你们才现身的啊!” 我无辜歪头:“所以我也没杀你们啊。” 愈史郎继续恼火:“那结界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打开它?!” 我想了一会儿,委婉地问:“原来这个很难打开吗?” 愈史郎被气了个倒仰,就算本身是鬼,不用呼吸,也很有种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被我气死了的既视感。 不过我对愈史郎没有恶意。他身上没有红光,没有罪孽,就没有要杀掉的必要。虽然脾气大了点儿,但那也是因为担心我们会对珠世小姐不利,少年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珠世小姐跟我们说了她的故事之后,就连无一郎都收敛对他们的杀气了。 “我确实是罪孽深重的鬼。” 故事很老套,一个美满的家庭,年轻的女主人生了重病,因此而招来了自称为游方医师的鬼王。她本以为自己会好起来,恢复理智时,孩子和丈夫却都已惨死在自己口中。 她想复仇,却有心无力,自暴自弃时吃了一些人,却在四百年前遇到转机。 “那是距离杀死鬼舞辻无惨最近的一次!” 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夜遇,对面的剑士却是仿佛承载了太阳光辉的神之子,将鬼舞辻无惨逼迫得分裂成一千多片四散而逃,而她被放过,并借此摆脱了鬼王的控制。 鬼王的控制,她讲的跟我和忍小姐试验出来的差不多。鬼舞辻无惨能通过自己的血液控制他部下的鬼,不管是鬼的位置还是思想,都能完全掌握。这也是蝶屋要精修地下室的原因。 有几次,我都能看出来解剖台子上的鬼的眼睛变色了,对上解剖刀又立刻变回去了。这样的鬼体内的鬼舞辻无惨的血活性会强一点,蛇魔吃得也更香。大概原理就好比年轻力壮的牛肉总比衰老而死的牛肉更嫩? 然后就再也没有变色的眼睛出现了。 其实还挺遗憾的,要是我反应再快点,说不定就能把鬼舞辻无惨的意识禁锢在台子上,解剖一下试试了。 珠世小姐也很遗憾:“所以我还活着,活着的目标就是杀了他,让他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抵抗,但这些年来我研究的药物,请将它们托付给可靠的人。我把研究的思路和用法都记录下来了……” “不,请等一下,”我有点迟疑,“我没说要杀你们吧?我看起来很像是不通情理的人吗?” 珠世小姐呆滞了一下,愈史郎哈了一声:“你看起来就跟情理这个词毫无关系好吗?” “……” “你简直比恶鬼还有恶鬼气质。” “愈史郎!不要这样!”珠世小姐连忙制止,转过头来就跟我道歉:“抱歉,愈史郎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太维护我……” 我幽幽地看着她。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这么着急道歉干嘛? 这个话题太不友好了,我看了满脸茫然的无一郎一眼,但走神走得眼神都飘忽起来了的无一郎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 最后还是我自己转移了话题:“你的研究手稿,我能看一看吗?” 珠世小姐答应了。 她看着并不擅长俗务,找起东西来也确实笨手笨脚的,把一些带有娟丽字迹的手稿散落得到处都是。我捡了两张随手翻看,抬头就见愈史郎看我的眼神都快要喷出火来。 那种很想咬人但被珠世小姐约束过,所以不能反抗的样子,真的很像被拴上了枷锁的看门犬。 不,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毕竟我的出身也差不多嘛。只是一个形容而已。 我没忍,直接笑出声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愈史郎可以去给珠世小姐帮忙。 看完那些资料后,我心中本来就有的念头更清晰了。珠世是个天才,毋庸置疑,还非常具有与时俱进的意识,从她手札的改动时间来看,西医传入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注意到了。 所以我酝酿了一下,代替蝶屋向她发出了邀请。 “实不相瞒,我之前也在和别人进行对鬼的研究,目前已经进展到对血鬼术的来源和作用形式了。虽然不如你研究的深度,但在实验数据的广度*和精确性上,我们的优势还是要比你这里大一些的。” 毕竟都是一刀一刀剖出来的。 “实验体数量和安全性也可以保证。鬼杀队的当主今年刚加大了给相关项目的经费,西洋进口的机器也都在路上了,实验条件比这种民居要专业得多。” “而且,”我想起那个还在深山里艰苦修炼的男孩和他妹妹,“摆脱了鬼舞辻无惨控制的鬼,并不只有你一个。” 祢豆子也没有被鬼舞辻无惨感应到位置啊。 白白浪费了我在狭雾山布置的结界和人手…… …… 很顺利地,珠世被我说动了。 她本来就有和鬼杀队合作的意向,后来据耀哉说,她提到的那位差点搞死了鬼舞辻无惨的剑士,应该就是鬼杀队建立之初,那位创造了日之呼吸的继国缘一。 日之呼吸是所有呼吸法的起源,所有呼吸法都由其而生。只可惜从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能使用日之呼吸的剑士了。 第266章 我问耀哉:“他连一个徒弟都没有教会吗?” 还是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就是因为其具有别人都学不会的能力? 耀哉说不,不是天才和凡人的差别的问题。 “而是这位剑士,那之后不久,就被驱逐出鬼杀队了。” …… 把珠世小姐和愈史郎送到隐部队手中后,我跟无一郎加快了杀鬼的步伐。 大城市的鬼花样确实多,还带阶级的。力量强大的就可以随意捕猎,弱小的就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求生存。我现场剖了几只,发现力量越强的,人形的拟态就越完美,脑子也越灵活。 比如有一只很喜欢玩手鞠的六只胳膊的鬼,它甚至还会声东击西,借着砸球的动静逃跑…… 被无一郎一刀砍死了。 我们在浅草待了大概半个月,还把周边转了转,杀了三十七只鬼。 无一郎对此很高兴,因为加上之前的,我还差七只就凑够五十,可以和他一起成为柱了。 但我就觉得很离谱。 跟炭治郎梦中谈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吐槽:“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鬼王呢?” “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就把手下召集过来,给自己分散危机——我要是他的手下,临死前一定要反水好吗?” “真是没用的鬼王和没用的手下……” 谁的手下随谁。 第298章 霞云之下 我是怎么发现鬼舞辻无惨的,这是个好问题。 堂堂鬼王为什么会变成富家小姐的上门女婿,还跟人家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还因为自身不善经营亏了好多钱而被富家小姐做梦都在担忧…… 这更是个问题。 最开始是偶然瞥见的、在城市的灯火通明中几乎成为背景的火烧云一般的红。 因为弥散的范围太大,城市的人又太多,路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鬼出来搞事,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追上去。 等再腾出手来的时候,那片红已经完全融入到城市中,遍寻不得了。 这样的事情反复了三次。最后一次我与对方只有几条街的距离,都跳上屋檐准备不顾后果高调一回了,就听到了不知是琵琶还是三味线的“铮——”的一声。 目标没了。 这感觉就梦回我跟千手扉间吵架,吵到激烈的时候他突然用飞雷神逃走。所谓“我去冷静一下你最好也是”,然后让我一个人默默地把已经升到顶点的怒火又憋回去……就很憋屈。 空间忍术。 空间的血鬼术。 不管具体是什么东西,都勾起了相当令人不悦的记忆。跟此类术式的使用者是一伙的时候,尚且会发生如上文一般的事,那当敌人的时候呢? 飞雷神的战略意义每一个有脑子的忍者都清楚,鬼不一定有脑子,但只是基础的应用,也已经足够人类一方的鬼杀队喝一壶了。 就比如现在,能在一瞬间逃走,是不是也能在一瞬间进攻? 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是一次性的、不便利的技能,那就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时候才对,譬如生死关头。 仅仅只是被我循着方向靠近——而我还没穿队服,一般的鬼说不定都意识不到是鬼杀队的人盯上自己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启动空间血鬼术逃跑,那就说明这个术甚至没有节省的必要。 便利的,瞬发的,熟练的。 那就剩下两种可能了。 其一,这只鬼靠这个术吃了很多人,实力强弱活了多久都不一定,但一定非常能苟。 第二,我追踪的鬼并不是这个术的主人,只是借用它逃走而已。但是,能随意随时的指使另一只鬼,自身还罪孽深重如此之苟…… 这不就是鬼舞辻无惨吗? 我想了想,代入认识的人里唯一很能苟的黑绝的行为模式,跟无一郎消停了几天,套上幻术假装我们已经从浅草离开。 红光果然出现了。 我再套上幻术假装有东西落下了,二人一鸦掉头回来。 红光果然消失了。 这样来回两次,我确定对方暂时不能彻底的、突然的离开浅草,就大概猜到他是伪装成了什么人际关系广泛的人物,甚至可能还有朝夕相处的人。 这不就很简单了吗? 手忙脚乱的出现和消失,不知缘由的恐惧和忌惮,迫不得已的留下和逃走……只要出现了超过一次,这样的反常就一定会被发觉。 就一定会在潜意识里,甚至是表层的梦境里留下痕迹。 我划了几个方位,一整晚一整晚的在梦境,也就是人们的精神世界间游走。 喜悦的轻松的梦是浅色的,绝望的麻木的梦是黑色的,琐碎的平淡的无意义的梦介于残破和完整之间,没有棱角,像那种糖丝团成的棉花糖。 剩下的就都是我的工作范畴。 忧郁的,惊疑的,纠结的,恐惧的。 浓稠的海一样的深蓝。 我就是在一片深蓝间听到女子的呢喃声的。 “月彦先生、月彦先生……”她托着腮坐在窗台边,仰望着夜空中银白色的月亮,身边依偎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我没有惊动她,持着伞坐在窗台下,隔着墙听她倾吐自己的苦恼。 明明成婚多年,明明恩爱非常,明明是那么温柔又可靠的丈夫,但自从得了一种不能晒太阳的皮肤病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最近更是越来越反常,好像有重要的事瞒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说起来,”隐藏在幻梦般的爱情之后,柔和的缱绻的语气之外,是她没有被迷惑的潜意识,突如其来地感到了困惑—— “月彦先生,以前有这么英俊吗?” 要不怎么说爱情是最强大的东西。 伴随着这声英俊,我竟然在月亮上,看到了鬼舞辻无惨回眸一笑的温柔的脸。 …… 也就是我第一次附身的时候看到的那张,黑发红眼小礼帽,耳朵边上小卷毛,时髦不减当年。 有一说一,人模苟样的。 ……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我在精神世界中催眠了那位小姐,得到了鬼舞辻无惨以鬼王之身吃软饭,隐藏在人类世界搞钱搞关系搞科研的详细情报。然后出门就左转给耀哉托梦,把他从列祖列宗欣慰的包围中叫醒。 我跟他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别害怕。 “你冷静一点,别太激动,不然这梦就塌了。” 耀哉眯着眼睛好脾气的笑:“是斩杀了十二鬼月中的某一只,来通知我要成为柱了吗?” “没关系,我早有预料,不会激动的。” “倒也不是,还没有呢,”我有种辜负了耀哉期待的感觉,但这并不重要,“是跟鬼舞辻无惨有关。” 我复刻了那张“月亮里某鬼含情脉脉回眸一笑”的图,把它举起来给耀哉看。 耀哉瞪大眼睛:“这是……” 我把情报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就是上门人夫鬼舞辻无惨。” 耀哉瞳孔地震:“……” 拿画的手,微微颤抖。要不是梦境世界已经火山喷发山摇地动天塌地陷,我还看不出这件事给耀哉的冲击有多大。 好在他稳住了。 最后他对我说,他会联系人去探查这位“月彦先生”的社会关系,并加大力度搜寻具有类似背景的人。 “至于这一次的机会……既然有能够瞬间转移的鬼听命相助,还有不明底细的耳目在侧,队里就不能大张旗鼓地调人了。” “我会让义勇天元和忍乔装打扮,暗中潜入,隐部队和紫藤花家纹之家分散待命,随时支援——” “凉,首要任务是保证你和无一郎的安全,其次才是试探鬼舞辻无惨和那只施术的鬼。一次成功的机会太小,结束一切的时机也还没到,哪怕只有一点收获,这次行动就算是胜利了。” 说着不激动的人最后还是激动了,崩塌到一半被强行稳住的梦境也像是镜子一样稀里哗啦碎成无数片。 “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这句话,却一直持续到我被无一郎唤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半个月杀了三十七只鬼,杀得我对鬼舞辻无惨苟中之苟的本性产生了清楚得不能更清楚的认识,并产生了为什么没有鬼反水、鬼王对手下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强、炮灰鬼们到底是没脑子还是本来就活够了—— 等一系列问题。 我也不只是对无一郎和炭治郎吐槽,还亲自问过那些鬼。 第一只鬼痛哭流涕,怕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只鬼比第一只更怕,惊慌失措之下,竟然直呼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 第三只还好一点,试图当场反水以求放过,结果周旋太久,根本就错过了鬼舞辻无惨的行踪,还被可能是一直在看着这里的鬼王立刻下手,用爪子捏死了。 第四只第五只…… 第267章 第八只鬼比之前的都强,智商和语言系统强,对无惨的忠心也强,它人性化地骂骂咧咧了一阵,其中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 这只鬼说:“谁知道两个加餐的小孩这么强啊!” “……” 哎呀,好问题。 时透兄弟去年夏天还在山上砍柴,今年刚刚入队,年纪又小,看起来又弱,又不是柱。 我在实验室那些地方都是口罩手套无菌帽,连无菌服一起在身上穿得好好的,就算偶尔有疏漏,被通过那些被解剖的、拷问的鬼的眼睛看到了时透有一郎的形象,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或者说,区区人类而已,也会被鬼惧怕吗? 这个猜想很好验证。 …… 半个月后的又一次,我如法炮制,先用幻术制造了时透兄弟离开浅草的假象。 然后在身上又拍了一重,假扮成一个平平无奇的进城做工的中年男人,混入了人群里。 红光出现,我混过去,红光移动,红光加速,红光逃跑! 我狂追!他狂跑! 最后铮的一声,场景重现,红光又没了。 我:“……” 按照计划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宇髄天元气喘吁吁,隔着一整条街跟我对视,满脸茫然。他是跟着鎹鸦的指引跑的,方向跟我完全相反,目的就是为了排除一个可能。 ——即,鬼舞辻见谁都跑、不只是针对我一个的可能。 虽然这话听起来非常离谱,一点都不像是那帮食人鬼能做出来的事,但要放到鬼舞辻无惨身上的话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这不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真是我见过最没有牌面的鬼王了。 现在错误答案排除了。 但正确答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怀疑他记得我,”我跟宇髄说,“还能从某种途径上感知到我的靠近。” 宇髄迷惑,然后恍然大悟:“不会是你做鬼体实验太多了,冥冥中被鬼感受到那种变态杀鬼狂的感觉了吧?你看动物不是都会对天敌的出现产生感应,然后提前逃跑吗?” “所以鬼怕恶人原来是真的啊……”他摸着下巴越想越自信,低头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够恶的!真华丽啊!哈哈!” “……”哈哈个头。 这算哪门子华丽啊! 第299章 霞云之下 这件事很快就被当成笑话传给了其他柱。 从消息传递的手段和速度上来看,宇髄天元可真不愧是以前做忍者的……就连最不合群的富冈义勇都在第二天会合后用一脸“学会了”的表情看着我,憨度更上一层楼。 学会了,学废了。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给宇髄那家伙一个头槌,被忍小姐和无一郎一起拦住了,忍小姐笑得开怀,无一郎就…… “不要这样,哥哥。” 宇髄天元一边哈哈哈后退一边重重点头:“就是!作为哥哥怎么能不给弟弟做个好榜……” 他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无一郎已经伏身,相当认真地做出了拔刀的姿势。 “他头上的石头太硬了,不能用头碰,”看起来听话懂事的小朋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等我先把那个东西砍下来……” 宇髄天元大为震撼:“等等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两兄弟怎么回事啊!而且这才不是普通石头这可是皮卡皮卡超华丽的钻石!” 这次换我拉住无一郎了:“算了算了,无一郎,算了!” …… 玩笑过后气氛和缓,就该说正事了。 “本来还以为能再进一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忍小姐磨挲着她提来的手提箱。她给我们打开看过,里面满满都是装着紫黑色液体的小瓶子,据介绍是高浓度的紫藤花汁和蛇魔们提供的腐蚀性的毒素。 各种剂量和浓度都有,都是已经调配好了的、随时可以用在实战中的成品。 她是真的,把蛇魔给玩明白了。 “但是,既然还没有终止计划、让我们撤退,就说明有一郎君心里其实有别的想法?” 我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同僚们,很干脆地点头承认了:“是的,我打算诈鬼舞辻无惨一把。”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被什么恐惧忌惮的人盯上了,第一反应要么是反杀,要么是逃走,反正不可能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跟着对方的行动左右横跳。 鬼舞辻无惨虽然怕死,但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鬼王,哪怕胆子真的只是鼠胆,也会在地位和力量的催生下慢慢长大。 所以他现在要跑不跑、要刚不刚的状态就很好解释了。 ——是最基础的观察,捉摸不定的试探,如果对手不够强大,就可以立刻回过头来反杀,以绝后患。 “鬼的生命那么长,对他们而言,时间是最廉价的东西。如果我没想到这一点,那这个试探的过程想必也会很长,”我拍拍手,“但是——” “但是,”宇髄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就像战斗中,如果要以静待动、根据对手的反应而做出反应,就会有同等的风险被对手以虚假的破绽欺骗、击倒……他要试探你,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由你说了算的!” 还是那句话,不愧是忍者出身。 搞起阴谋诡计来就是有一套。 忍小姐思考了一下:“你们的意思是,故意示弱,让鬼舞辻无惨来主动攻击有一郎君吗?” 富冈缓缓泼凉水:“不可能,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为好。” 大家都“……”着扭头看他,熟悉的沉默,熟悉的气氛,熟悉的宇髄天元举起小本本:“首先,这句话的意思肯定不是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不了!然后……” “然后……”然后就然后不出来了,他嘶了一声,华丽一笑,“糟糕,好久不见,我的富冈语都忘得差不多了呢!” 呢。 他竟然还呢。 我深深地、深深地闭了下眼睛。 明明在场的都已经是柱级别的人了,明明商量的是跟鬼王有关的事情,明明是这么严肃、严肃加倍的场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刚见面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正经的柱成了搞笑漫才人? ……不我绝不承认是我的问题。 还好忍小姐总是比其他人要靠谱一些的,也可能是她一向跟富冈接触得比较多,这个时候就很顺畅地接下了翻译的重担: “是说鬼舞辻无惨不太可能自己出手吗?也是,虽然只是稍微听说了一下他的事迹,但也能看出他是个多么惜命的胆小鬼呢。” “相比之下,还是跟有一郎君最近遇到的一样,派出自己的手下的可能性更大……” 忍小姐似有所觉。 忍小姐恍然大悟。 忍小姐大为赞叹:“所以有一郎君是想加快这个进程,让鬼舞辻无惨派更多的鬼出来袭击你,甚至把十二鬼月都主动送出来吗?” 我点点头:“我来当诱饵,你们暗中埋伏,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能骗几个骗几个。” 杀一个下弦是赚到,杀一个上弦就是赚翻了。 富冈义勇重重点头。 宇髄天元叹为观止:“虽说将计就计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计策……但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看透敌人的心理,把握大局,光这份眼光和果决就够厉害了。如果让你去当忍者,一定会是同时期所有忍者家族的噩梦吧。” 我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似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果然被逗笑了,还是捧腹大笑:“这可真是个华丽的笑话啊!哈哈!” “……” 算了,他开心就好。 这个被一番争论最后定名为“把鬼骗出来杀”的计划开始在三天后,预计结束时间不定。 开始之前的三天是用来给隐部队和其他一些剑士们乔装打扮、混入人群用的。因为到时候不确定会在什么地方开战,所以必须要确保周围普通人的疏散工作能做好。 耀哉知道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们要搞事”的慈祥又包容的眼神看着我,叮嘱说一定要注意安全,转告义勇天元和小忍无一郎也是,下次柱合会议一定都要好好的到场…… 我郑重地答应了。 然后第三天,跟乔装打扮成忍者——就是把华丽的饰品都卸掉——的天元一起外出吃饭的时候,我在没什么人的小吃摊上看到了炼狱杏寿郎和甘露寺蜜璃。 这师徒俩都穿着便装,正埋头在乌冬面碗里吃得高兴,看到我过去点单也没打招呼,只是礼节性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跟大街上任何一个不愿打扰到别人的陌生人一样。 于是我打包了三份拉面,走的时候顺手把那个纸团收进衣袖里,回到旅店房间才展开。 那里面是很有金毛猫头鹰特色的大气的毛笔字,说浅草原本就是炎柱的辖区,初时听闻在浅草发现了那位力图诛灭鬼王的女鬼,他就直觉因为自己父亲的疏漏,浅草的鬼必定不少。 第268章 所以他去找了主公大人,自请来浅草巡查,然后就听说了几位柱联合执行的这次计划,以炎柱继子的身份受命带队,前来支援。 “说是将功折罪也好,总之这次我会听指挥、好好干的!需要我们做什么,有一郎君尽管说吧!” 在信的末尾,猫头鹰写下了这样中气十足的文字。 而我在看到“浅草原本就是炎柱的辖区”这句话的时候,就明白了耀哉为什么会把珠世小姐的消息透露给杏寿郎。 过年的时候他不就说过了吗,他很看好杏寿郎。 而炼狱槙寿郎先生,那位连鬼杀队主公派上门探望的小孩子都避而不见、任上更是出了“辖区被鬼王当做大本营潜伏多年”的事的炎柱,这次行动之后估计就要请辞了。 最迟不过柱合会议。 也就是说,杏寿郎曾经跟我畅想过的双炎柱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 对杏寿郎来说,这大概是一件值得唏嘘的憾事。但我想了想,觉得还不错。 我为什么要为逃避现实的弱者遗憾呢?杏寿郎有成为柱的天赋,没有人拖他后腿真是太好了。 …… 时间一晃来到十天后。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自己给自己的幻术制造缺陷、跟无一郎上演弟弟救哥的戏码、帮对面的鬼卡bug破解幻术、无实物表演没了刀的十二岁剑士有多么虚弱等一系列放海行为——鬼舞辻无惨,终于上钩了。 彼时我已经找到了他用来监视我动向的东西,在地上弹跳滚动的眼珠并不起眼,沾满了灰尘以后,一翻身就跟个普普通通的垃圾差不多。 但那确实是鬼的眼睛,还很有可能是那只用空间血鬼术帮助鬼舞辻无惨逃走的鬼的眼睛,甚至就是空间血鬼术发动的媒介或者条件之一。 我卡着角度给那只眼珠演了不少好戏,概括一下就是“如何在越来越强的鬼的手下挣扎反杀”,等到我反杀对方结果自己也两败俱伤的时候,就是鬼舞辻无惨要送出有价值的小鱼的时候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狗血的戏码,比如之前露过面的宇髄他们,都在眼珠子在场的时候跟我吵过一架。 只要大声地说一些模棱两可的“我们知道你想跟弟弟一样早点成为柱”“但骗人是不可取的”“没有人看到他的踪迹”“只有你故弄玄虚”之类的话,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假装已经离开浅草,再乔装打扮重新潜入到附近了。 顺便一提,这个乔装打扮主要要感激三位前来支援的宇髄的妻子,她们可比他心灵手巧多了…… 眼看着富冈的脸差点被画成猴子屁|股的忍小姐如是说。 总之,第十天。 下弦月夜。 我和无一郎身上打着绷带、脸上贴着纱布、面色苍白中带着坚毅、眼神愤怒中燃烧着坚定地追逐着他,并一路追到了一个没有光没有人的狭窄的小巷。 城市的黑暗面,老鼠的垃圾场。 路灯炸裂的一瞬间,琵琶弦响了两声,红光消失,我和无一郎豁然转身。 看到巷子口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凭空出现了…… “一个,好丑的壶?” 无一郎歪了歪头,拽着我的衣袖说:“哥哥看,那里多了个夜壶。” “别胡说,”我反驳说,“夜壶应该有把手才对。” “那,一个破夜壶?” “反正是垃圾吧……” “啊啊啊啊啊听不下去了你们这两个臭小鬼!!!” 一个长着不少小触手的鬼暴怒冒头,两个眼眶长着嘴,一张一合地边磨牙边破口大骂:“你们懂个屁!竟然说艺术是夜壶!!啊!!!” 无一郎漠然转头,指着他说:“哥哥,夜壶里冒出来一条胖头【——】。” 我:“……虽然但是,有点恶心,不要说了无一郎!” 冒头的鬼:“啊啊啊嗷嗷嗷啊嘎——!!!” 鬼哭狼嚎里,我清晰地听到了咔嚓一声。 壶,裂纹了。 第300章 霞云之下 壶里冒头出来的鬼,大概是个艺术家。 不,我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好像也没有通的机会——的家伙,而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当然没有评判权,所以我并没有贬低或者嘲讽“艺术家”这个职业的意思。 但是,怎么说呢,像这只鬼一样嘴长在眼睛里、眼长在脑门和下巴上、耳后长了一圈婴儿手臂一样的肢体、秃头头顶卡了好几道鱼鳍的艺术……别说是现在,就算放到几十年后,对地球来说也过于超前了。 这不是美丑的问题,我见过的怪物多了去了,早就不会被这种肤浅的东西迷惑了。 而是一种很特别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看到它死人泡发似的白皮肤、高饱和的绿唇彩、蓝紫黑渐变的炫彩鱼鳍和那粉粉嫩嫩还涂着红指甲的婴儿小手,就有种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的感觉。 好像脑子里被人灌了一桶呕吐物。 它真的好像一条五光十色的【——】啊。 “我要瞎了,”我对无一郎吐槽,“这是精神污染。” “什么?!”无一郎大惊!一把把我挡在身后拔刀而立!“竟敢偷袭哥哥!哥哥退后,我这就砍了它和那个夜壶!” 我:“……”不等一等,瞎了只是个形容…… 然而丑鬼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夜壶论已经深深地激怒了它,甚至把那个壶都给气裂了,所以无一郎一拔出刀来,它就哈哈笑着盘旋而起! “没错!你们就是瞎了!我要挖出你们的眼睛嵌进壶里!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艺术!” 额头和下巴上的眼皮依次张开,眼珠颤动翻滚,最后定格在有字的一面。 【上弦伍】 “——以上弦之鬼的名义。” …… 那是十分诡谲的一幕。 壶中鬼扭动盘旋,长身丑陋如蛆,身下壶上却幽幽浮起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凸眼的金鱼。鱼尾摇摆、散开,轻盈如在水中,顷刻充盈了巷内的空间。 ——是召唤型的对手。 ——而这个密度和阵型,应该是覆盖性的攻击。 【血鬼术千本针鱼杀!】 无数尖刺从金鱼口中铺天盖地而来!无一郎急速后退边退边挡,针尖与日轮刀相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而我不退反进冲上围墙,在金鱼摇头尖刺拐弯的间隙中反手掏枪回身开栓瞄准—— 砰、砰、砰、砰、砰! 壶中鬼发出刺耳的尖笑:“竟然有人敢对我的壶动手!竟然有人会动我的壶!不错嘛你!可是……” 它慢悠悠地舒展身体,被子弹炸开的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小块的金属已经被腐蚀成焦黑的一团,悄无声息地掉进地里。 身躯之下,画着水草纹样的夜壶毫发无伤。 “……我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审美低下的恶徒得逞呢?” 尖刺雨已经停了,无一郎戒备地持刀站在巷中,我盯着它,一粒一粒地换上新的子弹。 “话不能这么说,”我慢悠悠地说,“遇到召唤师要先把召唤媒介搞掉,这不是常识吗?” “哈?” 壶鬼发出了不明所以的一声。 然后喊了一声“鸣女”。 空间波动,涟漪泛起又消失,十几只千奇百怪的鱼纹壶一字排开,像是列阵又像挑衅。 它笑嘻嘻地说:“那你就来试试吧,看是我快还是你们快……一万滑空粘鱼!” 食人鱼裹着金鱼喷涌而出!无一郎立刻助跑两步,蹬墙翻身借力圆斩! 【霞之呼吸陆之型月之霞消!】 无数鱼块裹着腥臭粘液落地,但更多的游鱼还在向无一郎的剑网中冲击,隔着云霞般的刀光和密密麻麻的鱼群,我和无一郎对上视线。 他的额头上已经有细汗了,对上什么都没做的我还是会露出温顺的笑意。 于是我也笑了。 【雾之呼吸二之型瞳人语】 我从壶鬼身后挥刀横扫,十只鱼纹壶瞬间爆裂! 墙头上的幻影徐徐消散,于是尚未回鞘的日轮刀紧接着就对上了惊骇转身的蛇虫般的躯干!它目眦欲裂,我面无表情,发力,再斩! 瓷器爆裂声再起! ……但被暴力地劈裂成两半的金鱼壶里后,并没有鬼的身躯。 “哥哥!” 远处传来无一郎惊恐的呼喊声,我抬眼看去,正看到我身前,地面上,什么东西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我拢进怀里的黑影。 恶鬼在我身后低笑:“嘻嘻。” “变成……美丽的鱼吧。” …… 爪蹼环抱之处,人类的血肉绽放出了成群结队的红色游鱼。 日轮刀当啷坠地,还可以用孩童来定义的小小身体剧烈抽搐,涌出的鲜血沾满了玉壶的鳞片,将它的四肢都变得湿湿滑滑。 另一个孩子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嘶吼着“哥哥”。 怀里这个还在质疑:“你……不应该……本体……很弱……” 第269章 玉壶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很得意,还想吹嘘:“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啊!” 它裂开嘴,把开膛破肚的猎物转了一圈,让人类的眼睛能看到自己盘踞着的新壶,壶上海浪翻涌,蓝白花纹蠕动如活物。 “我是壶中之鬼,是美丽的创造者,是艺术的集合体,这些壶是艺术的结晶,结晶你懂吗?” “我就是壶!壶就是我!我在壶中来去自如!” 它揪起猎物的头发,头发也化做黑绿色的游鱼:“你懂吗?你还敢小看它们吗?你还敢对艺术不敬吗?” 所以在面对将要把自己腰斩的一刀时,只要钻进这个壶里,再从另一个壶里出去,就可以把这个擅长装神弄鬼的小子抓住了! “那位大人还说什么要小心被骗……区区人类!丑陋粗鄙没有眼光的人类而已!哈哈哈!”它又从鸣女的帮助中拿出一个壶,硬生生将鬼王所忌惮的人类压了进去,“不过如此!” 人类发出凄惨的悲鸣,另一个人类更是几乎要把喉咙都撕裂:“哥哥——恶鬼!我杀了你!” 薄荷色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来,几乎要化为残影,但已经脱皮成完全状态的玉壶毫无畏惧。 “血鬼术血狱钵。” 浪花纹的壶里,泼洒出了温和平静的水。 正面撞入这团水中的人类孩童几乎是连挣扎都没有,就被紧*紧的包裹、封闭起来,像琥珀困住飞虫,挣脱不了,无法呼吸,飞虫很快就会死去。 挥洒着白色霞光的日轮刀不再发亮,脱手而出,静静沉底。 “死了吗?”玉壶还愣了一下,“真好对付。” 它想了想,眼睛还没挖呢,真可惜…… “不过现在挖也不迟?” 它高高兴兴地拿过了那个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的壶,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准备从这个小子开始。 “虽然流血了,但仔细一看还是挺好看的嘛,这双眼睛……怎么动了?” 比它更像恶鬼的尸体睁开眼睛,静静地向着它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血腥的微笑。 噼里啪啦的骨节声、肌肉生长的簌簌声、血液重新流淌起来的淙淙声,从脖颈到左右手臂,从躯干到两条腿,瓷器的壶抵挡不住压力,被逐渐修补好的身体撑裂、炸开,露出在几个呼吸间恢复完全的人类。 甚至包括那套被血染红的绿衣。 就算是食人的鬼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跟诈尸有什么区别?诈尸好歹还有具差不多完整的尸体吧?! 玉壶大为惊恐! 但旋即,它就听到了派它来的老板的声音。 鬼舞辻无惨:【继续攻击,这不过是他的幻术而已。不要被眼前的画面迷惑,不要相信,他就快死了。】 “原来如此。” 玉壶恍然,大喜:“谨遵您的命令!” “血狱钵!” 又一团水当头泼去! 而满身是血的恶鬼完全不惧,捡起刀来就是一阵穷追猛打连环攻击! 【愚蠢!他本来就濒死了,当然不会怕死!】老板在线远程指导,【碾压他!撕碎他!把他打成肉泥!】 玉壶再次狂喜! 它又支棱起来了:“谨遵您的命令!” “一万滑空粘鱼!” “蛸壶地狱!” “阵杀鱼鳞!” 无数大鱼小鱼撕咬着来去。 无数海水浪花哗啦啦涌起。 巨大的章鱼挥舞触手绞杀。 玉壶也在刀光中跳成残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和自己弟弟的尸体倚靠在一起,被包围在重重杀机中的少年人狰狞一笑,满脸“大家同归于尽都别想好过”的癫狂,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消失已久的枪。 垂手对上了地面。 玉壶心生不妙,鬼的视力让它眼尖地看到了地面上松动的、泥土被挖掘过的痕迹。 而且那股刺鼻的味道,怎么就有点熟悉呢…… “既然是鱼,那肯定很怕火吧?” 尸体扣动了扳机。 “死吧,和你的夜壶一起,丑鬼。” 玉壶崩溃尖叫:“是艺术啊臭小子!!!” 爆|炸声掩盖了一切。 轻盈的戴着蝴蝶发饰的少女急切赶来,在熊熊火光前驻足,悲愤握拳:“可恶!还是来晚了……被拖住了!” 无声的悲戚中,一只几乎被烧成焦炭的爪子挣扎着爬了出来,然后是一具被烧得老板都不认的身体…… 玉壶对上了少女的视线。 它狂喜而起:“吃了你我就能恢复了!” 少女拔刀,阴森森地笑:“好啊,不过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鬼杀队虫柱蝴蝶忍,这就杀了你给有一郎报仇!” 虫……柱啊。 是柱啊。 柱啊。 啊。 玉壶麻木扑街,再起不能。 …… 我看着忍小姐拔出刀,像小孩子戳蚂蚁一样,在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壶中鬼身上戳了几下。 “这样就好了吗?”忍小姐一脸好奇,“哎呀,它看到了什么,竟然这么乖。” 无一郎还在低着头蹭地,那群鱼虽然好杀,但留下的粘液实在恶心,踩上去触感还异常鲜明,把他恶心得蹭了好久了。 我托着腮蹲在一堆壶旁边,那只浪花纹的壶被征用了,里面泡着一只大眼珠子,和几颗用紫藤花汁液填充了空腔的子弹头。 “谁知道呢,”我说,“大概是一场美梦吧。” 第301章 霞云之下 事后复盘我是怎么搞死上弦伍的。 “那当然是幻术啦。”我对他们说。 不管是小朋友传授的,还是忍者世界吞噬黑绝白绝后进化的,都是很好用的能力。 “居家旅行,杀人治病,一术多用,常备不亏。” 而鬼的感官比人类灵敏得多,欺骗起来自然也比人类轻松,只要对症下药——就像给两个人硬塞一勺盐,先被齁死的肯定是味觉更敏锐的,而不是听力更好的。 所以这位审美异于常人、口眼生得奇特、本身色彩高饱和的上弦伍壶中鬼,就撞上了【瞳人语】1。 以微小因子遮蔽人的眼瞳,肆意篡改视神经给大脑传递的信号,从而影响其它感官,最后让敌人陷入大型沉溺式梦境的术。 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是哪一个呢? 大脑会告诉你——当然是大脑啦! 看到的是真实的,触碰的是真实的,闻到的是真实的,听到的是真实的,做出的反应也切切实实地落到了实处——至少对大脑来说,是这样的。 那这一切不就是真实的吗? 所以在我们看来,被我从背后攻击之后,壶中鬼就白眼一翻、烂泥一样软趴趴倒下,但从它自己和借助了它的眼睛看世界的鬼舞辻无惨来说,它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壶中鬼死了。 就这么简单。 …… 而当下,今晚的计划还没有迎来结束。 毕竟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只搞死一只鬼也太亏了吧?就算这只鬼是上弦,那万一它是上弦鬼里最菜的呢? 而且这个壶中鬼确实好菜啊……! 连挣扎都没有就陷入幻术、攻击手段也单一、除了召唤就是二段变身,不说战略了,对敌人的底细还不清楚就放松警惕,这样的战斗意识都没有,该说是被人类的弱小惯坏了吗? 轻敌可是战场上的大忌。 这一点,它的老板就做得比较好。 根据我一直以来的调查,鬼舞辻无惨这个鬼处于一种轻敌与过分谨慎之间。他以自己是食物链上层的长生种而骄傲自满,又贪生怕死苟得要命,所以会蛰伏很长时间来观察我,还跳过下弦直接派出理论上更强的上弦……却又送了盘上弦中的菜过来。 这微妙又脆弱的心理状态就很好懂,让人感觉这家伙应该是那种手下失败了就无能狂怒大发脾气、错的不是我是别人和世界的类型…… 哎呀,这不是更好骗了吗。 只要给他一点希望就会顺杆爬、给他一点苦头就会立刻逃走,被驯化的家犬也不过如此了。所谓柿子都要挑软的捏,这样弱点明显的家伙,不更该好好利用吗? 所以我还准备了第二手幻术。 通过欺骗那只掌控着空间血鬼术和眼珠子媒介的、被壶中鬼称为“鸣女”的鬼,揭露我欺骗了壶中鬼的事实,进而继续欺骗鬼舞辻无惨。 让他以为我还“活着”,让他以为壶中鬼的死已经是我的“极限”,让他以为只要再追加一点点“投入”,就可以结束自己的噩梦。 哎呀,亿点点,毕竟要漂亮的、干脆利落的胜利,最好还是用碾压性的实力差距来表现比较好。 …… 突兀的,像是整个世界在摇晃中重新拼接、构图、上色,照亮了周遭夜空的大火彻底消失。 满地湿滑粘液和鱼块,甚至还有大章鱼。小巷子里连垃圾都是原装的,根本就没有提前埋进地里的火药,也没有那场重伤了上弦的爆|炸。 第270章 身披淡紫羽织的少女虫柱瞪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抛下已经萎缩成一滩烂泥的玉壶尸体,用刀挑开那些挡路的碎块,跌跌撞撞跑进巷子深处。 月光下,满身血水的男孩们依偎在一起,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难看,但总归都还活着。 “忍小姐……”那个失去了大半身体、只是在用幻术维持着生命的男孩咳嗽两声,露出点细微的不高兴来,“大意了,竟然直接派出上弦……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等那个丑鬼反应过来,我们就咳……唔!” “哥哥!” 他猛地低头,但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只在嘴边咳出点血沫。另一个男孩子扶着他,惊惶到失去表情。 很简单。 因为血液已经快流干了啊,这可悲的、人类的身躯,到底是有极限的,即使内里是不明底细的、不明物体的灵魂也同样。 少女眼中焚烧着的复仇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惶急。她扑上去,小心地帮着弟弟把哥哥架起来,架在自己也并不高大的身躯上,似哭似笑地絮絮地说: “太好了有一郎、无一郎,你们都没事,我没有来得太晚……坚持住,我们去跟其他柱会合,到安全的地方给你疗伤……坚持住啊……” 如果有观众的存在,这一幕一定会很感人、很值得庆祝吧?经历过一番殊死搏斗、手段百出,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即将步入圆满的大团员结局…… 但是—— 童磨想 ——“哎呀,真是遗憾啊。” 他摇晃着镂刻了莲花的金色折扇,头戴毗卢帽,身披教主袍,像一个刚刚看完了精彩表演的观众,施施然地、行头齐全地、溜溜达达地,从鸣女将他放下的地方走了出来。 走了出来。 了出来。 出来……了很久。 童磨:“……” 放得有点远。 不过不碍事!还没有远到让目标们逃跑的程度! 哎呀小鸣女果然还是关心他的,生怕他被无惨大人责骂……所以说自己果然很讨鬼喜欢嘛~ 他一边加大步子走得虎虎生风,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上弦里鬼缘最好的肯定就是他了! 因为这份突然醒悟的同僚情,童磨堵到目标三人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特别甜蜜的笑容,如果不是七彩的眼睛里明晃晃刻着上弦贰这几个大字,看起来简直像是来搭讪的。 他也确实搭讪了。 “哇,仔细一看,这不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孩子嘛!” “这位可爱的小姐,”他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在这种场景下就显得特别变态特别有病,“能把你手上的小孩子给我吗?” “作为交换,我带你去极乐的世界吧~” 第302章 霞云之下 新出现的鬼是上弦贰。 有一双七彩色的眼睛,神棍似的外表,和一把……太宰治的嗓子? 说起来那跟八岐大蛇的声音也有点像,不过八岐老是把嗓音压得低低的故作深沉,跟十八岁的太宰治、轻浮又有病的上弦贰大为不同。 对,上弦贰轻浮又有病,我指的就是它对战当场还跟对方的柱搭讪的行为,往小处说这是纯纯下|流的色鬼行为,往大里说,这就是不尊敬对手。 毫不尊重!连我都不高兴了,被轻视的忍小姐本人当然也…… “白头发,金扇子,七彩的眼睛……” 她还试图维持微笑,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咬牙切齿,就算正低着头看不到正面,我也能想象到,此刻的忍小姐的表情会是何等狰狞。 “原来是上弦贰啊……” ……也比我想象中的生气得多。 这仇恨来得太猛烈,让对面故作天真的鬼都忍不住了,歪头做出一副无辜不解的姿态来:“咦?你从哪里听说过我吗?哎呀好高兴,被漂亮的女孩子记住了呢……” “闭嘴吧下三滥!少恶心人了!”忍小姐终于爆发,一手虚扶着我,另一手把羽织哗一下扯开、翻转,露出被掩藏在里面的粉绿紫三色渐变的蝴蝶纹路来。 她握着那身外出时很少离身的衣服,却用力得像是在拖拽敌人的衣领:“你还记得这身羽织吗?!1” 上弦贰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一直跟在忍小姐身边的蝴蝶香奈惠。 我对那身羽织印象深刻,从第一次在模糊不清视野中的大只蝴蝶,到后来在柱合会议中的虫柱,她们都穿着一件蝶翼似的华美外衣,但我还以为那是蝶屋特有的,就像女孩子们头上的蝴蝶发饰一样,从来没想过…… 这应该是同一件。 确实,和服本来就是可以代代传承的东西,做工这么精细的羽织,还是披在柱身上的,没点特殊意义传承下来才奇怪。 所以,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 扪心自问,是我疏忽了吗?大意了吗?因为太自然太和平,所以并没有发挥自己引以为傲的敏锐吗? 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就理所应当地、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这么微小的一面吗? 不,都不是。 是完完全全的无视……无视了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作为姐妹的“本身”,无视了她们物质上的存在之外的东西。 而微小的也并非是羽织。 忍小姐质问上弦贰:“少装样子!杀了我姐姐的就是你吧!” 上弦贰沉思片刻,忽而露出了非常奇妙的、介乎喜悦与爱怜之间的笑脸:“哎呀。” “是用花之呼吸的女孩吗?”它高兴得像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的妹妹,而非跟自己有杀姐之仇的敌人,自来熟极了,“原来那是你姐姐?嗯嗯,姐妹俩都是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呢……不过可惜,当时太阳快出来了,没能将你姐姐送往极乐之地……” “太可惜了,太可怜了。哎,真是想起来就令人……令鬼痛心的憾事啊……” 如果可以,我真的挺想骂一句脏话的。 这个粗鄙之语的化身对自己有多讨人厌一点数都没有就算了,反正鬼嘛,都盲目自信,它自信的方面变异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高兴着高兴着突然就毫无预兆也毫无过渡地掉眼泪了…… 还掉得吧嗒吧嗒的,每一滴都在诉说着它的真情实感。 真的会有鬼感情充沛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说……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我摆了摆手,松开了忍小姐的那一边,只把左边手臂搭在无一郎肩膀上,按着他示意稍安勿躁:“因为无论如何也有一个问题想问——” 营业假笑谁不会啊。 自来熟谁不会啊。 我当年还在太宰君身体里的时候,可是无师自通地用爽朗灿烂的笑容恶心到了森鸥外那个泥巴怪啊。 它挂着泪珠很随意地问:“什么?” 而我仰着头,冲它露出一个大大的、天真无邪无辜无害柔软又明媚的笑容—— 恶心人,谁不会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现场沉默了几秒,上弦贰一边假哭一边不解:“哎?这是在骂我吗?” “什么什么,我这么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竟然会有人骂我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因为你是个男孩子,所以理解不了我的好吧?不对啊,另外几位阁下也是男性,也从来没讨厌过我啊?” 它在那碎碎念什么呢。 虽然每个音节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连起来怎么就一点都不像霓虹本土的语言呢?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甚至对素未蒙面的“另外几位阁下”都心生了同情,但我同情鬼跟我要把污点清除干净有冲突吗? 没有。 所以我把那些话抛到脑后,继续跟上弦贰对话。 “没有骂你啊,我是在很认真地问你,”我抬起手,用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大脑可是很金贵的,稍微哪里有变化,就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你是不是天生就没有同理心……啊不对,同理心并不是先天产生的。” 我问它:“你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感情啊?一点数都没有的那种?” 第303章 霞云之下 没有感情,这是一件有感情的正常人很难理解的事。 ……看我干嘛,我当然也不理解啊。虽然经历了一些无法用正常来形容的事,自己也变得不是很正常,但我的感情还是挺丰富的,或者说,丰富过头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暂且不在现在的讨论范畴之内,我能不能看出来一个人或者一个东西有没有感情,也并不需要疑惑。 没错,其实我根本就—— 看不出来。 除非能去对方的精神世界里走一圈,不然那眼力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看出来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感情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上弦贰,鬼又不会做梦,第一个方法就没用了。 会如此笃定地问出那种话,只是因为那只鬼同理心缺失是明摆着的,对自己讨人厌毫无自觉也是明摆着的而已。再加上一点点个人主观上的厌恶和试图恶心它鬼的意图,我说得又坦荡又刻意。 第271章 险恶之心毫不掩饰。 不过,除了这两方面,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那种现代的轻小说或者动漫里常见的桥段啦,没有感情的反派角色被主角感化,从此对主角死心塌地鞍前马后什么的…… 时髦值很高不是吗?前后反差也很大,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反差萌”,对吧? 如果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作品,鬼的团队毫无疑问就是反派了,那鬼里面的上弦对应的应该就是鬼杀队的柱的角色,没点记忆点和时髦值怎么行? 只会轻浮招惹女孩子、没有眼色读不懂空气的话痨,时髦值甚至还没有丑得很有特色、张口闭口艺术的上弦伍高,何德何能当上弦贰啊。 所以由此逆推,上弦贰肯定另有人设! ——当然也有可能现在的上弦贰不是真正的上弦贰,只是一个引出真正上弦贰的炮灰而已…… ——但忍小姐如此深切地仇恨着的鬼,总不至于还是个炮灰吧? 我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闪而逝,顺带还见缝插针地惋惜了一下侵蚀者不在都没人跟我吐槽了……现实的时间倒没过去多久。 也就是一两秒。 足够上弦贰收拾起自己突然空白的表情,用刻意压得黏糊糊甜腻腻的嗓音叹气:“果然是男孩子,真失礼啊,又失礼又粗鲁……明明长得那么像可爱的女孩……” “就没有人教过你,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要谨言慎行吗?” 凉风扑面而来,在这个夏天的夜晚带来几滴凉丝丝的湿意,像初冬初雪,还在风里就被人体的温度融化。 白发彩瞳的鬼随风出现在我面前,眼角微垂成悲悯的形状,嘴角却向上扬起。无一郎大惊出刀,抬手就是壹之型垂天远霞,狠辣迅捷的突刺直冲上弦贰咽喉! 铛—— 金铁交击之声,镂刻着莲池景色的金色铁扇边缘锋利,在鬼手里闪烁着冰晶般的寒光。扇面沿着无一郎刀锋倾斜向下,刺耳摩擦声中轻飘飘又势不可挡地切向无一郎扶着我的手臂,同时刺骨冰霜扑面而来! “屏住呼吸!” 无一郎反手回防,忍小姐疾呼突刺,纤细如蝴蝶口器的日轮刀身色彩浅淡,悄无声息融入冰霜白雾,眨眼间已经将刀尖递到上弦贰面前—— 【虫之呼吸蜂牙之舞真靡!】 “死吧渣滓!” 另一只金扇轻飘飘抬起,冰之鬼在寒气的白雾中抬眸,露出小弧度的微笑:“哎呀,我就说嘛,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力气也不会很大。真可惜啊,虽然勇气可嘉……” 它调转手腕挥动薄如蝉翼的对扇,动作举重若轻,姿态轻柔和缓,如果不是无一郎和忍小姐的连环攻击在扇子上对撞出迸溅火星,看起来真像是表演能剧的仕手1执着扇子在台上且行且舞。 只是碍于无一郎的挥砍和忍小姐的几下突刺,它是向侧后方倒退而行的,只是区区两小步,忍小姐已经从它背后和我对上了眼神—— 无一郎起跳、逼近,层层白雾正好隐藏了他的身形和乳白色的刀刃,也藏住了伍之型霞云之海! 高速的斩击甚至带起一阵风,风里细小的冰晶也被冲开出直线的形状。而忍小姐刀尖微动,被金色铁扇弹开的瞬间画了一道弧线,灵蛇一般绕到我侧面来,挑着我的衣领把我挑飞了出去。 一击得手再不恋战,无一郎顺势前冲,忍小姐踏地后退,和我以三个方位将它包围在中间。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无论它想攻击谁,都必然要面对另外两人从侧后方而来的攻击。 上弦贰唔了一声,慢慢地摇着扇子,不怎么在意地扫了一圈。 “真令人伤心,”它说,“原来只是为了救这个没礼貌的孩子才接近我的吗?大声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还以为是想让我陪你一起玩耍。” “谁要跟你玩啊讨厌鬼,”忍小姐额角迸起青筋,嘴上微笑狰狞:“而且你是鬼呀,心脏就算碾碎了也不会有事的。” 无一郎已经举刀了:“哥哥的礼貌比你好多了……不,跟你比,是对哥哥的侮辱。” 我对着上弦贰的正面,没有说话,只露出了胜利者对输家的嘲讽又怜悯的笑容。 上弦贰:“……” 它沉默地摇了摇扇子,抬头思考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似乎应该不开心,或者说点什么……”又是那种眉头皱着、嘴角却上扬的割裂的表情,我甚至能看到它嘴角虎牙若隐若现,“不过你们真是太没有礼貌了,那位大人还催得急。” “所以就让别人来陪你们玩吧~”它看起来兴高采烈,语气却陡然下沉如吃了八岐的太宰治,“血鬼术结晶之御子。” 冰晶的人形从无到有,从它对扇间舒展肢体,轻盈落地。那像是小号的上弦贰,乍一看蹦蹦跳跳活泼得不行,一眨眼却已经握着冰晶的扇子跳到了外围。 一,二,三,四,五。 两只围着忍小姐,三只包围无一郎。 我垂着手,静静仰头,与它对视: “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呀,我是怎么发现的?” 它笑嘻嘻:“其实我没有发现哦,但是这些孩子们都是冰做的,都有自己的战斗意识,不会被骗,也不受可能被骗的我的操纵……当然不会关注这个实际上并没有人的地方啦。” “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嘛,只要不被骗,只要抓住了他们,就能很悠闲地等你主动送上门了吧?” 我没有作声。 它反而惊讶起来:“不会吧,不会吧,这么顺风的好局面,不会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而坏掉吧?你是这种人吗?看你为了保护弟弟爆发的模样,我还以为这个小孩子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呢……” “那就从他开始吧。” 话音落下,冰偶振动,齐齐向着无一郎举起了对扇,而后轰然冲击! 无一郎默不作声回转自身,雾气中细小冰晶越发明显,他持刀,刀身上凝结的气势几乎要凝成实体,泛着霞光带动风和冰晶水汽,乳白色的漩涡直直与三只冰人偶对撞。 冰面磕碰碎裂之声此起彼伏,分明是以一对多的劣势,却挥舞出了绞杀的气魄。一击过后他侧身,踩着数只冰晶的手臂闪躲攻击,衣袖拂动间又接一式霞呼的攻击! 【霞之呼吸叁之型霞散的飞沫】 【霞之呼吸贰之型八重霞!】 铛、铛、铛、铛、铛、铛—— 兵戈声连绵又激烈,我盯着上弦贰,确定它果然心里没数也没感情……正常人会这么喜怒无常转进如风吗? 这说动手就动手、想一出是一出的行动,随心所欲又不计后果,简直像是因无知而无畏的幼童。 上弦贰歪头看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它又想了想。 忽然歪头:“所以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大批冰柱凝结无声无息,从巷子的上空齐刷刷坠落。 “那根本就不是你弟弟呢?” …… 尖锐的棱角扎入了地面,扎穿了白雾,扎透了一重重的幻影。 目标的身影也被从正中间的头顶贯穿,但不出所料,奇妙的涟漪泛起之后,原地只留下冰柱和坑洞,别的什么都没有。 蝴蝶羽织的少女也已消失了,上一秒还在敛眉苦战的男孩则面无表情地向他看来最后一眼,化作漆黑锁链将三只结晶的御子捆绑、收拢,眨眼间搅碎。 锁链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哗啦啦叮铃铃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哪怕坠地静止了也依然在响在耳边。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被骗?!童磨!你在干什么?!都说了让你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搭话,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童磨微笑的脸上几乎要浮现出具现化的“……”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挨了老板多少骂了…… 虽然没有感情也并不是非常在乎,但脑子里有人在骂骂咧咧絮絮叨叨,关键是还只敢在背后跳脚,而亲身上阵的只是自己……只从字面上看也很微妙不是吗? ‘是是,大人息怒,我也只是没有经验呀~谁能想到目标这么狡猾,想必不管是谁对上,一不小心都会中招吧~’ 【你在暗指谁?!】 鬼舞辻无惨震怒! ‘大冤枉!我明明只是在说敌人狡猾!’ 【闭嘴!】 ‘……’ 真难伺候啊,老板。 童磨熟练地放空大脑用潜意识吐槽……怎么说呢,他内心里是没有吐槽的欲望的,也不能让会读心且心思非常细腻敏感(?)的鬼舞辻无惨读到,总之就是…… 只要放空大脑,身体就会自动吐槽鬼舞辻无惨,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他笑容满分地转过身来,对着之前蝴蝶少女站立的地方想了想,把扇子别回到腰间。 锁链声若隐若现。 “我的御子不会被骗,”童磨说,“救人的行动也像是多此一举,而且,就算是上弦的血鬼术,施展起来也是要有媒介的,比如这个一直在响的声音……” 第272章 他抬起手,两根食指伸出,尖锐的指甲在夜色中泛着紫黑色,像不祥的毒,又像是冻伤。 他把带着这种指甲的食指整根伸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只要听不见,就不会被影响了吧?” 【雾之呼吸四之型寒蝉鸣泣之时2】 【解】 像一场依托于现世的梦境,镜花水月般泛起涟漪,而后彻底消散。 半身鲜血淋漓的男孩一如之前,垂着宽大衣袖中的双手,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 那两只人偶也早已被搅碎了,化作白与透明的碎片粉末,堆在他滴着血的脚边。 “不愧是无心的恶鬼,”男孩眯起眼睛微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破解我的幻术。” 他说得很慢,以便失了听觉的童磨从口型判断内容。童磨觉得这一点非常体贴,很有那些侍奉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的既视感,于是也微笑起来。 “因为是鬼嘛~” 所以捅破耳朵不要紧,直接破坏大脑也不要紧,鬼的修复力足够承担这种做法的后果……倒不如说,他跟同僚们玩耍起来的动静大多了。 断手断脚都是小事,打爆半个脑袋也并不罕见,说到底,鬼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对人类来说的痛苦,对鬼来说不值一提。 “对人类来说的痛苦,对鬼来说不值一提。” 像是也会读心一般,对面的男孩复述了这句话,并露出微妙的、即使是恶鬼也难以形容的笑容:“原来如此……是正常得令人吃惊的想法。” “唔……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呢~” 男孩看着他,认真回答:“因为我以为你会是更变态的类型,比如喜欢自虐自|杀,故意追求疼痛什么的。”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妙的想法?” “因为你的声音……啊,开玩笑的。因为你脑子有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男孩还是一本正经,仿佛没有借机骂鬼,“精神上麻木、毫无波澜的人,从肉|体上寻求刺激,不是很正常吗?” 童磨想了想。 “变成鬼之前我喜欢喝酒……变成鬼之后虽然喝不醉了,但是喜欢用酒来洗澡,这个也算吗?” “算吧……” 【你在做什么!】 鬼舞辻无惨又双叒叕陷入震怒:【已经解除了他的幻术,你不赶紧做任务竟然在聊天?!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立刻!杀了他!!!】 第304章 霞云之下 面对鬼舞辻无惨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理取闹,怎么说呢。 但凡童磨或鬼舞辻这两个鬼,有一个有正常人的情绪和思维,童磨都一定会继续暗中吐槽自己的老板,再不济也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委婉含蓄地告诉老板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们都没有,都不正常。 所以童磨哎呀呀笑起来,也不顾自己脑子受伤、耳朵往外呼啦呼啦冒血,特别开朗特别活泼也特别直白地回答说:‘但是我做不到哎!’ ‘您看您看,我都把耳朵搞成这样了才能稍微破解一点对方的术法,到现在都不敢把手拿出来呢!’ 要是没有阻碍,他的听觉几秒钟就能恢复,也就意味着立刻回到那个真实的幻境里。 他直白得好像是在阴阳怪气:‘难怪玉壶阁下死*得那么爽快,不亲身体验一下还真体会不到这种难处呢~’ 鬼舞辻无惨几乎要气晕了:【你在嘲讽我?!】 ‘怎么会——’童磨委屈,黏黏糊糊地拖长声音,状如撒娇,‘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另一边传来一声冷笑:【那你就死在那里吧。】 然后彻底断联了。 童磨:“……” 童磨:“哎呀,完蛋了。” 他把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地打量着他的人类孩童,有点难为情似的,人类的孩童也不急着动手,还很有心情地主动问他:“怎么了?” “刚刚被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天不能在这里杀死你,我就要被抛弃了呢。”他耷拉着眉毛和眼睛,看起来丧气得几乎落泪,下一秒却又笑起来,“看来我只能……” 咔嚓。 清脆的两声响,双手食指齐根断裂,断面是晶莹剔透的粉红结晶。冰之鬼活动了一下手腕,只一个呼吸间两手就恢复如初,还“刷拉”展开了本应在腰间别着的扇子! 大范围的白雾夹杂着细小冰晶弥漫开来,比第一次的更浓更冷,冰晶凝成的莲花悄无声息绽放,随着微弱的风起伏流动,散落各处。 “……先下手为强,速战速决了。” 【血鬼术冻云】 【血鬼术莲叶冰】 隐藏在本就有毒的冰雾中的,能够把肺部都撕裂的极致低温和毒素! 锁链声大作! 男孩身形在浓重雾气中若隐若现,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有另一边被搅动的明显的冰雾能显示他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这么淡然。童磨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还能听见,现在肯定已经又被锁链哗啦的声音蛊惑入局了……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枉他把手指头直接掰下来,当做耳塞塞进脑子里。 “……把手指头直接掰下来,当做耳塞塞进脑子里。” 孩童未曾变声、因而显得雌雄莫辩的嗓子直接响在他脑子里,带着笑意:“你以为这样就好了吗?” 清透薄荷色与他只有不足一掌的距离。 孩童微笑,抬手,泛着靛青色的日轮刀尾端被锁链系在那截白槿纹衣袖下的细白手腕上,尖端却已经绕过了他的脖颈—— 切豆腐一样平滑地切了下去。 最后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翻转的天地和一具无头的尸体……不对! ——童磨骤然醒悟,一手立刻把已经掉了一半的脑袋死死按回脖子上,一手打出接连五只迎风就长的冰人偶,同时不顾一切闪身后退! 【结晶之御子!】 替他……去死吧! 锁链扭转如漩涡将一切都搅碎!哗啦啦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所到之处连风和云雾都要退避顺从,简直像一头龙在咆哮着向前! 童磨不断后退,同时也不断打出人偶或是粗陋的冰柱冰墙为自己阻挡攻击,七彩眼瞳里倒映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雄壮的龙,锁链为骨冰晶做肉,白雾缭绕化须,龙头处几乎已具现化出了森森的獠牙,最近时几乎咬掉了他的衣角…… 他反手就把外衣撕开喂了龙!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高速而冷静地思考,本就比人类要好上许多的眼瞳几乎要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凝视,却怎么也无法从视觉上找到面前画面的破绽!而眨眼间他已经退到巷子另一端的墙壁处,再犹豫下去,撞墙而出那一瞬间的阻碍已经足够他被龙头咬碎,谁知道那里面会不会是日轮刀? 不能再犹豫了! 【血鬼术雾冰睡莲菩萨!】 巨大冰人拔地而起,双手合十莲台蓬开的下一瞬就从中间被轰开一个巨大空洞! 冰龙犹要翻折,童磨半跪在睡莲菩萨的后颈上持续施术,冰人背后又生冰人,新生的冰人继续展开双手,脊背上又生新的冰人,十数次后几十米高的冰之佛陀睁开眼睛,背生千手而身躯层叠,简直如脱壳的蝉一般层层趴伏层层环抱,又像是被定格了的连贯的一套动作。 而冰龙便是将其贯穿的漩涡的箭矢,自下而上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龙牙就大张在童磨的面前,所幸缓冲终究起了作用。他脱力地跪坐在剔透又寒气刺骨的冰面上,眼瞳剧震,本不需要呼吸的身体甚至被激起了隐藏许久的本能,在死亡的威胁下渴求空气,急促喘息。 这是真的吗?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做出什么表情了,只空白着一张脸,麻木地向下看,还是找不出破绽,那幽灵般的薄荷色身影也依然站在原地,甚至还维持着左手伸出、向他发出攻击的动作。 不,不对。 那只手上……没有血! 童磨松开了扇子,五指弯曲又张开,几乎分不清自己胸腹里勃然而起的那股滚烫热意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再一次地把手插|进了自己的耳朵。 两根被冻成冰又被震断的手指混着红的白的东西被挖了出来,他喘息着把它们丢掉,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骨节开裂声。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看着仍然微笑着与他静静对视的男孩,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阴沉,只是缓缓抬手,按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收紧,发力—— 咔嚓。 并不清脆的开裂声里,他捏爆了自己的上半边头颅。 …… 长着漂亮白发的脑袋,像不小心跌落到地上的西瓜一般,汁水四溅的爆开。 我没躲,任由它带着毒的血淋漓溅了我半身,幻术排斥了所有的毒素,包括一开始就弥散在雾里的和现在沾上的。这也是它第二次能看出自己深陷幻术的原因。 第273章 正常的人体,怎么会对吸入肺部的有毒冰晶毫无反应呢? 第一次是冰人偶发现的,“我”非“我”;第二次是它反应过来的,“人”非“人”。 第三次是我告诉它的。 刻意留下的、有引导性的破绽,总比被别人看出来的更有可操作性。 我看着几乎蜷缩着倒在地上的上弦贰的身体,觉得有点新鲜。 没有感情那自然就不会有感情用事、冲动行事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比正常人还好对付。只要摸清了它的逻辑,就像背过了电脑程序的指令,接下来要做的只是输入命令就好了。 它会主动完成剩下的部分。 但是,就算如此,主动把自己的脑子捏碎好长出一个新的来、进而摆脱我可能施加给它的幻术,这么果断的做法还是让我有点…… 我轻轻地呼出口气。 “就算能长回来,”我问它,“不痛吗?” 长着两颗虎牙的嘴颤了颤,慢慢咧开:“痛啊,但是能怎么办呢?” 他甜腻腻地抱怨我诡计多端:“太狡猾了,这不是根本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施的术,也无从防御吗?明明都把耳朵堵住了……真是可怕啊,那条龙,其实并不是假的吧?” “你现在可是好好地躺在我旁边的地上,哪里有龙?” “骗人,不对,骗鬼,”他慢慢地抬手在地上摸索,这无力也无威胁的动作让我有些好奇,就任由他随便乱摸,最后把手伸到我衣袖边来,摸到了在地上懒散地扭来扭去的锁链,“这不是有吗?” “如果我没躲开……现在它已经穿透了我的心脏和脑袋,像搅碎那些孩子一样,把我也打成粉末了吧?” 我笑笑,没说话。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有气无力地:“所以,那两个跟你一起的人类,从一开始就离开了吗?” “对啊。” “骗鬼。你这么厉害,他们还用逃跑吗?” “谁说的,我一点都不厉害,”身后风声响起,继而是锁链的哗啦啦,一声清脆碰撞闷响后,我慢慢转身,看着那只长着七彩色眼珠子和小半个脑花一样的组织的冰人偶,“要是真那么厉害的话,你还敢偷袭我吗?” 把自己的眼睛和仅剩的脑子丢出去,趁乱长在一只碎得差不多了的御子身上,然后本体在这边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没有存在感也没有杀伤力的破冰娃娃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偷袭。 真不愧是自己脑子都能说捏就捏的狠人。 我抬手去把纠缠在冰人偶冰刀一样的手臂上的锁链解开,叹了口气,刚想继续说点什么…… 筷子粗的冰柱穿胸而过,继而炸开无数冰棱。 我低头,又回头,看到上半张脸都还没长好的上弦贰慢慢收手,很自如地坐起来,不说生龙活虎吧,也一点虚弱的样子都没有。 我吐了口血,他咧嘴一笑: “我输了,我装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从他身后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然后对着那具逐渐消散的身体和冰人偶上的七彩大眼珠子咧开同样爽朗灿烂的笑容: “好巧,我也是。” “顺便你再猜猜,现在几点了?” 第305章 霞云之下 “我输了,我装的。” “好巧哦,我也是。” 这是什么阴间对话。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来,都会为两位发言人的无耻和莫名默契而深深震撼,继而吐槽。 但蝴蝶忍和无一郎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正常人。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蝴蝶忍只恨不得此刻打爆了上弦贰脑袋的人是自己,嘴角已经疯狂上扬,跃跃欲试地做足了随时冲进去补刀的准备。而无一郎…… 无一郎脸上“哥哥真厉害”“不愧是哥哥”的字样都写不下了。 他把手搭在刀柄上、膝盖抵着瓦片,安静又乖巧地半蹲在旁边的屋顶上,微垂着头,目不转睛。蝴蝶忍站在他身侧。少女早已经把流光溢彩的蝶翼般的羽织好好披上了,投下的影子娇小,正好落在无一郎手边。 他们迥异的目光都落在巷子里,再准确点,是一站一坐的一人一鬼身上—— 姿态从容、微笑依旧的人,和满身鲜血、狼狈不堪的鬼。 前者闲适得像是刚刚晒完月亮散步回来,伸出手掐脖子的姿势也轻描淡写,一点都看不出是在跟敌人厮杀,反而更像是随手挽起衣袖,动作轻巧地攀折一枝孱弱的花。 当然后者也绝不是能用花来形容的东西就是了。 也并不孱弱。 能够说明这一点的证据就在这一人一鬼身旁。如果说那只偷袭失败后就倒在了地上的、有着一只七彩眼瞳和半块脑组织的冰人偶只能说明上弦贰的狠辣果决和狡诈,那几十米高、宛若神迹的冰莲菩萨,就是单纯的“实力强大”的体现。 巨大的冰质塑像多手多身多面,层叠弯曲如正经历蜕皮的蝉,比起佛像和菩萨,反而更接近于蜈蚣一般的鬼神之类的形象。蜈蚣弓起的脊背上有巨大的冰柱,从地面直刺向最上层,粗壮而锋利,把它死死地钉在地上。 这是不久前在蝴蝶忍和无一郎注视下拔地而起的。被幻术所惑掉头掉到一半的鬼大梦初醒似的,两手扶住正了自己的脑袋,接着就开始跟空气斗智斗勇,一边满地乱跑疯狂转圈,一边制造出巨大的冰柱攻击自己,最后还搞出了这么个富有艺术气息的东西。 只这些就已经是鬼杀队的柱都没有见过的大场面了,更别提之后的徒手掏脑子。再往后还把半个脑袋都捏爆,何等血腥,何等凶暴,堪称我杀我自己的典范。 场面宏大壮阔,紧张刺激,高|潮迭起,就是在没有中幻术的两人看来,有点滑稽。 十二鬼月中的上弦贰,冰之鬼,竟然被一个看起来才十二岁的小孩子耍得团团转,传出去够鬼杀队笑一年。 “真好啊,”蝴蝶忍微笑着叹息,“如果……” 如果她的力量能再大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亲自下场给姐姐报仇就好了。 如果能把这下三滥折磨得再惨亿些就好了。 不过凉现在做的已经很好了,地下实验室共同研究的经历已经能够说明他在折磨敌人这方面很有一手。 蝴蝶忍稍微回想了一下试验品们临死前狂喜到癫狂的表情,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杀鬼当然也是同样。 其实她偶尔会觉得野凉跟猫很像。都是那种乍一看显得温顺可爱,但真正熟悉的人反而会觉得不好接近、脑回路清奇、还很喜欢玩弄猎物的恶劣小动物。还很能打,从敌人的角度来说应该是相当可怕的天敌。 当然他们不是敌人,所以就是……有点恶劣的可爱? 她在这里陷入沉思,没注意到迟迟没有等到“如果”后续的无一郎已经将疑惑的眼神投注过来。他还没有长进到能听懂他人言外之意的地步,更谈不上体贴,就大咧咧地直接问:“如果什么?” 蝴蝶忍立刻回神,回答滴水不漏:“不,没什么。” “喔,”无一郎顿了顿,觉得蝴蝶忍说没什么就是真的没什么了,便转而问自己想问的:“那我们什么时候下去?哥哥看起来已经结束了。” 蝴蝶忍歪了歪头:“咦,有一郎君没有跟你说过吗?” “……什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要跟有一郎君分开行动了。他有自己的安排,我们也有别的任务。” 无一郎大为震惊:“哥哥没跟我说!” 少女没再回答,只是凝望着他,缓缓露出莫名的微笑。 …… 胜负已分。 死到临头。 童磨堪称乖顺地坐在地上,半截脑壳缓缓生长,那些被镶嵌到冰偶脸上、用来操纵它行动的眼珠子和脑子不要也罢,反正还能长新的。 按理说,他现在该狂暴一下,爆发一波,在死亡的绝境中突破自己,然后反败为胜化险为夷什么的……他的同事们其实也能做到这一点,上弦之所以为上弦,就是因为比别的小鬼要强上千倍百倍。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是例外。 但他就是做不到。 归根到底,渴望着存活的生物才会爆发求生欲这种东西,但他没有感情,自然也就没有欲望。虽然不想死掉是人之常情,但真要死的话,这不是没办法嘛。 死就死吧。 “……”不对。 他还是有一点点想法的。 “我说啊,那个,虽然现在问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太有趣了,太神奇了,我真的真的很好奇……” 童磨说好奇就是真的好奇,也不顾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又在使诈,兴致勃勃地转头提问:“我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是真转头,脑袋在脖子上拧转一百八十度的那种,离近点都能听到十足清脆响亮的颈骨断裂的咔嚓声。 配上长到一半被这一转差点洒出来的点滴脑浆,以及后边瘫成一滩的半人半冰的东西,整个场面惊悚得该被打入午夜场。 第274章 不过正面对上这场景的当事人并没有被吓到。 男孩轻轻地反问:“这重要吗?” 他身前溅的血还没干,手里拿着凶器,面上表情和肢体动作都轻缓无比,眼神却复杂又微妙。饱含的情感杂糅起来,就像多种颜色混合起来只能变黑一样,被注视着的人便只能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因为那并不是打量人类的眼神,反而像孩童初次探索世界,用幼小的手掌捏起一只天牛甚至是蟑螂之时的好奇—— 好奇这个跟路边的石子一样的死的东西,竟然也会动会发出声音,竟然也是活着的。 哪怕是人形也毫无影响,因为对这种眼神的主人来说,人形的虫子还是虫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上这种眼神,尤其是在一张纯然无辜的脸上的这种眼神,只要脑筋还正常,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会产生“这究竟是个什么怪东西”的恐怖感,继而san值狂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人一鬼的对峙就是物理恐怖和精神污染的对决,能打败恐怖片的只有恐怖片。 因为都不是正常人,所以都没有受到伤害。 童磨甚至在这种眼神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 “啊,确实是不重要的事……”他恍惚觉得自己是醉了,就像从前还为人的时候陷入微醺,酒的热气升腾到脑子里,让他整个颅腔都冒起泡泡来,“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重要的事吧!” “你是什么东西?是鬼吗?还是神明?总之不会是人。啊啊,神明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你有看过极乐世界吗,你有见过我的信徒吗,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 他脸色通红,眼神狂乱,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加上仰着头的乖顺姿态,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成年人,想必场面会变态到难以直视。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个孩子,变态就成了他自己。 如果不是角度问题看不清晰,旁边屋檐上的蝴蝶忍会拿着刀劈下来吧。 “我只是个普通的鬼杀队剑士而已,一定要说特殊之处的话,是那个孩子的哥哥。”男孩,不,寄居在这男孩身|体里的东西说。 敬语和谦辞都无可挑剔。 童磨叹为观止:“你好会说人类的话!” 对方:“……你脑子是不是还没长好?” 谢谢,有被智熄到。 第306章 霞云之下 浅草的战斗,最终以“鬼杀队惨胜”而告终。 这是明面上的、最终呈现在鬼舞辻无惨眼里的结果。他的视角是被紫藤花毒泡晕了的鸣女的视角,只能看到上弦贰用冰人偶转移注意力、而后一爪给我捅了个对穿为止。 那之后就都是需要收费的虚假画面了。譬如让他惊恐了这么多天的我的“死去”,譬如上弦贰拖着重伤以一对二,再如上弦贰临终爆发成功逃脱…… 鸣女的眼珠被上弦贰捏在手里一起逃跑,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穷追不舍的蝴蝶少女,和怀抱着兄长的尸体跪倒在地的男孩。 “鸣女~小鸣女~” 上弦贰绝赞狂奔的时候,声音里很有种阴魂不散的缥缈。 “救命啊,我可是成功完成大人的命令了,还不能帮我一程吗?鬼杀队好像还有增援,哎呀脑浆又洒出来了……” 他一边跑一边碎碎念:“大人呢大人还在生气吗?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真的会被追上杀掉的……哇脑汁被风干的感觉还真是奇特……总之小鸣女~救命啊~” 铿锵一声琵琶响。 那一瞬间空间波动方位倒转,天灵盖还没长好的上弦贰捂着头顶滚了一圈,略有些狼狈地扑到浅色的榻榻米上:“哎~呀!” 这一声娇俏极了,把高处站着的身影都噎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嫌弃,身影只冷冷地说了一声“滚”,琵琶声就再度响起,把上弦贰丢出了这个地方。 “……” 这次他没再伪装娇俏了,而是在地上趴了许久,一直到头顶的长发都恢复原样,这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入手是平滑的木质地板,因为长久的使用和精细的清洁而光可鉴人,倒映出他的白发和头顶上一片血泊般的红。大殿背后是绣着莲花的金色屏风,屏风前有一个几叠大的高台,台前是层叠的纱幔,纱幔随风拂动,影影绰绰地露出其中巨大而柔软的圆形坐垫。 像个不伦不类的蒲团。 而这里就是个不伦不类的寺庙的大殿。 “没办法嘛,信徒们总是担心我坐得不够舒服,以前这里可是用鲜花堆满了的~” “不过距离无惨大人那么近都没被发现,真正的神明果然不一般,”上弦贰抬起头,看向纱幔后软垫里凭空出现的我,咧嘴露出两颗虎牙,“也许你会满意这里?总之——” 七彩色琉璃般的眼瞳在室内的黑暗里闪闪发光。 他张开手,一点都不在乎我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笑容莫名:“欢迎来到万世极乐教~” “……” 我知道不该要求没有感情的人会“读空气”这个技能。 但我还是很不爽,想发散一下恶劣的情绪。 “原来你真的是个邪|教头子,”我一手支着脸,脱离了有一郎的身体后,灵魂恢复了在黄泉时的样子,用起来确实比在别人身体里自在,“吃人的鬼也会念普渡众生的佛吗?” “众生需要普渡,是因为众生苦,佛渡众生,是因为见不得众生苦,”他安稳地坐在地上,收敛表情后看起来很有几分正经,“我见不得众生苦,也能够渡众生,跟佛有什么不同?” 我看着他:“所以你不念佛。” 他笑盈盈:“因为我就是‘佛’。” “吃人的佛?” “这叫同享极乐~” “……”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大概了解他的想法了。把人吃进肚子里,离开这个世界,确实也是一种让人解脱的方式。再看那句“同享极乐”,这家伙说不定还觉得被吃掉的人一直和他同在呢。 真可怜啊,无论是生前死后都无比凄惨的被吃掉的人,还是自比为佛陀的无心的鬼。 我把我的视野投射在上弦贰的脑子里。 幽幽呜咽着、咬牙愤恨着、茫然失神着的鬼魂披头散发,拖着鲜血淋漓的衣摆,把满是莲花纹样的大殿变得如同鬼窟,视觉效果堪比后来被母亲装了好多镭射灯的黄泉比良坂。 “你不会以为,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吧?” 上弦贰瞪大了眼睛。 【教主大人……】 【童磨大人……】 【好痛……】 【你欺骗了我们……】 【你这吃人的恶鬼!!!】 女鬼们向他伸出残缺不全的手。 …… 我确实很不高兴。 “筛选地位够高的鬼,利用它接近鬼舞辻无惨”这个计划,是早在和富冈宇髄他们开会的时候就定下了的,只是没跟无一郎说。 他已经能保护别人了,身体和内心都越来越坚强,也该想起来他真正的哥哥是谁了。虽然还不至于一下子就告诉他“你一直都认错了哥”,但循序渐进也总得迈出第一步。 于公于私,跟着鬼离开无一郎,这都是计划中必要的一步。 但感情上,看到无一郎惊慌失措地接住有一郎的身体、大声问我要去哪里、又被我一句“在那乖乖的”定在原地的画面,还是让人有点难过。 所以我没有按照原计划,在他面前显现出自己本来的样子。 从前忍小姐说我对无一郎过于溺爱了,也许是对的。 …… 被上弦贰的大笑声吸引来的教众们,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教主这样高兴,聚在门外发出窃窃的议论。 敲门声响起时,我已经把笑得不能自已的上弦贰挪到他那个巨大又柔软的座位上了,正抄着手观察他不知是癫狂还是极乐的状态。他瘫坐着,琉璃一样绚丽却空洞的眼珠子没有焦距地向上,一边狂笑一边喘|息。 【怎么样,】我问他,【黄泉的景象?】 【原来她们还在啊……这不就跟纯粹的食物没有两样了吗?!】 并非回答,他快要卡住的嗓子吐不出来的心声就是这样的。 对一个自以为是在帮人解脱的“教主”来说,不正常的反应其实才是正常的,但不正常并不意味着变态。女鬼们都被他的表现震住了,犹豫一会儿后,竟然齐刷刷地…… 飘到了我的身后。 “教主大人?教主大人?您还好吗?” 门外的信徒们大概也听出了他快要被自己笑死的状态,呼唤声突然焦急起来。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的眼睛受害,就用幻术物理消音,让他真真切切地窒息了一会儿。 反正鬼又不会被掐死。 安静下来后,我指了指拉门,让他赶紧把门外的人打发走。但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脖子被松开的一瞬间,就轻快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我可能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因为在那些女子们进来的时候,上弦贰在心里让我别这么吓人: 第275章 【我的信徒们可都是无辜又可怜的女孩子呀~神明也不会以恐吓少女为乐吧?】 这话说得,好像打着吃掉她们的主意的鬼是我一样。 【那你就听话一点,不要自作聪明。】 “哎?您不高兴吗?可我是真心实意要把你介绍给大家的,”他委屈的样子让信徒们的目光都快把我扎成筛子了,“一点光都不肯赏的吗?” 我和女鬼们的表情高度一致:“……” 这个东西,说话怎么兰里兰气的,甚至比白兰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他手下的女孩子们还是正常人,虽然第一反应是敌视,但很快就换成了疑惑和好奇:“教主大人,这孩子是?” 看来是年幼的外貌发挥了作用。 我没说话,就看上弦贰打算搞什么事,能说出什么花来。反正也不过是“出门捡来的孩子”之类的吧,最多就给安上个什么厉害的头衔,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出现。 “不要失礼,小叶子,这位可是能让人看到黄泉景象的神明大人!” 看吧我就说……等等? 教众们呆住了。 “在与神明大人的交谈中,我对我们的教义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对死亡有了切身的体验,”上弦贰还在装模作样的胡说八道,虽然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完全的胡说,“原来死亡并非终结,也并非确实的、能通往极乐世界的道路,人生在世是多么痛苦啊,想要获得极乐,难道仅凭一死就足够了吗?” 他越说越露|骨,而其中不祥的暗示也让有些敏锐的女孩有所察觉。 “什么……死?”那道小小的声音来自人群中间,代表与唤醒的却是更多惶恐的表情,“教主大人,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他咧起了嘴唇,一手金扇高高扬起,室内气温急速降低,隐隐有冰霜凝结而成,“被我……” 【被我吃掉的孩子们,她们还在这里啊!】 “被他吓到了吧,”我再次物理堵嘴,一边控制上弦贰的身体,一边面无表情地打圆场,“我赐予你们教主的神力,好像让他开心得有点过头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扇子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呼啸的寒风中,冰霜的人偶缓缓出现—— 女孩们发出重重惊呼。 ——人偶把雪花状的冰晶发卡分发给周围的女孩。 “……” 沉默是今晚的万世极乐教。 一波三折的发展对这些一直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只有到死前才会被告知真实的女孩们来说还是太离奇了,不管是突发癫狂的教主,还是自称能给人神力的我,还是像街头表演杂技一样的冰雪人偶…… 我从她们的表情里看到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哲学问题。 好问题,我也想问。 我更想问问几个小时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对上弦贰产生兴趣。 再联想一下丑出风格还满口艺术的上弦伍—— 你们鬼是按照脑子有问题的程度排名的吗? 第307章 霞云之下 来到万世极乐教的第一天,我真心且深深地认为童磨脑子有病。 ——这个有病是贬义词,有骂人意味的有病。 几天后我才知道,童磨的脑子真的出过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中性的问题,只是表示陈述事实。 哦,童磨就是上弦贰。因为一直被“上弦贰”“上贰”的叫着,他没多久就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来抗议,还是那种腻腻歪歪到会被当成变态的语气: “都说人家的名字是童磨啦~真过分啊,明明都当众承认我是你的信徒了,至少也把我稍微看进眼睛里去吧?凉~君~” 太宰治的声音,森鸥外的语气。变态我见过不少,但这种程度还是太微妙了,微妙得我不忍直视,连怼他都嫌烦。 这时候童磨又敏锐得不像是因为没有感情而读不懂空气的上弦贰了,摇着扇子凑近:“凉君这个表情,是在别的地方见过和我很像又不像的谁吗?” 我不想回答。童磨的大部分问题我都是不想回答的。 但他实在太烦了,连累得森鸥外在我记忆里的印象分都刷刷地往下掉。 我就随口敷衍道:“算是吧,不过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你不会认识的。”所以别问了,没什么好问的。 然而我低估了一只被老板嫌弃到失业、被教众们以为突发恶疾、已经无所事事了好多天的鬼的好奇心。他用扇子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作恍然大悟状,提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猜测:“难道是……我的前世吗?” “……”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是后世才对吧。 第二个反应就是捂住了他的嘴。 童磨噙着微笑,一脸无辜地回望:“?” 我很冷静。 想想他们世界都不是同一个,往好处想,也许只是请了同一个声优呢?至于变态,我遇到的变态还少吗? 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时政早就研究过,虚拟世界成真之后,距离近的世界会互相融合,不同年代的世界融合到一条时间轴*上听起来很可行…… 我想起来镜子里年轻干部的苍白的脸。 我转头看看童磨空空如也的七彩眼睛。 我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善的语气对童磨说:“童言无忌,你快呸两声。” 画风不同就不要强行融合了,七彩玛丽苏太宰治是什么港|黑笑话,七彩玛丽苏森鸥外也很可怕好吗? 童磨弯了弯眼睛:“好哦。”呸呸呸。 有一说一,这样子虽然挺乖巧的,但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聪明。从我来到上弦贰的据点,已经听到过不少教众们“教主大人最近真的很开心啊”“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神明大人不愧是神明”的委婉议论了。 童磨对此很骄傲:“我明明是这么听话的信徒!” 我不以为意:“宠物听话一点不是正常的吗?像我刚来那天你想搞事,那才是不正常的。” “好过分——原来凉君只把我当成宠物吗?怎么能这样——” “鬼可以把人当成食物,我为什么不能把你当成宠物?”我奇异地看着他,“不过你最好再乖一点。虽然我是猫派,但相比而言还是狗的顺从更合我心意。”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也平静地回望着他。并不长久的对视后他脑袋上亮起一个小灯泡,垂首靠近,把披散着白毛的脑袋放到我手边,故作天真地发出了顺从的声音: “汪——这样吗?” “……”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这一刻的感受。有点像当初一不小心生吞了几口黑泥,那种黏腻的、恶心的反胃感最初并不强烈,但后劲很大,余韵悠长,迟迟不去。 虽然看似是放弃了尊严的行为,但没有感情的鬼也没有心,根本就没有尊严这种东西。他并不以此为侮,相反还乐在其中,只是为了看有正常羞耻心的人被刺激到的反应。 直白点说,是为了看我的乐子。 但我为什么要为他的无下限买单?羞耻心这东西我当然有,但“让鬼来当我的狗”这种事,需要觉得羞耻的是他才对吧? 所以我只觉得嫌弃,并不会替童磨难为情。 “我不喜欢没有忠诚的狗。”我只是这样说。 “这样啊,”他就很自然地起来了,带着爽朗的笑容说:“那就没办法了呢,毕竟我是不可能学会那种东西的啦。” 看出来了。毕竟是能在我要求之后立刻交出身体、立刻把我带到鬼王面前的上弦贰,要不是当时鬼舞辻无惨把他丢出来的速度太快,现在可能都没有鬼了。 看来是我的控制让童磨脱离了鬼舞辻无惨的某种桎梏……别说没有,就鬼舞辻那个又怂又苟的样子,对手下没点制约的手段怎么可能放心使用。 所以鬼舞辻知道童磨没有心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 毕竟某鬼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 童磨歪头:“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在想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被变成鬼的。”不会是差点被人打死的时候被鬼舞辻选中的吧? “唔,活……就是跟现在差不多的生活吧,细节倒是记不清了,变鬼的话,是我主动跟无惨大人提出的哦。”他指了指自己头顶那一片血红,“这里就是当初被捏爆脑袋留下的~” “……你经常被打爆脑袋吗?” “也不是经常,偶尔跟猗窝座阁下玩耍的时候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下手那么熟练。 ……所以说友善有爱心的同事是多么可贵,至少富冈就从来没被这样打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了但没打出什么名堂来……像上次柱合会议的时候,不死川不就试图在切磋的时候公报私仇,结果被水之呼吸的防御型打法给气了个够呛。 童磨的战斗力其实也不错,如果不用幻术,在没有侵蚀者帮助的情况下,我赢得不会这么轻松。 第276章 不过他的价值不在于战斗力。 …… “去拜访我的同僚们吗?” 预计鬼杀队已经将浅草一战的后续处理好后,我向童磨提出了继续背叛的要求。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好啊,我们今晚就可以动身~” 第308章 霞云之下 身为邪|教头子,童磨的出行方式倒是出人意料的简朴——步行。 虽然这年头的私人汽车确实不常见,但怎么说呢,就看万世极乐教内的装潢,我还以为他是那种趁机敛财好满足自己的类型。 童磨对此表示冤枉:“虽然的确有将钱财上交给无惨大人……但我本人可没有压榨信徒的想法!来到教里的可都是在外面走投无路的女孩子,我又怎么舍得再让她们辛劳呢?” 这话说得,我都看不下去了:“不主动索取,但也没有拒绝,事后还要撇清干系,你这样好像那种在感情里不负责任的人渣……鬼渣……渣男。” 低等的鬼长得千奇百怪,高等的鬼也差不多,只是越强的鬼拟态的能力也越强,变成人的形貌混杂在人群中。这是鬼杀队一直追查不到上弦鬼的重要原因。 所以它们能改变自己的性别吗? 我放空眼神,想象了一下童磨变成磨子的样子。 “……有点恶心。” 毕竟是这么大一只,还喜欢穿紧身衣,一身腱子肉绷得辣眼睛,不堪入目,不成体统! 童磨:“……我听得到哦。” “不过凉君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他低头看了不知道哪里一眼,双手一托咧嘴微笑,“这就是凉君不愿意使用我身体的原因吗?” 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让我久违的想要骂人,但挨骂对童磨来说算不上什么。别说挨骂了,在那几天里我也对他动过手,但每次他都会露出一副如果是出现在全年龄向游戏里根本就过不了审的表情…… 就,怎么说呢,变态极了。 “把手放下,”我移开视线,“看起来骂你渣男没有骂错,女性里是不会有你这种败类的。” 他大为认同,深深点头:“确实,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呢。无惨大人就可以把自己拟态成女子和小孩,其他鬼都做不到。” 我看了他一眼,他乖巧地笑了笑。 这不是听出来我想问什么了吗! 赶路途中我们还聊了一些其他的事。 毕竟也做不了别的,就算要欣赏路边的风景,大晚上的荒山野林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直注视的东西。不过关于鬼的情报和生前死后的哲学之类的东西在那几天里都大致说过了,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就只剩下一些普通八卦。 不,要把走投无路来到万世极乐教的女性的悲惨遭遇说成是轻飘飘的“八卦”,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们了。 但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能带给她们的东西就那么一点。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说多了都有同质化的趋势,听起来并没有多少实感。 “有很多孩子,她们从过去的生活里逃走的时候,会把欺负她们的人也引过来,给教内的大家造成困扰。” 童磨用扇子遮着脸:“这种情况,凉君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好呢?” “恐吓一下,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靠近附近半步,这样就好了吧。”我不觉得这是问题。 “可我只是一个骗女人钱的小白脸哎,哪里有恐吓别人的本事呢?” 我哇了一声:“作为吃人的鬼,说这种话是不是太谦虚了……哦对,你只吃女孩子来着。” 这家伙挑食也挑得只能用变态来形容,因为女性能生育,所以觉得女性的身体更有营养什么的…… “所以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应该是直接杀了吧。 “直接杀掉了,尸体埋在后山。”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鬼舞辻无惨作为老板的不足之处了。 “万一引起别人注意,尸体会成为证据吧。要不是鬼舞辻无惨禁止你们群居,就可以把这种垃圾交给你的下属废物利用了。” “……”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目不转睛郑重其事地盯着我,又双叒叕露出了不能过审的笑容,“只是觉得,凉君果然是神明呢。” 我直觉这不是一句好话,但再回看过去,他又说起别的事了。 …… 鬼的脚程当然是很快的,第二天晚上入夜没多久,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灯笼朦胧,莺声燕语,夜色在这里失去了遮羞布的作用,完全消失在暧昧的灯光和琳琅的首饰反光里。挨挨挤挤的人群里涌动着浓浓的酒气与脂粉香,以及人类最原始也最冲动的欲|望。 好一个低配版的离岛。 我看着各种意义上都很眼熟的喧嚣的街市,再看看已经跃跃欲试看起来恨不得立刻融入进去的童磨,想说什么,又憋回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吐槽了出来: “总感觉跟你混在一起之后,画风就转进了糟糕的成年人频道……是错觉吗?” “唔?”他挑着眉毛看过来,却完全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七彩眼瞳中暗流涌动,舔着虎牙咧嘴微笑,“什么?” 他满脸都写着“开饭了”啊! 靠着食欲完美融入花街是什么鬼,饿死鬼吗? 我顿了一下,抬手给他糊了好几层幻术,让街上和路边格子里的女性在他眼里都变成行走的紫藤花树。 “还饿吗?”我和善地问。 他的回答是十数个喷嚏,一边擦眼泪一边指路:“……嚏!不了不了,我们……还是先去见可爱的小堕姬吧!阿嚏!” 堕姬。据介绍是上弦陆兄妹中的妹妹,长得很漂亮,就是脑袋空空不怎么聪明,做人的时候一直在吉原,所以变成鬼后还潜伏在这里。 在这种地方潜伏着的话,一般会伪装成某一家的花魁吧?虽然通常情况下,底层的人员更隐蔽,更好伪造假身份,但是—— “个人想法吧,出生在吉原的孩子,有着‘成为花魁’的执念不是很正常的吗?”大谈自己同事的上弦贰滔滔不绝,“说起来,还是我把他们变成鬼的呢,不过无惨大人不允许我们私下聚会,所以那个饭堂我再没怎么去过了……” ——但是这里又不是通常情况下的世界。 既然有了连童磨都赞赏的样貌,只做底层人员也太浪费这人设了。不管是漫画还是小说,抑或是游戏,作者都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顺便一提,吉原离浅草很近,也是之前宇髄天元带着三位妻子在探查的地方……这也是之前他能立刻赶去协助我和无一郎的原因。 现在看来,要让他和他的妻子们做无用功了。 第309章 霞云之下 堕姬果然是个很美的女鬼。 童磨指路,幻术辅助,我们在这家名为京极屋的店里畅通无阻,一路上到最顶层。拉开童磨口中鬼味最重的房间拉门时,它正对着镜子抿去口脂。 这房间可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了,照明的是这年头还没普及的电灯,浮世绘旖旎绚烂,挂画署名自大家,箱笼堆在墙角,旁边是各种包装的未拆开的礼盒,地上则散落着各色的布帛与珠饰。 金子与赤色珊瑚的簪钗簇拥下,镜子里的面孔是一种锋利迫人的美艳,在重重珍宝堆砌之下更具有震慑力。 不,在这种地方,说它是这家店的珍宝本身也不为过。 珍宝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镜面蹙眉瞥来。让人联想到金绿色猫眼石的眼睛冰冷又空洞,因而蹙眉的姿态也不惹人怜爱,反而带着极凶的戾气:“什么东西?!” 我把幻术撤掉,童磨一脸天真无辜的抬手:“嗨嗨,好久不见啦小堕姬~还是这么漂亮呢~” “……童磨大人?”它愣了一下,收敛了那副野兽一样凶悍的表情,显出几分娇柔的漂亮来,“您怎么来了,无惨大人下了新的命令吗?” “唔,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呢。” “什么?”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在无惨大人麾下啦,”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对鬼来说可能是鬼杀队故事的话,“而且还要帮新的主人杀鬼……” 他抬起手指点向前方,架势摆得足足的,就很有大恶人的感觉:“就从可爱的小堕姬开始吧。” 冰棱炸开,窗户轰然洞开,呼啸的风卷着雪花撞进室内,它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脸,眼睛一闭开始尖叫:“不可能!无惨大人不会让叛徒活着的!他马上就会杀死你……无惨大人!无惨大人?!” 没有回应,这是当然的,因为在无惨的视野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冰锥已经近在眼前了。 于是堕姬换了求助的对象,在涌动的缎带保护中大声喊:“哥哥——!” 血红色的镰刀舒展开来,瘦骨嶙峋的鬼在巨大的冰棱炸裂声中闪现在缎带中间,盯着童磨的眼神阴恻恻的: 第277章 “好久不见童磨大人……我可爱的妹妹做错什么了吗?” “是妓夫太郎啊,”童磨和善地回应,“你们兄妹感情还是这么好,真是令人感动的亲情……” 他甚至做作地擦了一把眼泪。 “哥哥!”珍宝一把抱住它哥哥窄小畸形的腰,眼泪汪汪的仰头告状,“我才没有做错事!是他背叛了无惨大人!所以才想杀我!怎么办啊哥哥,我们打不过上弦贰的!我们快逃走吧!” “……” 童磨没有说谎——它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哥哥也很清楚自己跟上弦贰的实力差距,大概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向童磨发出了质问:“您想去人类的那边吗?” 童磨哎了一声:“你怎么会这样想?” “如果不是为了卑贱弱小的人类……” “不是哦。” 他啪的合拢扇子,用展示什么的姿势伸出手臂,还很有童趣的给自己配了个音:“锵锵~跟着鬼混是没有前途的!但是跟着神明大人就会有趣很多!” 堕姬:“……” 妓夫太郎:“……” 被用弱智的姿势和理由突然推到他们面前的我:“……” “那么神明大人,该是您展示神力的时候了!”他好像全身心沉浸到信徒的身份里去了,表情激昂得过分,“想做什么、怎么做都可以哦!”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想让你闭嘴。” ……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不然也不会受到这种折磨。 不然还是把童磨放回鬼舞辻无惨的阵营吧。 …… 妓夫太郎是跟它妹妹完全相反的鬼。 面孔丑陋,身体畸形,气质阴郁,头脑聪明,据说实力也比堕姬高很多。 最明显的一点,是个妹控。 因为,不管是在蝶屋做的实验,还是从童磨那里得到的信息,都说明鬼与鬼之间都是没法杀死对方的。就算妓夫太郎不出现,堕姬也不会立刻被杀,最多就是受一点皮肉之苦。 但它还是出现了。 明明让鬼生不如死的方法也有很多…… 【我听得到哦!真的听得到哦!还是说凉君就是故意让我听见,在恐吓我吗?】被堵住嘴五花大绑捆在墙角的童磨蠕动蠕动,发出了不甘寂寞的心音。 我给他禁言了。 上一个享受禁言套餐的还是侵蚀。童磨仅凭一张嘴就能得到融合了无数怨念的侵蚀者一样的待遇,谁能不说声佩服。 他蠕动得更厉害了,拼命扭头,眼含泪花,楚楚可怜,而我只觉得伤眼,把绳结又拉紧了一点:“老实点。” 为这个局面贡献了绳子和墙角的上弦陆兄妹蹲在旁边,看着我的眼神中饱含着畏惧,或许还有些尊敬和友好。听到这句“老实点”,它们的反应比童磨还大,齐齐后退。 我一回头就看到它们快要退到窗边:“……” 不是,之前对上童磨也没二话不说直接退吧? “你们躲什么呢,”我勉强露出和善的表情,“难道我比这家伙还可怕吗?” 感觉有被冒犯到。 “少自以为是了!说什么神明,这种话也就骗骗丑兮兮的蝼蚁吧!我才不信呢!”露出白发鬼相的女鬼抱紧了它的哥哥。 哥哥也紧拥着妹妹,明明比我的身形要高一点,但目光还是给人一种自下而上的斜视的感觉,阴气森森的:“肯定是假的,什么神明啊……神明会出现在这里吗?童磨大人一定是被那些可恶的人类蛊惑了,才会相信这种东西……” 啊兄妹这么一贴近,显得堕姬更好看了。 ——白头发的姿态比之前花魁的模样另有一番风情,就是眼睛的颜色有点不和谐……果然还是蓝色或者红色比较好吧? 我在心里评估这份美丽,心情因此回升了一点,耐心就充足了起来:“就算不信,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它们的回答是向我丢了两把镰刀和铺天盖地的缎带……然后猛地起跳撞破窗扇,在木屑与碎纸片中头也不回地逃跑。 下一秒,它们怎么跳出去的,就怎么再跳了回来。 嗯,很简单啦,只要提前操控它们的神经,让它们以为自己只是从一个“堕姬的房间”逃进了另一个“堕姬的房间”,然后见到了和这里一模一样的场景而已。 这种惊悚片套路中,误入鬼打墙的可怜主角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再跳一次窗户。我只是让它们多见到了几个“我”而已,这不是很快就把它们放回来了? 我向它们打招呼:“怎么样,玩得好吗?” 两只鬼的脸上都写着惊魂未定,还有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实世界的茫然。妓夫太郎就算了,堕姬漂亮的眼睛都瞪圆了,在光下真的非常有宝石的质感。 就是里面刻着上弦陆的字样,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这不还是在害怕吗?”我点了点下巴,有点难过地看着它们,“真让人伤心,我明明这么友善了,给鬼的印象却还不如童磨?”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什么东西?你就是用这种术式欺骗了童磨大人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妓夫太郎挠脖子,把堕姬牢牢挡在身后,“如果只是想杀了我们,应该不用费这么多周章吧?!” 真是时刻想着保护妹妹的好哥哥啊。 还有依赖着哥哥的妹妹。 除了美丽,这就是我没立刻杀了上弦陆的原因了。 “我是神明啊,童磨不是说过了吗。确切地说,是黄泉女神的孩子,忝列神明之位。”我走近它们,带着非常礼貌的营业性的微笑伸出手:“别怕,虽然本来是想杀了你们,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出门在外这么久,总得带点伴手礼回去给母亲大人。她很喜欢漂亮的装饰品,花瓶摆件都可以,会说话的更好,只要不会跑掉。” “第一眼看到堕姬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非常合适。妓夫太郎想跟妹妹一起的话也没问题,毕竟母亲非常宽容,不会嫌弃你的。” 糟糕,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太霸道了。 我看着它们惊恐迷茫的表情,反思了一秒,决定装装样子也好,至少别让摆件对女神有意见……对我有意见倒无所谓: “请问你们有意向就职吗?” 第310章 霞云之下 给宇髄传信说我已经把吉原的鬼控制住之后的第二天,他亲自赶了过来。 嗯,混在一众醉醺醺的嫖|客里。 彼时我正坐在花魁的窗台上,对外用幻术遮掩身形,仗着旁人看不见我肆意妄为,捆绑童磨指使堕姬,让它们一个安静如鸡一个端茶递水,最后还让妓夫太郎抱着三味线奏乐助兴。 其实该让堕姬弹奏的,不过它不会,毫不犹豫地喊了自己哥哥代劳,而妓夫太郎自然且熟练地照做了。 别说,它弹得还挺好。以我贫乏的艺术细胞都能听出里面的缠绵悱恻情愫脉脉……就很有花魁的感觉,再配上妓夫太郎苦大仇深的表情和长相,就很让人惊悚。 让人油然而生不好的联想:“我记得,花魁的标准不只是长得好看来着,还要看才艺?” 弹得专业且专心的妓夫太郎:“啊,我都会。” “还要跟客人互赠和歌联络感情?” “啊,我能写。” “……你别说接客也是……” “我来接……不是,我打晕的。” 并不存在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 就是说,虽然很瞧不起那些来花街享乐的男人,但这一刻我还是想替他们对妓夫太郎说声谢谢……谢谢它还没妹控到那份上。 其实被鬼吃和和鬼睡一觉,也说不上哪个更好吧? 不,换个角度来看,吃亏的是我的花瓶……的哥哥才对,竟然要跟自己的食物虚与委蛇。至于外表倒是其次了。 我看看妓夫太郎再看看正在琢磨着往杯子放茶叶的花瓶,后者回以很不高兴但理直气壮的表情,就很感慨—— 毕竟花瓶真的很好看。 什么叫美丽废物啊。 因为这点感慨和“是谁吃亏”的想法,我对妓夫太郎的耐心多了一点:“能把妹妹养成这样,你也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哥哥。” 花瓶被内涵了,但完全没有意识到,大声哼哼:“那是当然!” 妓夫太郎叹了口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按理说这场景是有点好笑的,但我叹了口气,完全笑不出来。 弟妹都是前生的债(?),听不懂话的堕姬让我想起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孩子。虽然无一郎的本性要比堕姬乖巧听话温柔懂事得多,但谁会去注意他的内在? 人总是容易被表象误解的。 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斑哥。不过无一郎还不如斑哥呢,好歹斑哥能打,不然我是一点都不放心斑哥跟那群只会阴谋论“忍界修罗”的老头子打交道的。 身为无一郎的兄长,我很忧虑:“不过这样下去,万一哪天你不在了,你妹妹要怎么办?它不能独自生活吧?” 第278章 “我为什么会不在?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永远、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妓夫太郎面色不善,“而且你说‘它’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什么意思?”它看起来很想动手,但又因为各种原因忍耐着,“我说你,究竟在高高在上什么呢,就算是对真正的神明,我们也不会顶礼膜拜的!死了这条心吧!” 啊……? 它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是,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也不是能开玩笑的关系。 但是,什么? “什么高高在上,”我不高兴,感觉有被冤枉到,“我有吗?” 它们目光诡异地看着我。 外面人群熙熙攘攘,间或有争吵声爆发,又很快平息下去。我看着三只试图用眼神表达什么的鬼,扯扯嘴角:“这问题烫嘴吗?” 妓夫太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妹妹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没有高高在上,那你这几天在做什么?过家家吗?” 这话说得,多见外啊。 “这明明叫恃强凌弱,”我纠正它的错误认知,大为不解,“我可是在很公平的用力量欺凌你们,这不是你们很擅长的事吗?我有用身份压鬼吗?” “……” 再一次的,屋子里沉默了。 它们好像很有感触的样子,还很有默契地互相使眼色,好像它们自成一个频道,就连脑内空空的堕姬都参与进去了! ——感觉有被排挤到。 ——并不是很真心的生气了一下。 宇髄天元就是在气氛凝固住的时候出现的。 之前窗外时断时续的吵闹声忽然消失,盖因某个非常耳熟的声音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中气十足的嘲讽着别人,话里话外都在说对方“不华丽”。 我还在想这年头能像宇髄一样把“华丽”顶在脑袋上的人可不多,循着声音低头,却看到一个放下头发后显得年轻了十岁的白毛…… 这谁啊。 我用幻术仿造了一朵窗边花瓶里的花,瞄准他的脑袋丢了下去。 一击即中。他原本还挪动了一下,看到我后又原样挪了回来,抬手从耳边把花拈了下来—— “……咦,我怎么在这儿?” “对啊,怎么这么多人围观醉鬼撒酒疯?” “走了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就像是一个信号,刚才还在吵架和看热闹的人们集体恍惚了一下,再回神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围在这里。 也看不到就站在他们中间、可以用鹤立鸡群来形容的年轻人了。 宇髄天元咧嘴一笑,“嘿咻”一声就跳到窗台上,半蹲着扬手打招呼:“哟,计划很顺利嘛!” “一二三,三只上弦鬼,”他用手指点着,迟疑了一下,“这女鬼好弱,也是上弦吗?” “你说什么呢你这丑唔唔唔!” 妓夫太郎捂住堕姬的嘴,上下打量穿着便服的宇髄:“猎鬼人?” 它又看我:“这就是你等了两天的原因?果然你跟我们说的都是假的,你是猎鬼人一伙的!诡计多端的人类!” “……” 我没说话,宇髄“哦”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摆出一个故作深沉的姿势:“看来你们这两天聊得很愉快啊。喂,凉,你怎么还没杀了这些鬼?!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该怀疑——” 他冷酷地盯着我,我麻木地看着他。 然后他扭头,对鬼笑出一口白牙:“哈哈!你不会以为我要这样说吧!不会吧不会吧!” 第311章 霞云之下 挑拨离间失败后,宇髄和妓夫太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虽然看起来都是妓夫太郎单方面的嫉妒发言,从外表到运气都酸得好像柠檬成精,但以我对宇髄这家伙的了解,要是完全不在意,他是不会费口舌阴阳怪气回去的。 这很稀奇。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我面前的宇髄天元一直都是个幼稚的憨憨,但能够为了追求自我而叛出家族、成为鬼杀队的支柱之一的人,当然不会只是个憨憨这么简单。 他是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与此相伴的还有配套的傲气,作为音柱的信念坚定得很,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跟路边的鬼聊起来。 “这都是因为谁啊,”把鬼赶出去后,他大马金刀地跳到茶桌边坐下,近两米的体格视觉上几乎要把屋子填满了,“还以为你要怎么‘从鬼的内部下手’,结果才短短几天竟然已经跟鬼打成一片了,收到你信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个够呛……” 我好笑地看着他拿起茶杯又放下,有点渴但就是不喝,还要故作不经意的样子,简直是把怀疑写在脸上了: “这就是你藏了一身武器的原因?担心我已经站在鬼的一边了吗?” 宇髄天元嚷嚷起来:“真要怀疑你的话我就不会晚上来了!说话一点良心都不讲啊臭小子!你看我都没问你好几只鬼不杀留着做什么……” 越嚷嚷声音越低,我飘在窗台上微微俯身看着他,他嘟囔了一会儿沉默下来,叹了口气偏头来看着我。 “好吧,不愧是你,在你面前是一点面子都留不下来……”他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怀疑的,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有一点。” 其他人,大概就是以为我是有一郎的几位柱。看到时透兄弟回去,却又收到了来自吉原的信,正好在柱合会议上被耀哉说明了真相……他们会产生怀疑也是正常的。 我示意他茶里没有毒,放心喝。他问我没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我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需要我道歉吗?嗯……为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 他不说话了,转而用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怎么了?”我问。 “总感觉你不一样了,”宇髄用有点感慨的语气说,“真的有神明的样子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啊,明明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呢。” ——活蹦乱跳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词,猴子吗? 感觉我不存在的脑门上青筋都要崩起来了,但也不能以大欺小,只能强行按捺着微笑: “死得早还真是对不起了,你对沉稳的老年人有什么不满吗?” …… 那之后好几天,宇髄都没有跟我再说过话。 不是刻意躲避,也不像是不满。真要说的话,联络线人——就是他那三位潜伏进花街的忍者妻子——传递情报整合线索跟鬼谈心,他忙得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包括其它几只上弦鬼没有固定的领地、行踪缥缈不定、唯一能见全的时候只有鬼王召集的会议上,而鬼王百年不一定开一次会的情报,也是他传回鬼杀队的。 相比之下我就不务正业多了,每天不是在欣赏花瓶,就是在跟花瓶的哥哥交流做兄长的心得,偶尔还能怼一下无聊久了就变态一波的童磨。悠闲程度跟宇髄天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旁观人的视角来看,我跟宇髄应该算是闹别扭了。 而我大概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自知之明这个东西在我身上是不定时出现的,我在“有没有自知之明”这件事上可以说没有自知之明,所以常常反向冲刺,被侵蚀者骂说“心里没数”。但在揣摩别人的心理上,我还是挺有信心的,利用来攻击别人也毫不手软。 哦,心软是另一回事。 不过除了刚开始,我也没怎么心软过。 所以“宇髄天元觉得我变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现在的我交流”这种事,我其实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应该还是相信我的,想对我友善,毕竟有之前愉快的相处摆在那里。换个说法,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接受不了我的“变化”。 但是,我真的有“变化”吗? 虽然很多人都把爱什么的说得很玄乎,但科学的讲,人的感情都来自于各种激素和分泌物,也就是来自于肉|体。我附身别人的时候当然不会有问题,但我本身是没有身体的,冷淡一点才是正常的吧。 这也是我不附身童磨的原因……他脑子有病,真要说感情还不如至少有跟人正常交往经历的我。 肌肉加紧身衣的搭配是另一个原因,虽然占比较小。 也不是不能换衣服,但他的……嗯,胸围,换宽松的衣服总有种虎背熊腰的感觉,搭配那张脸蛋就不仅是变态了,还有碍观瞻。 在丑和有伤风化之间,我选择了让他独自有伤风化。 对此,童磨是惋惜的。他对“神明”“死后世界”这种话题非常感兴趣,因此也对我抱着看起来很像是变态的热情,把身体交给我大概算是一种表达热情的方式,而我的拒绝就等于在他“脆弱”的心灵上泼了一盆冷水。 实际上没有心的食人鬼这样说,总显得有点恶心。 “但是我没有说错呀,凉君就是很冷淡,不是吗?”少有的可以说话的放风时刻,他立刻用来搞事,故意拿扇子挡在嘴上,眼神乱飞得好像向昏君献策的奸臣,“不然也不会放任那位音柱大人胡思乱想猜来猜去,却根本没有向他解释一下的意思……该说是神明的恶趣味吗?” 第279章 “以人类的纠结彷徨为乐,的确不是感情丰富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呢。” 说得好像他是什么感情丰富的正常人一样。 不过我在他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太鬼畜了一点? “你说的真的是我吗?”我懒得转头看他,推开他脑袋继续看窗外,这几天我就一直飘在窗台上,白天看云晚上看月亮,“虽然宗教和神明之类的就是要起到人的精神映射的作用……但在我身上找共同点,是不是太可悲了?” “这是承认自己以他人取乐了吗?” “这是承认自己以我为映射了吗?” “哎呀……” “哎呀。”我敷衍地重复了一遍,不是很想跟他谈心。 “不过鬼本来就是可悲的生物吧,”童磨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老老实实地坐在窗沿下的影子里,“除了我这种觉得做人没有乐趣主动变成鬼的,还有很多是无法作为人生存下去的,或者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被强迫变成鬼的。” 听起来好像是在开脱什么的话。 我很理解这几句话的内涵,就好像千年前,平安京,百鬼夜行,其中的很多妖怪也都有悲惨的过去……甚至一直都在悲惨中挣扎着。 但那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不管是看到悲剧就发生在眼前的同情,还是为此而努力挣扎迫害自己的曾经,现在想来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虽然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那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我看了一眼童磨,在没有第三人在场、我也不确定是否在听的情况下,他已经就这么兴致勃勃地开讲了。 讲一对兄妹,丑陋的哥哥与美丽的妹妹,在花街的最下层挣扎求生,在以为能够得到幸福的时刻陷入绝境,一个被火烧成焦炭,一个即将失血、或者是失温致死。 这本来是花街最常见的、世间也最常见的戏码。这个世道的孩子夭折率是很高的,花街也并不是夜里呈现在客人眼前的、辉煌的不夜之城的样子。 但与其他孩童夭亡的故事不一样的是,这对兄妹在真正死去之前,遇到了一只来此觅食的鬼。 “于是——锵锵!上弦之陆,最强兄妹档,堂堂登场!” 童磨歪过头来,向上看我,七彩的眼睛和故作天真的笑容在阴影里蒙上一层阴影,尖利的虎牙也若隐若现。 “时隔百年,当时把他们逼迫而死的人类早已经死去了,鬼却靠着吃人过上了人类的生活。” “凉君觉得呢?最渺小的,被人世埋没的虫豸,怎么就会变成吃人无数的上弦之鬼呢?” “……” 我终于低头看他。 “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被人世所埋没……那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呢?你觉得我是人世吗?” 他轻声说:“神明,不就是人世吗?” “强大,冷漠,高高在上——信徒都以为神明会注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神明眼里只是虫豸而已。” “凉君,”童磨古怪地笑笑,“你又在看着哪里呢?”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因为幻术的维持,他并不会被阳光晒成灰烬,但我们并没有“我会用幻术保护他”的约定。 我看着他离开,有点不理解上弦陆兄妹和后来神明与虫豸论调的联系。 也可能我已经理解了,只是潜意识地不想承认。 我已经很久没为什么事而痛苦、苦恼过了,也很久没有同情过什么人。人与人之间是按照“是否相似”来划分团体的吗?斑哥和泉奈都是强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千手兄弟也是。哪怕后来我没想起来月读世界的经历,要达到目标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悲惨的话,还有什么比整个世界都陷入一场幻境更惨?那个世界的白兰和另一个我也挺惨的,但结局还算得偿所愿。 一定要说我变冷漠了的话,那就是他们的遭遇拔高了我产生同情这种情绪的阈值。还有侵蚀这个负能量多到能毁灭世界的老头子常伴吾身的老头子,虽然现在它看起来好像一个只会跟我讲笑话的捧哏,但最开始也是会在海底下对着自己捏的泥偶哀嚎的怪物。 在这种对比下,个人的不幸与痛苦就显得过于渺小了。 就像因为恐惧而失去光彩的小葵,就像用一件羽织连接彼此的蝴蝶姐妹,就像差点失去所有家人的炭治郎,和已经失去了所有弟子的鳞泷左近次。 因为渺小,所以无关紧要,不需要关注。 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想的啊。 强大,冷漠,高高在上。 ——这不是和我最讨厌的那些人,完全一样了吗。 第312章 霞云之下 我思考了很久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对人来说反省总是最艰难的,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尤甚。我在存在形式上与怪物无异,但思考方式还是跟人类一样的,人性中的缺陷一点都没缺,很会给自己开脱。 经历的事情多了,活得太久了,变得很强了,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还需要别人同情的“弱者”所以习惯性的漠视了……只要我想,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而借口终归只是借口而已,现实并不是顺着借口改变的。 倒不如说,在意识到错误之后还想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这更说明了我现在的糟糕程度。 ——怎么会变成这么糟糕的大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国有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总不会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但前几个世界里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单纯观光的几个不提,吠舞罗公认我是很有他们氏族风范的“法外狂徒”,就算把石板撬走了也没人阻拦。狛枝倒是跟他同学们介绍我说是“天降的幸运”,做得最多的不过是随时随地献出身体让我吃个早中午饭还有零食…… 就,玩得很开心,也没有波澜,跟忍界的hard模式相比就是开了挂的easy关,新手也能速通的那种。 但事实上,把别人的人生类比为游戏,这本来就是傲慢的一种体现。只是当时没有童磨这种毫无底线还满脑子哲学的乐子人……鬼,所以没被指出来。 我就顺滑地一路错到了现在。 这样一想,他们真是宽容的人啊。 再往前,对忍者们来说,我也是傲慢的。其实到现在我也很难对有些忍族正视起来……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是时代局限性,这一点我已经论述过很多次了。只是斑哥和千手柱间教会我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实力强就是了不起,还有千手扉间那家伙不遗余力地跟我互坑。 所以我还没有飘到天上去,还没有走上什么“我就是八兆个世界的神毁灭世界就是一场游戏”之类的不归路,还勉强保留了几分谦虚。 虽然也不多就是了,但至少还能唤醒我的羞耻心。 至于上上句是不是影射了某棉花糖精——难道还有第二人选吗? 这样一想,我严正怀疑我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受了那个据说已经变成了大魔王的白兰的影响……或者说启发。几个白兰为了成不成神这件事打了八兆个世界,而另一个我将这些记忆都毫无保留的赠送过来,就算只是看电影一样旁观,对我造成的冲击也不小了。 虽然在那之前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是被小朋友盖章过的不相信同伴……但至少我对敌人很重视啊,绞尽脑汁地提前布置了计划一二三呢,忽悠犬和千种的时候也很用心,一点都不敷衍。 再往前……是不可能往前的。女神是不可能有错的。她本身就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养孩子自然也是往这方面养的。 ——好的,锅找到了。 就决定是你了,白魔王兰。 ——算了,承认自己没出息吧。 会被人轻易带跑偏,说明我本性就不是很坚定。 ——幸好没酿成大祸。 对小伙伴造成了精神伤害、无意识丢人了算吗。 这样一想,前几天宇髄的沉默可真是相当给面子了。耀哉也是,真不愧是把剑士们当作自己孩子的主公,容忍度真的有够高。还有天音夫人,也只有他们能对那群脱缰野马一样的柱戴上滤镜…… 等一下,那我在他们眼里的形象是什么? 自命不凡的蠢货应该不至于,但也超出叛逆期没过的小孩子的范围了,这样一想我都在洋洋得意什么啊…… 光代入他们想一想就难为情得无法呼吸了,虽然我也用不着呼吸…… 啊。 死去的羞耻心突然开始攻击我.jpg …… 我自闭了好久。 完全没有脸面去见才向人家毫无所觉地展示了自己糟糕特质的宇髄天元,对默不作声看了好久乐子还当成乐子说出来的童磨也有点迁怒,至于做人的时候可怜做鬼之后还碰到我的上弦陆兄妹还有点愧疚…… 这愧疚在堕姬探头探脑来找我聊天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第280章 虽然它说……不是,她说,她才不是自己想来的,只是童磨威胁她不过来就把她首饰都砸碎,她才过来的。 我慈爱地看着她,此刻的她在我眼里就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虽然还是预定好的漂亮花瓶,但至少不会像预先计划的那样把她脑袋摘了摆在盘子里…… 呜,我之前怎么那么残暴。 残暴就算了,还那么理所当然! “怎么忽然好冷,你的眼神好恶心,”堕姬搓了搓胳膊坐下,就盘着腿坐在之前童磨坐的窗台下,她这个花魁当得是一点仪态都没有,打眼一看就是个不通礼仪的粗丫头,“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 啊,嗯,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毕竟也是好几百岁的人了,我还是有点年龄包袱在身上的,这几天就算羞耻到想要藏起来,也没有表现在脸上。所以虽然很想捂脸,我也绷住了没有让表情扭曲,故作平静地看了她很久。 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在内心疯狂搜刮话题。 可恶,她一脸脑袋空空的模样,还有那双好看但是没有内涵的眼睛,真的很容易放大人的正面感情。换成妓夫太郎来我还能无视,堕姬就…… 就真的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让人幻视空有美貌的小猫咪,或者只会吃和睡的小孩子。 我没有暗示她弱智的意思。 ……好吧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她瞪了好久,眼睛在阴影里也闪闪发亮,比头发上插着的红珊瑚发簪还亮眼。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偏头,金绿色猫眼半明半沉,比宝石还好看。 我忽然想到童磨说的,小小年纪就美貌无比的妹妹,让兄妹俩的生活都好了起来。 这是只有在花街才会实现的事,但并不只是在花街才会发生。 “如果,”我放下手,隔空描绘她的眼睛,“还有机会转世的话,你想要富足的家世吗?” 她把眼睛眯起来了,向后仰头,像不解,又像不屑:“哈?” “那是什么,”她嗤之以鼻,“人类才会比较这个吧!我可是鬼啊!只要强大就有吃的,只要美丽就有贡品,不用挨饿也不会生病,还不会死,人类能做到吗?” “所以为什么要转世成人?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还要和哥哥一起当鬼,没有就算了。” 她看着我,奇怪地说:“你不是神明吗?这么瞧不上鬼和人类,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 “……”我几乎语塞了,“倒也没有‘这么’瞧不上……” 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还是个突然犯病的傻子。 而我只想捂脸。 救命。 我都给别人留下了什么印象啊……! 第313章 霞云之下 跟堕姬的谈话没有什么后续,我思考了一夜,主动找来妓夫太郎。 然后被毫不留情地阴阳怪气了一顿。 “你不会是想送我们去转世吧,以为这样就是对我们的拯救?还是补偿?”他露出夸张的叹为观止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嘲讽效果拉满,“从讨人嫌这一点来说确实有神明的样子。很有自知之明嘛,你。” “还有,你那是什么眼神?真恶心……别这么看我。” 我:“……” 我用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了很多东西。 摆正心态不等于当受气包,就算是谨小慎微的萤草时期,我那个凶犬的名声也不是靠背景得来的。 对堕姬态度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且心思简单,妓夫太郎跟他妹妹完全相反,我当然没有那么高的容忍度,没有把他直接丢出门全靠那“正达到顶峰”的愧疚。 所以一秒后,我还是没忍住,心平气和且慈祥和蔼地怼了回去:“害羞什么,这不是一个老人家注视小孩子的正常眼神吗?” 妓夫太郎表情完全垮掉,震惊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呕。” 我满意了。 然后和妓夫太郎的交谈就在你来我往的互怼中结束了。 目送他骂骂咧咧地夺门而出又忍气吞声地把门安回去之后,我才想起自己叫他来目的不是吵架,也不是吵赢,而是多了解他们兄妹一点:“……”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有胜负欲啊! 我又自闭了,陷入了深深的消沉。 ——身在黄泉的妈妈,出门之后,我学了好多坏东西,好难改正,怎么办。 这种消沉止于某天,宇髄天元表情复杂地前来敲门。 “那个,凉啊,”他左顾右盼,看这看那就是不看我,右手疯狂挠头,肉眼可见的心虚,“跟你说件事……” 我刚从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回过神来,就被他这幅样子震住了。 这跟我设想过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察觉他在闹别扭后我一直没有主动去解释,一开始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后来则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和他们,只能在脑子里提前预设一下…… 他主动来找我的场景当然也设想过,但那也是、怎么说呢,怎么也得煽情一点热血一点,让我豁然开朗幡然悔悟,从此跟鬼杀队同心同德一起打倒鬼舞辻无惨走向全员大团圆之类的,才更符合这种题材的正派人士的画风吧? 为什么会这么、不能说脱离人设,只能说离谱得让我直觉不妙? 可是他表现的真的好像搞了什么事还没收好尾导致无辜人士惨遭牵连的样子啊! 我上下仔细地打量他,最后把视线定在他故作自然按着门框,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的左手上,心中的恐慌逐渐扩大:“你做了什么?” 宇髄天元挠头朗笑:“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来之前蝴蝶让我帮忙转告你回个消息报一下平安结果我一直忘了上午无一郎的鎹鸦来问你我才想起来而且我告诉它说你一直跟这家的花魁在一起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收到了。” 我理解了一会儿:“……” 我眼前一黑:“不要把音柱的速度用在这种事上啊……算了怎样都好,要我谢谢你在他们来信前提醒我吗?” 上午送走银子,晚上才跟我说,这分明是心怀不满趁机发泄吧! 我真的会谢谢他…… 宇髄天元比大拇指:“不用这么客气:p” 他还:p 他竟然还:p! 他肯定是故意的! 我愤而起立,看他一会儿,扭脸心虚。 可恶,是不是收集到什么情报了,这家伙还故意放下头发穿上新衣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双倍的buff之下我今天岂不是只能认栽!反正这样玩笑似的轻轻揭过从某种意义上是最轻松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以这个完全没必要但还是做了的动作来表示我的隐忍:“好的,不会客气了。” 宇髄眨了眨眼,哈哈大笑起来。 我懒得去分析他的心路历程了,反正又是一篇小作文,直接联系有一郎的精神世界,通过他回到蝶屋去见忍小姐。 至于我不在这里,宇髄的安全会不会受到三个上弦的威胁……我只是切换了一具身体,又不是解放了幻术,童磨和堕姬兄妹还是在控制中的,有异动的话我可以立刻回来。 总之我在蝶屋睁开了眼睛。 还是熟悉的把两张床拼接到一起的房间,夜色里紫藤花的香气清浅。室内没有点灯,因此床头盘腿坐着、把刀按在膝头上的人影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我在心里扭曲了一会儿,就很想继续装睡逃避现实。 但忍小姐毕竟是蝶屋的主人,我醒来的时候也没有防备,就在装睡的念头生出的下一秒,她已经竖起了纤细的刀身,笑盈盈道: “呼吸声变了哦,凉君,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我:“……” 是错觉吗,感觉她比以前更有威慑力了。 第314章 霞云之下 我承认我慌了。 浅草计划其实也没过多久,但被忍小姐教训却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自觉没有能一直不惹她生气的懂事,她的真实脾性又称得上火爆,积攒了这么久的怒火一旦爆发肯定相当惊人…… 而且宇髄那家伙还刚刚告了我一状。 “我……我可以解释。” 不管怎么说还是识相一点,先认怂吧。 我举着手坐起来,非常严肃诚恳地声明:“首先逗留花街非我本心,我对女色完全没有兴趣……男色也没有。其次,和我厮混的花魁是上弦陆中的一部分,她和上弦贰那个邪|教头子都很有研究价值,所以我才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最后宇髄害我,他故意给蝶屋传这种语焉不详的消息,就是为了报复我之前冷落他还把工作都推给他!” 所以相信我啊忍姐我才没有变成糟糕的大人! 我睁大眼睛,努力表现得更无辜无害,顺便暗搓搓谴责了宇髄天元背后打小报告的不讲武德的行为。 笑话,他会告状我就不会了吗?比起两米长的肌肉壮汉,人们当然会偏心向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这波我占优势! 第281章 然后忍小姐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是吗?” 我瞬间安静,老实低头:“……” 看来今天是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沉默中我胡乱想着,没办法,谁让我之前不做人事呢?一起向忍小姐道歉也好,省得麻烦。还有小葵,她明明把我当成朋友吧,我却就那么无视了她,一定要好好道歉才行…… 就是希望忍小姐不要骂得太狠,她毒舌起来还是很厉害的。 “……算了。”但她没有。 久久的沉默后一只温凉的手掌落下来,在有一郎的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那并不是一只柔软的、符合人们心中印象的女孩子的手,因为刻苦的修习,有很多坚硬的老茧遍布在手心和指节之间,在额头上擦过的时候触感更是明显。 忍小姐倾身向前,抱住我的肩膀和脖颈。她叹了口气,语气虽然还是有些生硬,但对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纵容温柔了:“没事就好。我还没感激你报复了上贰那个混蛋呢,就不跟你生气了。” “谢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她说,“但是下次一定要及时、详细往回传消息,至少让我们知道你的近况,让我们安心吧。” “……” “听到了吗?” “……嗯,”我低声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天晚上我去找了小葵。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没有睡,也没有换下队服。黑色队服外面是不变的白色围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样反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在她门口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小葵主动。 她故作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凶巴巴地问:“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怎么,出去一趟胆子还变小了吗?” 蝶屋关心人都是一脉相承的嘴硬吗? 我舒了口气,从这久违的呵斥里找到一点安心,反而能够坦然地面对她:“我是来道歉的。” 小葵收叠床单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 “入队考核时候的事,我明明察觉到你受到了伤害,但没有重视,也没有关心你。抱歉,小葵。” “我才不需要呢,”她头也不回,“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我可是蝶屋的神崎葵……很坚强的。” “但这说明了我作为朋友的失职啊,不管小葵需不需要,”我挠挠脸,“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但是——” “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只是陪着你也可以,做你的陪练也可以,殴打鬼来帮你出气也可以。” “——可以重新做朋友吗?” 小葵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擦了擦,像是在擦额头上的汗,但回头时眼睛还是有点点泛红:“真拿你没办法。” 她叉起腰,神气十足地:“那先来帮忙吧,叠完这些我去厨房做点宵夜。你在外面有好好吃饭吗?” “……” 这些事我没有刻意隐瞒,耀哉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在我去拜访的时候却没有说什么。他还看不见的时候就能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察觉到我的问题,现在眼睛清亮精神充沛,更是能一眼就看出这不能说小的变化。 但他并没有打趣,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小葵的工作,之后就一切照常,交换完情报还让天音夫人给我打包了几碟点心,像送小孩子一样送我出门。 “其实我以前就觉得了,”我悄悄跟天音夫人说,“明明耀哉也没有多大,但真的很有慈父的感觉……” 天音夫人掩唇而笑,向我示意了一个方向,也悄悄地说:“也有他人说过这话呢。” 她手指的方向,白色羽织的女孩束着樱粉与草绿色的三股辫,带着雀跃的笑容与另一个人说笑而来。 …… 甘露寺蜜璃还是跟以前一样,甜美开朗得让人一眼就想到春天。 见到我的第一眼,她就眼神亮亮地打了招呼,然后扭头对她身边蒙着半张脸的青年说:“伊黑先生!你先进去汇报吧,我就在外面好了……啊,这是我和炼狱先生的朋友,已经晋升雾柱的时透有一郎君!有一郎君,这是伊黑先生,是我的、嗯,上次任务的搭档。”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被瞪了。 对方自我介绍,嗓音凉凉的:“鄙人伊黑小芭内……” 他看起来很想再说点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憋住了,转头对甘露寺又是另一个语调,把双标表现得明明白白:“那我就先进去了。很快就出来,你要是饿了的话……” 甘露寺脸红红的,从袖子里唰的掏出一包点心,很有她师父的精神:“我都准备好了!会在这里等着的!不用担心我伊黑先生!你就安心地去吧!” 我默默往甘露寺手里堆了几包点心:“不够这里还有。” 伊黑……伊黑又露出了那种很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老半天的样子。 最后他又冷飕飕地看了我一眼,摸了摸脖子上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一条小白蛇,慢悠悠推门进去了。 看起来慢悠悠,其实动作还挺快的,至少甘露寺小声呜咽着捂脸的时候,他都没听见。 少女激动得口齿不清:“好帅气……好帅啊!好可爱啊伊黑先生……!” 等一下,这个形容词,是认真的吗? 我看看甘露寺,再看看门里的背影,恍然大悟:“这就是忍小姐之前说的,那个很会养蛇的甲级队士吗?甘露寺和他在一起了吗?” “噫!有一郎君!”少女脸色涨红,左右看看,心虚极了,“怎么能直接说、说出来呢!” 表现得很害羞,但说话时却没否认,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现在已经不是甲级啦,伊黑先生之前接了探索那田蜘蛛山的任务,把下弦伍斩杀了,这次回来就可以升为柱了。” “对了,有一郎君还不知道呢,之前在浅草附近师父斩杀了下弦贰,已经升为炎柱了。” “哦!那要好好恭喜杏寿郎了,贺礼就等下次见面当面送他吧!”我顿了顿,还是选择很坏心眼地把话题转了回去,“所以你跟伊黑君……” “……”哇,她脑袋上都冒烟了。 我忍不住想笑,伊黑小芭内是在耀哉和忍小姐他们面前都有名有姓的人,人品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据说有些内向阴郁,但看他刚才那个双标的样子——那不就是个恋爱笨蛋吗。 虽然在这里谈这种樱粉色的话题总有种画风不对的感觉……但甘露寺就是有这种能力,把人均苦大仇深的鬼杀队都带进春天里了。 这样,那位伊黑小芭内会喜欢上她也是很正常的。 我无心当电灯泡,最后提醒了一声:“不过,既然关系都改变了,就把称呼也改变一下吧。这也是表示喜爱的一种方式,不是吗?” ——不然称呼别人就叫名字,喊那位伊黑君却那么客气,他迟早会醋得吓到别人吧。 甘露寺半掩着脸,很小声很小声地讲悄悄话:“这是特殊对待……其实还要感谢有一郎君上次的开导,我觉得伊黑先生很可爱,就直接对他表白了!果然他最近越来越可爱了……虽然跟我以前的想法不一样,但还是、个人的喜欢最重要吧?” “嘘——不要告诉别人哦?尤其是伊黑先生——” “……” 啊这,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啊.jpg 我好想问甘露寺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看看她的样子,再想想那位伊黑君,也不是不可以……吧? 算了,年轻人的事老人家少管。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也行,都能说通。我抱着这样的想法说服了自己,抱着剩下的点心回了蝶屋,溜溜达达地去给女孩子们分享。 分享完了本来想给忍小姐和小葵帮忙的,但她们都用嫌弃的目光把我送出厨房,让我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因为从童磨他们那里得到的情报,队里最近挺忙的,除了数量激增的柱都被派了出去,普通队士也都往危险指数较低的地方去了。蝶屋主要还是收治一些症状稀奇的或伤势较重的患者,所以现在病人竟然不多,也不需要我去前院。 这也是我这次回来一直没见到无一郎的原因。 不过,给他派这么多任务的并不是耀哉,而是他自己。 ……想想也很清楚,我不在身边稳定,杀鬼又日渐频繁,这段时间他的记忆肯定会大幅度松动,察觉到不对也是迟早的事。 要说完全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把他人的人际关系占为己有的想法。至于安全问题,也不需要担心,无一郎身上也有我的印记,如果遇到生命危险,我会自动转到他那里*去。 所以我现在还真的无事可做,怎么说也是出差好多天了,回来了就在花园里搬张躺椅休息一下也不错。 ——精神世界里有一郎也没那么呆滞了,应该很快就会好了。等他们兄弟团聚,再重新认识一下吧。 ——说起来最近没去看望炭治郎,他和他妹妹怎么样了?嗯……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第282章 暖洋洋的太阳光,忽然没有了。 也不是没有,只是被阴影遮住了,我抓了一下如有火烧的脖子,睁眼看看,不知道该不该笑出声来。 入目是一条腰如水桶、面目憨憨的紫黑色胖头蛇,无声无息中游动到我身前,庞大的躯体上阴气森森,无一处不体现着蝶屋鬼制品饲料的优良性能。 成年人手臂粗的蛇信吐了吐,擦着我的脖颈而过,带起的风都刮得人脸刺痛。我更想笑了: “这是在表达不满吗?还真是温柔的方式。” 看来垃圾食品确实好吃。 “……哼,这是看在你努力上供的份上。” 阴影盘旋,扭曲,溃散,落在身上地上,其实都十足的邪恶可怖,是换成旁人来会被吓得尖叫的程度。 但我并不畏惧他。 我早就不会畏惧他了,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无奈中还夹杂着有些好笑的怀念。 “这么多年不见,你竟然还多了傲娇的属性吗?” 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最后还是靠回椅背上,眯着眼睛笑起来:“好吧。算了。” “又是你第一个找到我啊。八岐。” 第315章 霞云之下 我没想过再一次跟八岐大蛇见面的场景会这么平和,甚至可以说温馨。 一般说来,好久不见的故友在阳光下的花园里久别重逢,这场景本来就应该是温馨的。什么过尽千帆你还在物是人非情犹深之类的,不管是热血少年漫还是文艺治愈番的剧情里,这都值得一个开怀大笑的抱抱。 但那是阳间的故友,八岐大蛇他阳间吗? 或者说当时的我作风阳间吗? 背刺、设计、利用、欺骗,我们之间的相处充满了这些东西,他乐子蛇搞我心态,我也没打什么好主意。 如果是之前的我见到他,会不会冷嘲热讽不说,总之新一轮的利用是少不了的。反正工具蛇不用白不用嘛,这个过程中他还能收获吃瓜和垃圾食品的快乐,是互利双赢的好事。 我会选择性无视他为什么会在那年冬天被灶门家捡到,为什么会帮助灶门家的人类,又为什么会有蛇魔在无意识的时候毫无戒心地吃我喂的东西。 会竖起一身尖刺,继续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来自过去世界的他,然后做出我认为最安全的举措。 但蝶屋的环境实在是太安逸了,人类的情感如此微不足道,又是如此充实,让我在阳光下都觉得轻飘飘的。 从这一点来说,八岐大蛇真该感谢童磨。 所以我连曾经深恶痛绝、但连这种厌恶都要隐藏起来、后来也只是强行无视的脖颈上的蛇神印记都能容纳,放平心态去看待它了。 不就是个带着定位作用的圈吗,下次我也给他戴一个就是了,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我没搬第二个椅子,也没有让座的意思。某种意义上他事很多,某种意义上又挺好养活的,虽然还不至于往地上去坐……我已经做好伸出手让他盘上来的准备了。 这也是我们最熟悉的动作。 但是他一动也不动。 也不说话,要不是眼神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我都要怀疑是蛇魔学会变人了。 “八岐?”我向前坐直,挥了挥手,“蛇神?邪神大人?” 手指碰到他繁复厚重的衣服,凭空响起噗的一声,像气球被戳破的一瞬间,气体溢散,而开裂的球体落到地上。 我下意识起身一拎,阻止了堂堂邪神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惨剧。 “你……” 我瞳孔地震,看着手里被揪着领子,又因为领子过大还是下坠,最后只露出来半个长毛脑袋的蛇神。现在已经不能叫八岐大蛇了,改叫八岐小蛇算了……他腿都没着地! “你怎么变小了?那么胖的蛇变成人形竟然还变小了?!” “你变蠢了,”八岐大蛇拿腔拿调,虽然被闷在衣服里导致声音含含糊糊的,声音也带着小孩子的稚气,“本神的外衣还不够大吗?” “所以附身蛇魔对你来说就是穿了件衣服吗?!那我记忆里为什么会有把蛇魔打结你还说没有关系的画面啊?” “……”他眨了眨眼,眼神飘忽了一下,理不直气也壮道:“没有这回事。” 这作态微妙的有点眼熟。 我从嗓子里笑了一声,举着手晃了晃,他在我手里左摇右摆,很有蛇魔吃饱了快乐起舞的既视感。 不反抗的捉弄让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玩了两下就不玩了,见他没有变成蛇形的意思,干脆收拢衣摆,把他抱在怀里坐回躺椅上。 “所以你在这边只能这样出现吗?” “区区食人小鬼的空隙,世界在压制本神的力量,”他瘫坐着,肉感颇足的脸上带着邪魅的微笑,“源赖光说这样可以减少你的敌意。可笑。人类总是这样浅薄而敏感。他对你我的关系一无所知。” 我:“……”咱俩啥关系啊? 某种意义上族长说得是对的。不过他还没死吗?这个世界都过去一千年了。 “人类的时间总是过得迅速,但对神明来说,千年也不过是瞬息而已,”蛇神慢条斯理地说,“游走在阴阳之间,对比就更加强烈。阴界封闭许久,改变几近于无,你所认识的人类也早已被同化了。” 我从谜语里提取信息:“他们变成妖怪了吗?” “并未。” 那就是靠阴阳术了。 按照族长的个性……阴界里的源氏,应该会成为驻守在界门前的守门人之类的家族吧?跟游走在狭间里的蛇神有联系也很正常,毕竟是老相识了。 “你又知道了。”蛇神突然说。 我低头看他,他顶着几岁小孩的身体抬头看我,很难用语言形容我这一刻的心理和感想,总之几秒后,我伸手捏了他的脸。 再冰冷的蛇神,脸颊肉也是软的。 “你变软弱了,”他嘴被捏得尖尖的,还顽强地维持着邪魅一笑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在瘪嘴,“还是说,你确实会从比你弱小的幼童身上汲取安全感?” “我也是人类,蛇神大人,几百年过去了,我也是会变的。” “人类可不会拥抱蛇神。” “你这是在抱怨吗?” “只是阐述事实,”他哼笑,“从前你最多只让我盘踞在手腕上,脖子上只有一次。” “那一次你就差点把我勒死。” “那是在留下印记。正是有了印记,本神才能每次都第一个找到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必道谢,”他矜持但笃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还能带来乐趣,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多年不见,他真的变成傲娇了啊。 稍微有点心情复杂。 可能是闲话聊太多了,他顿了顿,主动提起了其他人:“你怎么不问其他人的近况如何?”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哦,他们的近况如何?” “……” “?”怎么不说话? “原来如此,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脑门青筋都要鼓起来了,咬牙微笑:“谜语蛇会被抓去炖蛇羹的。” “区区蛇魔之体,做成什么都随你。其余的事,本体降临之日,你自然会知晓。” 他摸了摸我的脖子,又摸了摸,非常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歪头一靠阖上了眼睛:“本神晒热了,要吃冰的手撕鬼条。” 我:“……” 我很想让他清醒一点,世界压制的是力量又不是脑子。还是说身体的影响就这么大,连八岐大蛇都逃不脱? 我试图让他变回蛇魔的样子,方便携带,且能有效挽救他的脑子——虽然他是小蛇的时候也不怎么聪明——但他只是露出来一个尾巴尖,就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 ……忍小姐到底对鬼做了什么,为什么蛇魔会变得那么大只? 难怪八岐大蛇不要面子也要变成小孩子赖上我。他人形的时候都懒得自己走路,一定要飘起来装模作样,要用那么大的蛇魔身体在地上爬来爬去,肯定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是不是年纪大了,”我一边抱着他起身一边嘀嘀咕咕,“以前还能为了看热闹到处乱跑,现在掉到雪山都要等着小孩子捡回家,你以前有这么懒哎哎哎疼疼疼别拽——” 这可不是我自己的头发啊! 我低头盯视,他纹丝不动,装睡水平炉火纯青,要不是刚才稳准狠抓了一把有一郎的头发,我都要信了。 “我觉得做蛇还是不要太胖了,少吃点就挺好,再增加点运动量,免得以后追食物都追不上。” 又抓了一把。 …… 凭空多了一个孩子,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瞒过蝶屋的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难道要抱着蛇神去忍小姐面前说“下午好啊忍小姐看这就是之前我让你喂了一堆乱七八糟垃圾的蛇”吗? 虽然当时确实有看热闹的心态,但对一个孩子做了这种事,总让人感觉我好像一个人渣。 第283章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小葵是在我帮蛇神换衣服的时候一把拉开拉门冲进来的:“凉!你看到过一条白白、不是,黑黑胖胖的蛇吗?大概有这么胖!” ——啊,是的,说好要重新当朋友,当然要用真正的身份重新认识。那天宵夜都没吃我就做自我介绍了。 结合当时八岐软趴趴瘫着任由我摆弄、而我正在试图现场改一件童装出来、把床铺和我俩都搞得乱糟糟的场面,就算是我看了,第一反应也是撞上了人|贩子拐卖儿童的现场。 所以小葵下一句话是“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孩”也可以理解了。 我:“……” 小葵:“……” 面面相觑后,我沉吟着说:“如果我说,他就是你要找的那条跑出来的蛇……” 小葵大惊失色:“小黑?!原来它们可以变成人吗?!” “……的主人,你能接受吗?”说着我挑起几乎把整张床都铺满的宽大的紫黑色衣袖,“好像这才是小黑,你们还给每一条蛇起了名字?” 看来蛇魔在蝶屋过得相当开心,连一个人都没有伤害,完全被当成宠物了吧。 “……” 片刻的沉默后,一位安静路过的栗花落香奈乎侧过身体,指着屋内扭头汇报:“找到了。被剥掉皮做成衣服了。” 她身后的忍小姐:“……” 忍小姐试图委婉:“有一郎说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香奈乎露出了义勇的表情。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义勇? 第316章 霞云之下 我好像,发现了鬼杀队的一个重大特征。 ——人人迫害义勇,人人皆是义勇。 这是bug还是作者的个人习惯,还是为了记忆点故意为之?如果是后者,把一个表情变成一个作品的特色是否过于诡计多端了…… 我跟忍小姐她们解释了一下蛇神跟蛇魔的关系,安抚她们放心,顺势举起八岐大蛇,让他在蝶屋正式登场!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八岐大蛇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了,外形也被尽可能的妖魔化,总之不是恶心就是丑,跟我举起来的这只没有半点关联。 但我在正经事上还是很有信誉的,也没有开这种玩笑的必要,忍小姐消化了半晌,还是故作冷静地点了点头,问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我看了一眼还在瘫着装死的八岐大蛇,很有义气地帮忙维护住了神明的面子:“他什么都不稀罕,不过蛇魔还需要喂食,你拿一些蛇魔的食物来就好啦。” 忍小姐顿了顿,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照做了。 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不论神明的身份,总归就是我是不是被欺负了之类的……毕竟八岐大蛇在传说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只要相处久了她就会知道,看起来不是个好东西的蛇神,其实非常好骗好打发。 只要找对方法,八岐其实很好养。 尤其是他现在处于被压制的虚弱期,懒散得好像要冬眠,偏偏还有颗不甘落后的吃瓜之心。既想看第一手的热闹,又不想动,就总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坐起来,仰着脸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等我把他一起带上。 通常情况下,我会把他当成大型的挂件,抱着扛着拎着视情况而定,总之是带上。不通常的情况比如去地下室研究鬼,他就会变小半条蛇魔出来代步,自己坐在上面,嚼着腌制好的肉条淡定旁观。 这样他连话都变少了,常常让我幻视自己养了个安静的宠物。不过据来养伤的队士们说,他看起来神似之前的无一郎,一看就是我的弟弟。 我当场冒了个问号出来:“他?无一郎?他们哪里相像?” 这也就是我现在想当个好一点的朋友,不然肯定会来一句辱无一郎了。 队士弯腰,塞了条鱼干给安静坐着的八岐,笑得憨憨的:“从前无一郎君也这样安静,不爱说话,只喜欢跟着你。好像有兄弟的剑士都很有出息呢,一晃无一郎现在也成为柱了,这孩子长大后肯定也跟你们一样,哈哈哈!” 我“……”了好一会儿,给队士换完药,下狠手打死绷带,语调温和极了:“可以了,不过有时间最好再去找忍小姐复查一下眼睛。” 队士疑惑,队士震撼,队士捂着眼睛陷入慌乱。我低头看看八岐,八岐咬着鱼干抬头看我,片刻后端起架子,邪魅一笑:“呵,人nia.” 我:“……” 我猜他原本想说人类,只是被鱼干限制了发挥。 而且他的表情,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世界的画风同化了,笑起来嘴巴竟然会变成√形……好憨啊,真的好憨啊,这是什么义勇病毒吗? 不过虽然看起来咸鱼又憨憨,很好拐卖的样子,但邪神终究是邪神,对普通人类的态度能保持在无视上就很好了。我没有把他带到耀哉面前,正是因为他对人与鬼的争端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肉干好吃。 坦白说,要不是之前义勇把灶门家的人带到蝶屋来,我根本就不会将八岐大蛇考虑进计划里……我也没想到他会、说是为我而来总显得有些自恋了,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虽然降落点离我有点远,还很丢蛇的差点被冻死在雪山里。 但凡灶门家人没那么好,或者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他现在就不在这里了……从来到蝶屋这么久才勉强现身,却始终没再出现第二波蛇魔就可以看出来,世界并没有宽容到让他随地放蛇。 虽然最开始是我提出的计划,但阴阳两界分割得这么彻底,也跟世界自身有关系。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鬼的一方把人类阵营按在地上打的世界……为了追求平衡,反而失去平衡,可见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从来如此。 要不是出了鬼舞辻无惨这个意外,想必八岐大蛇连蛇魔都放不进来,我刚到这个世界的窘境也不只是单纯的翻车…… 等等?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我跟侵蚀者分开不只是因为我想让它先行探查世界的类型,而是被这个世界给压制了,作为非常力量的一种踢去了阴界……完全说得通了!跟千手扉间失去联系也很正常了,因为这个世界的心(障)防(壁)就是很厚啊! 鬼舞辻无惨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吧!!! 要是有侵蚀者在我早就找到他了!什么鸣女无限城什么乔装软饭男早就抓起来做手撕鬼条了! 想到这里,我的表情一定扭曲到了一定的境界。 不然八岐大蛇不会突然精神,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大瓜一样期待地瞪大眼睛,满脸愉悦.jpg的看我。 我也慢慢地拧动脖子,低头去看他,露出一个森森的笑来。 “来都来了,”我对他说,“要不我们还是做点有趣的事?” …… 我这个人,是有点逆反心理在身上的。 通常我都是遵守规则的那个,因为规则是很好懂的东西,只要摸清了,就可以找到空当,就可以作为借口,就可以利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这不表示我尊敬它,尤其是规则本身标榜着公平,却并不公平的时候。把公平换成合理更合适,因为不合理的规则只会让我觉得弱智,而我对愚蠢的东西没有好感。 这个世界的愚蠢和顽固踩爆了我的雷点。 所以我要反过来踩碎它。 给童磨安排任务的时候,他显得很吃惊,假模假样地说哎,凉君难道改变想法了吗?神性果然就那么顽固不可感化吗?真可悲啊真可悲,明明世人都说…… 我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 世人说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神明也与人鬼并无不同,我承黄泉女神的荫庇太久了,竟然险些忘了自己的本质。 “在我身上找神性没有用,童磨,”我是这么说的,“忘了告诉你,在成为神明之前,我是个怪物来着。” 专业破坏世界的那种。 …… 不死川实弥的行踪总是个谜。 因为他太仇恨鬼,本身又是个顶级的稀血,杀起鬼来就总是跟鬼一起上头,往往连隐部队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全世界只有他的鎹鸦知道他在哪儿。 哦,还有耀哉。 主公控在耀哉面前不仅是个敬语狂魔,还是个绝无疏漏的好部下,每杀累了找紫藤花家纹之家修整,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整理自己杀鬼的信息,上报到鬼杀队本部。 附赠的还有一大堆风柱口述的问候和自己接下来要往哪里去的絮絮叨叨。耀哉总把剑士称为“我的孩子”,我也总说耀哉是鬼杀队的大家长,虽然也有开玩笑的意味,但对被鬼戕害了家人的人来说,有这样一位主公,跟有了新的家人无异。 亡命奔波在外的人,总要有个锚点来钉住自己的意义。 耀哉就是实弥的锚点,我要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风,首要就是找到链条的源头。 被这样形容了的耀哉:“不,那个……” 他难得有些失语,像难为情,又像在尴尬:“我还没有那么重要,我的孩、剑士们也并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 第284章 我盯着他,幽幽地:“真的没有吗?” “至少没有凉君你说的这么严重。” “那实弥说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九州。” 这不就是吗。 我看着哭笑不得的耀哉,露出了一个微笑。 “正好,让他往北去吧,在北边的宿驿等我。” …… 找童磨和耀哉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我的行动力很强,耀哉也不是做事拖沓的类型,还没回蝶屋,我就已经看到他的鎹鸦展翅,化作从天边飞过的黑影。 回到蝶屋,八岐大蛇已经骑着蛇魔在院子里等了有一会儿了,蛇魔的尾巴都把地面拍打出一个坑来。我在门口停了一下,与面带√形微笑的神明对视。 “你在生气,”邪神微笑着说,“你发现了。” “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发现,但你没有让我失望。”他慢悠悠地说,混不在乎的乐子人的语调。 这种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的语调真的很容易拉到仇恨,如果想激怒某个人,也是最快速最便宜的方法,只需要一张嘴和一副虚伪的表情。 甚至不需要多么精湛的演技。 我静静地看着他,既然已经看破了这个伎俩,当然就不会再生气。说到底他只是想看热闹而已,又没有刻意隐瞒或是危害我。线索都送到眼前了,难道我还要跟埋怨父母没把饭喂到嘴里的巨婴似的哭闹吗? “晚饭想吃什么?”最后我只是这样问他。 走过他面前时我停了一下,刻意的停顿之后伸开手臂,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要去地下研究室,可能会待到很晚,你要抱着去吗?还是扛着?骑蛇魔也可以,但最好还是不要在外面这样做。” 最近来蝶屋的剑士变多了。 “这样容易弄出奇怪的声音和痕迹……会吓到他们的。” 第317章 霞云之下 蝶屋闹鬼的传说在鬼杀队里流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开始还能用“是夜间进行特殊治疗的病人的嚎叫”敷衍过去,毕竟蝶屋的汤药威慑力有目共睹;后来地下室改建,提高了隔音效果,只要没被人听到就能当做没有这回事;到现在,有限的隔音条件已经满足不了鬼的需求,流言便又一次在队士间蔓延开来。 我换上衣服进入研究室的时候,忍小姐也正在为此苦恼。 “瞒不过去的话,申请来蝶屋做后勤的人数会爆满吧?”苦恼的点在于这里,“这可不利于隐藏秘密呢。” 说话并没有耽误她手上的动作,握着刀柄稳准狠地刺下去,再慢慢地一点一点挑起来。细长纤薄的特制刀片上带着锯齿,而刀尖如突刺,还带着弧度流畅的倒钩,与其说是手术刀,倒不如直接说这是凶器。 后续的动作也不准确,说是挑,更形象的应该是“撬”才对。 毕竟忍小姐气力不足,而有些鬼的身体又比石头还要硬,普通的刀具根本没法进行切割或者挖掘。事实上,即便有了趁手的工具,有时看忍小姐动手还是会有奇怪的既视感…… 就很像杀猪,或者打铁。 被撬出来的圆球滚落到托盘里,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的声音。我探头看了一眼:“全都没用软化剂,是要进行污染类药剂的实验吗?” 总是硬碰硬当然也是不现实的,不然蝶屋可能会成为鬼杀队里刀具报销的大户,且不说材料有限,再有钱的后勤也扛不住这种消耗。 尤其最开始,条件比现在简陋的时候,忍小姐就已经调配出了用来软化鬼的身体的药剂。因为这种药本质上还是紫藤花对鬼的腐蚀性作用,所以在新药实验的时候就不能再用了,以免影响实验效果。 忍小姐点点头:“那边说改进版已经出来了,今晚就可以投入实验。如果效果合格,就让柱和几位甲级的队士们帮忙测试一下实战效果。” 她说:“毕竟对手是那只‘鸣女’,试验体不够强大也不行呢。” 我点点头,挑了把刀开始帮忙。有幻术的存在,我的效率比忍小姐还要快一点。 期间八岐大蛇骑着蛇魔凑过来看了一眼。 可能是他的外形太有迷惑性,不说话不做奇怪表情的时候跟普通小孩子差不多,鬼看他的眼神都跟看我和忍小姐完全不一样,血和眼泪一起滚落,十足的弱小可怜。 ——大概是在求救吧,已经崩溃到这地步了,这一批实验体的精神真脆弱。 然后蛇魔脑袋也凑上来,吐了吐漆黑的蛇信子。 八岐大蛇点了点装满了负面情绪的眼球,平淡地说出了让鬼完全破防的话:“点心。” 鬼被塞住的嗓子里发出了意义难辨的声音:“——!!!” 我差点就被逗笑了,挑了两个分别塞给他和蛇魔,让他们去旁边玩。这种东西在这里属于可再生资源,再生的速度还很快,没什么可珍惜的。 忍小姐也递过去几个,转头继续手起刀落:“总算恢复了吗?感觉刚才凉君心情好差。” “确实有些生气来着……不过现在好很多了。” “那就好。” 她体贴地没有询问原因,也可能是在等我主动开口,不过这次的事情不适合对别人说,我便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托盘盛满,忍小姐挽了个刀花,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好啦,明晚的材料也够了,可以进行新的项目了。” 她看起来好高兴,好闪亮。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发生,绝对想不到她自发加班了半晚上,挖了半晚上鬼眼睛。 ——对她来说,这确实很解压吧。 其实我也一样,甚至今晚就是为了泄愤而来的。 “我去把这些送到下面去,顺便看看姐姐,”忍小姐端起托盘,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凉君要休息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今晚可能不过来了。” 顺便两字大概要打个引号。 “好哦,”我摘下手套,“我下次再去看香奈惠小姐。顺便替我向珠世小姐问好,期待她成功的那天。” 这个顺便就真的是顺便了。 大概。 …… 回到房间后八岐大蛇还意犹未尽。 “明天要换新祭品,”他深沉点单,“浅薄的味道不能得到神的青睐。” 蛇魔也冒出来帮腔:“嘶嘶嘶。” “吃腻原味了吗?”我铺好被子,“那下次带点蘸料……该睡觉了,力量不足的神明最好不要熬夜。” “夜间对我并无影响。” “那你能保证不搞事,不影响我的睡眠吗?” “……” 他双手交叠,安详躺平。我又想叹气又想笑,最后只能庆幸当初无一郎昏迷的时候就把这两张单人床拼到了一起,不然只是小孩子的体型也够拥挤了。 我吹灭蜡烛躺下,习惯性地说晚安。 邪神翻了个身,摸索着把我右手捞过去压住。他是小蛇的时候就习惯缠在我的手腕上,对过去的床位(?)心存怀念可以理解,我就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有点重……不过有幻术在,至少能保证右手不会被压麻。 “晚安。” 怀着“八岐大蛇竟然也有懂礼貌的一天”的想法,我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中。 …… 手掌大的,从天空中向下坠落的雪。 我习以为常地从膝盖高的雪堆里拔出腿,打开伞,拉高视角寻找那条永远在进发、但永远也到不了山顶的人类跋涉的痕迹。 外面已经是夏天了,这里的冬天却从未过去,一直在下着暴雪。劈头盖脸的雪片和高耸入云的枯树结合在一起,几乎将这片山变成一座漫无边际的牢笼。 这里是炭治郎的梦境深处。 我来过很多次了。最开始是因为要将培育师鳞泷左近次的孩子们送回狭雾山,顺路去看看这个跟八岐大蛇近距离接触过的灶门家长子,但接触过就会发现,那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欢的好孩子。 除了记忆里的小狮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孩子。甚至在知道我能跟他在梦中交流的时候,他还仔细思考过,要不要想想办法,让他自己开心点、再开心点,让这个世界不再下雪。 “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当时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我的伞下,身上带着炭火燃烧后的余韵般的暖意,伸手试图接住外面的风和雪,“知道家人在鬼杀队里接受治疗不会有事,祢豆子很乖很听话不会吃人,师兄师姐们轮流指导我锻炼,鳞泷先生也一直都很关照我……” 他真心实意地感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鬼舞辻无惨的话,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他怔了怔: “……鬼舞辻无惨。” 风雪骤然加大,我微微侧头,看到他恍然又愤怒的表情。然后他转过来,非常沮丧地跟我道歉:“非常抱歉,我没办法消除对鬼舞辻无惨的憎恨,所以这里……” 这里的雪不会停了。 第285章 我当时只是看着他,像揉搓无一郎一样伸手去揉搓他的脑袋,刺拉拉的头毛有点硬,还有点弯,是跟无一郎完全不一样的手感。 “不必向我道歉,”我没有说太多,只是这样叮嘱他,“炭治郎,不必向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道歉。” 他似懂非懂的眼神,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非常清楚,就像记忆里一直都很清晰的小盆栽。 那也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 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不要憎恨自己。 ——不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中,如此深刻又如此悲痛的憎恨自己。 ——终有一日,当你发现你已经背负了这么久来自自己的憎恨的时候,向自己道歉,然后原谅自己吧。 梦境深处的场景是能反应主人心理状态的,高明的幻术术士甚至能通过这个判断一个人与自己的相性如何。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风雪已经是有憎恨加成的,却还是正常的雪花,远远没有现在“掉到脸上会被打得生疼”的巴掌大这么夸张。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炭治郎的情绪波动这么大,甚至远超过提起鬼舞辻无惨的时候? 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如果炭治郎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做梦的话,在我进入他梦境的一瞬间就会察觉到有人来了,进而通过自己的意志与我相遇。 现在他没有来。 在小朋友身边耳濡目染两年、后来还收到了平行世界的我的记忆,我对现在这种情况可太清楚了——有人入侵了炭治郎的精神世界。 不,在这个世界,能做到这种事的不一定是鬼,但必定不是人。 回忆和思量到此为止,拉起的视角发现了异常。以往的炭治郎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走出这座雪山的牢笼,只能徒劳无望地在风雪里跋涉,留下的痕迹自然也到他本人为止,通常会停滞在半山腰的位置。 能闻到一点血腥味,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自家的房屋。 但现在,这一次*,人类的行进在膝盖深的积雪里留下一道沟壑,深深的曲折的,一路向着山顶的方向而去。 那里是烧炭人家的房屋,有他最想要的家人。这对炭治郎来说应该是一场美梦才对。 我收起伞,放开了以往总会收敛起来的力量。 “鬼会做梦吗?” 我看到木屋里,母亲与六个孩子、长兄与弟弟妹妹一起生活,一起欢笑。 “不管是为了破坏还是拖延时间……都应该有个媒介才对。” 是东西还是人类? 我感应到了第三个气息,锁定他花了些时间,但并没有多久。 那是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遥远的另一边,接近梦境边界的地方,距离不远就能进入精神世界。 “……找到了。” 第318章 霞云之下 灶门炭治郎知道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他除了与家人共同生活的过往之外,梦里最常见的场景了。 不过这个梦跟从前的那些不同,以前他都只能在半山腰活动,永远也走不到山顶,这一次却好像突破了什么屏障,顺利地见到了自己的家人。 “哥哥!” “哥!” “炭治郎?”戴着头巾的葵枝妈妈担忧地走上前,跟记忆中的一样温柔,“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冒着这么大的雪赶路太危险了,下次还是在山下借宿一晚,第二天再回来吧。” 炭治郎抬起下巴,乖顺地任由母亲拂去自己头顶、肩上的积雪。弟弟竹雄一边埋怨他不懂变通一边快快地帮他卸下背篓,茂三两下扯下他已经被和冰碴冻在一起的外衣,妹妹花子则扯着毛巾和父亲的衣服跑过来示意他赶快换上。 就连走路都不利索的最小的弟弟六太都从母亲的背上伸出手,试图给自己快变成雪人的大哥暖脸。 炭治郎的心都要化了。 ‘这是什么美梦啊——’他在心里快活地飘花,因为感动于这久违的温暖,面上露出了很没有长男力的哭哭的表情,像个简笔画的表情包,‘啊啊,难道是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来短暂的安慰一下我吗?’ ‘太感激了。无论怎样,无论是谁,太感激了。’ 他一秒擦干眼角的泪花,张开双臂,拢着弟弟妹妹们扑向母亲的怀抱,笑容中不含一丝阴霾:“是是,下次我会照做的!这一次就原谅我吧……”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早点回来。” 发自内心的实话在记忆中的人们听来过于肉麻了,竹雄嘴上嫌弃着“哇你好黏人”,身体却诚实地和其他弟妹们一起挨紧了狼狈的大哥。母亲也一样,体贴的温柔的母亲,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对孩子的一切全盘包容。 炭治郎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梦里。 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到凌晨就要早早起床,届时梦境一定会破碎。他没有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因为深知外面才是真正重要、真正需要他的地方。他确实温柔,但不是软弱,并不缺少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 所以——既然这份幸福的回忆注定是短暂的,当然要好好享受才不算浪费啦! 穷人家的孩子自有一套消费观,现在的状况四舍五入也一样,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不是白来一趟! 灶门炭治郎很自然地捂住肚子,做出了他已经很久没做过的,可以用撒娇来形容的举动:“好饿哦,什么时候开饭?我想吃妈妈做的腌萝卜了!” 弟妹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母亲则立刻筹备起今天的午饭,系围裙时还不忘嗔怪突然变幼稚的长子:“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只记得腌菜呢。烧炭这么辛苦,一定要多吃饭才行。” “饭也记得!只要是妈妈做的,我都记得,都想吃。” 葵枝发笑:“好好,那先去洗个热水澡怎么样?洗完就都能吃到了。” 这话引起了男孩们的踊跃举手:“我我我!我想跟大哥一起洗!” 炭治郎振臂高呼:“可以一起!我现在就想一个更大的澡盆!” “什么啦!我们家的澡盆本来就很大呀!” “好耶!我要大哥搓背!” “那我给大哥搓背!” “哇你们在女孩子面前炫耀什么呢!过分!” 记忆中的饭当然也是记忆中的味道。 吃饱喝足,暖烘烘的,所有人都在一起,小孩子们又开始了第二轮热闹,母亲在一边缝补衣服。 炭治郎的心已经完全融化了。 他坐在阔别许久的房间里,眼神含笑注视着梦中的家人,耳边却始终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似乎有谁跟他说过梦中的场景是主人心理的反映,但他都这么幸福了,外面的暴雪还没有停,说明这句话也不完全可信? 不然他现在应该特别憎恨愤怒急迫……总之是跟闲适和幸福完全相反的心情才对。 他有什么可憎恨、愤怒、急迫的呢? 【原谅自己。】 冥冥中他听到了陌生却熟悉的声音。 【不要向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道歉,炭治郎。】 自……己? “哥哥!” 少女的呼喊声几乎要被掩埋在风雪里,遥远而缥缈的自林中传来。炭治郎悚然意识到这是妹妹祢豆子在呼唤自己,而梦中一直没有出现祢豆子的身影! 他扑到窗前,深红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阴沉的天空和势头愈大的雪片。枯木成林,风刮过时听起来像在咆哮,伴着少女袅袅的余音似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发现啊!危险就在眼前! 我的梦中会有什么危险? 明明是这么美好、美好得让人想要落泪的美梦!我甚至走到了这里,见到了家人—— 【永远到不了的家,是在惩罚炭治郎自己吧?】 【就算是我也无法强行改写梦境主人的潜意识,这得你自己放下才行。】 ——对啊,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原谅自己呢。 这里也不是普通的梦境。 【是接近炭治郎精神世界的梦的深处,最适合外来人士做点什么的地方。不过除了我没有人能潜进来吧。】 【所以,如果你来到这里,就说明我来找你了。】 对啊,他怎么会忘记,告诉他这些知识的人——明明一早就提醒过这里的违和了。 “待在这里很好,”炭治郎轻声说,屋子里却全都安静下来,“但祢豆子还在外面。” “我想要的是所有家人一起欢笑的现实,少一个都不行。” “妈妈,竹雄,茂,花子,六太。” “我先走了。” “等做完我该做的,我会再回来的,还会在现实里见到你们。” “我们一定会……真正团聚的。” 他的家人都没有阻拦。妈妈说要注意安全,弟弟说要加油胜利,妹妹说要早点回来。 炭治郎大踏步走到门边,低头冲进了茫茫的风雪中。 …… 第286章 炭治郎一口气冲了很久,也很远。 然后他迷路了。 ‘出来了,然后呢?’他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向这里跑。 密林遮天蔽日,将本就阴沉的天色叠加上一层阴影,皑皑白雪又盖住了一切能作为标识的东西。他几乎是在原地打转,却忽然闻到了极淡的白槿花的香气。 他呼吸一顿,循着味道跟了上去。也没走很久,绕过一棵树,就看到少年人冒雪而立,发尾和衣摆漫卷在风中,正用红色纸伞的尖尖将一个中年男人挑在半空。 薄荷底色,白槿纹样,这个身影已经在这个场景中出现过太多次,炭治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惊喜道:“找到你了!凉!” 对方回头上下打量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我觉得有危险,需要战斗,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离开让我最沉溺的地方一定是对的。” “好敏锐啊。” “其实也有闻到了凉君的味道的原因……” “……要不是知道你嗅觉灵敏,换成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会觉得他是变|态的。” “是吗、啊,抱歉!” “都说了不用道歉……” 他们莫名其妙但是非常自然地聊起来了。还是被挑着衣领子挂在伞尖上的男人痛苦地呜咽了一声,炭治郎才回过神来:“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凉随便摆了摆手,男人被甩得几乎要飞起来,可能是因为窒息,有什么东西脱手,在闷响声中砸进雪堆里。 炭治郎下意识看过去,是一个……白色的锥子? “有鬼的味道。” “那是能撕开你梦境障壁的东西,”凉眼神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中透着不屑,“靠这个潜入你的精神世界,应该是想扎坏你的精神核心,把你变成白痴吧。” 炭治郎大惊:“可他是人类……” 迟疑了一下,动动鼻子闻了闻:“确实是人类,那为什么要……” 凉扭头看他,表情淡淡的,但眼底复杂,多了些炭治郎从没见过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直觉应该是好事。 ‘凉身上的味道也变了……更温柔了?’ 更温柔了的人温柔开口:“这时候就该从威逼和利诱两方面着手考虑了,鉴于他的抵抗和排斥,我觉得应该是后者。你能闻到害怕的味道吗?” 炭治郎自觉举手:“是!能!还很重呢!” 这个人都快怕死了,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难道自己的精神世界很可怕吗?还是梦里的暴风雪也能冻死人? “……” 在炭治郎没有感觉到的时刻,现场气氛尴尬了一下。 然后凉故作无事地继续说:“那我们就可以进行威逼了,适当的恐吓有利于打开人的心扉,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像这样。” 他啪的一下把中年男人甩了下来,就像收伞时轻松甩掉伞上的水滴。 炭治郎站在他身后,中年男人在他身前,他站在二者中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让原本咬牙抗拒的男人哭得涕泗横流: “我说,我说!我只是想做一场好梦而已……” 炭治郎眨眨眼睛,闻着男人身上浓得呛人的恐惧的味道恍然大悟: 原来恐吓真的是个很好的交流方法! ‘我都完全不知道!这应该是城里的方法吧!’ ‘好厉害——’ 第319章 霞云之下 因为种种原因,我并不避讳在炭治郎面前展露真实的一面,有时还会教他一点不是他这种好孩子该学的东西。 并非“帮忙拓宽知识面”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并非毫无私心的随意而为,坦白地说,那时的我甚至怀着些隐秘的恶意。 很常见吧?人类总是热衷于为优异者寻找缺点,为此不惜施以引诱和拉拢的手段,若成功就可以在心中嘲笑“某人也不过如此”,若不成功,就要不服气地搬出一堆理由来,直到自己称心如意为止。 这并非嫉妒,而是想拔高自己,用“如果面对同样的状况他也不会比我好多少”的结论为自己开脱,好像这样做了,就能证明自己没有那么差劲似的。 不知道算不算触景生情——虽然也没看到什么眼熟的景物——回到这个世界后,我常常想起小盆栽。 几百年时间的流逝已经将当时的想法磨平淹没了,就像再粗糙的砾石也会变成圆润的鹅卵石,但石子还是石子,露出到河滩上,被踩到了还是会硌人。 我应当也已经释然了。 只是偶尔会为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不平。 在坦然接受这就是我所选择的现实的同时,我也会想,唯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在被摆布着,连做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失去了免罪的招牌,我这样的行为简直可以下地狱了,放在小说漫画里都无一例外会成为罪大恶极的反派。 ——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这种纠结毫无意义,但不是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有意义,所以我时常会想起来。在看到无一郎的时候,在被无一郎依赖的时候,在发现无一郎内心否认我是他哥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有谁能给那孩子一个真正的选择的机会…… 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因此而纵容无一郎。 也是因此,对炭治郎起了并非善意的探究之心。 …… …… …… 真卑鄙啊,还很傲慢,这跟玩弄人性有什么区别? 我盯着在雪地里挣扎咳嗽的男人,忽然感觉索然无味。他该感谢童磨,更该感谢炭治郎,不然迷失在力量中的我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现场向炭治郎传授刑讯技巧都是有可能的,像现在这样只是用杀气吓唬一下,已经很温柔了。 仅仅只是这样,我都能感受到炭治郎一眼能看到底的单纯又炽热的崇敬的眼神,如芒在背,扎得我良心不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和示意:“有什么想问的,炭治郎先来吧。” “啊,好!” 穿着蓝底白色浪花纹羽织的少年人上前两步,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颇有些紧张地深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这才直愣愣地发问:“那个鬼能让你做美梦吗?这是它的血鬼术?它让你进来攻击,那它自己在哪里?” “……美梦……那位大人有赐予人最美之梦的能力……”中年人犹在哀痛美梦的逝去,回答也不怎么尽心,“他在外面……等我们得手才会赐下奖励……” “你们?” “是,还有一个人……” “怎样才能从梦中苏醒?!”炭治郎骤然急切,他慌了一下,立刻转向我,“凉!我还有一个朋友在外面,我们在同一个房间休息!鬼对他也下手了,有没有办法……” “……” 我有些惊讶,当然不是为了他还有个同伴这件事。炭治郎只在狭雾山修行了半年,按照常理来说基础都还没有打好,没有正当理由,原水柱不可能放他出远门。至于狭雾山附近,有鳞泷左近次和他的十几个徒弟在,鬼是无论如何也进犯不得的。 我惊讶的是,陪他出远门的这个人竟然不是鳞泷左近次,而是一个“朋友”。 至少也得年龄相近,炭治郎这个礼貌过头的小子才会叫他是朋友;而能让一位从柱位退休的培育师松口,放自己新入门的小徒弟出门的……怎么也得是鬼杀队本部的重要人物吧? 我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名字:“你的朋友,叫什么?” “他叫无一郎!”炭治郎根本就不问为什么,语速快得像爆豆子,“时透无一郎,是鬼杀队的霞柱!” …… 杀气。 说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灶门炭治郎感受到了刺骨的严寒。危机感在心头爆发,耳膜几乎要为此涨破,身体被冻结在巨大的危机之前,只有血液在一瞬后呼啸沸腾,如有炭火在血管中燃烧。 额头一烫。他疼得叫了一声,险些跪下,被薄荷色的人影一把扶住,刺得人生疼的寒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周身的滚烫证明这并非臆想。 而是属于野凉这个人的“真实”。 耳朵还在嗡鸣,炭治郎都听不见野凉在说什么,只看到对方懊悔和歉疚的眉眼下嘴巴一张一合。他勉力微笑,逼迫唇舌发声:“没关系,我相信凉,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早就该想到……你们的薄荷色……” 是一样的。 凉愣了一下,向前来与他碰了碰额头。 这次他听清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随着这句话,积雪融化,将高山淹没成大湖,枯木发芽生枝,开出云白的繁花。无形的屏障消融,水天一色的蓝泼洒般晕开在上下两面,倒影中的白槿也在镜子般的湖边簇拥扎根。 暖阳照得世界一片通明,凉在微风中向他微笑:“这是你的精神世界,炭治郎。” 第287章 “借我一用吧。” 于是本应熟睡的少年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 反常的,他的眼睛将黑暗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放在他床铺边的、装着自己妹妹的箱子,蜷缩在另一个被褥里的、呼吸声急促似喘息的朋友,正用绳子连着他们的手腕、躺在旁边地板上的两个陌生人,以及托着腮坐在房梁上的毫无生息的鬼。 他的坐起让鬼似惊似喜地睁大了眼睛。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自大,鬼并没有立刻对他动手,而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脖子,以示对后续发展的期待。 【是会恐惧地寻找敌人……】 【还是怨恨那两个身为同族的叛徒?】 【还是会丢下伙伴,或者跟伙伴一起逃跑?】 但人类的孩子并没有做出任何在鬼的预料之内的举动。 他就好像丝毫不知道鬼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只是单纯的从梦中醒来,知道只是一场梦后就下意识地去看自己身边的朋友。 唯一异常的,是他凝视的时间过长了,几乎让鬼产生一点不应该出现在猎食者与猎物之间的微妙的联想……然后他挪动了两下,坐到朋友身边,低头伸手,用手心贴住了那个还沉浸在梦中的男孩的脸。 缓慢而轻柔,表情柔和得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亲人或爱人,又比这两者要深沉许多,透着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复杂意味。 现在还是下弦贰的魇梦:“……” 【啊,】下弦鬼几乎要陶醉了,【原来是这样。】 【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精神,无论看多少遍,都会被惊喜到呢。】 它受不了似的挺起胸,仰起头,眯起眼,红着脸在无声中变了个态。而少年安抚好了被褥里昏睡着的朋友,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魇梦看得很清楚,毕竟是昼伏夜出的鬼,视力足够它将这座屋子地板上比发丝还小的孔洞数出来。它含着愉悦的笑意肆无忌惮地打量下方只穿着浴衣的人类,恍惚间却仿佛看到了一抹薄荷色的人影。 它瞪大眼睛:【是错觉吗?】 人影抬头,人影消失,只露出那个红发披散到肩膀的红眼睛少年。他不知何时拿起了刀,却不是睡前放在他手边的那一把,而是他同伴枕边的……黑色刀鞘的日轮刀! 刀光出鞘,紫色与红色一瞬交织,最后成为淡淡的蓝。这点寒光在黑夜里并不起眼,很快就泯灭了,只有正面直视了刀刃的魇梦一愣,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是黑夜……漆黑的深夜,就连旅店门口看门的小狗都睡着了,又是哪里来的光源让刀身反光? 又是什么样的角度,能让它在那一瞬间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脸?! 它猛地翻身坠落下去。栖身的房梁在无声无息中断开,刀刃破空声紧随着追来,它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发尾在半空中断裂开来! “睡吧!” 奇特的声波在寂静的屋子里蔓延,它不敢再大意,将左手护在胸前,左手背上唇齿开合,声如嚎哭: “睡吧!睡吧!睡吧!” 刀光停滞了一下。 魇梦松了口气,但谨慎起见还是又复读机似的念了十几声“睡吧”,确认血鬼术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这才小心地绕过差点砍到它肩膀上的日轮刀,向静立在房间中央的红发少年走去。 【幸好我的血鬼术比较特殊……】 然后它察觉到了不对。 【等一下,那两个工具没有传来任何异常的消息!这个人应该还在梦中才对!】 【这里是某个人的梦境吗?!】 意识到这一点,周遭的黑暗如镜面般,在连绵的咔嚓声中,片片碎裂了。 下弦贰又回到了房梁上,看着红发少年坐在黑暗里,垂着头深沉又柔和地用手心贴住了同伴的脸…… “睡吧!睡吧!睡吧!” 血鬼术的催眠声在房间中炸响,尖锐刺耳如起火时敲响的铜锣。它不再犹豫,趁着对方手里无刀飞扑了下去,手爪冲着人类的脖颈划下! 液体飞溅间,红色的眼睛抬起来看了它一眼,弯曲的弧度宛如邀请,又宛如嘲讽。 黑暗再次破碎。 然后它又回到了房梁上。 这次它看到的更多。房梁下,黑暗里,人影端坐如枯木,也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连胸膛上的起伏都是发稍晃动给旁观者造成的错觉。 啊。 魇梦想,笑容愉悦得像哭。 【遇到怪物了。】 第320章 霞云之下 时透无一郎站在一座山前。 山是很普通的山,山上的树林也是很普通的树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空空落落地站了一会后,他还是踩到了面前那条上山的小道上。 这一步的迈出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他就像终于续上了发条的小机器人,自然而然地开始打量四周,一边爬山一边将路边的枯枝拾进自己背后的背篓里。 ‘银杏树是这个时候掉树枝吗?’ 他不是很懂,感觉身体比自己懂,就很随遇而安地放任身体自己行动,熟练的放空精神进行发呆。 他最近常常发呆,因为哥哥不在身边…… ‘因为什么来着?’ 无一郎呆了一下,看看手里的树枝上还带着一片完整漂亮的金色扇叶,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衣服里。 他就这样爬上了这座山。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两个小土包,土包前各插着一块木板。因为风雨的侵蚀,木板已经有些歪了,他习以为常地把它们扳正,跪下来坐了一会儿。 然后把一路上收集的漂亮树叶摆到木板上。 记忆如流水般浮现。他知道了左边的土包里埋着自己的妈妈,她是因为感冒变成肺炎去世的。右边的土包里则是自己的父亲,为了给妈妈采药冒雨爬山,跌落到很深的悬崖里,再也没有爬上来。 “爸爸,妈妈。”他喊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顺着身体的想法开口,“我回来了。” ‘哦,对,这是我的家。’ ‘我来到这里,应该说我回来了。’ 但这座山并没有给无一郎多少熟悉的感觉,至少他不觉得整座山上都应该是漂亮得整齐划一的银杏树。似像非像的环境没有让他心中产生太大的波动,即使回想起父母双亲的去世,也并不觉得悲痛,反而有些恍惚。 这份恍惚和漂亮的银杏树结合到一起,就形成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微妙的怪异,像是假的。无一郎甚至觉得周围的环境里有危险,尤其是通往山顶的小路之外,树林长得很会咬人。 他有点紧张,尤其现在日轮刀不知为何没在身上…… ‘树枝,树叶,背篓,我,都在这里,什么东西丢了?’ 无一郎呆了一下,看看树林又看看山顶,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要看这两眼,但还是顺其自然,给父亲母亲磕了两个头才走。 他边走边微微弯腰,伸出手,想卷起袖子拍拍膝盖上的泥土,然后卷了个空。他并没有长长的袖子,穿在身上的比起衣服更像是一块布围成的筒,露着肩膀,下摆只到大腿。 无一郎:“……” 无一郎感到迷惑,这衣服他之前穿着都没有感觉,说明身体已经很习惯了,这确实是他从前穿的衣服。 但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就是感觉手腕和衣摆底下空荡荡、轻飘飘的。明明只是手脚露在外面,却有种什么都没穿的危机感。 ‘好怪,往下扯扯。’ 扯了两下,无一郎再次:“……” 不然还是拉上去吧。感觉这样会被哥哥担心嘱咐男孩子在外面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我现在没在外面呀。’无一郎呆了一下,看着小路尽头若隐若现的木屋,奇怪地挠了挠头:‘我就要回家了。’ 挠起来的两缕发丝又让他迷惑起来。他下意识拽拽,想说自己睡前明明把头发都扎起来了,扎得很像哥哥给他扎的双马尾,为什么没感受到发带的紧绷? ‘哥哥……发带……’ ‘……睡前……?’ ‘……’ …… 一个跟他穿着一样衣服的男孩从木屋里出来,遥遥的向他招手:“无一郎!天快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时透无一郎打了个哆嗦,后背不知何时生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冷冰冰的。他打了个喷嚏,看到黑衣服的男孩手里提着把菜刀,刀上还沾着一片萝卜。 “哥哥!”无一郎有点怕,父亲母亲去世后哥哥就变得有点凶,比以前还要凶,对他管得很严厉。 他一做错事就会挨骂。 时透有一郎绷着脸,直到无一郎挪到家门口,手提菜刀的兄长才冷冰冰地质问道:“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说过只能沿着路边捡柴吗?” 无一郎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他留下的最好看的一片银杏叶,握在手心递到哥哥面前:“我没去哪里,我就是跟爸爸妈妈说了一会话……” 第288章 哥哥抿了抿嘴,没接那片树叶,反而把刀上的萝卜片抹下来塞到他手里:“不可以有下次了,夏天天黑得快,以后必须更早回来。” “哦。” 无一郎知道哥哥总是会担心很多,也比自己聪明很多,而且这次确实是自己犯了错。他不敢挑衅正在气头上的哥哥,就乖巧地应了一声,跟在哥哥后面看他挥刀切萝卜。 那块薄薄的萝卜片几口就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一块没什么味道的生萝卜,他却越吃越难过,吃到最后一口时还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才塞进嘴里。 哥哥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这么饿吗?饿了还不赶紧回来吃饭。” 然后手起刀落,砍了大半个萝卜直接塞进无一郎嘴里。 无一郎:“……” 无一郎嚼嚼嚼,想说自己其实不饿,生大根也没什么好吃的,但看着哥哥的背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沉默着待了一会儿,期间屋子里只有切菜吃菜的声音,直到萝卜吃完。 无一郎为难地接过哥哥投喂的第二块萝卜,他吃不下了,但又不想拒绝,就捧在手里直愣愣地说话:“今天好热啊。” “都说是夏天了,晚上开着门窗睡吧。” “不会进来虫子吗?” “可以挂点驱虫的药草。” “可是,”无一郎没来由的觉得惶恐,“万一进来别的东西呢?” 刀剁在菜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无一郎瞳孔缩了一下,身体却紧绷绷的,本能似的没表现出退缩。 “你想说什么?”哥哥发出的声音没变,但就是越来越陌生,伴着菜刀剁空的咚咚声、越来越暗的太阳光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野兽嚎叫,让无一郎心脏都缩了起来。 “你就不想听话是不是?!就是觉得那个女人比哥哥可信吗?!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以为自己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吗?!做好人是没有好报的!我就说那个女人是看你好骗蛊惑你,你果然上当了!” 菜刀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哥哥的咆哮声也越来越高,尖利得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无一郎眼睛酸涩,不知哪里来的悲痛和愤怒无穷无尽地涌上心头,他几乎咬牙切齿了,却仍不知自己为什么视线模糊。 而哥哥越咆哮越生气,最后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回首就将菜刀向他劈来! 无一郎如坠冰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难道是自己太笨了才惹得哥哥这么生气吗……但眼底一热,忽然听到了陌生却熟悉的声音。 【我们无一郎是最有天分的孩子!】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那是握着糖袋子、含着笑容将乌鸦双手放到自己头顶上的人影,在路人和灯火的映衬下虚幻如在梦中,却连那薄荷色眼底的爱纵都清晰可见。 【要遭天谴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 已经泛起黑雾的视野中,身下积了一大片血泊的哥哥倒在地上,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弥留时却还在向佛祖祈求弟弟平安无事…… 祈求时透无一郎平安无事。 …… 那是什么? 是失去的记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哪里发生的,真的不是另一场噩梦吗? 不加掩饰的偏爱与看似严厉的担忧交错闪现,无一郎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他的哥哥明明没有事,为什么回忆却总是要出现这个场景? 他的哥哥明明没有出事! 出事的是时透无一郎才对! 【其实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醒那天听到的话。 【眼睛?很快就会好的,无一郎不用担心。】 那段总是在担忧着的日子。 难道哥哥其实也受了伤,只是没有自己记忆中的严重吗?是自己记错了吗? 【佛祖啊,我请求你……】 可失去至亲的感觉如此冰冷,以至于面前这不知名怪物的面目都变得可亲。 “无论如何,那才是我的哥哥。”无一郎轻声说,世界随着他的声音安静下来,变成了“哥哥”的怪物凶神恶煞,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而你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 他想起来了。 这里只是一场梦。 他现在应该在车站附近的旅店里,和炭治郎兄妹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们想要坐车去鬼杀队的本部,因为炭治郎很担心自己的家人,他就提议带他们去蝶屋看看。 狭雾山的培育师是个很好的前辈,虽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本来还担心他们的安全,但知道自己是柱后就松口同意,还帮炭治郎做了那个装着祢豆子的箱子。 而再往前,*他来到狭雾山,是特意来寻找炭治郎。因为想了解鬼,尤其是不一样的鬼,所以在询问主公之后,他接受主公的建议,来找炭治郎和他变成了鬼的妹妹祢豆子。 再再往前,他为什么想了解鬼? 明月下,屋檐上,蝴蝶羽织的少女站在他身边,非常惊讶地说:“哎呀,有一郎君竟然没跟你说吗?我们接下来要分开行动了。” “他要去探寻鬼那一边了,因为情况不明,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她还在微笑,说着“偶尔也要离开哥哥学会自己生活了”“这是有一郎君跟我说的原话哦”之类的话。哥哥也确实离开了,只留下身体在蝶屋沉睡,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传回来。 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因为他那么厉害,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和鬼都厉害。但他为什么连消息都没有?鬼的世界跟人类的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想一想还留在这里的我呢? 所以时透无一郎找到了炭治郎。 所以他做了一场梦,想起了时透有一郎曾经那样严厉,想起了那么多血是怎样喷溅出来又凝固在自己的眼前,想起了黑雾中听到的祈祷声。 可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好好的哥哥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呢?如果这是真的,那后来那个曾经对自己耐心教导百般爱护的人又是谁啊?! 他从鬼杀队的制式腰带上拔|出了日轮刀,刀光闪过,怪物和梦境一起破碎。 木屋、坟墓和山都化作光点消失,只有银杏树留了下来。天光渐明,他被脚下的潋滟水波晃了眼,低头才看到脚下是镜子般的水面。 大湖边有眼熟的白色的花在风中摇摆。澄净的水面上飘着金色的扇叶。这些叶片曾经在梦中予他警示,此刻却只让他觉得安心。 他依稀知道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记忆还没开始的黑沉的梦中,他就已经来过几次,但那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也没有被记忆愚弄得如此混乱。 “你在这里吗?” 时透无一郎并不抱希望,他头很痛,眼睛也花,手抖得刀都快要拿不住。他先是坐下,而后慢慢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脸藏了起来。 过去一年的幸福快乐不停闪现,蝶屋的时透有一郎,鬼杀队的时透有一郎,月下的山中的街上的店里的向自己微笑的时透有一郎……那是无可挑剔的所有人都会羡慕的强大又温柔的兄长,跟无能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其中却总是夹杂着时透有一郎浑身染血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他如此依赖爱戴着的兄长是假的吗? 那些爱护和照顾是假的吗? “我想见你……” 出现啊,出来啊,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哒。 如一滴水落入水面,泛起的涟漪推着一条银杏纹的发带随波而来,伴着白花金叶,一起堆在时透无一郎的脚边。 他抬起头,迷蒙的视野先是看到那件眼熟的薄荷底白槿纹羽织,肩膀处黑色的发尾乖顺垂下,而后是斜搭在肩上的红伞。最后伞面微抬,他看到了那张与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但即便如此,即使相貌不同,他也能认出这正是自己喊了一年哥哥的哥哥。 看到出现在那张陌生的脸上的无奈又纵容的表情,时透无一郎更想哭了。 眼泪唰的冲出眼眶,他咬着脸颊里的软肉阻止自己哭出声,已经不再怀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你究竟……是谁?” 第321章 霞云之下 我找炭治郎是为了询问当初他捡到八岐大蛇的位置。 也不用多具体,至少让我知道是那片山里的哪一座。从八岐大蛇的记忆里看当然更方便,但他当时都快被冻冬眠了,记忆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连炭治郎的脸都看得模模糊糊。 正巧遇到他们被一只擅长梦境攻击的鬼偷袭,纯粹是个意外。 被告知无一郎也在这里,也被攻击了,是第二个意外。 我在无一郎和炭治郎的精神世界里都留了印记,如果他们遇到生命危险,印记就会被触动,把我直接传送过去。所以当时理论上无一郎是安全的。但从炭治郎口中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控制住。 第289章 ——这个世界是在跟我过不去吗? ——下午刚刚说它踩爆了我的雷点,现在又要对我最重视的孩子下手了吗? 那个瞬间我只恨世界没有自主意识,不能被毒打一顿。炭治郎的倒下唤醒了我的理智。我感应了一下无一郎那边,看到他正在父母的坟墓前沉默地坐着,而山顶上的小木屋里,时透有一郎正在咚咚咚的切菜。 银杏树是时透兄弟的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而那座山正是时透家所在的地方。当初扛着无一郎下山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路边有类似的土堆,所以那两座梦中的坟墓大概是恢复的记忆的具现化。 等他见到屋子里的时透有一郎,就该想起自己真正的哥哥了吧。这些天没有我这个干扰项在旁边,他恢复记忆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至少比我预想中的快。 我有些措手不及,但不多,盖因这一天早晚会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知道自己喊了一年的哥哥是个冒牌货,一般人会有什么反应?是自觉被愚弄了而愤怒,还是因为感情受到伤害而悲哀,还是怀疑我的目的而戒备敌视,甚至厌恶憎恨? 爱之深,恨之切嘛。无一郎是个好孩子,本性也柔软,但感情这回事谁能说得清? 迷失人性的时候我能随心所欲地说出“汝弟弟吾养之”的混账话,清醒过来却不由从时透兄弟的角度考虑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我做错了事,所以无一郎要怎样都好,无视也好敌视也罢,都是我应得的。 话说得这么洒脱,但我其实还有些不舍。 跟我以前遇到的人不一样,跟炭治郎也不一样,无一郎弱小又柔软,失忆后更是跟白纸一样纯洁。我照顾他起居,操心他训练,教导他待人接物外出常识穿衣打扮……把从别人身上得到的,统统用到他身上。 作为兄长,父亲,朋友,老师。 我把无一郎当作弱小时候的我自己,却也不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所以在炭治郎的身体中醒来的时候,我看着他蹙眉不安的样子,怀着这就是最后一次的想法碰了碰他的脸。 ——睡吧。 我一动不动,无声的在心里安慰他。 ——做完这场梦,就没事了。 然后用那只鬼最擅长的方式回敬回去。 …… 无一郎主动呼唤我,是今晚第三件令我感到意外的事。 我还以为他短时间内都不想看到我了。 看到他抱着膝盖坐在水上,我差一点就过去安慰他了。但理智很清醒,冷静地质问我说,你确定这样不会起到反作用吗? 所以最后,我只是把一条发带推过去,既不靠近,又送了他很喜欢的东西——如果他不会因为我而迁怒那些东西的话。 然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眶红红的,明明拧着眉头咬着牙,却稀里哗啦的流了一脸眼泪。 我听到他说: “你究竟……是谁?” “……”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漫长的生命里,我有一大半时间都在与人密谋。走一看十、揣测别人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刻印在骨子里,所以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我都习惯根据对方的目的来调整自己接下来出口的话。 但无一郎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他倔强地看着我。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顺从本心,报上了最简短的名词:“野凉。” 我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我的名字。” “……我曾经听到过一次,在柱合会议上,他们提到了‘凉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是你吗?” “……是。”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 “……” “……” “抱歉,”我不敢看他,“是我要求他们对你隐瞒,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我听不懂,”无一郎说,“我听不懂,太长了,哥哥。” 我听到了理智发出的果然如此的嘲笑声。 被讨厌了。这是肯定的。现在他才刚刚恢复记忆,还处在混乱阶段,所以还会主动找我提问。等这个阶段过去,该来的才会来吧。 “你现在听不懂,那就能听懂之后再找我要解释,”我攥紧手里的伞柄,逼迫自己说下去,“我会尽快把你哥哥还给你,你可以在蝶屋等待不死川把他带回去……” “我才不等!我要亲自去……” “那就问问炭治郎,他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也想再看他一眼。 “我在那里等你。” 但不是现在。 我回到炭治郎那边,用最快的速度问完话,请求他帮忙看顾一下无一郎,就立刻逃走了。 离开之前,炭治郎还在担心我,犹犹豫豫地问是无一郎受伤了吗?为什么闻起来这么伤心? “是我做错了事情,没有关系,”我拍拍他脑袋,笑不出来,“放心吧,炭治郎。” 不会有事的。 …… 醒来以后,我第一反应是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但右手被蛇神压麻了,左手的幻术也没能维持,这一抬落了空,落差感令人窒息。 我屏住气,不想露出端倪,但右边的身体已经贴了过来,在深夜中泛着凉意:“你怎么了?呼吸。” 我不做声,蛇神又动了两下,最后从被褥中挣扎出来,拍拍我的脸:“凉?”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总之他抬手给我做了一套心肺复苏,压得我肋骨都一阵钝痛,肺里的气体也不由自主地跑出去,带动这具身体的呼吸。 我猝不及防,连喘带咳的坐起来,差点被空气呛死。这下什么伤春悲秋都没了,我连忙用幻术检查这具身体的肋骨有没有裂开,咳嗽得几乎想吐。 八岐大蛇在旁边探头探脑,语气可以说是叹为观止:“你是怎么做到睡一觉把自己憋死的?” “……” 他招手让蛇魔用脑袋顶着送来一杯水,直愣愣地往我嘴里戳,看架势恨不得让我把杯子吃下去。我忧伤到一半又被打断,意识到他今晚是故意的,识时务地放弃了挣扎。 我捧着水,喝了两口,干脆坦白:“我冒充了一个孩子的哥哥。现在他知道了。” “……”蛇神等了一会儿,期待的表情逐渐消失,“就这?” 我看着他,要不然呢? “你上次情绪波动这么大,还是决定要践踏这个世界,”蛇神耐心引导,循循善诱,“现在,你连一直维持的术式都崩溃了,告诉本神只是为了一个孩子?” “……” 唯有默认,我也想不出能从哪里反驳他。 他也意识到了我的默认,顿时也“……”。 我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他才认输了似的抬起手,把水杯拿给蛇魔,又把被子兜头扔到我头上。 “睡觉吧,人类的身体需要休息。”他的声音从右边转到左边,被子被踩得塌陷下去的声音很轻,又突然加重,伴随着的是一股不小的推力。 他大概是在我脑袋边坐下了。 “本神在这里看着,如果你再窒息就叫醒你,”他嘀嘀咕咕,“果然不管过了多久,人类还是一样的脆弱。” 我反驳他:“才没有。” “你有心思跟本神吵嘴,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解释。如果本神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你猜他们会怎样。” 我恼火起来:“你就非得添这回乱吗?” 他又哼哼的笑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水里动了手脚,很快我的意识就模糊了。最后的印象里,好像又听到他说了一声“睡吧”。 也好像没有。 梦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我安心地睡到天亮。 …… 醒来立刻收拾东西上路。 小葵奇怪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但还是来放了不少东西。我想说用不着,只是短短几天而已,转念一想又收下了。 我用不到,不一定别人用不到,还是先备下为好。 目的地是炭治郎家附近的那座山,以实弥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到驿站了,只等我去汇合。 童磨的进度会慢一点,因为他在本州那边……不过以鬼的脚程,用幻术加持日夜赶路的话,也不会慢多少。 最慢的应该是我,毕竟距离也最远……虽然也可以用幻术,但人类身体的承受度终究不如鬼,短距离爆发一下还可以,长途奔驰的话,结束后会肌肉崩坏也说不定。 八岐大蛇的蛇魔倒是可以用来骑坐。 我看了一眼正对杯子嘶嘶嘶的蛇魔,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感觉你在想失礼的事。”八岐说。 “没有,”我低头否认,继续打包,“我只是在想……以不死川的性格,不会先跟童磨打起来吧?” “那是谁?” “鬼杀队的风柱,以及……一个刚入门的阴阳师。” 第290章 第322章 霞云之下 不死川实弥的阴阳术进步很快。 野凉曾经跟他说过,这东西本来就吃天赋,勤学苦练几十年的老头子也不一定能比过入行没多久的新人,而他的灵力在这个世界是野凉见过最闪亮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让“大字不识的风柱大人”(野凉语)有更直观的了解,那个不知不觉中透露了不少事情的小鬼兴致勃勃地举了个例子。 “就比方说,当年我侍奉的主家是人类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族长也是人类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能以纯人类之身跟两只鬼王级别的大妖二对二鏖战三天三夜。” 说到这里还停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加了个注释:“这里的鬼王不是鬼舞辻无惨那种自封的鬼王,当然差距也不大,也就是几下就能捶死他的程度吧……嗯,如果他不跑的话……” 听起来可真像在听天书啊。 如果不死川实弥没有听富冈义勇说过八岐大蛇几条蛇魔就把鬼舞辻无惨呸得落荒而逃的事,肯定会觉得野凉是在吹牛。 但当事人就在蝶屋躺着,当事蛇就在蝶屋养着,他再怎么固执,也不能闭着眼睛盲目否认。 “好好,了解了,所以呢?大战三天三夜,然后?” 野凉挂着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为之的天然微笑,轻松愉快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然后他们差点同归于尽,我闻着族长的血闻饿了。” ……你对那个族长到底什么态度啊为什么看他倒霉你好高兴的样子?! 而且你为什么会闻着人类的血闻饿了,你其实是什么吃人的物种吗?! 不死川实弥,当堂震惊了!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人类吧,”看出他的想法,附在时透有一郎身上的少年人也惊讶了,“不会吧,你就没去打听一下阴阳术已经没落多久了吗?” “我以为那是时透家流传下来的秘籍!” “可我不是时透家的人啊,教你的时候可都是从我脑子里想出来的,你见过我翻典籍吗?” 堂堂风柱被说得哑口无言。这不能怪他心思不缜密……实际上他战斗的时候策略也不比谁少,或者说能走到柱这个位置的就没有粗枝大叶的人,问题是谁想能到这方面啊! 什么活了很久,换了很多个身体,当过妖怪当过人,听起来好像什么靠着附身躲在人群里的老妖怪,不是比他以为的那个“没落阴阳世家头脑聪慧只是没有天赋的遗孤”要离谱多了? 要不是他亲自接触过,知道这小子没有坏心思,还有主公和天音夫人作保,他肯定不会这么相信野凉。 不过这话他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要直接当面说出来,肯定会被对方取笑的。 所以不死川实弥涨红着脸,故作不耐烦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那又怎么、反正现在知道了不也一样!只要我能学会就好了吧!” 然而臭小鬼之所以为臭小鬼,就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见好就收,永远会得寸进尺。 “……哇,不死川,”臭小鬼眨眨眼,用欠欠的语气夸张道:“你脸红了哎。” “那是因为天太热了!” “是吗,我还以为是被我气得呢。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啦。” “你这个……!”战斗的直觉告诉不死川,他是永远说不过野凉的,勉强继续只会把自己气死,还不如退后一步多活几时,“这个想法太见外了。” 他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假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然而这样反而震住了野凉,他倒吸了一口气:“……” 主动把话题扳回正轨:“嗯,我想说的是,非人类对人类血肉中的灵力含有渴望,灵力越丰富的人类闻起来越好吃,这是本能和常识。” “族长能让当时的我感到饥饿,而你的血能让至少下弦鬼闻得酩酊大醉,”因为上弦鬼还没遇到过,“而那时候你连九字真言都不会写,也没有系统的修炼过,就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能说明你的潜力了。” 刚互怼过就挨夸,不死川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可是野凉的夸奖。 他绷着脸想,太难得了,这个看起来爱开玩笑很好说话但其实很难接近的臭小鬼——要是让那群一张符咒都写不出来的稀血小队员们听说了,会羡慕哭也说不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不是指小队员们羡慕哭这件事,而是在天赋的加持下,不死川实弥的阴阳术进步飞快。 ——也许这里面还有一点玄学,毕竟他已经不幸了这么久,也该转运遇到点好事了。 总之,在野凉从吉原花街传回消息之前,不死川实弥已经给鬼杀队总部传了消息,告诉耀哉,他能制作出式神小纸人了。 按照野凉的说法,这种纸剪出来的小纸片一般是自然里微小的灵依附上去,才能成为可以自由活动的式神。但这个世界的灵都格外弱小,弱小得连支撑纸片活动都做不到,所以他灵机一动,把随意召唤改成了定向召唤—— 当时他正好在跟岩柱一起活动,而岩柱因为早年的遗憾,身边总跟着一群小孩子的灵魂。 ——于是岩柱又有了一群小孩子,虽然是小纸人版本。 但总算是成功的。回到本部后,他又在蝶屋召唤了一次,成功将早逝的花柱蝴蝶香奈惠带回到蝴蝶忍身边。 蝴蝶忍捧着小小的纸片人姐姐高兴坏了。香奈惠自己也高兴坏了,很快就提出来,要去给地下二层研究室里的珠世帮忙。 “鬼与鬼也不都是一样的,虽然吃人的恶鬼多,但也有珠世小姐和愈史郎那样不吃人的好的鬼在,”她用与体型不相配的正常的音量说,“小忍不也是这样想的,才会让珠世小姐待在蝶屋吗?” 蝴蝶忍对自己的姐姐向来没有抵抗力,很快就被说动了。 只有不死川实弥一脸迷惑:“什么珠世……蝴蝶你把那个女鬼放在了蝶屋?放在自己身边?这太危险了!” 蝴蝶忍:“主公大人和凉君都同意了。” 其实实情是他们做的那些鬼体实验太惨无人道……惨无鬼道,一些实验也最好用新鲜的素材,如果把珠世放在外面,运送实验体的时候很可能被那些鬼趁机晒太阳自杀,造成不必要的损耗。 不死川以前只知道蝶屋在用鬼做实验——时透无一郎跟他出去巡逻的时候总是会腌制些鬼带回蝶屋,作为储存符咒的供应人,不死川当然知情——但不知道实验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实验体本身的质量和动手时机有多重要。 但是没关系,蝴蝶忍可以让他知道。 于是,那一天,向来对鬼斩尽杀绝的风柱不死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他在跟野凉约定好的宿驿等了好几天,却只等来一只讨人厌的冰之鬼也没有动手的原因。 一是凉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会有一只白头发花眼睛一看就像个邪|教头子的鬼过去,有大用,不能打死。 二是他相信凉不会被鬼蛊惑,以那小子连八岐大蛇都能利用、利用完了还要说一句“就是个有些交情的好用工具人”的黑心程度,再遇到区区一只鬼岂不是要连皮带骨剥削掉一层。 第三则是,蝶屋的地下室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跟鬼打生打死有什么用,还不如留个全身送到那里去……要是一些还没吃过人的好鬼,给个痛快也就算了,还是别让蝶屋发现…… …… 童磨是很享受幻术的便利的。 可以在日光下行走不说,还不会感到饥饿,眼里招摇过头了的字也可以藏起来。他一路走一路玩,把过去百年没晒过的阳光都晒了个够,百年没见的日光下的景物也尽情欣赏了个遍。 ‘真好啊,’他一边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一边在脑海里骚扰自己的契约人,‘遇到凉君真是太幸运啦,要是我的同僚们也能享受到这些就好了~’ 精神契约的那一头没有回应。 他也习惯了,凉君这几天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心情好像很低落的样子,非必要不回应,更何况是这种没什么好心思的废话。 但是,心情低落……? 是低落欸,低落,不是糟糕,也不是生气——低落的主体可是凉啊,那个野凉,差一点就把他打入地狱的、自称是怪物的神明啊! 就算童磨再没有心,碰上这种情况也会觉得奇妙,不仅不害怕,还很想听点详细的,吃吃神明大人的瓜。 ‘凉君怎么一直不开口,’他在心里嘀嘀咕咕,不抱希望,但还是要一刻不停地骚扰对方,‘难道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吗?觉得和我说话毫无意义……啊!难道是要把我用掉了吗?要让我死在那座山上?’ ‘不要吧,虽然实在要死也无所谓,但我还想看凉君以后的样子呢。能看到结局当然更好,但是太长了也会变得无趣……’ ‘凉君。凉君?’ ‘……’ 到了山上,伪装成外地人入住宿驿、遇到不死川实弥以后,这些很烦人的碎碎念就变得更烦人了。 第291章 “看装束,大概是鬼杀队的某位柱级?”他顶着被幻术伪装成纯白色的头发和没有字的眼睛左看右看,把那位一看就很暴躁的刀疤小哥烦得不清,却离奇的没有被打: “欸,我是因为凉君的管制啦,这位柱大人竟然不动手吗?” 对方凶神恶煞地看了他一眼,冷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滚远点”。 童磨:“……” 童磨用扇子盖住脸笑起来。 ‘该说不愧是凉君吗?’他在心里轻快地、愉悦地碎碎念,‘不管是人还是鬼,都驯养得相当成功呢!’ 第323章 霞云之下 在通往目的地的列车上,我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里有无条件爱着我的母亲,和一些看不清面孔的人。她穿着红底紫藤花纹的衣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屋檐下,眼眸低垂看着檐外的雨,在一众上班族学生族里却丝毫不违和,丝毫不起眼。 骷髅当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不知为何顶着一歧日和的样貌,但我仍一眼就认出了她。 回应似的,她也抬起眼,准确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 我在梦里连身体都没有,也说不出话,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问:【这么快就玩够了吗,凉?】 “……” 【哎呀,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伤心?】 “……” 【可以啊,想回来就回来。我只是让你出去玩,又不是把你赶出家门……凉可是我最爱的孩子啊。】 【也不用担心我,】她收拢衣袖,露出少女般毫无阴霾的笑脸,【我现在能进出人间,找到的乐子可多啦!还交了一些朋友,现在就要去跟网友见面呢。】 【你放心地在外面玩吧。】 玩吧。 吧。 ……! 我猛然惊醒,一个猛子从座椅扶手上坐起来,瞳孔地震,惊魂未定。 八岐大蛇差点被我从怀里甩出去,顽强地扒住了,挂在我衣领上摇摇欲坠,只有表情最为镇定:“怎么一脸死相。” “你做噩梦了吗?” 我愣愣地低头看他:“不是噩梦,是美梦。但母亲说她要去见网友,让我安心在外面玩——” 完全放心不下啊!不如说更不放心了! 母亲她在黄泉待了那么久,后来就算上网也用得是青少年模式,对人心的险恶一点都不了解,怎么现在就发展到见网友了?! 惠比寿夜斗他们都在做什么啊!女神被人骗了怎么办啊!被骗别的还好,反正也骗不到,但被骗了感情怎么办啊! “不行。” ——绝对不行。 “我要回去。” ——这一个网友是赶不上了,那至少也得在下一个之前吧,不然我还说什么保护女神? 八岐大蛇张了张嘴,歪头打出一脑袋问号:“看来本神确实不了解你了……这就是人类的发展性吗?” “跟这个没关系,”看在让他辛辛苦苦悬挂了这么久的份上,我把他提起来,小声而郑重地解释,“就是我决定把速度再加快一点……要辛苦你了,八岐。” 八岐大蛇:“?” …… 八岐大蛇脑袋上的问号一直冒到我们到了灶门家所在的山上,跟童磨在这里的唯一一家宿驿汇合。 “冰之鬼……”他恍然大悟,瞳孔都变尖尖的了,“你竟然想这样对本神!” 他要挣扎,跳下地去逃跑,被挂着变态微笑的童磨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蛇魔从八岐大蛇衣袖里窜出,下一秒就要咬掉童磨的脑袋—— “这可是凉君的计划,是很重要的一环,”变态一点都不害怕,反手指指自己,还很自豪的样子,“而我是鬼舞辻无惨麾下最会用冰的鬼,要是没有我,凉君会生气吧?” 八岐大蛇面无表情:“区区小鬼,也敢威胁本神,看在凉对你另眼相待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童磨狠狠的打了个哆嗦,手一松,后退一步,柔弱捂胸,梨花带雨:“天呐,神明大人这就生气了,竟然这么凶!” 没等八岐说什么,他就转头向我,矫揉造作道:“真是好可怕哦!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凉君~” 我:“……” 八岐大蛇:“……” 正巧从外面走进来的不死川:“……” 他正端着大碗吃店老板提供的早饭,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见状包子都差点掉了,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你们干嘛呢?他跟你抢儿子?” 八岐大蛇:“??!??” 童磨:“啊,呃……这可不是我说的哦?” 我瘫着脸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一句话让神和鬼都无语凝噎,这杀伤力,真不愧是鬼杀队的风柱。 就是好像强过头了,那之后过了很长时间,他们都还在保持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人回答。气氛好像凝固了。 我迷惑极了:“不需要继续了吗?” 不死川疯狂摇头,童磨连连摆手,八岐大蛇矜持颔首,抓住了我的衣袖。 “走吧,”他严肃又乖巧地说,“该去实现你的计划了。” 他说得这么坚定,另外两个人与鬼也连连点头,看起来比我还迫不及待的样子。 奇奇怪怪的。 不过我也没拒绝就是了。反正本来就是喊他们来干活的,这么积极也是件好事。 于是我们先积极地爬了个山。 炭治郎说,他是在烧完炭回家的路上捡到快要被冻硬的八岐的,就在有一片平地的小树林那里。 在梦境中看不出什么,到了实地仔细观察,才能看出这里有几条隐秘的空间被撕裂的痕迹。而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还在我肩膀上老老实实地坐着,表情恹恹的,一副自认倒霉的模样。 不死川回头确认:“就是这里吗?” 童磨也回头确认:“真的可以吗?” 还没轮到我点头,他们就先对视了一眼,颇为晦气地各自转回去开始施工。一个趴在地上画符,一个施展血鬼术,兢兢业业,互不干扰,也互不交流。 八岐大蛇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你这样急,又让我觉得你与从前并无不同了,真的只是来时做的那一场梦的缘故吗?” 我没看他,只是托着脸看不死川徒手画圆:“急着上山的不是你们吗?” “你知道本神在说什么。” “……” 蛇神慢悠悠地说:“你明知道,如果不想逃避,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果然偷看了我的梦境,神力印记还有这种功能吗? 我低头看他:“藏得真够深的。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机会了?” “所以你要逃避?” 这蛇说话可真够讨人厌的,也是他这段时间太柔顺,都让人忘了他一开始的毒舌程度跟源赖光不相上下。 我没说话,直到冰雪覆盖地面与树冠,而满目的白又被其下隐隐透出的红色所分割。 我拎着八岐大蛇走进不死川实弥画的法阵,游走着检查修改了几处,这才把八岐大蛇丢进了阵法的中间。 …… 关于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兢兢业业充当造冰机的童磨不清楚。低着头提着桶作画的不死川也不清楚。一直在我身边的八岐大蛇可能会知道一点,但从他在列车上和见到童磨时的表现来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 现在他知道全部了。 阴阳狭间中的阴气是媒介,阵法是不死川最拿手、又被我改进过的定向召唤,冰雪是模拟当天空间破碎时的环境,减少变量,也是灵力不足时的后备能源补充。 毕竟是“血鬼术”的产物,实在不够的话还可以把童磨整个都填进去,这也是我让童磨来这里的原因之一……毕竟这已经是我手里最强的鬼了,作为能源启用应该能坚持得久一些。 …… 所幸事情并没有糟糕到那一步。 我们的运气很好,八岐大蛇只稍微冻了一会儿,无形的链接就已经被建立,甚至能在原地听到狭间里剩余蛇魔呼唤八岐大蛇的呼呼呼的声音。 像是风声。 也确实有风起来了,绕着八岐大蛇、我、和整个阵法打转,把有一郎的头发都吹得散乱扬起,衣服也猎猎的呼啸起来。 阵法逐渐发亮,亮得几乎刺目。空间裂缝被狂风吸引到半空中,正对着八岐大蛇的头顶,带动这片山地都摇动。不死川和童磨早早得到提示,见状更是识相后退想要去到安全的地方—— 我上前一步,把八岐大蛇丢出去,自己代替了他的位置。狂风里噼啪声如雷贯耳,无形的裂缝缓缓张开,像天幕被撕开一道创口,露出其里漆黑的内在来。 黑色的,流动的,如水亦如泥,层次分明的。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我向它伸出手—— 第292章 “哥哥!” 不远处炸开男孩颤抖的呼喊。 第324章 霞云之下 那是……时透无一郎的声音。 我顿了顿,还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身后跟着背着箱子的炭治郎,二人都气息凌乱、满头是汗,比我预计赶来的时间早了整整一天,可见来得匆忙急切。 而我是半途决定加快速度的,也是加快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由此可见,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却也有可以称之为默契的东西。 我冲他笑笑,脱离了有一郎的身体。 时透有一郎本来就快要醒来了,算算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即使没有我也没关系。 为了避嫌,我还亲手斩断了我跟有一郎之间那条无形的“线”。 这个世界本来就比其他世界弱,又是我主动进入的,那种冥冥中的力量远比其他世界的要脆弱,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 空间的裂缝已经扩大到半边天幕,里面的黑色将坠未坠,散发着漩涡似的吸力。我顺着这股力量升到半空,把狂风和法阵也一并带到上面。 “【侵蚀】,”我站在召唤阵中间呼唤它的真名,伸手迎接,“还不回来吗?” 是的,召唤侵蚀者,这就是我的目的。 久远的过去,我主动与它共生。 我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几百年里字面意义上的形影不离,连灵魂都融合到一起。这是我一直没能将鬼舞辻无惨斩尽杀绝的原因,因为初来此方世界的我被剥离了一半,并不完全。 而现在,熟悉的冷意倾泻而下,沉重得人几乎站不稳,却让我产生一种四肢回归躯体、终于恢复完整的感觉。 【凉。】 明明只分开了一年时间,却好像很久没听老头子这样喊我了。 ‘侵蚀。’ 我也不吝惜于做出回应,伸出手任由它缠绕依附,连安静了很久的锁链都冒出头来,亲昵地与它贴贴。 【你终于召唤我了,被挡在屏障外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它还是这么了解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以前会被它竭力劝阻的话,【终于忍受不了,要对这个世界做什么了吗?】 “……哈。” 我笑出声,这些天沉寂到最低点的心情都回升了。无怪我之前会迷失在力量里,真正被无底线理解乃至纵容的人并不是无一郎,而是我才对—— 被我的手脚,我的耳目,我的二分之一个灵魂。 如臂使指,无所不从。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放声大笑,恶意上涌,不加约束地放开所有感知,抬手对准那个红光最盛的方向。 神薙之阵连环层叠,从召唤阵上脱离、浮空而起。我慢慢握拳,慢慢将食指拇指伸直,比了个倒置的枪的姿势,眯起一只眼睛以示瞄准。 似真似幻,单边视野中出现了鬼舞辻无惨惊恐暴怒的脸。阵法亮起,在发出攻击的前一瞬凝固了肉眼所见的一切。 天上地下绝对的寂静中,我勾起唇角,轻声说: “啪。” …… 时透无一郎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 他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就算想不到哥……野凉打定了主意跟他一刀两断,还不知道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吗? 所以他拉着炭治郎直接改道,下了车又没日没夜地赶路,靠着压榨休息时间以最短的时间来到了这里。 甚至还早了一天。 但这有什么用?他看着那个人有千万句话在心头,那个人却只是轻飘飘地回头来看了一眼,一个笑容就想斩断他们所有的牵连。 梦中所见的少年正式降临于世间,却也是宣告时透无一郎的梦境没有丝毫错漏的可能。野凉是野凉,有一郎是有一郎,他的哥哥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记忆纷至沓来,他下意识地冲过去,只接住时透有一郎倒下的身体。 不知是巧合,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意识,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时透有一郎睁开了双眼。 “无一郎。”兄长冷静地说。 无一郎浑浑噩噩,却还记得哥哥是在濒死之际沉睡了将近一年,忍着头痛低头安抚:“哥哥你醒啦……” 以他的迟钝程度,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已经进步很大了。 但时透有一郎并不是真的昏迷了一年,虽然看起来一动不动好像痴呆,但他确确实实地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弟弟,顺便还能看到某人口不对心的真实表现。 终究还是要我这个做兄长的扛起所有。 时透有一郎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管自己亲弟弟什么反应,抬手扳着他下巴让他往上看:“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在犯蠢。” “好好看着,无一郎,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新开始认识他,别把我们搞混了。” 第325章 霞云之下 他是……什么样的人? 时透无一郎恍恍惚惚,不知如何是好,就下意识听从有一郎的话,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往天上看。 狂风呼啸,红色法阵,黑色液体,对比分明的颜色把背景切割成泾渭分明的几块。绿色外衣的少年人立在所有色块的中心,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长发下的面孔却带着他在很多大人脸上都没有看到过的神情。 比有一郎桀骜,比“有一郎”缥缈,那些坐在他背上数俯卧撑的小小的亲昵仿佛从来没发生过,只剩下抬起手时那微妙的、说不上是天真还是傲慢的微笑。 环形的阵法在少年背后悬浮而起,层层叠叠互相堆砌,多得几乎令人眼花。几个呼吸间它们就像从什么中汲取了足够的能量亮起炽热的白光,因为太亮了,所以看起来几乎有种发黑的错觉。 黑色的,太阳。 无一郎被强光刺得几乎落下泪来,却愣愣地没有把目光移开,还是有一郎见势不妙,抬起衣袖拢在自己的傻弟弟脑袋上。 黑暗里他们头碰在一起,有一郎轻声问:“看出来了吗?” “……嗯。” 有一郎没能接着问“看出什么来了”,因为强光之后是连风声虫鸣都消失的绝对的寂静。某种恐怖的威慑感不加收敛也无法收敛的铺展开,仿佛连这片地域的空气都抽干,把人对外界的感知都堵塞在了真空之中。 但却能听得很清楚的,是那声仿佛就响在人耳边的—— “啪。” 于是时间将要流动起来。 …… 产屋敷耀哉正在例行检查身体。 蝴蝶忍在他对面,天音夫人在他身后,他正对着大宅的庭院。日光灿灿,照得庭院里铺地的石子都璀璨得很有层次感。 微风清朗,榻榻米干爽舒适,就连妻子端来的茶水里都有茶梗竖立。 “天气真好啊,”不需别人搀扶就能端端正正坐直的耀哉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让人感觉会有好事发生呢。” 他们本来在聊“凉君最近心情不好”的话题,以平均将将二十的“稚龄”为那个几百岁的孩子操碎了一颗老父心。 尤其是蝴蝶忍皱着眉说起“凉君那天天还没亮就匆匆收拾衣物离开”时,鬼杀队的大家长几乎要深深叹气了:“虽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智谋,却还跟孩子一样啊。” 蝴蝶忍垂眸打趣:“神明的孩子吗?” “有什么不同呢。” 是这样的闲聊。 然后,在某个话题,某个时机,产屋敷天音首先变了脸色,抬头向某个方向的天空看去。 另外二人紧随其后,而后瞳孔紧缩。 ——那是,无光的、无声的、末日般的场景。 “天之将裂,黑水荡涤,曜日坠落……” 神官之女的声音幽幽表情也幽幽,只有从来一成不变的紫色眼瞳像是被那黑色点亮,倒映着裂开的世界的缝隙,像回望着一只凝神注视的眼睛: “预言之子……!” 鎹鸦成群展翅飞过,留下喑哑的鸣叫。 如他们一般看见这景象的人还有很多。为此厮杀一生的老人、正奔波在斩鬼路上的青年、刚握起刀的少男少女、还会为失去而哭泣的孩子,所有正要、正在、已经与鬼纠缠一生的人,都在各地于此时向此方抬起了头。 各式各样的眼睛里,倒映出同样的黑色的太阳。 即使刺眼也不想挪开,即使憋气也不想惊扰,因为冥冥中,他们已经预感到了—— 于是时间将要流动起来。 ……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最平常的一天,此前什么预兆都没有。 但某一时,某一刻,巨大的难以言说的恐怖降临,让你毛骨悚然,几乎要惊悸得死去。 这是冥冥中的预示,鬼舞辻无惨一贯如此相信。 作为一个差点被烧死的死胎而哭喊着求生时,作为一个病秧子在被褥中与疾病抗争、每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时,作为鬼自以为无敌、却不幸遇到了月夜下的继国缘一时,他都产生过这种预感。 放到现在来说,这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第293章 变成鬼之后就不会再有疾病的威胁,身为鬼之始祖的强大也让他不必将人类放在眼里——尤其是在继国缘一死后,哪怕还有阴魂不散的鬼杀队也同样。 但他仍然恐惧。小心谨慎多疑敏感说到底都可以归入一个简简单单的“怕死”,他也向来不惮承认对自己生命的珍惜,尤其是大概二十年前的那一次之后—— 变成鬼后也无能为力的、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操控了身体,在隔壁长了一山头紫藤花的山上看日出……! 要不是那个东西先疼死了,让他争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立刻呼唤鸣女躲进无限城里,说不定他就真的要被太阳晒死了! 饶是如此,怕死的鬼舞辻无惨也没有放下心过,一直都记得那个东西的味道——像雨后的泥土地,沾了一点草木的冷清——所以在浅草的时候他才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先跑为敬。 笑话,不赶紧逃跑,被那个东西发现了再夺走身体怎么办?万一他打不过抢不回来呢?! 不过要是能把这个能力抢过来,他不就可以随便夺走别人的身体了吗? 在怕死的同时,鬼舞辻无惨还有“贪婪”,尤其是在延续生命这一方面,承认别人就是有自己没有的东西,这一点都不难。 所以在放出两只上弦搞死那个绿衣服小鬼之后,他一点都没有放松。毕竟是会附身的东西,一个小鬼死了,换一个就是了——以己度人的屑老板是这样想的。 最近上下弦的接连覆灭好像验证了他的想法,会附身的怪物夺走了他手下们的身体和生命,而他甚至在事后才能发现。 而现在——现在鬼舞辻无惨好害怕——一定是那个东西要来了! “鸣女!!!”他放开嗓子尖叫,生怕掌控了空间的手下听不见或者慢一拍。 铮。 鸣女一如往常地迅速做出了回应,将他拉进了理论上绝对安全的无限城。 ……理论上。 不祥的黑色几乎要把无限城整个笼罩,被什么东西锁定了的禁锢感油然而生,鬼舞辻无惨惊魂未定颤抖回头,恍惚间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形。 那些黑色的东西还是流动的,像泥。 然后人形抬起手,嘴角开裂,空洞洞的眼睛却没有弯成象征微笑的弧形,就这么皮笑肉不笑的张开了嘴。 这一声,几乎是恶魔在耳边低语。 它说: “啪。” 于是时间开始了流动。 ……长虹贯日不过如此。 这一天,这一刻,所有跟鬼相关的人都看到了,天穹的缝隙里降下了神罚般的一击!黑色的光飞射如箭矢亦如流星,跨越大半个国莅临天空中的无限之城! 掺杂着怒骂的尖锐惨叫中,它碎了。 …… 【留一点吧,】没有人听到的地方,有声音这样说,【还有用呢。】 第326章 霞云之下 修改过的神薙之阵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侵蚀共享视角,感知全力放开,我看着童磨口中的无限城被轰得破破烂烂,鬼舞辻无惨被从这一边创到整个空间的另一边,变回触手乱飞的鬼身原型在一堆木头渣滓中哇哇吐血吐碎肉的样子,从思维到灵魂都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宁。 计划遗留的污点、无数悲剧的起源、世界失衡的偏爱、这段时间的郁闷,种种原因都促使了我这次的动手。要不是理智尚存,知道他死后所有鬼都会消失,而没吃过人的祢豆子和愈史郎是无辜的,还有变回人的希望,我会做得再彻底一点。 当然,侵蚀者的提醒也是我收手的原因之一。 此外,鬼杀队的人也不希望就这么给人与鬼千年的厮杀划上句号吧。他们是为了保护人类才奋战至今没错,但也有不少人的目的是为了复仇。就这么从天而降剥夺了他们复仇的权利,就算是我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要说点什么吗?】侵蚀体贴极了,【那个鬼身上有你的气息。】 ‘啊,这个,’确实忽视了,‘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最初,我曾经附在他身上来着。’ 不过当时我还很弱小,跟现在可称天差地别,留下的那点精神力也不够我做点什么…… 不,说句话还是能做到的。 我把我的影像投射到了正在指挥鸣女逃跑的鬼舞辻无惨面前。他还没爬起来,还卡在墙里艰难的吐血,一边喊一边吐,嘴角的血沫都吹出泡泡来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颤抖着僵住了。 “鬼舞辻无惨。”我招呼他。 什么话能给人造成最大的伤害?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我咧开嘴,故意笑得不屑又饱含恶意,轻声对他说: “在我下次想起你之前。” “……”那个表情极具欣赏价值,恐惧憎恨愤怒厌恶,比恶鬼要扭曲千万倍,几乎连五官都看不清,“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是净化心灵的反应啊。 我挂着微笑结束了这次恐吓,还有点意犹未尽——其实他逃不逃都一样,因为恢复完整伤也好全了的我随时可以找到他的位置。不过这句话还是留到下次见面再说吧。 希望他会喜欢这个惊喜。 【……】侵蚀者自觉肩负起吐槽的责任,【这是惊吓吧。这段时间过得很充实吗?上次你这么真情实感的生气还是对黑绝。】 ‘还好,’我慢慢落回到地面上,告诉不死川他们该回鬼杀队本部开会了,‘也就是找回了年轻时做人的心态吧。’ 【你竟然能找回来。】 ‘不算轻松。’ 我在心里跟它轻松问答,绕过旁人想要去找实弥。现在再用有一郎的身体显然不合适,我也已经切断跟他身体的联系了。正好现在实弥已经很会剪小纸人了,让他随便做个来用就好。 经过童磨时,他眼睛亮闪闪的想要来搭话。 经过炭治郎时,红发的孩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都假作没有看见,最后也同样目不斜视地从时透兄弟身边经过。 他们兄弟久别重逢抱在一起,我这个冒牌货凑上去会坏人心情吧? 没有实体的情况下,我算是飘过去的,速度很快,也就一秒钟不到,不会太讨人嫌。实际上,要不是他们正好在我和不死川实弥之间的直线上,刻意绕开更显眼,我都想绕半圈过去了。 然后,就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 “你就这么不要我了吗?!” 我被抓住了。 被声音,被眼神,被语气,被内容。 被时透无一郎。 我差点忘记了自己不需要呼吸,但他说的跟我想象中的差别太大,让我一时反应不及。 “就因为我不是你真正的弟弟,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很笨,也没分清你和我哥哥……”无一郎还在说着让我理解不了的话,“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但听起来并不像生气……? 怎么会不生气呢。 “我没……” 他打断我:“这些都可以改的,我会改的!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以后不会再把人弄混了,也会努力练剑,努力变聪明!” 我手指颤抖,又竭力压制,从嗓子眼里挤出辩白:“不是,你不用……” “你说过小孩子拥有特权的!”又一次打断,“我才十二岁,还没有长大,我还有特权吧?就算让你很生气,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他听起来快哭了,又勉强自己忍住:“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我不想这样,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怎么办呢?你不理我也不理别人,你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我明明不是。 我动动手指,转过头去否认:“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人,也不是‘一个’。” 这次没有被打断,应该可以好好说话了。 “我跟你记忆里的不一样,无一郎,你现在还不清醒,以后就会明白了。我也没有不要你的资格,这是你的哥哥才可以说的话,我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体和身份而已,是欺骗了你的怪物。” 这样说未免有自我贬低以博取同情之嫌,我想了想,带着开玩笑的笑容说:“或者说是神明?虽然跟传闻里的一点都不像。” “你不是……” 我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打断他:“无一郎。” 他紧紧地盯着我,脸上眼里都写满了倔强,像是生怕一错眼就让我跑掉。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该说的已经说明了,我的本质,我的欺骗,我们俩现在的关系。 那就是没有关系。 “我不是你哥哥。你真正的哥哥已经醒了,”我只能以此作结,“跟他一起平安、快乐的生活下去吧。” “对不起,冒充他骗了你。” 对,就是这样。 小孩子是很容易被蛊惑的生物,仅仅只是不到一年的善待,就可以哄骗到他。 第294章 但欺骗的本质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他长大了,回想起来,就会知道这一年自己究竟处于何种境地。难道因为没有造成恶果,就可以把这恶劣的本质无视吗? 他现在会不舍、会难过、会红着眼睛哭出来,是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但我不是了。 如果能更早些坦白自己,或者一直都仗着力量肆意妄为,现在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该说命运弄人吗? 还是感谢童磨吧。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转头想要继续向实弥走去—— “我说你们,闹别扭也要有个限度吧?” 相同的声音,不同的眼神,不同的语气。 这次是……时透有一郎,被我冒充了的人。 “不会说话就到一边去,好好听大人怎么说话!” 不,这应该是在对无一郎说吧,为什么我也感觉有被骂到? “你转回来啊,跟我说要帮我养弟弟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吗?” 我躲躲闪闪地回过头,但没看他们,专注地数着地面上的石子:“也没……” “闭嘴,听我说!” ……他好凶啊! 我心虚又茫然,下意识地照做,听到凶巴巴的有一郎凶巴巴地说:“我问你,你对无一郎有什么图谋吗?不准张嘴,只要点头摇头就可以了!” 他真的好凶! 我闭嘴摇头。 “你对无一郎隐瞒我的死去,有没有他当时失忆了的原因?换句话说,如果无一郎没有失忆,你还会说你是我吗?” ……点头,摇头。 最开始确实是这个原因…… “你在其他人面前冒充我了吗?” 摇头。 “那你这就不算冒充我,也不算恶意欺骗。”他下了结论,又在我想要提出异议前继续立眉竖眼地问:“这一年你对无一郎尽心了吗?把他照顾得好吗?” 不等我点头,有一郎就自己点头了:“我都看着呢,照顾得不错。” “那么,你觉得无一郎是个好弟弟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是……” “闭嘴,我说过你不准说话吧?” “……” 侵蚀者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孩子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你是哪边的啊!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有一郎一把把无一郎拉过来,语气和动作都一样简单粗暴,“你现在,是要抛弃无一郎吗?像丢掉一个累赘一样?” 如果只有前半句我还能思考一下,但累赘一出这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我连连摇头,想说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这不是你说的话吗,他怎么会是累赘呢? “既然这样,问题解决了,”有一郎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说今晚回去吃饭团,“我觉得你代理哥哥当得很好,无一郎也很喜欢你,想让你继续当哥哥。” 无一郎猛点头。我一时失语:“?” 不是,这个,等一下???这个是怎么出现的,怎么就说到这里了?! 可能是我太震惊没有控制好表情,那张在镜子和各种倒影里看了一年的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笑意,明朗的得意的,真的像兄弟间开玩笑似的:“当然,鉴于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我一个人聪明,你想当弟弟也可以。” ……更离谱了吧?!无一郎的眼睛都比童磨还亮了! “我比你们几代祖先加起来年龄都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是重点吗,“怎么可能让十二岁的孩子来照顾我啊!” “原来你还有年龄包袱啊,”有一郎用某种让老年人觉得很失礼的眼神看着我,“那我和无一郎的爸爸妈妈都离开了,你想当爸爸还是妈妈?” “这是能随便当的吗?!” 我都要替时透家的祖先生气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想让我们两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城市里独自打拼吗?当讨不到饭就要挨饿的流浪儿?” 我……我除了否认还能说什么呢…… 有一郎逻辑通顺,顺理成章,得出结论: “所以你要来给我们当大哥!” 第327章 霞云之下 “……你们认真的?” “要不然呢!” “嗯!” “……” 我脑海里空白了好久。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过如此了。如果是在别人讲的故事里看到这个发展,我一定会毫不吝惜地送上赞扬。毕竟人人都渴慕大团圆,哪怕是我也不能免俗。 但这不是故事。 是我要面对的真实。 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 我茫茫然地转头去看旁人,想知道是不是我在做梦或者听错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天真……天真到愚蠢的境地,连这种事都能原谅?! “你们搞搞清楚,”我难以置信,又为他们的愚蠢而愤怒,“我可是差点夺走了你的身份啊!就算你活下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但凡我有一点坏心眼,想利用你的身份对你认识的人做坏事,那你现在可就只能看着哭着求我了!还有你无一郎!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 “你吼这么大声干嘛啊!无一郎都要被你骂哭了!” “不是……”我下意识看了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无一郎,下意识收声,“?” 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我在很认真的说正事啊!你们就不能好好听大人讲话别随便撒娇吗?!我在生气啊!我做了坏事啊!你们能不能有点脑子啊!!!” “没有脑子的是你吧笨蛋凉!我们什么时候说过原谅那种事了!”有一郎扯着嗓子跟我比嗓门,“因为是你我们才原谅的!我们原谅的只是你而已很难理解吗?!!” “……” “早好几天我就想问了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啊!无一郎从来没说过恨你吧?!” 他眼睛里冒着汹汹火光,几乎要隔着空间灼伤能看见的人:“到底是谁在讨厌谁啊!你就这么接受不了你是个好人很讨人喜欢这件事吗?!” “……” 他喊累了,瞪着我大幅度喘息,我嘴唇颤了颤,被看穿的感觉像有一支箭扎进心里最深处见不得光的地方—— “哥哥,”一直没说话、含着眼泪看我们越吵越凶的无一郎忽然出声了,轻轻的,却在那支箭尾上按了最后一下,“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白槿花的女孩在红狐的簇拥下眼神淡淡。 ——【不要害怕……也不要哭。】 自愿赴死的过去的萤草露出的浅淡微笑。 ——【……】 那些知道真相后仇恨着未来的日日夜夜。 我在害怕什么? 曾经我恐惧于未来会遇到的来源于我的恶意,害怕未来的我自己。 现在我走到了我的终点,又回过头去,害怕来自过去的我的和解。 尤其是懵懂的无一郎。 尤其是一无所知的萤草。 我是……靠着仇恨自己活下来的,从那段地狱一样的时间,从能把人埋没的罪恶感里。 如果他们都不恨我,那我迄今为止不就是在自我折磨、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减轻负罪感吗? “我……” 我张了张嘴,看着无一郎的视线略有些恍惚,和他越发相似的、黑发的妖怪的虚影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怨气,没有仇恨,也没有我。 他只看了这一眼,就转头离开了。 我想挽留他,哪怕只说一句话,哪怕只看一眼也好,但手伸出去,却被另外两只手握空了。 “哥哥?” “哥哥!” 无一郎焦急的面孔突兀出现,有一郎也差不多,仅剩下右手也试图来搀扶我:“喂!你怎么回……” 其他人也似乎被这番动静惊动,都从回避的状态中赶了过来,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自然也无从揣测他们的想法。 ……为什么要揣测呢? 我已经…… “喂,野凉。” “凉?” “凉君?” 他们这样喊我。 然后听不清是八岐大蛇还是童磨的声音问我:“你在哭吗?” ……我才没有,精神体是没有眼泪的。 “但是……”晶莹的冰片被打磨得光滑如镜,镜面上映出张没有眼泪,但一看就狼狈狼藉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炭治郎几乎是立刻大叫起来,啊啊的怪叫几声后,抱着祢豆子问其他人能不能陪他回家里看看这里离他家还挺近的……连八岐大蛇都被捞在腰间带走了。 于是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透兄弟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默不作声的固执着。 最后还是侵蚀者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一直在想的东西吗?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凉。】 第295章 它缓慢而慎重地说: 【如果不做出行动,事情就永远不会有转机,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你想一直被困在那里吗?】 …… 濒死以来,时透有一郎一直都在精神世界里,以这具身体的视角看着无一郎。 野凉跟无一郎形影不*离,所以他也一直看着野凉。 视角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千人千面,却唯独不会欺骗自己。所以有一郎一直以为,他比其他所有人都了解野凉。 人们觉得野凉强大可靠,鬼觉得野凉恐怖可怕,无一郎觉得野凉无所不能温柔无比,所有人和鬼都把他放在高处。只有有一郎知道,他只是个跟无一郎不相上下的笨蛋。 不然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明明只要他说一句“我很喜欢想要你继续当我哥哥”他再说一句“那太好了我也很喜欢你这个弟弟”就没事了,结果两个人凑不出一张嘴,还连带着他也被赶了出来…… 现在靠着他捐的嘴把话说开了,又因为别的事露出这种好像要哭的样子,还要嘴硬说精神体没有眼泪。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公平所在吧。无一郎也一样,虽然在某个方面是天才,但在感情上并不比刚出生的小孩子好多少。 有一郎万分庆幸,自己能在这个关头“醒来”真是太好了。 这样杂七杂八的想着,他和无一郎也一直没有收回自己伸出的手。对笨蛋非常有耐心的哥哥和对哥哥们都很有耐心的弟弟现在非常有耐心,要等多久都可以,一天也可以,一年也可以。 当然用不到那么久。 只是一会儿,炭治郎他们识趣的离开之后的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的精神体就眼睫颤颤地将脸抬起来,手指慢慢搭到他们的手上。 像雾气笼罩下来,温冷的湿意一穿即过。 他看起来恍惚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连身为“长兄”的形象都维持不得,低声向他们寻求着什么。 ——真的不是欺骗吗? 不是。 ——真的没有冒充吗? 没有。 ——真的不会恨我吗? 不会。 ——真的…… 真的什么都不会,别问了。你不是会用幻术吗?快把自己变成真的,这样我们都没法抱住你了。 还没谢谢你照顾笨蛋无一郎呢,大哥。哦,还有让我活下来。 等一下,你不会是想哭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无一郎也被带哭了的话我可不会哄你们啊。 ——谁要别人哄,都说了精神体没有眼泪了。 这么说着,借助无所不能的幻术,他们进行了一个并不温暖的拥抱。无一郎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哗啦啦流了出来。他作为霞柱的时候是很冷漠的,也很厉害,深为队士们所敬畏,唯独在两个哥哥面前,还是那个会被有一郎骂哭的笨拙的弟弟。 有一郎都要被逗笑了。 要不是八岐大蛇骑着蛇魔挨挨蹭蹭地硬要挤过来,那两个笨蛋还能抱在一起哭第二轮。 倒不是他们被蛇神安慰了,也不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面子这种东西。主要是蛇神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存在感,挤进来之后硬是把无一郎挤开,第一时间吸引了无一郎的注意力。 无一郎沉默了一会儿,看表情好像是在头脑风暴。 然后他指着若无其事的八岐大蛇说:“早就想问了,哥哥你一直抱着的小孩,是你新捡来的吗?因为他你才想不要我的吗?” 野凉:“……” 蛇神:“……” 有一郎:“噗。” 这段话的槽点也太多了。他都不知道是该先问“什么叫早就想问”还是“为什么觉得凉会在外面捡小孩”还是“跟蛇神有什么关系”…… 但最重要的果然还是最后那句话。 “没有不要你。” 有一郎忽然开始怀疑。 无一郎不会一直没跟上他跟野凉的对话……吧? …… 回程的列车上,哭累了的小孩和刚醒来还没适应身体的哥哥挨在一起睡着了。 我附在童磨身上,端着八岐和炭治郎坐在一起,扭头看着窗外的夜景。 期间无一郎哼哼了几声,有一郎跟着乱动,我只好把八岐塞到他们中间,对蛇神不可置信的眼神假装没看见。 实弥自己一个人臭着脸坐在过道那边,时不时也会拿不满的凶恶眼神看过来,把淳朴的卖炭少年看得坐立不安,抱着箱子又往我这边挤了挤。 “炭治郎不怕这具身体其实是鬼吗?” 我慢吞吞开了个玩笑:“说不定你放松警惕睡着以后就会出来咬你和你妹妹一口呢。” “不会的,我相信凉君,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 不死川就啧了一声,隔着一排车座,在炭治郎警惕的目光中咂舌:“我说你是哪个级别的啊!怎么连不能可怜鬼、不能信任鬼的常识都不知道?” “啊,是,我还没参加入队选拔,还不是鬼杀队内的人员。这次进入本部只是为了探望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啊!你就是那个灶门家的!妹妹变成鬼的那个!”说话间实弥拿起刀又放下,眼神逐渐变成看着就让人很是火大的样子,恶人标配的语气也慈爱了很多,“那你还敢走在凉的身边。” ?坐在我身边怎么了? 我实在不想动,托着脸坐在他们的喧哗之外,听不死川说得越来越可怕,把炭治郎吓得几乎要把箱子揣进兜里了。 “别吓唬新人啊,”我对他说,又转头安慰炭治郎,“别担心,所谓常识,是针对寻常环境来说的。鬼杀队的环境很快就要变了。” 炭治郎:“改变?” “对啊。”我说。 很快就没有鬼了。 第328章 霞云之下 回到蝶屋的我受到了热烈的注目礼。 原因有两个。 其一就是,我和不死川先进门,后面跟着一二三四五个最大十三岁最小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小孩子,看起来真的很有不靠谱的爸爸带孩子郊游回来的既视感…… 用侵蚀者的话说更像是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鸭子招摇过市。 就很滑稽。不死川进门前还闹过别扭:“我说,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吗?” 我眨眨眼,就很无辜:“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左拥右抱着进去也不太好吧?” 童磨这具看起来糟糕透了的身体我一点都不想让可爱的有一郎无一郎碰到! 不死川大为震撼:“什么左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之前在花街待的太久了还是宇髄那家伙带坏的?” “不对、谁说这个了?!” 我故作不解,用“那你在说什么”“没关系你想闹就闹吧”的包容眼神看着不死川。某种意义上并不坦率的风柱大人果然瞬间哑火,纠结于自己该不该纠结这样一件小事。 【不要欺负老实人啊。】侵蚀者看不下去了。 我没问它怎么突然对别人这么上心,反正问到最后都是跟我脱不了干系。不死川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很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了。 当时已经入夜了,祢豆子不用担心被日光灼伤。为了表示对此间主人的尊敬,懂礼貌的炭治郎选择牵着妹妹的手进行初次上门的拜访。 路过的那些队士们纷纷露出“好怪再看一眼”和“风柱大人也在啊那这是我能看的吗”的眼神。 第二个原因,是我现在用的身体。 出车站的时候就让鎹鸦往回传了消息,还有驻守在总部附近的隐部队及时通报,耀哉和忍小姐都知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到达。 因为天色已晚,耀哉那里只是传话说先休息,明天再商议柱合会议的有关事项。忍小姐却是无所顾忌的。蝶屋的功能本来就是医疗屋,有不少空房间供伤员修养复健。我和无一郎又一直在这里住着——虽说成为柱后是可以由耀哉分配一套柱的宅邸的,但这不是没必要嘛。 简而言之,我们这一行人都是要夜宿蝶屋的,自然也一定会见到忍小姐。 此外还有小葵和香奈乎,一个端着茶盘坐在忍小姐身边,一个目无焦距一看就是在走神。 忍小姐坐在正中,看到我的一瞬间表情就变了,似笑非笑,目光灼灼:“……” 我硬着头皮迎上去:“出了一点意外……” 可怕,就是因为想到忍小姐会露出可怕的表情,我才没把“要用童磨身体回来”这件事提前告知。 解释的理由是说不出来的,难道要我说是因为我失控之下切断了跟有一郎的联系,所以只能附在童磨身上吗? 其实不附身也可以,最多也就是幻术维持的时间要长一点。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好吧是很不喜欢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这样也确实更方便。 好在忍小姐一向体贴,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再讨厌童磨也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到有一郎身上:“看来这次出去发生了不少事呢。这是有一郎君吧?身体还好吗?有需要的话一定要说哦。” 第296章 “叫我有一郎就好,就跟对无一郎一样。”有一郎这样说,“我知道你,忍姐,我有这一年的记忆。没有问题。” “啊呀,真是个干脆的孩子。”忍小姐笑容满面,“比某人直率多了。” 有一郎认真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请别这么说,大哥只是容易害羞而已。” 咚。不死川手里的茶杯掉落,惊悚望来的表情与其说有趣,倒不如说是让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你那是什么表情……”该开玩笑一笔带过的时候反应太正经,反而让我有点恼火,“我比较内敛不可以吗?” 不死川,持续掉线中。 “喂这里是槽点吧……!” 我嚷嚷起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无趣的男人不死川!” “啊?!什、谁关心这个啊什么有趣无趣的!都说了你到底是跟谁学的说这种话啊!” “什么这种那种啊!”我顿了一下,想起之前的话,恍然大悟,“明明是你想多了吧!” 果然童磨这家伙就很容易让人有种走进了成人频道的观感。 不死川当然不会承认,虽然这是事实。我俩光拌嘴就拌了好久,直接错过了炭治郎跟忍小姐自我介绍。等不死川终于累了端起茶杯牛饮,屋子里已经只剩下无一郎和小葵了。 抱着茶盘的小葵:“……”看表情已经神游到不知哪里去了。 无一郎倒是一直看着我,这时候就跟我讲其他人都去了哪里。灶门兄妹跟着忍小姐去看他们的母亲弟妹了,八岐大蛇跟着香奈乎去吃宵夜,有一郎去收拾床铺要热水,简而言之就等着我们两个人了。 “还不是你惹人生气的功力又涨了。”不死川说完就跑,放下茶杯让小葵带路去研究室。 他在召唤阵上又有了新的想法,估计是要去找香奈惠小姐实践一下。我懒得探究这家伙对那位花柱小姐有什么想法,跟小葵说了句辛苦了,就跟无一郎去洗漱了。 一起洗澡当然是不可能的,无一郎再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我也不可能。我让他们兄弟单独贴贴说悄悄话,自己去了隔壁让童磨自己洗。 “哎呀,还以为凉君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糟糕的成年鬼在澡盆里泡凉水,“能加点酒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介意,连我都觉得辣眼睛,”我朝外坐在窗台上,拉着窗帘以防玻璃反光,“等送你去黄泉之前会给你安排一次的,现在不行。” “哎呀,这就是弟弟的力量吗?凉君也变体贴了呢。” “什么话,我一向很有鬼道主义精神。” “哎呀哎呀……” 最后当然也不是一起睡的,要我来说恨不得有一郎无一郎连看都不要看到童磨这家伙。但有一郎非常不满,无一郎也露出了可怜的表情,还在问“你不要我了吗”似的,只好折中一下,往房间里多搬了一张床。 要不是有一郎拦着,我甚至想随便打个地铺了,反正这鬼的身体也不会疲惫。 叽叽喳喳的讲话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月上中天,无一郎的声音率先消失,有一郎也昏昏然道了晚安。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刚要盘算明天开会的议题。 就听到侵蚀者犹犹豫豫开口:【你想得是不是有点多……】 我满脑子无限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以前你根本不会注意这方面的,】侵蚀者却根本没有跟我交谈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自顾自地碎碎念起来,【而且也不是那种对吃人的罪恶的讨厌,更像是……你不会……】 没头没尾的,我更想不到它在说什么了:‘哈?’ 【你不会是……】它停顿了好长时间,在我忍不住要追问之前说了句【不,没什么】,彻底没声了。 我:“……”更睡不着了。 话说一半是什么睡前折磨吗? 太过分了。 …… 第二天的柱合会议安排在下午和晚上。 上午我就去了耀哉那里,跟他提前商议一些对外的策略之类柱们不怎么涉猎的事宜。说到底鬼杀队还是个不受承认的民间组织,禁刀令下出入大城市都要躲着巡警的那种,即使跟些大小家族有联系,也都是心照不宣的地下、或者用商业交易之类掩盖着的隐秘的交流。 这之中原因有很多,但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探讨的必要。只是现在已经进入彻底剿灭鬼的阶段,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思了。 说来说去,我的意图其实只有一个: “要公开啊。” 耀哉的表情,怎么说呢,连瞳孔都紧缩了。 我才没有顾虑,其他队士对主公大人的尊敬也好爱戴也罢,换到我这里都不如亲近更合适。包容性越强的人越容易吸引到无法无天的家伙,现在的我更是敢想敢做。 还敢说。 “不算隐部队,现有配备着日轮刀的剑士也有数百人,加上隐和锻刀村的人,还有各地的培育师和其下弟子们,鬼杀队也是个人数近千、违禁持刀过五百的大型武装团体了。”我尽量使用客观的措辞,哪怕听起来会显得不近人情,“还都是有过生死厮杀经验的亡命徒,比某些菜鸟军警都要危险。” 刀匠不是,但狂暴起来的刀匠可是连柱都会害怕的人啊。 “还有产屋敷家,”我算了算,“背后有联系的家族遍布全国各地,上到神官,下到政客,大大小小说起来可比武力招人忌惮多了。蝶屋这一年也活跃不少,跟医学领域也有牵扯,尤其我们还做了不少鬼体实验……要在国家层面看来这些当然不算什么,但那些人有几个会站在国家的层面去思考?” 耀哉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实在要形容,他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我,”他断续着,“我的想法是,若有剿灭鬼舞辻无惨之日,则鬼杀队立即解散……” “那你要那些为了斩鬼脱离正常生活已久的队士们怎么办呢?剑士还算有一技之长,刀匠也可换个东家,培育师大都在当地有产业,那些隐呢?我甚至还没说饲养鎹鸦的部分……难道你想看到为了人类搏命的队士们在温饱线上挣扎,甚至是饿死吗?” 说到这里他松了口气:“产屋敷家自然会负担起后续,一应供给与每月津贴,与现在并无差别……” “那这跟没解散有什么区别?” “什……”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耀哉,”我放缓了声音,毕竟让热血漫的家长型角色忽然面对这种问题,实在堪称残酷,“而是别人能抓到什么把柄。” 我看着他,他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的看着我。 就很让人伤脑筋。 我挠挠头,爽朗灿烂地笑起来:“抱歉抱歉,是不是有点耸人听闻了?我就是容易把人往坏处想啦,说不定没这么糟糕呢!” 第329章 霞云之下 说服耀哉比说服斑哥更简单。 这是当然的,大正年间的形势并没有忍界的战国那样严峻,家族与皇室之间也并不是忍者与大名那样等级森严、一旦改变就与造反无异的关系。 会钻空子供养鬼杀队这个非法武装团体,这行为本身就足够说明产屋敷家人的“开明”了。 而且,我的目的也并不真就是简简单单的“公开”而已。 且不说告诉普罗大众对斩鬼这事没什么实际性的好处,最多也就是获得些荣誉和感激之类的虚的东西。真要这么做,还不如拿来作公信力方面的把柄,以勒索些便利的私权或决战时的热武器、之类的。 而这尚且是在决战之前。 若是在鬼舞辻无惨都消灭了的之后,既没有能够佐证的证据,又失去了斩鬼的作用,鬼杀队和产屋敷在谈判桌上的价值都会一落千丈。在没有掌握舆论的情况下,所谓“公开”几乎与自取其辱无异。 冷酷点说,这是回报率极低的行为,不应该做。 我之所以上来就给耀哉抛出这句话,是为了降低他的底线。在谈话中他自然会意识到鬼杀队的处境其实并不安全,这世道吃人的可不只是食人鬼而已—— 要想保护好为了人类舍生忘死厮杀至今的英雄们,守护好他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孩子们,就得拥有与人类抗争的力量。 听起来挺讽刺的。 但这是事实。 不然童磨的万世极乐教怎么会有那么多信徒,吉原的兄妹许愿来世也想成为鬼?离开了他人的命令就无法自主行动的香奈乎,据小葵说是被她的亲生父母折磨成那样的。 “人类的恶意有时比鬼更可怖。斩尽天下恶鬼、保护人类是鬼杀队的宗旨,那人心中的恶鬼算不算呢?” 耀哉不语。 我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让他拿出个章程来,毕竟事关整个鬼杀队,队士们的意见也很重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能笃定的只有这个,“无论是想保护还是毁灭,手里都一定要握有力量才行。” …… 相比起来,下午的会议就没什么好说的。 第297章 除了对新晋的恋柱甘露寺蜜璃——她这段时间斩杀了一个下弦——和蛇柱伊黑小芭内重新介绍我之外,最大头就是商量决战的时间地点方式人手调派之类。 最近这段时间的大肆猎杀,让十二鬼月里只剩下上弦壹和上弦叁,鬼舞辻无惨又刚刚被我连鬼带无限城都轰了个破破烂烂,制定起作战计划来还算简单。 上弦叁不是问题,童磨又不是没跟对方打过; 鸣女不是问题,珠世小姐的药剂早半个月就出来了; 其它低等的食人鬼不是问题,忍小姐饲养蛇魔这么久,就是为了让它们吃上这样一顿“自助餐”; 祢豆子愈史郎也不是问题,还是珠世小姐,她从鬼变人的研究项目早在遇到我之前就有进展了; 鬼舞辻算半个问题,他刚接了连黑绝都不敢正面对上的一击,还被我掌控着位置,可以说是继继国缘一那次后受伤最重、状态最差的一次; 唯一处于全盛状态的是上弦壹。 上弦壹黑死牟,六只眼睛的剑之鬼,据说能在童磨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削掉他的脑袋,跟其它十二鬼月的力量存在断层般的鸿沟。 听起来很强,我没有见过,不过参照鬼舞辻无惨,大概也不会强到哪里去……吧? 【你起码用人类的标准啊,】侵蚀者声音里满是无奈,【还是说……】 ‘哎,嗯,对啊,’要不是还在开会我都想指指自己了,‘我要下场啊。’ 【……那你们还商量什么,】它情真意切地迷惑了,【多安排几个人去拖后腿,防止你打上头造成沉岛吗?】 ‘都说我不会阻止别人复仇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学到最多的就是要尊重他人。’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我打辅助,防止他们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就好。’ 简单点说,我去兜底。 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而且打辅助也不一定就用得着我,不死川的阴阳术已经能役使下弦级别的鬼,就算不能对上弦壹造成直接伤害,进行一些小小的干扰总是可以的。还有其他控制类型的术,削弱对手非常实用。 虽然听起来有些无耻,但在生死之战中,无耻是战术相关的褒义词。 耀哉跟我想法差不多,现在条件不同,鬼杀队已经不是只能靠人的生命去填补与鬼的差距的队伍了。 “我能理解诸位拼死搏杀的想法,但身为当主,我果然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回来,一起迎接往后的新生活。” 他是这么说的,甘露寺直呼好帅气,不死川当场被击沉。这两个人完全能代表所有柱的反应,就连最不合群的富冈都频频点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这大概跟眼疾手快捂住他嘴的宇髄也有关系。 忍小姐:“啊呀,虽然是柱的肺活量,但这样捂下去也是会窒息而死的。还是松手比较好哦?” 杏寿郎:“嗯!果然还是要再锻炼啊!肺活量什么的!” 伊黑:“这种发展,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悲鸣屿:“啊啊,真是欣慰……” 无一郎:“……”走神.jpg 为什么突然吵闹起来了,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 但是,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这不就够了吗? 也许不够精彩,不够跌宕起伏,情节稍显平淡,但无论是作为旁观者还是其中的一分子,我都觉得,果然还是每个人都平安的大团圆最重要吧? 就这么平淡的结局好了。 ……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吧?!” “就算再困也不要在主公大人面前睡啊!”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特别召开的柱合会议!十个柱都在的柱合会议!我们说得有这么无聊吗你这家伙!” “啊啊啊我醒着我醒着!” 我捂着耳朵躲开来:“宇髄你这家伙别凑在别人耳朵边上大喊大叫啊!还有不死川……这可是鬼的身体鬼的听力我要聋了……” 宇髄双手环抱:“就因为这是鬼的身体吧,以前你还有点可爱,现在只显得可恶了。” 不死川肃然点头。 ——可恶,下次作会议记录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写写他俩的窘态! 第330章 霞云之下 灶门兄妹的到来在鬼杀队引起了轩然大波。 确切地说是在等级比较高、最近经常出入蝶屋和本部的队士们之间,这条消息流通的速度甚至高于平时交流任务线索。毕竟任务的执行人和时效性都是有数的,做完了就是做完了,“有鬼上门”的消息却是正在进行时。 最近杀红了眼的剑士们几乎第一反应都是抬手按上腰间的刀,但一来蝶屋最近柱级聚集,轮不到他们动手,二来,面对那对烧炭人家出身的淳朴兄妹,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做不到举刀就砍。 尤其炭治郎是个任何人只要见上一面就会忍不住喜欢的好孩子;变成鬼却依然亲近人类、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祢豆子又那么可爱,就像个普通的、只是长姐力稍微有点高的普通小女孩。 ——她甚至还会用担忧不赞同的眼神注视不好好穿衣服的不死川实弥,直到对方僵硬地把衣服拉好为止! “是在担心不死川先生着凉吧,”甘露寺换位思考,小声推测,“因为我家里也有弟弟妹妹……小孩子肚子着凉会腹泻的……” 旁边立时响起不少于三人的风格各异的笑声。 杏寿郎的、宇髄的、有一郎的,如果不是风柱大人平时在队里积威太重,旁边那几个连脸都憋红了的甲级队士恐怕也会参与进去。 积威深重的风柱大人也确实恼羞成怒了。就在他张开嘴要说话的时候——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但现在是小朋友的检查时间了哦,”忍小姐手里拿着银光闪烁的镊子,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小葵,作为医师来说笑容无可挑剔,“来,小祢豆子——” “等等?!” “这孩子也逃不掉吗?!” “不然还是我们给她个痛快……” ——最后一句话一出,本就惶恐的队士们脸上都露出了更加惊悚的表情。 炭治郎迷惑豆豆眼,忍小姐笑容逐渐扭曲:“……” 肉眼可见的,她脑门上缓缓迸起青筋,身后也冒出了咕嘟咕嘟的黑气。 “你们,”她的表情着实可怕,除了嘴角的每一块肌肉都扭曲极了,“在医师面前说什么失礼的话呢?” “啊啊啊万分抱歉!!!” “但是对鬼来说现在的蝶屋确实唔唔唔……” “你闭嘴吧!!!” “……” 就是说,这才是包括最痛恨鬼的实弥在内的剑士们没有对祢豆子动手的原因吧。 在已经变成鬼屋魔窟的蝶屋面前,灶门兄妹简直浑身都闪烁着七彩的佛光。 …… 我跟祢豆子没有单独相处过。 原本只是在梦里跟炭治郎单独交流,后来现实中见面了,我也用起童磨的身体了。觉得这具身体糟糕的不只是我和实弥天元忍小姐他们,直觉系的炭治郎虽然还是个纯洁的好孩子,但也本能地抗拒让妹妹离童磨太近。 感觉被排挤了的我:“。” 都怪童磨。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跟时透兄弟倒是相处得挺好,甚至在日常照顾自己家人的时候都带着兄弟俩一起。尤其是之前常常接触、但其实并没有真正接触过的炭治郎和有一郎,最开始接近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微妙的好奇和腼腆…… 炭治郎说得很简单:“因为有一郎明明是无一郎和凉君的兄弟,但怎么说呢,相处起来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侵蚀者:【我也觉得有一郎比你们俩聪明。】 闭嘴呐禁言! 有一郎的想法就稍微复杂一些:“你还记得我在身体里也能看到外面的事吧。其实不止是你的视角,无一郎那边的也能看到……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双生子?” 这样也说得通,在灵魂层面上,双生子向来纠缠不清,甚至会被视为同一个人。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有一郎得到鼓励就接着说:“而炭治郎是除了你之外唯一一个能让无一郎喜欢的人。我早就好奇了,同样是哥哥,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无一郎?” 顿了顿,语气微妙地补充:“哦,还有你。” “?”我试图反驳,“这么说就过分了吧!” 可恶最近怎么总是感觉有被内涵到! “这点细节就不要计较了,总之我之前都是从别人眼睛里看他,现在终于能亲身接触了,有种故事里的人走出来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他说得不很清晰,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说起来如果我能看到这些世界的“原著”的话,对认识的人们大概也会持有这个态度——换句话说就是纸片人活了。 类似的还有泉奈。之前他也是先在精神世界里看了我过去的经历,然后才认识我这个人……等一下,难道他对我的自来熟其实也是这种对“纸片人”的态度吗? 第298章 【你才反应过来吗?】 侵蚀者对此报以幸灾乐祸的语气:【不只是宇智波泉奈,鹤丸国永也是,还有你之前附身过的人……你没拿他们身体做奇怪的事吧?】 “……” 拿来恶心过其他人,叫过别人阿爸,这样算奇怪吗? 我决定忘记这个话题,就当从来没提过。 不过祢豆子跟八岐大蛇相处得还不错,后者幼小的外形尤其加分。我不止一次看到过炭治郎在二者相处时下意识做出保护和戒备的动作,也相同次数的看到他挠挠头,有些尴尬地放下手。 “虽然传说中的邪神听起来是有些吓人,但祂毕竟保护了我的家人,”淳朴天然的长男真心实意地检讨,“我怎么能觉得祂不像好神呢?这样是不对的炭治郎!要懂得感恩啊炭治郎!” 不,这个恩不感也罢……或者说这跟他是不是好人完全是两回事啊! 但看着炭治郎的样子,任何一个会读空气的人都说不出上面的话来。所幸八岐大蛇暂时也不像是要搞事的样子,最多也就是被祢豆子抱着到别处去玩,论起待遇来比用着童磨壳子的我好多了。 我是真心实意嫌弃童磨身体的。 对此童磨的反应是很宽宏地笑笑,如果不知道他本质是什么烂人的话,这个笑容还真有点万世极乐教祖慈悲为怀的味道。 过于平静……不,应该用冷漠来形容更合适,我还以为他会对鬼舞辻无惨的终局多多少少说点什么。但他一直没有,除了某些时候会似有似无地说两句话,平时都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合格的容器。 他跟八岐最近是不是安分过头了。 偶尔我也会这样想,但就算要搞事,事到如今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他们能做的可多了。 我坐在廊檐下深深叹气,被信函文书埋起来的辉利哉抖了抖露出脑袋,疑惑地看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事,”我安抚少年老成的小孩子,“你安心去忙吧。” 他眨眨眼继续去陪父亲工作了。最近产屋敷家全员加班,就连天音夫人也回去母家与神道那边周旋,更不用说早就做好接班准备的辉利哉。 最终决战的计划前我留出了*一个月的时间,不只是为了给队士们进行修整和特训,也不只是为了将鬼舞辻无惨驱赶到选定的地方,而是为了让产屋敷家更好的安置鬼杀队。 产屋敷家要半公开,要得到人类英雄应有的待遇,要比肩于某些神道家族的同等地位,面对的阻力绝不只是一个月就能解决的。好在盟友众多,证据也充足,虽然还是免不了利益交换这等事,但这也是正常的。 侵蚀者没见过以前的产屋敷,但吸收了这么多世界的同类,见识总是比我多的,类似的人也见过不少。 【孤高的沉沦世俗,纯洁的浸染人心,你总是能把这种角色拉下神坛,】它说得平和又感慨,还有点讽刺,【如果那些作者知道你,你一定会是他们最讨厌的人。】 ‘会把他们困在世界里无限循环的反派在说什么没有自知之明的话呢?’ 【老夫又不是人。】 ‘……’可恶,输了。 不过它说得也没错。我就是会把热血少年漫变成现实成人向的破坏分子,除非作者也想给读者添堵,不然肯定对我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p 源氏在产屋敷家“叛逆”的过程里出了大力。也不知道这么多年里是怎么传承的,千年过去了,他们家的人还跟平安京时一样忠诚,让我思来想去好几天也只能用一个“好用”来形容。 好用的盟友曾经派人上门拜访过。 耀哉知道我曾经与他们家的先祖有交集,问我要不要出面见见故人之后。我已知晓故人犹在,总会有相见的一天,所以就表示了拒绝。 倒也不是什么近乡情怯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我也有任务要完成,有只有我能做的正事要忙。 ——关于驱赶鬼舞辻无惨。 那是比当年的黑绝还能苟、苟得更从心更谨慎的家伙,还有无限城的加持,就像黑绝搞到了扉间的飞雷神。而我无法把整个鬼杀队都随时瞬移,最好的做法当然还是跟之前捕捉黑绝一样,让他自己钻进笼子里。 比之前更难的地方在于,黑绝会在被误导的情况下勇闯石油桶,鬼舞辻无惨却只会更深更远的藏起来。 所以没法【引诱】,只能逼迫。 比之前更简单的地方在于,又吞噬了几个世界侵蚀者的侵蚀者力量增强不少,也足够它满世界乱跑了。 它需要的只是鬼舞辻无惨的位置,而我当年附身他时留下的微小的精神烙印勉强还能作定位一用。两相结合,我就可以指引侵蚀者像驱赶羊群一样紧跟在无限城后面。 只是需要分配的注意力比较多而已。就算要加上其它方面的帮忙,这点一心多用我还是能做到的。 最后,是吉原那边的上陆兄妹。 “啊,时间这么快就到了吗……”堕姬想了想,一点客气和害怕都没有地提出要求,“那我想最后走一次花魁道中!” “要最盛大、最明亮、最华丽、最多人来看的花魁道中!要把地面都铺上珠宝,要点最多的红灯笼,路边的花树要缠上金色的枝叶……” “要想好哦,”我控制着妓夫太郎的身体好声好气地说,“最后的,最想实现的愿望。” “……” 她无措但努力地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真的不可以再吃个人吗?” 我放弃跟脑袋空空的笨蛋美鬼交流了,转而去问妓夫太郎。 “不用了,这样就好。”妓夫太郎淡淡地说:“我们已经活了很久,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事都做过,什么人也都见过了,没有可称为遗憾的了。” 他顿了顿,咧开嘴笑了:“这个时候应该吟唱两句听起来很厉害的句子……人生五十年之类……但我们又不是人。” “吃人无数作恶多端的鬼要下地狱了,就是这样。” 嗯,吃人无数作恶多端的鬼要下地狱了。 一个月后,鬼舞辻无惨的无限城被迫停在了藤袭山。 第331章 霞云之下 送走鬼舞辻无惨的那天—— 山下是潜伏已久的十支剑士队伍,山腰是焚香静候的神官,山顶是无数提前数日就布好的机关与法阵。 柱们或坐或蹲,或立于山间紫藤花树的枝干间,身后分散着隐部队和填充了特殊炮|弹的重火力武器。另一位当事人还没到场,藤袭山上下就已经有浓重的死寂的杀意弥散开来。 场面非常盛大,准备非常充沛,气氛非常到位。 简而言之,非常配得上一位鬼王、世界之子、千岁老人的高贵身份。 而这样的死寂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到半夜,就已经有肉眼可见的闪光由远及近的绵延开,像一道曲折蜿蜒的闪电,伴着一连串低沉厚重的音爆声—— 破破烂烂的无限城风驰电掣而来! 在到达藤袭山正上方后稍作停顿,闪烁着一头扎进了地里! 这样的操作显然是一般人想不到的,但这场战斗的发动者们明显都不是一般人。于是下一瞬,更加破烂了的无限城像被烫到一样怎么扎进去的怎么冲了出来! 无数锁链紧随其后从地底冲出,紧接着是四面八方反应过来的无数符咒。符咒与锁链交织互补,天罗地网将无限城束缚住,片刻的停顿之后,是伴随着狂放风声的拉扯与坠落! 轰然巨响!这一落有如信号发出,引来枪|炮齐鸣!队士们呼喊着填充弹药次第开炮,隆隆声引起周遭山间无数回响;紫藤花粉与紫黑色的毒气膨胀成蘑菇形状的云层,直直升入已经被气流吹得干干净净的夜空中。 琵琶弦断。刀光纷乱。夜色中火光与狂风大作。黑色的游蛇在女孩们手下昂起头来,眼里映着对熟悉的食物气息的垂涎。 哀嚎惨叫连滚带爬逃出来的幸存的食人鬼如潮,蛇们也涌动如潮。月光下潮水与潮水相遇对撞,哀嚎撞进了一片嘶嘶声里。继而潮水淹没了潮水,只传来野兽食人般撕裂吞咽的声音—— 这曾经是在场多少人午夜梦回时所做噩梦中的声音。 现在噩梦没有了。队士们跟随在蛇的身后补刀,人与鬼在夜色中厮杀。黑暗中亮起荧荧的灵力的符咒照明。光影间人的面孔并不比鬼的可亲多少。 只有紫藤花绽放如常,朦胧冷光里花瓣被剑气席卷落下,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柱们不为所动,因为在战斗一开始冲在最前面的,只是没有脑子、战斗力也最低等的杂鱼,普通队士足以应对。 他们要关注的是更厉害的那些,躲在杂鱼后面准备偷袭的大鱼或者…… 会随时随地出现的上弦。 “好厉害的毒药,直接把鸣女废了啊,你们。” 烟粉头发与睫毛的刺青之鬼突然开口。他蹲坐在还散发着余热的炮口上,昏暗中金色眼瞳熠熠生辉,映衬得皮肤愈发惨白。 第299章 那眼里刻着上弦叁的字样,显露出来的下一秒,就被两把日轮刀同时对准。 鬼露出了无谓的笑,明明只是上叁,架势却狂过上贰和鬼王。他直截了当地伸手点人,唇边露出尖锐利齿: “喂童磨,听说你叛变了?来跟我打一架——” 手指处,发如春樱的少女挽刀回鞘,羞赧担忧的眼神看向旁边扶树观战的青年。青年背对他们站着,乍被点名时,气质尚还有些温和,回头后身上邪气却节节攀升,最终定格在七彩斑斓的琉璃瞳中。 “啊呀,”童磨说,拿出了自己阔别已久的金扇,“果然不出神明大人所料呢。” 上弦之贰的冰之鬼微阖双眼深深吐息,无形的雾气随之而弥散开来,眨眼间长袍宽衣天冠加身,神明将他放回了极乐教祖的样子。 何等宽宏,何等慈悲——童磨在心里歌唱赞颂,虎牙却抵着扇沿咧嘴微笑,露出浓浓的恶意来。 “猗窝座阁下,”他难得好心、自以为好心地发问,“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上弦叁狠狠打了个抖,露出明显被恶心到了的恶寒的表情:“错过了打爆你脑袋的机会!” 话音落下,雪花阵式倏忽展开,粉色身影闪现而来—— 【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 【空式!乱式!鬼芯八重芯!】 ——而后一拳轰碎了冰晶凝结成的御子! 与此同时,在山的另一面,冰晶与雪花交战的彼端。 “好大的动静,看来那边已经进入战斗了。” “大哥都预料到了,没有问题。” “嗯,这么一说确实让人安心不少呢。”灶门炭治郎郑重点头,笑容却逐渐收敛,“只是还有些紧张……尤其是真正闻到了上弦鬼的味道后。” 对面月光下,不请自来的客人阖目而立。他穿着紫底黑纹的上衣和纯黑的袴,坚硬发丝高束成利落马尾,一手扶刀,端正严肃的姿态比炭治郎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位剑士,或者说武士。 紫藤下有人嗤笑了一声,从斜倚着树的姿势站直,几步横插到鬼与少年们身前。并不高大的影子漆黑一片,将灶门炭治郎与时透无一郎笼罩住时,隐隐涣散成几重。 “你就是上弦壹?”不死川实弥抱臂而立,向客人发问,“老子等你很久了。” “……” 武士静默,只站在那里就让人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国,给人以莫大的压力。然而战国的武士睁开了眼睛……六只眼睛!金灿灿的妖异眼瞳里写着上弦壹,压力也变成了恐惧! “无礼之徒……”这端庄又妖异的恶鬼说,“我要找的……并不是你。” 他松开了刀,张开了手,竟然勾勒出一个还挺静美的笑容来:“我的后代……你的天分如此优秀……连无惨大人都中意于你……” “来我身边,我不杀你。” 片刻的沉默。 沉默后无一郎和炭治郎都探出脑袋,又都被不死川按了回去。暴躁但靠谱的成年人只是更偏好用武力碾压,不常表现出智力来,但实际上并不比别人差。 所以他咂摸一阵,了然地开了嘲讽:“鬼舞辻无惨真正注意到的是凉那个家伙吧,或者说有一郎?你说的后代、天赋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刚刚才注意到的,不然你也不会不知道——”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对鬼痛恨至极。” 不死川实弥缓缓抽出双手,手中符咒电光连绵。淡青色的灵光照亮紫藤花树的影子,也照亮了他们周边重重叠叠挣扎爬起的无数黑影。 他睁大眼睛,眼里红血丝鼓起,刀疤在咧开嘴的脸上扭动如活物,配合狰狞扭曲的恶人脸,几乎比对面的鬼更可怖,更像是需要祓除的怪物。 “说什么有的没的啊!恶鬼!”他桀桀桀笑起来,手一挥鬼影铺天盖地,向着上弦壹蜂拥而去,“先做正事吧!” “……既然如此……” 鬼说:“拔刀。” 下一秒两道刀光同时出现。紧随其后的是氤氲而起的霞云。寒芒映着月光,月光又被如云似雾的烟霞遮掩,一片模糊的世界中,只有紫色的弯月与青色的风刃时不时闪烁碰撞,叮叮当当的刀剑嗡鸣、金属铿锵声不绝于耳。 他们打得专注又激烈,除了间或出现的不死川实弥的咆哮与肉块落地的沉闷声,一句话也没有再多说。 而灶门炭治郎站在场边,深吸口气,从怀里捧出一张人形小纸片。 “父亲,”他喃喃道,“请你保佑我,能顺利施展出来——” 淡紫色雾气悄然袭来,高坐在树冠中的时透有一郎略有些吃力,但仍向炭治郎投来坚定的眼神,虚幻的男人身影也露出静谧的笑容。 于是幻术加持、父亲加持下,少年的声音一同划破了长夜: “火之神神乐!!!” …… 大势已去。 藏不住了。 所有工具鬼都用上了,所有办法都想过了,所有的逃跑路线都试过了…… 为什么还要追着他啊!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啊!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一定要剥夺他的生命啊! “啊啊啊啊啊——” 鬼舞辻无惨在无限城的废墟里疯狂挖地!只要他藏得够深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然后有两把刀轻轻一碰,撞出几点火星,点燃了通往地底的引线。那底下是同样掺杂着蛇毒与紫藤花的火|药,对如今重伤未愈的鬼王来说也是剧毒。 气味当然是个破绽,但空气里一直没散去的硝烟是最好的掩护,于是疯狂挖地的无惨猝不及防地迎来了第二次贴脸爆|炸! “————”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凄厉叫声之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生物匍匐在那里。 它有着无数细长但破烂的触手,有着庞大但破烂的身体,有着似乎是头部但破烂的球状部位,还有趴在地面但破烂无比的四肢模样的东西; 流体的血与肉从破口中流出,又变成新生的肉芽增生在躯干上;干瘪的几处空洞里垂吊着同样干瘪的肉块,时不时还缓慢的跳动一下;脑组织被烧灼出肉香,以及蛋白质被烧焦了的臭味,耷拉到地上。 像人又不像人,放大之后更是丑陋扭曲得让人掉san,看得躲在掩体后的宇髄天元一个扭曲,非常嫌弃。 “呃。”他干巴巴地发了个语气词,“这也太不华丽了……” 轻盈的、粉蓝紫渐变的蝴蝶乘着气流从天而降,沉凝如水的黑发青年从阴影中踏出,刚硬的巨石后面有出家人直起腰来悲悯落泪,火光跳动招摇在某个人的发尾上。 天元循声回头,有些惊讶:“你们动作这么快?不用再盯着那边了吗?” “你跟不上很正常。”富冈义勇张嘴就来。 天元:“……总之,首先排除这是在讽刺我。” 蝴蝶忍习以为常地打断他们:“这么严肃的场合就不要讲漫才了,富冈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也没想到蛇魔会这么厉害。实力不到下弦的鬼根本就挣扎不了多久。” 所以看到山顶的爆|炸后,他们直接过来了。 这期间任务量最轻松的竟然还是负责监视鬼王的宇髄天元。主要鬼舞辻无惨他太怂太屑了,让自己的手下冲锋陷阵,自己却一直缩在无限城的最深处一动不动,直到炮火都停了才开始挖地试图逃跑…… 现在,鬼王重伤未愈,又添重伤中毒落单等一系列debuff。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阿弥陀佛,”岩柱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脖颈上一圈小纸人围绕着他起飞又落下,像一群激动的小鸟,“你们且在此地不要走动……” 盲僧的视野里,虚幻的孩子们的身影手拉着手,露出无比生动的气恼神情。 他和煦地说:“待我回来,就带你们去山腰看花。” …… 产屋敷耀哉就在山腰处,神官与阴阳师们的中间。 小纸人手拉着手展开云镜,愈史郎头戴符咒充当链接,将各个战场的情况都传递到这里。大大小小的镜面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炮火的余烬或者蛇群的肆虐,最大的三处战场则浮到最前面,一左一右拱卫中间。 左边是冰晶与武斗家的战场,右边是百鬼与剑术与霞云与流火的大杂烩,只有中间没有那么多华丽特效,显得质朴又清晰。 就是作为敌人的鬼王丑了亿点,相比之下真的没有多大的观赏性。 就很没有牌面。 但耀哉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谁能想到呢,产屋敷一家千年的宿命,终于要在他这一代终结了。祖辈乞求过千万次的神明,如今竟然真的降下了垂怜与恩典,这是何等的…… “还是不要这样想比较好哦。” 清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 耀哉含笑向上看,少年体型的神明今日换了穿衣的风格,白衣紫边黑色衬里,垂着双腿坐在朱红的鸟居上,漫卷长发的样子像极了这座紫藤花之山的精灵。 第300章 但精灵不会这么散漫叛逆地坐在鸟居上,也不会当着一众神官阴阳师的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这个世界的神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自己……全靠人类自己。” 神官们尚还能看出几分憋气,但看看另一半,以源氏为首的阴阳师们却全无表现,头颅低垂袖手而立,一副恭敬无比的工具人模样。 神官们:更憋气了。 野凉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跟人谈哲学,云镜里不管是时透兄弟还是童磨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进步良多。特效还好看,还各有风味,坐在高处看起来特别带感,唯一的缺陷就是他这次用了一条蛇魔的身体,没有零食可以吃…… 不,鬼肉条不算,他是绝对不会吃一口那个东西的。 他们就这样看完了鬼的终局。 鬼是无法杀死鬼的,于是以恋人之名构建战斗术式的刺青之鬼被与爱伴生的女孩砍下了头颅,死在恋之呼吸之下。 临死前他看到肩偎白蛇与春樱的男孩女孩携手微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粉色和服的身影。 “恋雪。”他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鬼是无法被鬼杀死的,所以缠斗许久后,最终还是一柄泛着淡紫色的日轮刀插|入了鬼的后心,将已经不成人形的怪物切成两半。 “竟、然……是你……”怪物瞪大了六只眼睛。 “有什么好惊讶的,”时透有一郎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但眼神灼灼,“我是很弱小没错,也没有大哥和无一郎那样的天赋,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兄弟,我有朋友,我有可以共同进步和依靠的好多人!” “他们不是我的力量吗?!我不是他们的力量吗?!我确实不够强大,但我并不没用!更不会去当伤害别人的鬼!” “你问问无一郎,就你这个样子,谁愿意有你这样的祖先啊!” 上弦壹黑死牟,原名继国岩胜,大受打击! 瞳孔地震片刻后,不知怎么,他缓缓地选择了自行消散:“缘一……唯有在后代这一点上,我终于胜了你……” 而鬼舞辻无惨…… 鬼舞辻无惨,对上了技能各异的、保留了完整战力的、柱们的团队。 水柱防御,炎柱突进,岩柱攻坚,音柱刺杀,虫柱用毒。他们甚至不需要奶妈,虽然团队里本来就有一位专业的医师。 原本以鬼王的生命力,他是可以再坚持一会儿的,至少能坚持到太阳升起来再被晒死。但一来,珠世早就针对他生命力顽强这一点研制了促进衰弱的药剂,二来时间拖得太久太久,久到其他战场都已经结束战斗打扫干净…… 蛇魔们也吃完了点心。 【好吃,还饿。】 祂们吞吐蛇信,睁大了黑洞洞的眼睛。 【……饭饭。】 第332章 霞云之下 鬼舞辻无惨有个秘密。 他讨厌蛇。 这厌恶由来已久,最早能追溯到他还没变成鬼的、每日为了呼吸而拼尽全力的弱小的人类时期。那时候鬼舞辻还算是个挺有名的姓氏,虽然比不上三大家,但稍付出些代价,多托些人情,还是能跟源氏的人搭上关系。 于是他们便下了委托。等了些时日,终于等到领取任务的人上门,来医治家中病弱的独子。 那是对极年轻的少男少女,难脱稚气,却各有着极盛的或清丽或娇妍的容貌。少女灵动又爱笑,明朗得像个小太阳,背上还背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手上提着药箱,一看便知是大夫。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则面色苍白,不到秋末便身披毛领羽织,又沉默寡言,既不问病,也不寒暄。 若不是气势摄人,甚至让人担心他才是那个需要诊治的病人。 这两个“人”长相气质都带着股妖异的精致,想必是源氏的式神之流。同为供人驱使之徒,时人皆将式神与奴仆并论。有阴阳师带着的还好,要是自己上门—— 哪有单单招待别家的奴仆,让奴仆做自家座上宾的道理? 虽然碍于源氏势大,鬼舞辻家的其他人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但也没藏得多好。大抵贵族都有些不识时务的通病,自以为不凡,却忘了式神在主家面前再听话那也是妖怪,源氏的人就算收了报酬办事也绝对不会手软—— 还是一个赛一个的强硬。 所以躺在被褥里费力呼吸的鬼舞辻无惨被一阵暖意惊醒时,模模糊糊看到的就是非人少女笑盈盈的脸:“我已经尽力啦,勉强能让他多活几年吧,再多就做不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治不了,你们想别的办法吧。” “无礼之徒!你分明就没有用心……!” 他家里的长辈自然不愿,质问之余派人阻拦,仆人的手还没伸到女孩身前,就被另一只称不上大的手掌握住了手腕。 事情就发生在无惨被褥边,他甚至能感受到柔滑衣料拂过自己脸前的凉意。顺着手臂看过去,便是个身量并不很高、神情也并不凶恶的少年,明明看着还有些孱弱,却无端让所有人都寂静下来,不敢与那双抬起的眼睛对视。 然后那只看起来属于年幼的少年人的手缓缓握紧,带出了骨裂的咯嚓声音。 鬼舞辻无惨听到他说:“天命如此,不可强求,更与他人无关。你们家的诚意,便是如此吗?” 然后他们就走了。 也许中间还说了什么,但鬼舞辻无惨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听了。他那时才十四五岁,看起来不比那二“人”大多少,还刚生过一场病,心思浑噩。 他只是觉得伤心,还有点恐惧。源氏威名赫赫,虽然也臭名昭著,却也早已是权威的代名词。源氏的阴阳师力非常人,式神也往往非常妖,连它们都说他难以医治…… 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凭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 那个式神不也很虚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吗? 为什么它就能这么厉害啊……?!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嫉恨,因为过大的情绪波动会伤害身体,加重病情。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渴望一具健康的身体,也从来没有人比他更珍重生命。 但越是如此,此时此刻,他反而越是怨恨。 灵魂中负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平安京不乏因嫉妒而变化成妖怪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放过此刻如此浓重的怨毒,鬼舞辻无惨全身剧痛,心中却升起自己将要如愿的预感。 ——哪怕是变为遭人唾弃的鬼……! ——也想要活着! 然后预感静悄悄地消失了。 仿佛世界都为之一静。虚空中浮现无形的裂痕。巨蛇睁开泛着冷光的金色的眼睛。祂吐了吐蛇信,以蛇吻露出兴味的笑容。 【原来如此,】祂说,【原来变故在你身上。】 那巨蛇的阴影过于庞大了,周身似有若无的环绕着瘴气,看向鬼舞辻无惨的眼神让他几乎被当场吓死。他僵着身体一动都不能动。更恐惧于静止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我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吗? 连死去都无人知晓? 【当然不,你还能残喘很久,以这般不堪的、苟且偷生的姿态。】 巨蛇裂开了嘴,周边涌动的紫黑瘴气化为数条游动小蛇,蜿蜒到鬼舞辻无惨的床铺……甚至是被褥枕头之间,蛇信几乎刮到他的脸。 那声音真是令人愤恨到极点,带着事不关己的轻屑与幸灾乐祸般的恶意: 【——在你与他相遇之前。】 然后祂也离开了,只有湿冷黏腻的黑蛇还游动在无惨周身,像是在维护什么,又像是在吸取着什么。他问过别人,可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蛇,更没有人能帮助他。 一日一日的纠缠衰弱,濒死时又会被极冷的力量带回人间。他心有所悟,却更加扭曲嫉妒。 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服下了缺少了一味青色彼岸花的药。 这一年神鬼妖怪皆已离开人世,留下的只剩青壮也可杀死的渣滓。黑蛇也一天少过一天,最终在充满了血腥味的进食中彻底消散。 “神鬼之力……再强又如何!都已经消失了!” 鬼舞辻无惨生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愤恨嫉妒扭曲痛苦,狰狞得脸上肌肉都变形,忽而又放声大笑。 “我就是世间仅存的鬼!还有谁能比过我!” 哪怕是世间五百年才孕育出的怪物继国缘一,也早已死在他最不缺的时间之中了! …… 恍惚的梦境就到此为止了。 嘶嘶声铺天盖地,蛇鳞摩擦在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熟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甚至压过了被撕裂吞吃的疼痛。 鬼舞辻无惨睁开已经不能用眼睛来形容的眼睛,巨婴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哭,甚至刺激着它自己不能用耳朵来形容的耳膜。 这是……恐惧啊。 它模糊却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恐惧着这些东西的。害怕被撕咬,害怕被分食,害怕终有一日,再遇到一个令它只能僵硬等死的【神】。 第301章 可它终究还是等到了。在又一个五百年后。 时隐时现的身影站在了火光与人类的簇拥中,蛇潮与怪物的对立面。 “是你……” 巨婴在蛇的潮水中眯起眼睛,与踏着夜色与蛇而来的少年对视。明暗中紫黑外衣几乎融入环境,那双安静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却如此清晰。 “是你……”鬼舞辻无惨想起蛇神说过的【与他相遇】,想起初次逃跑前匆匆瞥到的青绿色的羽织一角,想起那晚山间镜子里看到的枯井般死寂的眼睛…… “是你!”它尖啸出陌生又几乎深入骨髓的名字—— “萤草!!!” 噼啪。 某一点火星炸裂间,它仿佛听见了熟悉的、伴着嘶嘶声的巨蛇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祂在笑,【奖励你活下去。】 【与这个世界一起,永生吧。】 …… 就要结束了。 我这次使用的是蛇魔构建成的身体,同源的力量让我能感知到蛇群的躁动,甚至共享无数蛇魔的无数个视野,知晓蛇魔所能知道的一切。 这大概就是八岐大蛇被关在狭间里也能成为瓜田里最靓的猹的原因。现在他把这力量分享给我,自己却神神秘秘地说有惊喜要准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关头上,他能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我没太在意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从蛇群那边传来的心声,混杂着噪音的【饿饿饭饭】说来可爱,但对被它们盯上的对象来说,这应该是个恐怖故事。 贪婪的,空虚的,渴求的,为了风中丝丝缕缕的食物味道而躁动的,就连它们最喜欢的,饲养员小葵敲饭盆的声音都没法让它们安静下来。这样的蛇群太反常了。 既视感大概等同于圈养的猪突然当着你的面吃了个人…… 虽然猪本来就是杂食动物来着。 但我仍有不安的预感。 这预感已经持续一天了,此时突然加重,促使我离开耀哉和鸟居,向山顶仅剩的战场赶去。 ——然后就看到鬼舞辻无惨正在被凌迟。 对照某种残酷又严苛的刑罚,此时说凌迟难免有夸张之嫌。但某种意义上,这又确实是事实。 我没有走太近,隔着一段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地望着它,心情远比现象中还要平静。 千年前的疏漏,隔着数个世界的遗留,这趟奇幻旅程的开端,这些是对我来说的鬼舞辻无惨。 对这个世界呢? ……大概算是一个拼尽全力的反抗吧。 因为被剥离了一半,想要把缺失的部分挽留住、找回来、变完整,所以缔造并庇护了这样一个怪物。 所以我面前的既是鬼舞辻无惨,又不是鬼舞辻无惨,此间人类对抗的也并非只是食人的鬼,还有一个世界的挣扎。 但也不只是这样。人类是世界的一部分,人类的苦难也是世界的苦难。鬼王的存在确实维系住了阴界与此界的关系,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好处了…… 所以它集合五百年的力量诞生了继国缘一。 又集合五百年的力量召来了我。 人类尚且有善恶两面,更何况是世界。我站在纷乱嘈杂的夜风中,望着鬼舞辻无惨,也望到了整个世界。 然后不知怎地,它发出了恐惧尖锐到极点的惨叫,声音大得整座山都能听到。 “是你……是你!是你!!” 这一声响彻整片天地,几乎把我灵魂都震动了。 “萤草!!!” “……哦,”我歪头,慢慢地想起来,“是你啊,医闹鬼家的大少爷。” 那年妖刀姬刚刚叛变,我请罪后要被罚去守卫复兴之塔,临走前源赖光派我去阴阳寮领了个任务。而刚帮了我一把的日和坊要去给某个走人情递来请求的家族上门看病,去阴阳寮走了个流程。 于是待我祓除完作乱的蛇祟回去,便正好在阴阳寮的任务处遇上她,便自告奋勇担任护卫一职,护送她往那记不清姓氏的人家里去。 我确实记不清那个家族的姓了。一是其地位不高,类似的家族在三大家下多如牛毛;二是那时我状态不好,回去后还不得不休息了几天,记忆实在不清晰。 我所记得的,只有“这家人竟然敢对源氏的大夫医闹”之类的事迹,结合仅有的印象,留了个医闹鬼的记忆。 想到童磨提到过的杀医寻药的事迹,这声医闹鬼我应该是没叫错的。 我还*沉浸在对世界的领悟中,也不关心什么叙旧和反派的临终倾诉,对它没什么想说的,应了这一句话后就打算顺其自然,让其他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九柱齐聚,又有水镜对面众目睽睽,这时候动手收尾的话,他们会很开心吧? 我都听到被枉死的灵魂们喜悦的欢呼声了。还有刀出鞘声,衣料摩擦声,憋不住的带着杀意的笑音。最先沉不住气的大概会是不死川实弥……或者炼狱杏寿郎吧。 我以为他们会最先冲出去。 但是—— 【奖励你,与世界,永生吧。】 遮天蔽日的巨蛇从虚无中浮现,背后是不知何时被撕裂开的裂缝。那是阴阳两界的狭间,黑得连光都看不见。祂睁开了眼睛,金灿灿的竖瞳来回摇动,最终向下,向我投注过来,蛇吻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我静静地望着祂。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八岐大蛇说,【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异界之神的力量当真可观;也幸亏有祂,本神才能遇到如此有趣之事。】 “……” 【凉,】祂呼唤我的真名,鳞片摩擦声响彻天地,【来这边。】 “……你可能搞错了一点,”我吐出口气,仰着头,却垂下眼,“除了本来就没记清楚的那些,我的过去一直都很清晰。” 忍界那次不算,那是来自外界的意外。 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对自己说已经忘记了呢? 【一直?】八岐大蛇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有东西要出来了。】侵蚀也在影子里发出声音。 我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但我还是抬起了眼。 遮天蔽日的巨蛇背后,无边无际的裂缝之中,一只握着蝙蝠扇的手凭空探出,按在了黑暗的边缘。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金色桔梗印缓缓张开,将黑暗都照亮,映出十几道纷杂身影。他们有人握扇,有人扶刀,有人提灯,有人持伞…… 巫女服的白衣上披着浅金色的长发;身披繁花的少女身边有一兔一蛙;鬼角下女孩的眼睛明净如琉璃;白发青年的披甲在灯下流光溢彩,身边人的金瞳里闪耀着龙胆花; 红狐绕肩的女孩发间缠绕着白槿;金色麦穗在绀色短发上垂下;九尾的大妖怀抱幼狐,身边真正的鬼王有火焰般的长发…… 此情此景,皆是故人—— 我看到他们的最前面,以日月为名的天狐之子身披日月光华,白衣如雪,长发漫漫,若不是头上狐耳探了出来,真有昔日平安幽都百鬼夜行之盛景。 ——如坠梦中。 “找到你了。”晴明说。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当年背我回部屋、任我摸耳朵的宽和模样。 源赖光也好像没变,红眼睛里永远都有什么信念在灼灼燃烧。 还有玲子小姐和白槿,妖刀姬与山兔,三日月与鹤丸,玉藻前与星熊……时间在他们身上凝滞了,一切都还是分别时的样子。 若我是离家已久的游子,见到多年后还保持着分别之景的旧人旧物,想必是抵挡不了诱惑的。 【不想回来吗?】 “不想回来吗?” 但我既不是游子,此处也不是我的家乡。 “献祭一个鬼王的能量还不足够将异界的通道打开得这么宽敞,晴明也不会同意你这么乱来的计划,”我摇摇头,看着八岐大蛇,“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也不了解他们。” 【……】 长久的沉默,沉到我能听清风里夹杂着的、人们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声。 祂化回了人形,身后姿态各异的人影也随之消失。 【是本神不够了解你。】他干脆地摇头认输了:【所以,你要怎么样?】 能量已经抽出来了,通道已经打开了,而今夜过后,这个世界会与阴界越发接近,直到双方达成平衡。 也就是说,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了。 “我……” 【都可以,】侵蚀低低地说,【不管是继续向前,还是踏上归途,吾等都无所谓,只要不再像之前一样被强行分开。】 【不要着急,玩够了,再回家来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哦。】 我回头看向强自镇定的柱们:“我要回去了。” 不死川向前一步,又被忍小姐拉住,义勇若有所悟,最后是无一郎睁大眼睛,乖顺又破天荒的机敏:“……回家吗?” 第302章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的回答和当时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嗯。” 我低头微笑。 有人在等的……我久别了的家。 第333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20 xx年秋天。 我从沉眠中醒来。 * 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但是真的很陌生。纯白的一片在模糊的视野里几乎和房间的墙壁融为一体,看不出明确边界。 侧面有轻盈的纱帘被风吹得扬起来,耳朵里模模糊糊的听到“呼啦”一声,光线随之绽开来,刺激得眼睛里立刻蔓延开湿意。 太刺眼了……至少给我遮一下吧……这双眼睛是不是很久没有睁开了? 我吃力地抬起手,想挡挡光,然后不动了。 细瘦,苍白,伤疤。 近距离的观察下,这只手几乎透出一种非人的质感,不能说难看,但就是给人一种恐怖谷的既视感。 ——这不是我的手。 当然不是了,怎么会有人害怕自己的手呢? “你醒了。” 臂弯里搭着白大褂的女性立在门边,带进几个医护打扮的人。他们走近来忙着什么,我却无暇观察,只偏过头去与那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性对视。 “不必开口,你还没恢复,”她声音有些低,但并不显得粗犷,而是一种细雪沉积般的细腻凉意,“这几天先什么都不要想,先适应一下吧。” ——什么? 我有些话想问,也许不止一些,也不只是单向的提问。但看起来我们的关系并不热切,可能也只比陌生人要好一点,她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我挣扎着想喊住她,但立刻就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他们应该是在说一种对我来说并非母语的语言,但我听懂了。 他们叫我“菲诺”。 ……不,不管怎么说,这肯定跟我没有关系,就算醒来后的一切都很陌生这名字也陌生过头了。 看看这——么长的黑色头发,这名字跟我的画风都不一样吧? 我应该……是个东亚人。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完全不像正规医院的环境,陌生的既视感,还顶着一个假名,身边连一个来探望的关系好点的人都没有。 难道我其实是什么犯罪分子吗,犯了事必须躲躲藏藏隐姓埋名的那种? 那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性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合作伙伴吗?不,身体机能的衰退能说明这具身体沉眠多年的事实,能醒来都该是意外,没有利益可图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合作伙伴能坚持供养这么久。 结合她刚才的表现,总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人这种离谱的设定吧。 ……哈哈,不会吧? ……唔。 我觉得自己应该试探一下,所以第二天傍晚她再出现的时候,我没等她沉默很久,自己主动转头开口: “菲诺?” 她还是差不多的打扮,连白大褂的折痕都和昨天一般无二,戴着副看不出度数的眼睛,研究人员的特殊气质在冷淡表情中显露无疑。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问合适,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沉睡两年多,重伤初愈,就一天来我收集到的情报来说,这个表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果然没有怀疑,甚至还走近了些,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 “……”压低的声音,“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种名字,但这不是代号,只是一个假名而已。” “当时你出事得太突然了,只有我能照顾你,但我也没有专业的人员和仪器……我总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叫破你的真名。” “我是雪莉,你是菲诺——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用这种名字,没什么可怀疑的吧?”她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当然,你要是想改也可以,随你。” “……” 从哪个地方出来?我很讨厌的什么,雪莉和菲诺联系起来好像是某种葡萄酒……我们是逃出来的吗? 但她没有避讳的意思,说明那个地方已经不足为惧了,而这里也不是我们能够随意使用真名的安全的地方。 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吗?不,整合这些信息,不如用黑吃黑来形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里至少能让她安心休息。 这之中,我——和她,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能在新的组织里获得这么优越的待遇,要么是她有足够的价值,要么……是我们有足够的贡献。 也可能二者兼有。 不管是哪种,都说明现下的环境还算安全,至少比我们离开的那个地方要好得多才对。 那为什么…… “你,”我有些犹豫,“不开心吗?” 因为这个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对你,不好吗,”我很努力地把每个字都咬清楚,主要是罢工两年的发音系统突然复工,还不很灵活,嗓子也有点痛,“还是,工、作?”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过得很好的样子,不是物质,而是精神。 她怔住了。 片刻的停顿后,这个有着茶色微卷短发、碧蓝色眼睛的一直都表现得很冷淡的女孩,终于露出了跟自己年龄相符的柔软的神情。 她站起来,向前倾身,按着我的后脖子来了个消毒水味的拥抱……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只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头发有点凉。我是说这具身体的。 “不管怎么样,”轻微的叹气,她说,“你能醒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永远睡下去呢……” “欢迎回来,弟弟。”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弟弟。】 【欢庆自由吧,姐姐。】 醒来后的第二天,我看着被茶色发丝隔断的黄昏的光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总感觉卷入了不得了又很麻烦的事件里,或者是跌宕起伏的大结局之后。 现在说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来得及吗? …… 欸,我没有说过吗? “怎么会有人害怕自己的手”这种话,不是一开始就写下来了吗? 没有记忆的,当然也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一种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出现的,在跟“雪莉”接触时尤为严重的恐惧、或者说焦虑感。 我本身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这具身体的反应。 所以这不会是我的身体。 推断过程非常简单。 …… 第三天我没有说。 第四天也没有。 这两天她……雪莉恢复了第一天的忙碌,只在护工的口中出现过两次。 第五天还没有,因为雪莉虽然从好像是位于地下的研究室里出来了,但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陌生人。 “哦,这就是那位说的需要我照顾一下的人吗?”第一眼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中年男性探头来看了一眼,一瞬间从房间门口移动到床前。 他笑得热情又怪异:“你好啊,可爱的小小姐,您是叫菲诺吗?真是个甜美的名字……” 我很清晰地听到了门边,雪莉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听起来微妙的嫌弃。 其实我也有点。 我慢慢地扬起脖子,把衣服领口往下拉了一点,慢吞吞地对突然僵住的中年大叔说:“我记得菲诺葡萄酒,不是很甜。” 他石化了三秒钟。 然后捧着手捂着眼睛——是的是同时进行的——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是男人啊——我的眼睛我的心灵——” “我脏了——啊——” 看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我听得很清楚,雪莉发出了非常嫌弃的:“啧。” “这是夏马尔,很有名的医生,”十八岁少女比中年大叔可靠多了,“来帮你复健的。” “我可不想给男人看病啊!!!” “我也不想让男人接近菲诺啊!”对比之前的平静,此刻的雪莉可以说是疾言厉色了,“尤其是意大利男人!” 不是,等会儿? 啊??? 病房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夏马尔大为震撼,我也大……我极为震撼!堂姐你在说什么啊堂姐!你不是冷淡又温柔的冷静研究员人设吗? 你听听你说的是……等下我是不是叫了她堂姐…… 不过这里是意大利吗,意大利好像是mafia的发源地来着……难道我们现在就职于某个mafia家族? 那这个表现很怪异很不靠谱的夏马尔也是吗? 我陷入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中年落拓黑医会变态很正常……? 好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 总不会是之前见过吧?说起来这具身体的过去差不多搞明白了,还不知道我是干嘛的呢。 第303章 在收集情报和推断方面这么敏锐,还对这里面涉及的种种毫无惧色,我不会是个—— 正义感这种东西倒是好像没多少。 ——侦探吧? 第334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自然的冒出侦探这个词。 还是日语。 人的思维都是有迹可循的,所谓灵光一闪,其实都是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根据接触过的某个事物做出的联想而已。醒来后的我只接触过雪莉和这里的医护人员,也在不动声色地学说意大利语,生活中根本就没有能让人想到日语的侦探的东西。 ——那就是我失忆之前留下的记忆了。 印象还很深刻,不然也不会张嘴就来。 意识到这是个切入点后,我很努力地尝试进行回想,试图多想起些什么来。但刻意而为后,原有的熟悉感也消失了。 好像被一只手抹去,又好像被什么东西随时监控、操纵着,这感觉就像一团泥巴糊进脑子里,黏腻又沉重,还有点想吐…… 就很恶心。 这具身体好像很习惯这种感觉,肌肉记忆自动触发,试图以窒息来抑制胸腹的痉挛。 我按住了可能暴露异状的下半张脸。 不管怎么说,来了新的情报来源,就算是个让人警惕的变态黑医……也是好事。 …… 变态黑医不适合做医生,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来着。 这是我观察夏马尔产生的第二个想法。 普世道德观念中的医生总带着些救死扶伤的天使般的博爱,但这家伙完全没有这种东西。虽说在这么个环境中要求他博爱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但既然背着医生的名头,总得做点跟医生沾边的事吧?! 他完全没有啊! “谁要给男人治疗啊”“随便涂点口水擦擦不就好了吗”这种话,听起来让这个人更有种湿乎乎的恶心了啊! 说不出直白的“离我远点”这种话,但我承认,要忍住对这个人投以微妙的嫌弃的眼神,真的很难。 雪莉就坦荡直接得多,直接当着夏马尔的面对我说:“早知道是这种无良医生,我才不会让他进来。” 她最近好像有些暴躁。 我猜是这个组织没征询雪莉的意见就往这里塞人的事踩到她的雷点了。由此可见她在从前那组织过得是什么生活,自主权必定是微小至无,所以才对这种事如此敏感。 我抬眼,从镜子里看了正在兼职理发师的夏马尔一眼……这是他继花匠、研究员、管家、美食家之后尝试的第五个职业,总之本职工作是绝对不做的,也难怪堂姐对他不满。 也不一定,身为黑医,比起治病救人更擅长夺取生命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我以前究竟认识了哪个又变态又擅长杀人的黑心医生啊。 所以说,虽然菲诺跟雪莉姐弟的过往似乎颇为艰难,但要探究我自己的话,也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有侦探有黑医,怎么想都不是个能长出好人来的处境。那我醒来后的一切行为也都很合理了。 就算是利用了被自己夺取了身体的孩子及其亲人,兼有诱导、欺骗之嫌,只要将自己放到一个恶人的位置上,就不会觉得下不了手了。 ——反正我是带恶人嘛,做坏事不是很正常? 【永远不要做坏事!】 【没有人救你——没有人会救一个杀人犯,早点接受现实吧。】 嗯,大恶人。 这具身体的过去又多了一丝线索。 但不是我的…… 应该不是?毕竟那个穿戴着一身黑、只有头发是银色的高大的男人,眼睛里倒映着的影子很明显是菲诺的。 那大概是几年前的记忆碎片,背景是昏暗的车内。 一闪而过的第一视角的画面里,能看出那个男人是拽着这具身体的头发收臂,把人拉扯到自己面前进行警告的,还连带着缩短了眼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让菲诺沾着血点的脸和凝滞空白的表情都无比清晰。 ……原来是被逼无奈陷入黑暗的设定吗?看样子离崩溃不远了,不够坚强的话会变成废人也说不定。 从雪莉姐弟的现状来看,菲诺小朋友显然是坚强极了,不仅没把自己报废,甚至还完成了反杀,直接或间接把对方搞垮。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黑化强十倍吧。 真是后生可畏。相比之下我就不很够看,苏醒半个月,就只是在复健和观察,保守过头了。 “剪短然后烫个卷发怎么样?” 夏马尔突然出声,语调很轻快,听起来乐在其中。 我想象了一下白毛暴力男伸手一抓,抓住菲诺的一坨卷毛的画面。 我坚定地:“留长发。” 剪短再烫头不就变成海藻头了吗?而且尊重一下当了两年植物人这个设定吧,小朋友发质还经不起那样祸祸。 无良黑医倒也没纠缠,只是深表遗憾。 “感觉菲诺像个接受不了潮流和改变的老古董,”他故作埋怨,“小小年纪可不要太古板。” 抱歉啊,我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来着。 以及,还不能确定菲诺是死亡了还是在继续睡,这具身体我还要还给人家的,当然不能做太大改动。 隐瞒失忆只是为了安全,并不是说我就打算默不作声地继承这个身份了。换做别的恶人可能会这样做,但一来我还不屑于抢夺可怜小孩子的东西,二来,我对扮演别人没有兴趣。 我只想做我自己,与此相连的,无论是什么责任,还是何等处境,都会一并接受。旁人大可以说我傲慢,也可以笑话这是愚蠢,但我不会改变。 我是谁? 这个问题贯穿哲学史的始终,是人类对自己最本质的探寻,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意识上,都能探讨出无数存在。 但我没有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自己的记忆,既无物质,又无意识—— 那么,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现在坚定自己的存在,如果我一直什么都不做,或者继承了【菲诺】的身份…… 那【我】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 好吧,我承认,我是恐惧的。 菲诺铭刻在身体上的恐惧来源于过去。 而我的恐惧,便在于此了。 不想被忘记、不想被抹去、不想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要永远做一个好人!】 【——接受现实吧,你永远也救不了别人。】 第335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夏马尔之后,这座庭院很久没有出现新面孔。 他身上的线索又不算多,我的情报收集活动就逐渐陷入了僵局。而且,跟我潜意识中的预估不同,菲诺的身体状况不算乐观……或者说糟糕得超出我想象,复健成了每天的主线任务。 “今天又运动过量了?” 夏马尔双手插在兜里,以一个悠哉得讨人厌的姿态幸灾乐祸:“你的恢复速度已经很快了,一般人这个时候连下床都成问题,你都能开着轮椅到处跑了。” 他笑眯眯弯腰:“过犹不及嘛,还是多珍惜一下自己比较好。” 我瘫着脸瘫在床上,移开视线,假装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自己被针扎成刺猬的胳膊腿。这里的护工专业过头了,连来自东方的针灸技术都有学习,技术还不错。 虽然看着有点吓人,但其实不是很疼。 某种意义上,这也能体现出彭格列的家大业大—— 是的,目前收留了雪莉和菲诺姐弟两人的,就是一个叫做“彭格列”的意大利老牌mafia组织,在地下世界很有威名。 夏马尔不是这个家族的人,但跟他们关系不错,还有个不知是弟子还是儿子的后辈正跟新一代的继承人打得火热。 其实弟子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男人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会爱某个人、做一个好父亲的样子。不过,鉴于他还是个喜好美女的意大利男人,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有孩子的可能性。 我还是很严谨的。 这么严谨的我,当然不会犯不小心运动过量导致这具身体受损现在只能任人扎针的低级错误。 要高级一点,我是在试图打探地下室的时候翻车的……也没高级到哪里去就是了。 字面意义上的翻车。 我还不能自如行走,又实在不愿去到哪里都要依赖别人,就使用电动轮椅代步。而雪莉虽然看起来冷淡,内心却颇为细腻温柔,自从我开始坐着轮椅到处闲逛,房子里绝大多数地方就被改装上了直通的电梯和无障碍通道。 唯一的例外是通往地下的通道,说明那是不向我开放的区域。 ——也即,我至今唯一没进去过、没有亲眼看过的,雪莉的研究室。 研究室本身不重要,因为知道雪莉在研究什么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用处。重要的是这个【不开放】,这里面的文章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能反映出彭格列对这对姐弟的态度,延伸出来,对探究菲诺、雪莉和组织的过去都很有帮助。 第304章 总之我开着电动轮椅下去了。 然后就没能开上来……很正常吧,轮椅这种东西就算再能跑时速再高也没法一卡一卡地爬楼梯吧? 好在是上来的时候被卡住的,没上两级台阶就向后滑侧翻。高度不高,伤害有限,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只有这一条路。 嗯,兔子尚且会留下三个出口,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一条路,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那么不爬楼梯的另一个选择就是向里深入去寻找隐藏路线……但那样的话借口就不好找了。 菲诺的人设并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偶然下来看一眼还好说,知道这里是哪儿了还要进去转两圈要怎么解释? 雪莉当然不会计较,但彭格列呢? 过犹不及,要冷静而慎重地行动。 所以我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自己按着扶手上去,然后才发信号给平时不被允许出现在我身边的看护。 就说飙轮椅业务不熟练,它摔下楼梯而我中途跳车(?)好了。当然这是对雪莉的说法,对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 菲诺的特色之二,寡言到冷淡。 他是不爱说话的,是个用沉默来应对世界的孩子,哪怕对自己理论上的亲人也不会开怀。这点也很容易看出来,雪莉的想法是很符合研究员职业特点的浅显易懂,从她那儿推答案很简单。 虽然我也很惊讶就是了……能在十几岁的年纪黑化搞掉一个组织的小疯子竟然不爱说话。通常来说,攻击性强的人都会话多一点才对。 只能说明这小朋友心思比我想得还要深沉一点,对自己堂姐都不会敞开心扉,也可见他们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是这样吗? 夏马尔还在锲而不舍地说些什么。 “年轻人的事情,”最后我这样回答他,怏怏不乐地,“中年大叔少管。” …… “是这样吗?” 茶色短发的女孩小心细致地将玻片盖上,埋头调整显微镜的焦距,说出来的话也随着注意力的缺失而轻飘飘的:“你觉得我们关系不好?” 夏马尔坐在一边,将手中滴管举起来,对着实验室的灯管观察其中的液体:“我觉得怎么样,一点都不重要吧?” “重要的不应该是‘菲诺’,这位‘并不甜美的葡萄酒’的想法吗?” 他笑眯眯的,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每天在病人面前装完中年变态废柴之后,其实一直都兢兢业业地泡在研究室里…… 说出去会被当做笑话吧,那个因为太花心太滥情而被通缉了的地下黑医,竟然也会跟敬业扯上关系。 雪莉头也不抬,对他没有丝毫好感:“他当然不会觉得我们关系好了,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亲亲热热腻在一起的关系。当年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听起来真绝情。” “这是现实,”女孩用无比理智也无比冷酷的语气说,“就像他现在连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也要瞒着我一样,我对他来说从来都意味着危险、痛苦和恐惧,就算失忆了也要保持警惕……” “所以不要再想着从我这里打探他的消息了。就算是为了你的学生,也不要太把别人的弟弟不当回事。” 她终于侧过头来赏了中年人一个正眼,碧蓝色眼睛在明亮光线下泛着一股冷意,有了些从小在犯罪组织中长大的黑色气息: “离他远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 既像妥协又像迁就,夏马尔干笑着举起了双手。那支无色的滴管也被小心地交回到雪莉手里,作为试错的样本进行保存。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 还是夏马尔按捺不住:“那你是不打算告诉菲诺了吗?让他一直这样试探下去?护工小姐可是已经报告过多次他失眠装睡,硬撑着去复健的状况了。” “你弟弟的精神状况……”他试图委婉一下,“似乎不太好。” 虽然嘴上说着关系不好,但会为了对方那么严厉地警告过来,其实也只是在嘴硬而已吧?但如果真的关心,也不会放任对方的情况一天天恶化下去? 女人的心思可真难猜。夏马尔想。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菲诺比你想象得坚强得多,就像如果不是那边来了情报,我也看不出他在伪装一样。” 按照雪莉的性格,她是不会跟自己讨厌的人说这么多的,尤其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但可能是今晚的灯光太冷肃,4868号的失败又太枯燥,而那些经年的过往又太不真实,让她也有了点聊天的兴致。 “我第一次见到菲诺的时候,他比现在可脆弱多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让那个组织都无法下手。‘训练会坏掉,洗脑也会坏掉,要不是跟你们有血缘关系,组织才不会把这么个废品捡回来。’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我到现在还记得。” 当然,后半句的“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怎么会是幸运呢?哪怕是到孤儿院里去待着,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还会被人欺负的日子,也不会有比他们的相遇更痛苦的事情了。 夏马尔安静倾听。 他又不是真的没有情商的变态,虽然看起来轻浮,但能让众多女性倾慕也不全是靠的皮囊……在该端正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绅士做派的。 而且…… 他也在好奇啊,这可是那个人的过去,那个只凭一己之力就把彭格列门外顾问和远东地下势力都搅动起来的“菲诺”啊!虽然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下场都不太好,但从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子的关系来说,他夏马尔勉强也算是自己人了! 让我听听! “那之后过了很久,我再见到他,就是他被逼到崩溃的时候了。抑郁、焦虑、恐惧、感知障碍……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完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说到这里雪莉停顿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而没有眼睛的人还要带着他去杀人。” “……然后?” 夏马尔从这言简意赅的叙述中听出了什么,直觉自己对自己弟子的首领的朋友的了解将要更进一步。 雪莉忽然又没有兴致了。 毕竟她所憎恨的人,不管现在再怎么唾骂,都已经消失在那天吞噬一切的火焰中了。 她打算一句话结束今晚的闲聊: “然后——” …… 人形的肢体下有两滩还在扩大的血迹,子弹撕裂了血肉之躯,但并没有让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断气。 昏沉晦暗的视野里,黑色衣袖里伸出的冷硬的手按在男孩的手上,拇指强硬地扣着扳机,而另一只铁器一样的东西掐在这具身体的脖颈上,让他一定要正对着被害人的眼睛……和愤恨扭曲的表情。 那是和午夜的噩梦中如出一辙的憎恶与狰狞。 也如出一辙地被终结于一声被掩饰在消音器下的枪鸣。 黑色的恶魔把他丢到尸体旁边,任由他吐到窒息脱力,连眼瞳都开始涣散,这才熄灭烟头,厌倦似的扯着头发把他扯起来。 “现在还下不了手吗?懦夫对组织没有价值……什么?” 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不,完全可以说是超出预期的回应。 “你说什么?” “……了……” 狼狈弱小到极点的男孩抬起了头,眼里燃烧着比地上死者更憎恶更恶毒的火焰,连眼白都被血丝涨满,好像地狱里的恶鬼借着这具身体回到人间。 “……杀了你……” 琴酒的回应是一个愉悦又冷酷的笑容。 “好啊,我等着。” …… “然后他就被丢给其他人带了,”雪莉说,“很巧,那边是霓虹公|安。” 第336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梦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是意料之中。 毕竟,一个体能意志都不达标的孱弱的孩子,就算有些被另眼相待的长处,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更不会一下子就大杀四方天下无敌……这毕竟是个唯物的世界。 所以,与其让连开木仓都会被后坐力震伤的小孩子去火|拼,倒不如让他成为刺客,以自身弱小无害的外形为诱饵,然后再进行暗|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哪里痛吗,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真的是个很温柔很开朗的孩子,伸出的手也是,打下阳光的羊角辫也是,被模糊了五官的脸庞也是,在梦境中都自带滤镜。 但梦境是我的,不是菲诺的。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将要给别人带来什么。 他竭力抗拒,但是没有成功。长久的折磨和抗争让他连一个没有自己大的女孩子的力气都比不过,被拉回那个看不清环境的房子里清理伤口包扎换药……然后给那家人带去了让双方都崩溃的噩梦。 【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黑色线条涂成的、只有银色长发能表明身份的恶魔问,手里拖着看不清形状的人体。 第305章 【把他杀了,不然我现在就杀了那个小鬼。】 【那是什么……爸爸为什么躺在地上?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放了我女儿!——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嘈杂混乱的声音,包括捂着眼睛护在怀里的小女孩的哭声、女人濒死的气音、男人凄厉的惨叫和快要震破耳膜的心跳声,被糅杂在尖锐又刺耳的嗡鸣里,每个人都变成看不清的扭曲又怪异的东西。 如果跳出这个简直掉san的第一人称视角,就能看到接下来的发展其实很简单: 因为菲诺没选,所以魔鬼杀了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然后耐心耗尽,又直接攥着他的手杀了那个满脸仇恨的父亲。 【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第三人称视角的好处就在于此,哪怕当事人已经疯得歇斯底里,也能保持冷静,把接下来的发展看得无比清晰。 那大概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金色短发,小麦皮肤,连帽衫的帽子底下还加了顶鸭舌帽,背着沉重的、不祥的黑色箱包。 在这个黑白红的梦里简直清新脱俗,配色鲜艳极了。 也确实是个重要人物,因为转换到那辆熟悉的昏暗的车里后,这人就坐在副驾驶上,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地,只一句话就带来转机: 【弄得好脏……你没驯养过动物吧,gin.】 …… 当然不是指前半句。 …… 不知道轮椅翻车那天有什么特别的,自那天起,我梦到菲诺过去的频率大大提升了。 不一定是每晚,也不一定都是一段,有时候只是在复健的间隙阖眼休息一下,都能看到闪回的画面,或是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 【持刀的手与磨出来又磨开的水泡】 【袖珍的枪与火|药】 【谁教你在队友撤离的时候乱开|枪的?!】 【血】 【……你就是故意的吧?!琴酒你能不能管好他!!】 【灰色的训练场】 【我这里可不是带孩子的地方……就算要训练也先把个子长起来吧?】 【黑色的血】 【砰】 【“老鼠”】 【要想杀琴酒,就要把所有人都杀掉】 【因为这是在背叛组织】 【“当好人什么也做不到”】 【……】 虽然还很弱小,但菲诺有三项很突出的长处:一是身份,似乎是雪莉亲人的身份,让他不会被轻易舍弃;二是不明原因的,他对人情绪的观察和把握都超乎常人,是很好用的伤害他人和保护自己的才能;第三则是,他对自己的生死并无在意。 活着也许很好,但他遭受的痛苦太多,且都源于他人——这样的话,就算哪天死掉了也没什么,能成功杀了琴酒就是意外之喜,先搞死琴酒身边的人也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而已。 这让他无所畏惧。 总之就当做是为了自己和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报仇吧。 暗无天日的训练里,他是被仇恨鼓励活下来的。 …… 其实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复健太辛苦了,所以才频繁梦到在训练场的回忆? 听起来好没出息,所以我谁都没分享过这个猜测。 但雪莉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奇怪—— 她在菲诺的回忆里,也没有这么热心。 …… 【又多了一个亲人,怎么样,开心吗?雪莉?】 【反正也只是威胁我的人质而已吧,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亲人。万一是你们随便抓来的呢,毕竟——】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弟弟。】 这就是精神失常之前的菲诺小朋友,对他堂姐唯一形状长相都记得清楚的印象。 之后倒是也见过几次,但都扭曲着,最大的亮点可能就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黑色的人形上长着一对沉静但没有恶意的眼睛,看起来很怪异,但也足够他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里喘息。 这样就够了。 至少她是不想伤害他的,以菲诺的眼力,还是能看出雪莉只是怕连累他太多才故作不在意。 虽然也没什么用,该威胁的还是威胁,该逼迫的还是逼迫,恶人并不会为好人的善心让步,大怪物造就出小怪物。 就像菲诺后来会时不时对琴酒的部下动手。 不一定是那个开车的墨镜大汉,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女人,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长头发男人,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不拿狙击|枪的也有,只是不多,偶尔还有情报后勤之类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员。 反正都公开喊话要杀了正主了,没能力的时候先杀个为虎作伥的小弟怎么啦? 【忍不住就杀了我好啦,也要给下属们一个交代嘛。】 【会被你干掉的废物活着也没用,】白毛的回答往往是这样的,【但也别挑衅我。】 惩罚当然是常有的。虽然脆皮到一打就废,为了长远发展不能动手动枪,但要折磨人的手段组织里有很多…… 哦他还精神有问题——字面意义上的——所以也不能搞精神折磨。 我怀疑自己看到了琴酒一时梗住的画面。 不确定,再看看。 后来倒是关过几次小黑屋……但一个决心搞死所有人的小疯子当然不是区区小黑屋能制裁的,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反而还让他高兴了不少。 ——休息几天养养精神,下次继续给琴酒添堵。 再然后,给琴酒的任务捣了三次乱之后,小弟死了也面不改色的白毛杀手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过你很会训狗。】 他拎着用“让我看看是哪个可以搞死的新人物出场了”的眼神东张西望的菲诺开了车门,然后一把把人丢了出去,就像丢掉一袋会咬手的垃圾。 【调|教好他,别死就行。】 接手的人是熟悉的鲜艳显眼的金色头发,听语气还有点不满:【我哪有那么粗暴。】 【说的是你。】对部下和队友颇为宽容的白毛虽然不耐烦,但还不到动不动就拔枪的地步。 他意味深长地说:【别死了,波本。】 第337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波本,是一款不很好喝的威士忌。 这个不好喝是主观评价,因为我……菲诺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口,还是个小孩子,除了会杀人之外非常遵纪守法,在误喝了一口之后,更是对成年人的代号饮品敬而远之。 波本威士忌,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代号成员。 这也是主观评价。仅从梦到的片段来看,这年轻人有一副很减龄的好样貌,也有手段,还有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放低身段的决心,只要他想,可以讨得任何人的喜欢。 也就是犯罪组织里没有同事爱这种东西,因为大家互相都知道彼此不是什么好人,人渣跟人渣之间就别谈信任和爱这种东西了……不然波本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像鱼游在水里那样混进黑暗里。 这就是菲诺讨厌波本的原因。 不管他有没有帮到自己,也不管他的同伙是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夫还是会顺手给小孩子留饭的常识人……只要是黑暗中的人,菲诺都一视同仁的讨厌。 至于恩将仇报不会感恩这种话……拜托他现在可是个坏人啊!帮助坏人难道是什么值得表扬的好事吗?!越帮助他越说明这人不是好东西应该讨厌就这么简单! 而且他还把自己比成小狗!对一个小孩说训狗!变态!恶心! (明明训狗是琴酒说的原话只是驯养小动物的降谷零:……) 【琴酒没跟你们说过吗?】 任务途中背刺失败的小朋友被当场按住,短刀和枪都被夺走了,脸倒是贴在便宜姐夫的大衣衣角上,没被地面擦破。 他眩晕且仇恨地看着脸上沾了血的波本,也看着眼睛里能看到的一整片世界,冷笑一声,发出所能发出的最恶毒的声音: 【我活着就是为了把你们全杀了!】 【变态!人渣!】 现场陷入一片可疑的沉默。 最后是波本的长声大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这个差点被陷在任务里的年轻的好看的情报员抹了一把脸上的伤口,把半张脸都抹得血呼啦差的,配合着不法分子的危险气息,出去能吓哭十个小孩。 他用很符合黑心情报员的语气说出了又一句重要的话:【就你?一个小孩子就算拿起了枪,又能杀几个废物呢?】 这大概也是琴酒的想法。 【乖乖听大人的话吧,】讨人厌的波本嘲讽说,【自以为是的小鬼。】 他真的拉尽了菲诺的仇恨。 就算后续是菲诺从他的话里领悟到自己这样确实很愚蠢……喊打喊杀亲自动手哪有暗地里搅风搅雨有效,而且他大可以一边搅风搅雨一边喊打喊杀,一加一的效果完全是大于二的! 很会察言观色的小朋友当然也很会掩饰自己的脸色,演技在糟糕大人的耳濡目染下飞速成长,拿训练场的底层成员练手,学会了借刀杀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等一系列阴险行径。 第306章 波本当然不会主动教他,也无意让他接触太多组织里的成员。带他去训练场搞事且偶尔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是他的便宜姐夫黑麦威士忌。 这个姐姐指的不是雪莉,而是雪莉的亲姐姐。因为没有天分且身份特殊,被犯罪组织控制在外围,一边过着被监视被威胁的普通人的生活,一边充当着威胁雪莉的人质。 姐姐跟她男朋友的关系可能确实挺好的。好到当初黑麦把小朋友按在地上,也刻意照顾着,让他的脸落在衣服上。 【只是你姐姐拜托我稍微照顾一下你,】黑发绿眸的青年说,【仅限于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得寸进尺。】 这话说得很有孤狼的格调,行动起来身体却诚实得多,看他被狗咬狗的底层成员的血溅到脸上,还会用死人的衣袖来给他擦擦。 用傲娇来形容多少有点恶心,只能说是教科书级别的爱屋及乌。 或者别有所图。 菲诺敏锐地察觉到黑麦对组织并不忠诚,如此傲慢,如此自我,比起“加入”,反而是“利用”的成分居多。 表现在梦境里,就是给黑麦上了一层奇怪的滤镜,像是用荧光涂了一层表示此人大有用处,值得拉拢结交。 而且这男人是跟波本完全不同类型的寡言少语的酷哥,对小孩也没有那种感觉起来黏黏糊糊的表现,除了偶尔会出手,把他从翻车边缘救回来——具体表现为把菲诺惹上门的人渣打死——这种单纯只为负责任的冷酷让菲诺很安心。 【我以后想成为你。】 小男孩的憧憬都是这样的,菲诺的年纪如果放在外面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他坐在沙发上对黑麦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总是瘫着脸的孤狼都为之动容。 虽然只有一瞬,因为菲诺的下一句话是:【然后悄悄杀了所有人。】 【……】波本不知为何咬牙切齿的声音:【黑麦你都教了他什么东西?!】 【……】黑麦不知为何深沉顿悟的语气:【原来这就是做父亲的感觉……】 不,这是儿子走上了邪路的老父亲的感觉吧?我虽然失忆了但常识还在,谁家正常的父子会有这么离谱的对话啊?! 但是,被他这么一说的话…… 我在脑海里尝试着构建一个旁观视角的菲诺,面无表情杀人不眨眼,留着半长不长的黑发。 我在脑海里构建一个面无表情的黑麦,嘴里没有烟的那种,再把他从不离头的针织帽摘掉。 ——除了长得不像,这俩人哪里都像啊! 难怪跟那个姐姐和黑麦一起出去的时候别人会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 ——什么早婚早育家庭啊! …… 这梦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我挣扎着强迫自己清醒,气恼之下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还是看到床头柜的镜子里的一头长发才…… 更生气地滚了下去! 是因为视角还是别的什么的变化?明明菲诺自己都没看出来,没觉得有什么,我看着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起生气更像是后知后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丢人的事…… 这明明是菲诺的记忆不是吗?难道是当事人视角代入感太强了? “……” 我捂着脸无声啊啊啊,要不是形象包袱太重了,甚至想在地上做踢腿运动—— 迟来的社死攻击了我! 还是敲门声才把我从羞耻中唤醒,我拢拢头发到床边坐好,做出一副清晨苏醒欣赏日光的沉静样子来:“请进。” 夏马尔会喊叫,护工会多敲几下,只有雪莉从来这样不轻不重,让人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她一手插兜一手半握的悠然姿态。 她推门而入。 我转头看她。 雪莉挑了挑眉:“早上好,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我顺着她的眼神示意向下看,窒息地发现衣服忘了整理……看起来何止是睡得忘了形,根本就是在床上地上各蠕动了两圈。 “……”我忍住捂脸的冲动,“还好,就是醒来发现自己在地上。” “让人给你换张大的。”清冷的大科学家没有继续揶揄我的意思,很直接地换了话题,“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见一见姐姐。她很担心你。” “在这里见吗?” “你想换个地方也行。” “那你呢,”我侧了侧脸,以更好地看着她,“你觉得在哪里方便?” 她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这次是你和姐姐的见面,不用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比你大好几岁,还轮不到你来照顾我呢。” “……” 我不明白,雪莉姐妹关系很好,如果雪莉可以自由出入的话,肯定不会这么久了都不见她姐姐一面。既然这次给我自由选择地点的机会,也就是说,我可以出去了吧? 她竟然不想趁机去看自己的姐姐吗? 我费解地看着雪莉,开始斟酌语言,试图在沉默寡言的人设限制内以有限的篇幅表达多样的观点。就在这零点几秒内,雪莉接着说: “而且,你确定要把机会浪费在我这里吗?我又不会出事,下次再见姐姐也可以。” 好奇怪。 雪莉的话,就好像笃定了我想趁着出去做什么、而且在担心她在这里的处境一样……如果是正常醒来的菲诺,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我决定先装傻:“我只是觉得明美姐也会想你……” “我是她亲妹妹,姐姐当然会想我了,以及,”雪莉撩了一下右耳边的碎发,微微侧脸,露出神秘又微妙的笑容,“已经想起姐姐的名字了吗?看来最近恢复得确实不错。” 我:“……” 我:“…………” 我:“??????” “别这么惊讶嘛,你扮演得很有水平,跟我记忆里的菲诺一模一样,我也不是自己找出破绽的。” 雪莉摊了摊手:“但我记忆里的你,已经远在四年之前了。组织毁灭后——啊,看样子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到这里——你回了霓虹,还认识了不错的朋友,别的不说,至少笑容变多了。” 她弯下腰,微眯起眼睛来看我:“真遗憾,我都没见过你笑的样子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干巴巴地冲她笑了一下。 “……” 笑得可能不是很好看……这样才对吧?谁知道自己一直在演独角戏之后还能保持冷静不尴尬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自己今天一直在社死啊?! 雪莉叹了口气。 她直起腰来,拍手总结:“那就这样吧,等你定好时间,我让人上门接你,顺便作保镖。” “放心吧,他们都是专业的。” 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姐姐坑——就算失忆了也直觉如此,可能因为我以前没有姐姐吧——心里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已经社死这么久了,再尴尬一点也没什么…… 我就问了:“黑麦威士忌,我是说之前明美姐谈的男朋友,他们还在一起吗?” “你说赤井秀一吗?不了,他是美国的fbi,暴露之前就跟姐姐分手了,而且……” 卧底?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明美姐被骗感情了。 那个傲慢的男人果然利用了一切,哪怕是明美姐。不过还知道跟明美姐提分手,还没到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地步…… “而且他还是我和姐姐的亲表兄,在一起不合适。” 然后雪莉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好像走错片场的话。 我:“……” 这里为什么会有表兄妹??? 第338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去见明美姐那天,小雨从半夜下到天明。 西西里的冬天不是很冷,但对长期待在恒温的室内的我来说还是有点应付不来。我往出门前雪莉叮嘱着戴上的围巾里缩了缩,感觉头发都被风雨染上一股凉意。 ……冻到脑壳了,早知道该戴个帽子的。 彭格列派来的专业人员不愧专业之名,态度和技术都无可指摘。从上下车的撑伞接送到车里一应俱全的准备,甚至连雪莉托我转交的礼物都受到了殷切主动的关照——特指被加上了一层防水的外包装,包装口还打上了个颇具少女心的蝴蝶结——无微不至到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了。 不,应该说菲诺才对。 过去的事情在梦中已经逐渐显露面目了,想搞垮那个组织的不只是菲诺一人,以他的作风会吸引到某些特殊人士也很正常……譬如波本和黑麦。 唯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菲诺是怎么和彭格列这种庞然大物搭上线的? 那个以酒为成员代号的组织——既然如此就简称它为酒厂好了——根据梦中的情报来看,虽然是个跨国的大型违法犯罪组织,但主要的根节还是盘踞在霓虹,而彭格列老家在意大利。 这种距离下,二者之间要发生多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才能让远在意大利的老牌家族大发雷霆,冲去远东之地把对方连根拔起? 第307章 显而易见是没有的。菲诺的记忆里没有,从常理来说也很不合理。酒厂作风低调隐蔽,彭格列又地位超然,除非双方首领都突然脑子坏了,不然很难解释它们突如其来的死掐。 但从这番动作的耗时来看——按照雪莉的说法和菲诺的年龄推测,从彭格列加入到酒厂被搞垮,只用了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彭格列首领何止脑子没坏,他简直用兵如神,英明清醒得不得了! 综合上述前提条件和菲诺的资历得出结论,是菲诺领头搞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彭格列本来就有心剿灭酒厂,所以向某些人伸出了橄榄枝……而菲诺伸出了手。 只要能毁灭这里,无论是谁都可以——我猜这小子是这么想的,被负面情绪填满的大脑也没有余暇去思考缘由。他对自己是有些自暴自弃在身上的,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被利用、被变成炮灰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毁灭就好了。 但我是要思考的。 ——为什么是菲诺? 虽然我看着也要称赞这小子一句天赋异禀,但少年天才在哪里都不少有;雪莉的价值当然很高,但知道他们姐弟关系的人少之又少;他的地位的确特殊,但还没特殊到值得专门接触的地步…… 总不会是mafia家族做慈善吧?这世上的可怜人多得是,菲诺的经历放到黑暗世界也算不上什么。 那就是菲诺自身的身份有问题了。 他在毁灭酒厂,或者另一件对彭格列非常重要的事上,会起到特殊的作用。 ——感觉这已经进入无法推测的领域了。 我缺少了某个关键的线索。 …… 明美姐看起来很年轻。 黑头发,蓝眼睛,在温婉大方的同时还跟雪莉有些神似……不,也没有多么相似。 雪莉是很明显的外冷内热,表面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内心的弱点其实非常明显,心软得不得了。明美则正好相反,虽然看起来有些柔弱,但只看她能把妹妹在组织里拉扯大,还坚持了十几年,就能看出她一点都不好惹。 还有那个眼神…… “我脸上有什么吗?” 约好的地方是个咖啡馆,坐下点单之后,我看她一直在打量我。 因为那眼神太过于光明正大,还带着些让人脸颊发烫的欣喜,我没法用恶意去揣测她,问得也毫无气势。这跟记忆里菲诺刺猬一样带刺的表现一点都不一样,但明美她毫不介意。 不仅不介意,还越发欣喜,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连眼泪都似乎要笑出来。 我歪头以示疑惑,她用指节沾沾眼角,笑着说抱歉。 “果然是太奇怪了吗……但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很高兴。” 重复了两遍,看来是真的高兴。 你高兴得有点早了。 服务员上点心的动作打断了我差点说出口的话。我看着她,隔着年轻女孩的肩膀和手臂,心里微妙的涨起几分酸涩。 我不是…… 不,辛苦了,明美姐。 抱歉。 …… “对了,志保说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看我没有回应,明美贴心地帮我找好了理由。 可能是因为她的情绪比雪莉外放一点,也可能是因为本身就有些感性,更有可能是因为原先的菲诺跟她关系比较好……总之这位姐姐的反应非常具有人文主义的关怀。 “很不安吧?但你可以相信志保……就是雪莉,志保是她的真名。她看起来可能会不太好接近,但其实心很软……之前碍于组织,她才不能表现出对你的关注……” 我默默听着,虽然除了名字以外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情,但这不妨碍我接受她的好意。 然后她讲着讲着就摸了摸我的脑袋。 她带着点鼓励似的说:“你想说什么呢?” 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确实有话想问,但并不急于这一时,先让担心了很久的家长絮叨一顿、安下心来也没什么。 明美还在用那种让人怀疑自己年龄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不是十七岁,而是只有七岁。 我张张嘴:“雪莉的名字是志保,那姓氏呢?” 她还在温柔的看着我。 我妥协了:“……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雪莉不知道小朋友以前的名字,才给他用了“菲诺”这个代号,这是因为他们俩以前见面的次数不多,对话的机会也几乎没有,知不知道名字都一样,没见我也不知道雪莉的名字吗。 但明美见我的次数是要多一点的,跟黑麦一起出去的时候也要更自在些,应该会知道我叫什么吧? 然而明美深深的沉默了。 “抱歉,”她用一听就能听出来的忧郁的语调说,“我的权限不够知道你的资料……你也从来不对我们说你的事情,甚至不喜欢我们起的假名,所以……” 所以他以前一直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我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不管是琴酒还是波本,都的确没有用明确的字眼称呼过菲诺。大家都是不需要社交的犯罪分子,在只有几个人的场合里一声“小鬼”就能避免误会。 难怪雪莉只能临时起个“菲诺”的代号,还要特地跟我解释。 这也太…… “不过,我们的父亲是兄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应该跟我和志保是同一个姓氏的。【宫野】,”她用勺子写在奶油上转给我看,“看着会有印象吗?” 【那一家人都该下地狱!】 尖锐的女声在耳边突然炸响,我有一瞬间喘不上气。 【你也是……你也是……】 后背肩颈都隐隐作痛,就像梦里被人用鞭子抽了。 我很平稳地摇头,遗憾地说:“没有。” ——我也是什么呢? 我不是已经在地狱里了吗? 妈妈。 ? 妈妈? 一直在尖叫着跟菲诺说要做个好人,绝对、绝对不能做坏事的那个人吗? 【……你是依托于我的身体诞生到世上的……】 冰冷的,尖锐的,极具压迫感的手。 硌人但极具安全感的怀抱。 这才是我的母亲才对吧? …… …… 不,那是菲诺……本来就不是我…… 不是我吗? 【‘凉’,这个名字,喜欢吗?】 【‘宫野凉,这是我的真名。’】 …… …… …… 啊,对了。 “我想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宫野凉’,”我对堂姐说,“这是我的真名。” 真名就是,父母起的、从小就在用的名字。 ——我是宫野凉! 第339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一切的起因是某宫野姓接受了一个邀请。 我本来想说很多,但你们大概不会感兴趣,就长话短说好了。 ——他们没放过我,所以我也没放过他们。 就这样。 …… 这么说果然还是简略过头了。 那么从头开始——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宫野凉。 这个名字没什么寓意,就算有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从素未谋面的父亲那里得到它时我还没有降生,而那个早早死去的男人不仅没有留下片言只字,还带走了母亲的神志。 关于他的死亡,是我后来调取资料,在宫野家有关的记录上看到的:资料上显示曾经有人以兄弟的名义接近那家人,还试图让他们逃走,理所当然地惹怒了组织——于是他死了,他藏起来的妻子也被追杀。 显而易见,这对没有名字的夫妻就是我的父亲母亲。 我不知道死亡与疯狂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关系。母亲的发疯是源于失去爱人的悲痛还是被追杀的恐惧,在死亡面前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问题了,没有讨论的价值。 幸而她那边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些资产。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支撑着她四处逃窜,在我出生后,又支撑我们在某个安全性高的国家躲了一段时间。 那不是一段很好的经历。 她偏执地认为悲剧都源于宫野家的人进组织做坏事,而我身体里流淌着他们的血,如果不好好管教,我就会像我的父亲、叔父他们一样,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 我不喜欢那段时间,虽然那里确实足够安全。 然后她生病了。 这很正常,人的精神是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她疯了那么久,连照顾自己都不会,被疾病剥夺健康也只是时间问题。 再然后她想要回家,毫无防备地带着我回到了组织的大本营。 这国家最开始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因为日子实在不好过。我曾经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婴儿时期夭折,没有在感受到更深的痛苦前死去,甚至在杀死任何一个人的前一天就暴毙也可以……但琴酒点醒了我。 第308章 当然不是语言上的点醒——只是他的行为告诉我,作为一个弱者,我对这个世界来说其实不重要。 感受到痛苦的不只是我,让人痛苦的也不是我,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只是他们让它变得这么糟。 我恨极了这些人这些事,也恨极了那个组织。 所以我做了很多报复他们的事。 也许宫野家的确有个神奇的buff,在做坏事上格外有天赋。我在从小灌输的“好人”和“报复”里挣扎了那么久,下定决心后却做得格外顺手。 ——于是我也成了把世界搞得一团糟的坏东西。 那时候我梦想中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和他们同归于尽,最好再来一场大火,把大家一起烧干净。但梦想只是梦想,我其实对自己的弱小很有自觉,哪怕讨人厌的波本和傲慢的黑麦都是正义的卧底,也没让我多产生一点信心。 现实意义上的最正常的结局,就是我第二天就暴露,然后在发泄仇恨的半途中死去。 【怎么总是愁眉不展的呢?】 明美堂姐总是这样说,她跟直面组织黑暗的雪莉不一样,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其实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她对周围的人挥洒善意。 但也仅此而已了,善意并不能让事情变好,反而会让人遭遇更糟。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就是这样,而我时至今日连她的脸都回想不明。 那也不是唯一一个因我而死的无辜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接近两年,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某次组织与彭格列的交易的会谈上,彭格列的代言人跳过负责人波本,私下里找到了我。他们给我展示了火焰的力量,询问我是否想要毁灭那个组织。 我不怕那是个陷阱,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利用成什么样,只担心他们给出的诱饵是假的,对组织不会造成一丝一毫的打击。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而他们给我留下了几个比较好用的幻术师,在某些必要的时刻会给予我帮助。话是这么说,因为当时我年纪太小,又跟死气之炎没有太大的适配性,每次让他们以身体为媒介施展幻术,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负担。 据说还透支了一些幻术方面的潜力,但这是未来的我需要烦恼的问题。 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未来呢,说不定在组织覆灭的那一刻就会被杀死。 这样大概半年多的时间……组织明面上的东西被彭格列和几家mafia家族联合吞吃得差不多,暗地里的势力又被以一些黑吃黑的方式打散搞垮,最后爆发了一场武斗派之间的决战,不那么彻底的宣告了完蛋。 作为二五仔中的佼佼者,我给轰轰烈烈的琴酒的死亡上又添了一笔,当着一些霓虹警察的面——比如我认识的波本——撕开幻术,让几架装载着热武器的直升机送了琴酒最后一程。 违法违禁都不是问题,反正那里又没有别人,炸一炸也没什么。炸完我就直接转机离开了那个国家,去跟已经被护送到意大利的堂姐和母亲汇合。 姐姐们到那时候才知道她们素未谋面的叔母也在组织的控制下,而母亲对成了坏人还害她离开故乡的我很是憎恨,从此再也不跟我见面。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见她。 那时候我谁也不想见,自己找了个地方蹲进去,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其实让波本把我抓起来也不错……但既然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而彭格列看起来也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还是安心待着吧。 自闭了小半年之后,当初跟我联系的负责人从南极回来了。 【既然不想在这里,去见见同龄人怎么样?】 胡子拉碴的大叔说,还往我手里塞了几张他拿着铁镐跟企鹅合影的照片,让我顺路捎给他妻子和儿子。 【当成交易也可以,最近有人盯着那孩子看呢,帮我贴身保护他吧!】 他把恶贯满盈的逃犯当什么啊——既然是珍而重之的家人就保护得更严密一点,不要让我这种人知道啊? 但沢田家光那个人真的很不像个好爸爸。 我第一次见到沢田纲吉的时候其实刚杀了几个同行。这很简单,伪装成和他们接取了同样任务的竞争对手,再暴露自己无害弱小的一面——年纪小是弱点不错,但也未尝不能加以利用——就可以很是轻松地接近他们,然后贴脸挥刀。 这还是在组织里被|逼着学会的。 心情本来就不爽,回想起这些就更消极了。把悬赏沢田母子的人的情报发过去之后,沾到刀上伞上的血也被雨水淋干净了。 我提着伞,冒着雨,按响了沢田家的门铃。 接下来的两年是我这一生最轻松的日子……虽然我的一生也没有多长,但正常人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让我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这个认知不是很愉快,但也改变不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黑白两面的世界会相差那么远,跟纲吉发生了争吵。 我想让他理解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本能地远离了那个孩子。 然后就是母亲的死去了。 我也应该在那天死去的,那天的雷霆显然不只是自然灾害的程度,说是惹怒了雷神也未尝不可。我想也许是自己造孽过多终于到了还的时候了……两年后的现在却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世上果然没有报应这种东西,不然我应该已经下地狱了才对。 又或者我已经遭报应了,所以好不容易能够痛快离开,却还是被投回了地狱里。 这就是我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始末。 …… 当然还是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的,比如失忆期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 我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怎么那么老气横秋的,但终归还是我自己,这一点还能够肯定。【他】想知道的问题,自然也是我想知道的。 比如彭格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虽然九代目确实是个很和蔼的老人,但显然在正事上不会只靠和蔼做决定;而沢田家光对我的态度,怎么说呢,堂堂门外顾问的首领亲自来接待,怎么说都有些过分隆重了吧?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了吗?” 告别堂姐后,我找到了街角等候的车子,拉开车门坐进去,向副驾驶上的女孩直白地提问:“以及,几年不见,你一点没变。” 驾驶座上的巴吉尔有些无措。 穿着西装裙的女孩向他安慰性的笑了笑,转头对我说:“您终于有兴趣了吗……还是说,已经猜到了多少呢?” 都是熟悉的人了。巴吉尔是门外顾问首领的弟子,而这位墨绿色长发、脸上有一朵花一样的印记的少女,是当年带着沢田家光找到我的人。 尤尼基里奥内罗微微笑着,不怎么轻快地说: “关于我来自一个世界毁灭的未来的事。” 第340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世界毁灭。 在刚刚恢复记忆就见到熟人的现在,在阴雨天吹着暖风的车里,这个词出现的突兀程度不亚于孤狼卧底黑麦威士忌突然跟讨人厌的波本称兄道弟。 后者是不可能的,只是想想就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前者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里是现实,又不是幻想轻小说,而我也没有中二病…… 不,仔细想想,有着死气之炎这种东西的世界,好像也没“现实”到哪里去。 而且这个名词真的是该死的熟悉。耳朵熟悉眼睛熟悉脑子也熟悉,好像我不只是在某个地方听过看过……还自己说过和思考过。 ——我以前是那么黑暗的人来着?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边考一边回答尤尼:“不,我只想到彭格列可能会因为那个组织而毁灭。世界这种东西——不如说是地球或者全人类,是那么容易就被毁灭的吗?” 虽然酒厂确实能量颇丰,各行各业都有勾结,但还没神通广大到能把地球搞垮或者让人类灭绝的程度吧?难道是什么席卷全球的病毒吗?长生不老的秘诀就是“我不做人了”,所以干脆把大家都变成丧尸? 这倒像是实验室那群疯子能做出来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不过在建议把癌细胞之类的东西植入琴酒身体的下一秒就被一枪打了个半死。 真是双重意义上的遗憾。 之所以不觉得是实验室那边搞事成功了,是因为被琴酒打怕了之后他们确实又去找了别的实验体,但这种东西对现在的技术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最终只制造出了一堆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医疗垃圾……或者说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人类的尸体。 这种事只需要一个琴酒就能解决,或者一个卧底也行。毕竟酒厂boss的目的只是长生不老,如果世界毁灭了,一个人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如果真的是酒厂造成了世界的毁灭,那彭格列的做法不就是在拯救世界吗? 这是比世界毁灭更值得吐槽的点吧!黑|手|党拯救世界?你们哪来的这么爆棚的正义感啊! 第309章 尤尼眨了眨眼睛,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 “事实上,黑衣组织并不是世界毁灭的直接原因,”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斟酌,“但毁灭他们确实是拯救世界最简单的方法。” 我快听不懂毁灭这个词了。 我看着尤尼,尤尼也看着我,最后她很确定地说: “这要从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说起。” 我:“……?” 还这么多才多艺的? 彭格列是mafia没错吧? 接下来,尤尼给我讲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 确实要从广义相对论开始,因为这个理论提出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平行世界是互通的,甚至可以通过通道实现穿越。 也就是说,只要通过某个点,也就是所谓的【通道】,就可以将不明数量的平行世界连接在一起。而众所周知,宇宙是运动的,当一个点被固定住,大量的世界仅仅通过这一个点相连接…… 就会造成无数平行世界的扭曲,拧成绳状,最后以正中心——也就是关键点——所在的世界呈螺旋状融为一体。 到这里还算正常,虽然听起来有些抽象,但她讲解的还算浅显。真正离谱的是接下来的内容,也就是【点】的具体相关。 “侦探小说,”尤尼说,“您大概看的不多,但里面有个定律——侦探与案件总是同时出现的。” 我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尤尼抿着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声音轻柔极了:“没错,我们的世界,是以侦探为中心的小说之类的虚拟作品。” 这应该是个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但我并不觉得意外。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了,这种满是痛苦和扭曲的世界一定是虚假的,我也是靠着这个想法活到十二岁的。 “而【点】被送进了侦探的体内。” 虚构与扭曲,这两个状态叠加到一起所造成的后果非常可怕。如果是正常的互不干涉的状态下,一个世界偶尔发生一起案件也还好。但一来世界扭曲的融合了,二来,虚拟作品里发生案件的频率总是要高一些的。 于是中心所在的世界被无数平行世界引|爆了。 “全世界只要有侦探的地方,凶杀案发生率急速升高。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伦敦纽约和东京,意俄法德也没有幸免,东京一个叫米花的地方甚至一度成为空城……” “混乱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发现了侦探身上的厄运,开始有部分群体对侦探进行暴力驱逐和暗杀袭击活动——然后他们很快就成了下一件凶杀案的尸体。” “有些侦探不忍心,自觉将自己隔离了起来;而有些侦探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甚至失去了重要的人,对冷眼旁观的人也产生了迁怒情绪,便开始环球旅游,在世界各地散布死亡。” “那大概是人类史上最恐怖的一段时间,所有人不是在被杀,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如果有一直安然无恙的,就一定会被查出是潜逃多年的犯人……” 这种程度,必须要靠国家机器维持社会秩序了吧? “法律和军队很快就瘫痪了,继而发生了战争。里世界的家族们试图联合起来……然后也瘫痪了。” 想想也是,这帮本来就违法乱纪的恶徒,在约束别人之前就会先把自己人都搞死吧。 “只有彭格列的一小部分人还在坚持,深入研究时间和空间的一个同盟家族试图回到过去,找到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然后改变这个未来……” “但时间空间已经扭曲了,螺旋状重叠在一起,所以研究并不顺利。内部幸存的312人里,实验人员312人,我是唯二回到过去的两个人之一。”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那个连通了所有平行世界的【点】,是黑衣组织研发的某种特殊药物吗?”如果是子弹或者确定的毒药的话,那个侦探很难活下来,再回忆一下酒厂的特色研究,果然还是雪莉所继承的那个吧,“aptx系列,是这个吧。” 以侦探吃下药物为剧情的起始点,在一切开始之前直接将研发出药物的组织搞掉,确实是百无一害的好方法。 那么…… “那么,我就应该跟平行世界有关,”我看着尤尼,“说到底,就算真的按照侦探小说的剧情发展了,如果平行世界没有融合,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业务有些繁忙的侦探而已,不会有那么多命案堆在一起。” “我是一个变数,大到可以作为不同世界之间的区分。” 我又想了想,歪了歪头:“而你——你一直在用‘您’来称呼我,想必我们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但你又很了解我,知道不同世界的区别……” 一直称呼我说“您”什么的,我还以为是她本身在礼仪方面格外讲究呢。 “是另一个成功来到过去的人吧?你们来自另一个未来的平行世界,还是能观测到不同世界的差异?” 看表情是后者。 没等她回答,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那就这样吧,我点了点头,把小毯子拉过来盖住腿脚,往柔软的座椅里一缩,点头示意前面的巴吉尔可以开车了。 但巴吉尔没有开车,他愣了一下,首先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尤尼,然后才转头来看了看我,迟疑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尤尼安静地笑了笑,转头看车窗外。 “……不然呢,”我把围巾也拉起来,车里的空气比外面暖和也比外面干燥,刺激得呼吸道有些痒,“要问关于我的未来吗?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巴吉尔:“可你……” “我是不想知道,”我还是没忍住咳了两声,“世界是可以改变的,世界是不断发展的,平行世界的诞生就来源于此。换句话说,只要还不到那个时间点,就永远不知道我正走在哪条路线上,会进入什么样的未来。” 反正不会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结局就是了,我对自己的犯罪行为还是很有数的。 而且,没恢复记忆的我的感觉是对的,卧床两年,再加上幼年时候的遭遇,我的体质也不怎么样。在沢田家的时候还能借着技巧跟那个风纪委员长打两架……现在的话只会被按在地上打吧。 虽然打其他人应该还可以就是了。 我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果然,回到雪莉那的当天晚上,我就因为感冒发热被按着扎了几针。 药效起得很快,梦里我看到了头发炸得像刺猬的小男孩。他长高了也变壮了,胡子拉碴的穿着矿工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把铁镐,活脱脱一个沢田家光的翻版。 娃娃脸筋肉男举着一直黑背白肚的企鹅配色的吉娃娃灿烂一笑,冲我无比热情地呐喊: “一起——来挖——石油啊——!” 我被当场吓醒了。 第341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这次生病,时间持续得久了点。 最开始只是普通的感冒,后来又发热,然后又变成了呼吸道上的一些问题。断断续续咳了半个月,再一次被雪莉允许外出的时候,已经是郁金香开放的时候了。 庭院里的饱和度一时之间变得极高,红的紫的白的粉的香槟色的,在花园里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挨挨挤挤地开在一起。这些高脚杯花形的植物优雅过头了,配上浓稠的颜色,总有些富丽堂皇的感觉。 这就导致我每天早上推窗透气的时候,都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只是个过着平静普通生活的学生,在并盛中学的春假里跟着堂姐出国散心,回去之后还可以用现成的园丁工作记录充当生物观察作业。 啊,作业。 说起来,雷击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那个周的测评卷子还没改完呢。 不过我都三年没消息了,也不会再回那个学校了吧。 说到卷子,虽然以纲吉的背景偏差值再低也不会没有高中上,但还是有点担心……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雪莉是这样说的,低头翻着我的体检单子,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明恢复比别人快,体质却一直在下滑,就算是病理性的衰弱也要有个临界值,你却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就算下滑的速度很慢,但这几个月的数值汇合到一起,累计起来也是很可观了。这一点都不科学,是不是你之前做过、或者被做过什么?” 她脸色不好,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阴沉。在组织里身不由己的人有很多,我从不是唯一的一个。以她的经历,再加上对组织的敌意,会联想到这一方面也很正常。 “你忘了吗?我以前的身体比现在还不好呢,”我想开个玩笑安慰她,“真做了的话是下不了手术台的。” “……你就非得在这时候惹我生气?”雪莉好像完全不觉得好笑,满脸都写着糟心,“看来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差不多吧,”我含糊地说,“一点点猜测而已。” “……” 第310章 她用来盯着我的表情,怎么说呢,哪怕是对上琴酒我也没这么害怕过…… “真的只有一点点啦……”我食指拇指捏起来比划了一下,“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不出来的。” 难道要我跟什么都不知道的唯物主义科学家堂姐说我这是来自世界的诅咒吗?因为成了某个侦探作品的“剧情破坏者”,所以被暗戳戳地针对了? 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遇到,对这种针对也从潜意识里就完全不带怕的。我怀疑是自己在昏迷的那两年里遇到了什么,所以对目前的衰弱毫不放在心上。 ——开玩笑,难道【】还会让我在这种时候死掉吗? 这样的,可以用恃宠而骄来形容的想法,还带了点傲慢,一点都不把死亡放在眼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黄泉女神是我妈呢,哈哈。 …… 突然感觉有点羞耻,不知道为什么。 …… 死之女神跟我有没有关系以后再说,我姐是天才科学家这点总是没错的。 郁金香花期刚过,雪莉就研究出了几种稀奇古怪的药品,没别的用处,有且仅有的效果是维持人体目前的状态……不这已经很厉害了吧! 两年有这么久吗?这世界的科技树都狠长了一大波啊! 哦还有彭格列的黑科技加持啊,那没事了。 毕竟是连穿越未来改变平行世界维护宇宙和平这种事情都做到了的彭格列嘛(那种语气) “当然,只是应急做出来的,所以还有些副作用,”雪莉提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名医生,“维持时间短、对身体状况没有改善、没有解药等等,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受伤的状态下服用了这些药,是没法进行治疗的。” 我举手提问:“那如果有出血的伤口呢?” “外伤、病毒和毒素,都属于外部因素,药物对它们起不了作用,反而还会因为人体内免疫系统失去响应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平时你就老实待着,在我想到办法之前哪里也不要去。”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茫然,让她误以为我在伤心,于是不擅长安慰人的堂姐想了想,颇为艰难地吐出一句:“好处是它没有成瘾性,你可以把它当成是维生素或者钙片随便吃吃。” 看来本世界的彭格列还没神通广大到那种地步。 其实我也没有伤心,只是在努力理解这里面的关系而已,不需要安慰……而且,虽然我对这方面不怎么懂,但也能想到“没有成瘾性”这句话代表着多么平坦的前途。 “好厉害。这个药有名字吗?” “没有。其实这也不是我个人独立的发明,是爸爸妈妈当年中断了的‘银色子弹’研发的遗留资料的变种之一。” 她抬起右手挽了一下耳边的鬓发,我发现她每次要说重要的话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上次她这样做,紧接着就说出了“记忆恢复了吗”这样的话。 而这次,她放下手,看似轻描淡写似的吐出一口气: “我对aptx系列的研发有新思路了,这几天……不,过几天再见吧,凉。”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对生性矜持内敛的她来说,算是特别的亲昵了。 我有点高兴,被人认可和喜爱总是值得高兴的,被平时特别高冷的堂姐认可当然更值得高兴。轻快的心情之下是思维也飘忽,也因为对雪莉的不够了解,让我没能及时发现她的真实想法。 总之半个月后,我强行打开地下实验室的大门,遍寻无果后才终于发现,雪莉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庭院里其他人都只是负责家政和看护的后勤人员,真正能接近我和雪莉的外来人士只有夏马尔一个,在工作时间跟雪莉相处更多。 然后我又发现,那个又变态又颓废的中年黑医也失踪了……答案这不是明摆着了吗?! 果然是药物试验过程中出了问题,导致他们现在连我都不敢见,只能自己悄悄逃走了吧! 第342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当然,这个“逃走”内涵的并不是畏罪潜逃的意思。 至少堂姐是不会这样做的。她的责任心足以支撑她照顾自己根本不熟悉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的堂弟两年还多,就算她给的药物真的导致我的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也绝对不会选择逃避。 这个“出问题”的受害者也不是我,除了偶尔停药检查有没有发生药物依赖,我最近的身体一直好得很。 也不会是夏马尔。那个理智又精明的黑医才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就算真的不小心被误伤了,也肯定会趁机讹人,而不是悄无声息地逃出去。 那发生了什么就很好推断了。 ——雪莉在药物研究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点状况,危及自身,不过不很严重,只是不想见我。 而这件事还跟夏马尔有些关系,所以后者带着我情况应该有点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的堂姐逃走了。 当然,话不能说得太绝对,说不定夏马尔在这场药物研究的事故里没有责任,只是堂姐拜托他带她离开,这个好色到只给女性看病的滥情大叔就色令智昏地同意了……那不是更危险了吗! 虽然冒着被我追杀的风险做这种事,并不符合他地下世界理智精明很会明哲保身的人物形象。 但万一呢,谁知道人类什么时候就会被什么东西打动,做出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 这也能从侧面说明堂姐现在确实没什么危险……至于两人是被人暗中潜入带走的,这种可能几近于无。且不说这座庭院暗中的安保力度有多大,现场没发现战斗的痕迹,也没有幻术留下的气息。 所以唯一的危险就来自于那不知名的药物……和夏马尔。 夏马尔。 马尔。 尔。 “……” “巴吉尔,”我当场打通家光小助手留下的电话号码,“我要复工。” 是无名杀手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对面的巴吉尔:“……啊?” 他干巴巴地吭哧了一声,颇有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意思。当年跟门外顾问部门接触的时候他作为沢田家光的学生出面的次数不少,跟我的接触也挺多,对这种话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要的就是这个正常,至少说明他们跟夏马尔不是一伙的,换句话说,在堂姐离开的过程中没有出过力。 “开玩笑的,”于是我和颜悦色地安慰他,“毕竟我堂姐是在你们重重保护下被夏马尔带走了,怎么可能只让我一个人去找呢。” 他好像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不少:“雪莉小姐失踪了?!” 为什么是这么傻白甜的反应啊!年轻雄狮的弟子会是傻白甜小猫咪吗?! 我有点不爽,也可能是在迁怒:“别告诉我你们一点端倪都没发现,你不会是在装样子吧?演技有点浮夸了。” “不是……可是,雪莉小姐那边一直都有讯号传过来,定位和监控都没有问题……啊。” 键盘敲击的声音突然停了,巴吉尔的语调也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或者说,死寂。同时有细微的咔嚓声在头顶上响起,齿轮和金属摩擦的嗡鸣里,墙角开裂,一只眼睛形状的摄像头探了出来。 那上面萦绕着淡淡的紫色雾气,宛若燃烧的波动着。 ……所以还是有幻术师插手的,不过只是给屏蔽了一下监控? “我大概知道雪莉小姐在哪里了,这边也会出动排名风太进行确认,请不要担心,这次的失误完全是个误会……” 就说他不会是小猫咪了,真遇到事这不是很严肃吗,但是—— “我要亲自去找人,”我透过监控对巴吉尔提要求,“既然对方都上门邀请了。” 那应该是彭格列内部的人,挺受信任,地位不低,只是比较难搞,所以巴吉尔有些为难但并不担心。 也应该是我的一个熟人,至少从对方的角度来说是的。我对这个波动的雾属性火炎没有印象,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熟悉,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两年空白…… 我真的只是在床上躺了两年吗?醒来以后的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偶尔在镜子甚至是玻璃的倒影里,会看到让人忍不住警惕的神情。 那个一心调查、不想“就这么消失”的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上来就送了我一份大礼的“熟人”,能给我答案吗? …… 至于,为什么不觉得是那个人绑架了雪莉。 该说是任性吗?有生以来第一次,会将所有不好的可能性都*计算出的理智被战胜了。 那是奢侈的,可以被称为信任的感情。 …… 家光说,你应该去一趟霓虹。 我看看他,他看着我,从这个状似中年落拓大叔——说起来他们怎么都喜欢这样的伪装——的男人是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了,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诚恳,且非常礼貌地说: 第311章 “谜语人离开意大利。” 第343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或许是因为睡了两年,中间没有空白期,我对霓虹那个国家的记忆还挺清晰的。 简单点说就是又小又弱。跟这边的国家比起来,霓虹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地方,也没什么话语权,所以才会被跨国违法组织和来自遥远意大利的黑|手|党骑脸乱来。 哦,不止这俩,还有其他国家的间谍组织。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就算堂姐要去找能解决问题的资料,也该去美国那边的实验室,或者其他得到资料最多的国家。 “因为霓虹是剧情的中心?”巴吉尔送我上飞机,一边把包递给工作人员,一边试图安抚我,“那里……” “那里有很多侦探,擅长破解各种疑难悬案,也擅长寻找走失的小猫小狗。”在机舱中间立着的人接过了话头,语气还挺友好的:“您好,凉君,我是您这次行动的随行人员。” 巴吉尔突然安静,我抬头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了一下,第一眼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红,继而就有种被大型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幻觉很快就消失了,露出中间让人警惕的瘦削青年。他个子高挑,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浅色墨镜,发型跟纲吉有点像,只不过发色是泛着冷调的白。 他微笑着看我,眼神在墨镜后面不很清晰:“您可以叫我‘白兰’。” 我看着白兰,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算搭讪吗?哎呀,即使是凉君,在这里待久了也会染上这样的……” 这轻佻的调调听得人心梗:“别这么说话,我不喜欢。” 而且,既然没有正面回答,就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吧?那么—— “我也不喜欢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么自来熟的称呼我,直接叫宫野就可以。” “……”突兀的沉默,好像所有人都被我毫不客气的嫌弃刺伤,动一动就会被空气烫到一样。 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 但这人居然相当能忍,即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也没有失态,只是僵硬了一会儿,就缓缓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仅以这肚量而言,果然发色显眼的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我试探完了,颇为无聊,也没想给自己竖立不必要的敌人,就搭了个梯子请他下台:“那么这次去横滨的任务就靠你了,白兰,加油吧。” 聪明人立刻意会,语气正经了不是一点半点:“好哦,我会努力的——宫野君。” 这次挑的队友很不错嘛。我给了巴吉尔一个非常满意的眼神,自顾自找了个沙发坐下,准备看会风景就睡觉。 白兰立刻指挥人各就各位准备起航,动作有条不紊,娴熟得好像他本来就是空乘。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从外形上看他是完全可以干这一行的,在自家有需要的时候就再调回来管理私人飞机…… 啊,是的,这是彭格列名下的私人飞机,因为西西里没有直飞东京的航班。 私飞需要申请航线,申请航线需要时间,能这么迅速的起航,正是靠了彭格列在横滨那边的人脉关系。 这话听来挺奇怪的:能在东京都为所欲为的庞然大物,竟然还需要为了区区一条航线的小事去麻烦当地的地头蛇吗? 但怎么说呢,这种事在彭格列的同盟家族之间其实挺常见的,虽然看起来只是一点小事,没有必要去“求助”他人,但人情不就是这样联系起来的吗? 感情是需要培养和维系的。普通人只需要多串门多交流,组织间就要靠人情往来和利益交换……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双方心知肚明即可。 家光让我顺路去横滨,就是为了拜访一下那个家族。 这并不是突然产生的任务,也不困难,只是时不时就要去做一次,而这次他们正好抓到了我这个壮丁而已。 “我还不是你的下属,”我很难忍住不提醒他,冷酷无情地说,“要加钱的。” 对此,沢田家光的回复也是一记发自内心的吐槽: “你这性格开朗了是不止一点半点啊……” 看在他打钱打得很痛快,而且确实顺路的份上,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委托。说起来,我还没去过那里呢。据说那边是异能力者的聚集地,前几年局势还乱得很,连那个黑漆漆的组织都不太想沾上那边的事端。 我看着舷窗外苍青色的天幕,依稀看到一个姜黄色的影子闪过,好像是只俯冲玩耍的大鸟。 ——只是两年而已,再变又能变到哪里去?跟那里的势力联络感情,真不愧是彭格列。 会飞的动物真是自由。我闭上了眼睛,感受到有人走近,轻轻盖上一条毛毯。 是那个白兰。 …… 这次梦到的是一家书店。 黑麦和明美姐带着我出游,走进书店,看到穿着店员制服的波本正在给穿着校服的学生推荐几本书。 他也看到我们了,只是一直没过来,直到黑麦转了一圈,拉着我自然而然地走进漫画区,拿起了一本超级英雄的漫画。 【这位客人,】波本三言两语让学生满意,拿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过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是要看一些经典作品了?】 黑麦和他对峙,明美姐接过那本书,微笑着打开封面给我看。 具体内容也是模糊的,大概是因为我当时心思并不放在看书上。成年人或是随性或是深思熟虑的教育方针也并没有被当时的我所察觉,我只是好奇,怎么波本又混进了奇怪的地方,和我们又如此巧合的碰上。 我抬起头,视线擦过书页右上角的艺术字,上面花里胡哨的印着作者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中原中也。 我看向波本,他也在看黑麦的间隙中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在后面一排一排的书脊的映衬下,表情都显得柔和了一点。 是柔和的吗?抑或是在看我左后方的明美姐? 我又看不清了,一瞬的恍惚之后,面前站着的是白发紫瞳的少年人。 他说:【哎?你不喜欢幽灵吗?】 然后被紫色的雾气击溃。 …… 很久没有做这么清晰的梦了。 我捂着额头坐直,有些烦躁。吃药之后状态的稳定也包括精神上的,突如其来的头疼显然跟最后出现的紫色雾气有关,而我对那背后的人一无所知。 毛毯滑下去,跟一团绒毛似的堆到膝盖上。飞机已经降落了,舷窗外阳光灿烂,白兰握着把伞、臂弯搭着一件外套走近,笑容跟梦里一模一样: “宫野君,睡得还好吗?” 我总不能说不好,但看到那张脸,一个没忍住就说了真心话,语气颇为恶劣:“不好。” “那稍后到了酒店再休息一会。” 他像个尽心尽力的小弟,把外套和伞都给我装备上,还把睡乱的头发都打理了一遍:“森式会社来接机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不是干部,但也是老资历的首领心腹——” 老资历还没混上干部地位吗,那看来这个心腹要打个引号。或者能力有限,毕竟这里是横滨。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跟我没有关系。这边的事我已经打定主意交给白兰,自己只要走个过场,速战速决,然后就去试试这里的侦探。 寻找堂姐才是我的第一目标。 其他的都只能算是支线。 我说:“这些事你自己处理就可以。” 毕竟不是家光那种等级的人物,还只能算是个编外人员,我的地位不一定比来接机的老资历高,如果不想让人以为彭格列目中无人,还是早点下去比较好。 我撑着伞、披着外套走下舷梯。 因为刚刚那场梦,我的头还有点疼,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出于职业素养还能控制住表情,但也无心关注他人,更不想进行繁琐而无用的寒暄。 都说了要交给白兰了—— “太宰君?!” ——然后就听到了,这样的惊呼。 我顿了一下,抬起伞沿,缓缓抬眼看向出声的人。 他变老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头发已经灰白了,眼睛也没有当年那么有神。比起日裔更贴近欧洲人的打扮,还戴着白手套,怀里悬着金怀表吗? “广津——柳浪先生,”我慢慢地说,“您认错人了?” 老绅士迅速收敛了那副惊讶的表情。 “失礼了,”他低下头,礼貌到谦卑的程度,“不知该如何称呼?” 太奇怪了,那个被跟我认混了的“太宰”,威慑力这么大吗?但我也没有被认成另一个人的恼怒,甚至还有点熟人见面的轻松。 “宫野,”我说,“这么叫我就可以。” …… 我们坐车前往要下榻的酒店,当然是由森会社的人来接送。上车之前广津先生问我晕不晕车。 可以说是与外表相符的体贴。我说不晕,他还有点不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 第312章 那种奇妙的熟悉感又来了,好像故友久别重逢,他还记得你那些微小琐碎的习惯。 可我确实不晕车,也许小时候晕过,但在各种情况下都非常迅速地适应了;我也确实不认识他,横滨都是第一次来,怎么会与地头蛇首领的心腹有交集?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正撞上他也从后视镜里看我。 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正巧中原干部还留在本部,今晚的接风宴上就可以见面。” 中原。 书页上的名字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念了出来: “……中也?” 第344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中原中也。 我在梦里见过的名字,写在一本诗歌集上,被人描绘以绚丽的花体。梦境外的现实中那本书是确实存在的,就在那天,那个场景之后,被明美姐很高兴而黑麦没那么高兴地带了回去。 她大概是想给没有上过学的文盲小孩熏陶一下,但我其实识字,也会念书。在母亲还算正常、雇佣的管家还算尽心的幼时,我也曾度过被抱在怀里柔声教导的日子。 只是后来什么都没有了,我无心把那本诗集读完,更遑论其它书籍。 据明美姐说,中原中也是霓虹昭和诗坛上最耀眼的明星,如果我去上学的话,还能看到国语教材里有很多他的作品……等一下? ——忽然想起来,我上过学啊! 我在并盛中学念过两年,也看过纲吉国小的教材,里面并没有叫中原中也的诗人,甚至连诗歌都很少。 我也陪纲吉去过书店,因为他喜欢看超级英雄和高达的漫画。不只是中原中也,其他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也从没出现在书店的书脊上。而我当时不仅没有怀疑……甚至在那整整两年里根本就没想起过这件事。 就好像那些作家诗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历史的缝隙所吞没。 我在后座上陷入沉默。广津先生咳嗽了一声,似有期待地问:“您听说过中原干部的名字吗?” ……干部? 白兰低声提醒:“中原先生是森氏的五大干部之一,被称为重力使的那位。” 那应该不是那个早逝的诗人。重名而已吧,挺常见的。 我摇摇头,不再关注,也没注意前后座人各自的表情。反正不太平就是了。连车里的空气都变得险恶,难为司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车开得稳稳当当。 也不知道他们在明争暗斗什么……按理来说彭格列和这个森氏株式会社的关系应该挺好来着? 怎么感觉好像不太熟悉的样子。 …… 晚上的宴会很无聊。 人人衣冠楚楚,人人皆是暴徒。出于某些原因,我对这种场合还算熟悉,深知这些人脱了那身光鲜亮丽的皮会是什么德行,就更觉得不耐和厌烦。 森会社的首领和高级干部在开紧急会议,托了话来表示歉意,很客气地请我自便。那我当然是不会勉强自己的,仗着那些人不会把一个看起来既不高大也不强壮的未成年放在眼里,毫不客气地指派了白兰去跟他们斡旋,自己则缩到靠窗的角落吃宵夜。 外面夜景很漂亮,霓虹斑斓,月光黯淡。我看了一会儿就端着碟子坐下,不怎么专心地观察旁边几个西装男来打发时间。 其实这边站着的本来是广津先生……他对我和那位“太宰君”的相似有种谜之执著,但是没待多久就被白兰拉走了,只来得及留下几个部下。据介绍他们是直属于森氏首领的游击队,队名叫作黑蜥蜴,人也穿得黑漆漆的,乍一看很不起眼。 这里的不起眼指的并不是长相,而是更抽象的,气息,人气,或者存在感。 穿黑西装的还算是普通人,最靠近这边的那个戴着奇怪面罩、头顶扎着炸毛马尾的,一身杀手味收都收不住,看起来是个颇为冷酷嗜血的同行。 我看了他几眼,总觉得这身装扮有点眼熟,还有种这审美究竟是怎么保持下来的绝望感。 他也看了我几眼。 然后眼神一厉,猛然俯身,手一抬金属反射灯光,冰冷晶莹的刀光像只蝴蝶在他手指间穿梭—— 叮的一声,盘子满载着被切成大小一致的小方块的水羊羹,被轻巧安置在桌面上。 是真的满,连西式的餐刀和木制的叉子都没地方放,只能呈花形插在微微震动的半透明点心下面,看起来有种杀气腾腾又花里胡哨的土气。 他垂着眼睛把盘子推到我面前,睫毛细密,指尖蒙着一层手套都能看出点似有若无的纤细与踌躇,总得来说,姿态可以用娴静来形容。 我带着点震撼地低头又抬头,听到他轻言细语:“请用。” 这声音……是女性啊! 虽然早就觉得这身量是不是纤细了些,但不听声音根本就没人会往他其实是她的方面想,这身打扮也太有迷惑性了! 我捏着蛋糕叉陷入深深沉思。 倒不是怀疑下毒:虽然知道我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的只有奈奈纲吉和两位堂姐;虽然在这个明显西式的宴会上突然出现传统点心,本来就很突兀;虽然不管什么原因把仅有一种的吃食全端给我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尴尬…… 但是,在里面投了毒的话,应该不会表现得这么刻意?能做彭格列同盟的家族,至少不会连杀手都这么外行吧? 我在想的是—— 她还在专注地凝视我,明明已经竭力内敛,却还能看出那似乎含着些微水光的担忧与欣喜。 “你也觉得我很像某个人吗?”我把声音放轻,微仰起脖颈缓缓靠近,好让她把我看得更加清晰。 我不是很高兴。 不,应该说,我很不高兴。 我看着她眼睛里的黑衣少年,开始侧写那个人的特征:“那个——长相带着些幼态,身体不怎么好,被人恐惧,但是爱吃甜食,习惯撑伞,或者说用伞作为武器,平时还挺有礼貌挺有风度,但其实不在意别人眼光的——” “按理来说应该是港口mafia的干部,但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 “他跟‘太宰君’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贵方已然叛逃的太宰干部,似乎曾经短暂的出走过一段时间?”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豁然睁大了,湛湛的,倒映着目光幽幽语气也幽幽的我。 “您……”她喃喃地说,“您……!” 被我隐藏着的恶意吓到了吗,还是惊异于我所掌握的信息的数量? 我有点得意,但并不开心,正打算开口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却见她拔出匕首猛地挥下! 与此同时眼角余光里黑影一闪,弹丸破风声、窗户破碎声和这位女杀手的动作几乎同时到来,我一手按向伞柄一手抄起瓷盘遮挡飞溅的玻璃碎片,被击碎的瓷器又炸开更多但更小的碎屑—— 咚。 锐器扎入皮革的声音。 子弹被伞柄弹开又被匕首切成两半,她和我的侧脸各有一道红色蔓延,尖锐的玻璃碎片有半截没入我们手边的沙发扶手,靠背上扎入了一只像是用生锈的铁丝扭成的箭。 立了大功的瓷盘只剩下一小片,啪一声被丢在地上。我揩去她眼角慢慢滴下来的血,发现自己手上也不干净,给人家越抹越不干净,讪讪地想把手放下。 她抓住了我的手。 “……银,”她低低地,不易察觉,“请这样,呼唤我。” 我脑海空了一瞬。 就在这瞬息里白兰赶了过来,黑蜥蜴戒备起周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两声尖叫,接着就是杂乱的呵斥和安保人员掏枪跑动的声音。 “为什么本部的玻璃会被子弹打碎?!” “该死的是什么新生的异能者吗……!” “是谁敢挑衅我们港口、森氏会社!” “谁死了!谁死了!” “……” 听起来有股令人同情的熟练。 “谁也没死,诸位,只是此处窗户家具已然受损,多少扰人兴致,请移步……” 年老的绅士还在另一边安抚人群,白兰已经把我提溜到旁边,无视了银和跌落在地上的两半子弹,戴上手套拔|出了那根奇形怪状的箭。 黑蛇的虚影从箭头燃烧到箭尾,八个脑袋的影子有七个咬向白兰的手,剩下一个弹簧一样向我的方向弹过来,然后连着箭矢一起被白兰手上燃起的火炎烧成了白烟。 “……” 白兰无辜地看向我。 银小姐冷淡平静地指出:“你把证据烧掉了。” 白兰委屈地看着我。 银小姐也戴上手套,弯腰捡起那两块曾经为弹丸的金属交给跟在白兰身后不敢作声的彭格列的人,默默忙碌的身影在我和白兰之间来来去去,就显得……显得白兰特别不务正业。 他们之间有过节? 看来白兰和黑蜥蜴这边确实有点什么,这样他一路上和广津先生的奇怪氛围就都能解释通了。我对插手私人恩怨没有兴趣,目前看来这也不会对公务造成影响,就不掺和了。 第313章 “既然是在贵方发生的袭击,就交由森氏这边调查处理吧,想必一天之内就能看到结果,”我是这样说的,“时间宝贵,我就先不耽误大家的时间,先回去休息了。” “告辞。” 银沮丧的神情不似作伪,广津先生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制止了其他人的议论。我将厅中众人的表现扫过一轮,没发现有疑似主导刺杀的人,就留下白兰等人自己离开了。 他们都很听话,不知是不是巴吉尔提前嘱咐过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从前在家光那里见过我。 反正我是没有印象的。给那时的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现在只有小部分还活着。 白兰不听话,但白兰好像知道了我要去做什么,很安逸地摆摆手,在被森氏的人围上去之前笑着做了口形: 【————】 “……” 就算我会读唇语,笑到裂开的嘴也很难读懂。 总不会脱离“注意安全”“平安回来”之类的话,成年人都是喜欢客套的。我冲他点点头,然后看着那一头白毛被淹没在人群里。 隔着很多很多人。 侍者推开宴会厅大门,躬身向我作出“请”的手势,我看看他们再看看除了守卫空无一人的长廊,迈步走了出去。 长廊,电梯,夜景,玻璃。 我自己站在透明的观景电梯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非常强烈的奇怪的感觉。 ——他们好像npc. ——而现在,是我独自探索,寻找线索的时候了。 “……”真的很像。 玩这种游戏应该怎么做来着,纲吉以前教过我,进入新地方以后要先看……系统地图? 我左右看看,再抬头看看,不知道这里面的摄像头收音效果怎么样,但小点声音应该不会被听清。 我目不斜视,用召唤出租车的语气说:“系统地图。” 几十秒后,无事发生,我安详地缓缓闭上眼睛。 ……好!我就知道!中二病也不是没有人就可以犯的! 要不是不想被监控室的人看见我都想捂脸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羞耻,我连有人敲门都没反应过来。 咚、咚、咚。 敲得还挺有节奏感,就是听起来有点着急了……我走神了很久吗?这电梯速度还…… 电梯还…… 没停吧? 我偏了偏头,正面朝向敲击声,手按着伞柄睁开眼睛。 惨白的、变形的、紧贴在外层玻璃上的,几乎被电梯与电梯壁挤成扁扁的一张,非人之物用没有五官的面孔幽幽注视着我,间或又把脑袋使劲后仰,而后像弹簧一样弹回来,一头撞上—— 咚。 ——原来声音是这样发出的。 我的脑海几乎和它一样白。 几分钟后电梯到底,发出叮的一声,门向两侧打开,而它横向蠕动着向门口挪过来,其动作之卖力和形状之悲惨形成了莫大的震撼,非一句“敬业”不能评。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苍白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和我一起看它蠕动。 这个少年人长得很有特点,秀丽是一方面,垂在两鬓的发丝末尾一段是灰白的,可见体弱到何种程度。 我不认识他,便没有搭话。 他也不认识我,除了偶尔咳嗽两声,也没有说话。 我们一内一外地干站着看了一会儿,白色的东西终于把自己挪出来了。它扒着门边休息了一下,全身上下都在用力,试图把自己伸展开来。 少年说话了:“这是阁下的东西吗?” 我摇头。 他点头:“在下知晓了。【罗生门】!” 黑影一闪,把还在做伸展运动的东西唰一下切成了两半! 好像有什么东西悲惨地嘎了一声。 很凶也很有礼貌的少年向我点头致意,脸上写着“献丑了”,手上把在半空中飘荡的纸片捏了起来,细细打量。 他皱眉说了最后一句话:“这里为什么会有纸鹤?” …… 是的,纸鹤。 不大不小的一只,不知道怎么钻进了电梯井里,被挤得本来就扁的身体更扁扁了。 我接住了另一半,磨挲了一下,直接应该将它展开,就像它刚才要做的那样。 里面写满了字: 【敬启鹤丸殿下……】 字字关心,情真意切。按理来说应该挺让人感动的。 如果书写能更好看一点的话。 ——这字怎么丑得格外眼熟? 第345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在横滨的黑暗里游荡了一夜。 这真是座奇特的城市,微妙而难以启齿的历史令它处处充满骚动,又碍于什么庞然大物的控制而止步于骚动。这个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维持了夜晚秩序的东西,稍微一想就是现在已经套上了正规名头的森氏株式会社…… 或者说,还是港口mafia这个旧称更直白贴切一点。 我在宴会上所用到的一切森氏相关密辛都来自于白兰的情报,能得知这个旧称也是如此。包括四年前那段时间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干部”。我猜想这个人跟他、跟他们的怪异之处一定有某种联系,或许跟我也有点,但能有什么呢? 四年前的我还在跟纲吉玩过家家呢。 我也没有更多的亲人了,无论哥哥还是弟弟。 摸不着头绪。就算是玩游戏也要给玩家留下足够的线索才对,白兰却烧毁了那只箭矢,纸鹤也被斩成两半,失去了活蹦乱跳的能力。 他们或许并不很想让我知道什么,但处处展现出怪异吸引我去探究的人,又正是他们自己。 ……也许不该这么好奇的。 精疲力尽回到酒店的时候,白兰已经在套房的客厅里等着我了。晨光熹微,他一丝不苟地穿着新衣,身上却带着淡淡的酒气,坐在沙发里的样子像是单纯的走神,又像是在期待和恐惧。 我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看得躯体僵直,这才随口打了声招呼:“早。你没睡觉吗?” “……啊,”他回过神来,仓促露出点笑容,“在想凉、宫野君会不会遇到危险呢?就算很信任你的能力,独自在外面游荡一晚也太危险了。” “是‘独自’危险,还是‘外面’危险?”我把外衣的衣兜掏空,把一些装备拆下来,准备去浴室泡一泡,“这里有些小零食,碰到一对好心的老夫妇给的,你看着处理一下。” “是开旅店的老夫妇吗?” “开书店的。” “唔……” 他好像沉吟了什么,但我已经关上套间的门,听不见了。 总感觉让他讲太多话会落入很麻烦的处境,还是避开吧。 …… 白天用来补眠。第二天一觉醒来,听说我们亲爱的盟友森氏有大事发生—— 那个确认叛逃的前干部太宰君前一天被抓回来,没过夜就跑掉了。 算算时间,就在我离开宴会后不久。 虽然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就觉得这件事跟我有关系,但该做的调查还是要做的。这件事也确实跟我没关系,仅有的关联大概就是,把那位太宰君抓回来的是他从前悉心教导过的弟子,而那个弟子回本部的时间跟他逃走是前后脚…… 也就是几乎跟我同时。 我沉默了一下,问,那个弟子是不是长得挺秀气的,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两边鬓发发尾泛白? “原来已经遇见了吗?”白兰的惊讶着实有些不走心,“是的,他名叫芥川龙之介,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已经有不小的权限了,连广津柳浪都要敬他三分,属实是名师出高徒呢~” 这是在阴阳怪气,没错吧? 我不太明白,但也不怎么关心:“他年纪很小吗?太宰君四年前叛逃,能留给他的东西不多吧。还要自己努力才行。” 而芥川君看起来就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努力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高兴。 我想了想,把这点归结为他实在很有礼貌,又生了一副瘦削纤弱的样子,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当然资料里不是这样写的,他能在这种组织混出名堂,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但敷衍自己的借口而已嘛,随便找找、能找到就好了。 我就心安理得地蒙头又睡了个回笼觉,半下午了才正式起床,洗漱穿戴好就要出门。 白兰还穿着那身衣服坐在那个沙发上,抱着电脑不知在坐什么。他梳了头发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很有商务人士的专业气质——从提供情报的详细和准确度来说,他确实挺专业的,这身打扮倒也不算装模作样。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决定还是不搭理他了。 ——最讨厌欲擒故纵的谜语人。 “早饭也不吃了吗?”他这样问。 “我出去吃。”这样的回答。 倒也没有赌气或敷衍的意思,我向来不会跟食物过不去,就算再讨厌某人也不会迁怒生存物资。只是昨天遇到的那对好心的老夫妇给我推荐了不少好吃的店面,发现我认识汉字之后还热情推销了中华街,热情得很难不让人生出去看一看的想法。 第314章 距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足够我逛完那一长串景点,吃完正餐再光顾几个开在车里的小吃摊。 还能吓唬一下以为我是外地游客、准备宰客的黑车司机,用伞尖抵着他给我刷了张交通卡,坐上足以环绕整座城市的列车——不想留下自己来过的证据,那当然要抢别人的证件用啦! 黑吃黑我可是专业的。 我本来是想看看风景和地形的。但是走到快最后一节车厢,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之后又感觉到困。这睡意来得凶猛,我只来得及把伞柄握在手里,就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只纸鹤展开翅膀,转过身撅着屁股示意我坐上去。 梦里的我不仅不怕,还习以为常,撩起衣摆很自然地迈了上去,盘腿在它被折平的后背上安稳坐下。它被气流托着起飞,纸折的翅膀上画着符文,只扑扇一下就飞出去很远,瞬息间就把我带到某个人面前。 她——从衣着和银色上看,姑且称之为她——坐在屏风后面,和某个跪坐在厅堂中的人聊天。 我直觉温馨与愉悦,跳下纸鹤就要跑上前。屏风后衣着繁复的影子不动,依然在轻笑地说着什么,那不起眼的黑衣人影却偏了眼睛,轻飘飘一眼瞥过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 黑色的眼睛,黑到隐隐发蓝;黑色的头发,低垂着束在后颈上;黑色的衣摆在地上散开,很松散很惬意似的;脊背却笔挺,肩颈肌肉也紧绷,明明唇角弯着微笑,却一副时刻要以命相搏的架势。 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见她? 我对这两者会面有些本能的排斥,却奇异的并不厌恶他。究其原因,也许要归功于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害怕吗?’他翕动薄唇,带着笑问。 什么? 我一愣,却见有黑色的烟雾状长发人影,恶鬼起尸般从他颈背上浮起,被瘴气遮掩着面容与衣饰,只露出暗绿色瞳光与骨刺嶙峋,像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形貌丑陋的夜叉。 他背负着这道恶鬼般的身影,终于转头正对我,微笑着一字一句问:“害怕吗?” 害怕什么? 我站着,他跪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看着他的脸*,还是感到头晕目眩。 “你怎么……” …… 轰然巨响。 我自黑暗中睁开眼,四周已空无一人,车身摇晃,从窗户能看到前面的车厢正在向外冒黑烟。背部扁扁的纸鹤有气无力——真奇怪,我竟然能从这东西身上看出有气无力——地趴在我手上,翅膀紧紧缠住伞柄,不让武器从我手中滑脱。 这举动赢得了我些许的好感。 但也只是些许,刚刚那奇怪的睡衣很明显跟它有关,梦境也显然不是单纯的梦境。它或许对我没有恶意,但它的主人不一定。 我捏起它上下翻看,思考是要做手工把鹤拆开还是跟之前遇到的芥川龙之介一样,直接用刀子把它切开来。留下空洞的地方在它肚子的正下方,它缓缓抬起翅膀,羞涩地用翅尖捂住了这个地方。 我:“……” 它:“嘎。” 有病吧你一个纸鹤在羞涩什么而且为什么叫声是鸭子的叫法嘎啊! 第二阵剧烈的晃动。 车厢顶部的广播可能是在爆炸中损坏了,电流杂音刺啦作响,间或能听到女人的声音在说着什么,遥控器爆炸之类的…… 真是民风淳朴。市民们的业余生活这么多姿多彩,大白天就这么热闹,幸福指数一定很高吧? 我垂下头,看着通往另一节车厢的门边。那里的地上有喷射状的焦黑痕迹和不明物体。虽然早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尸体,但这些乘客只是出门坐了个列车而已,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场景还是显得有些恶心了。 我决定见义勇为。 我倒提着纸伞,用伞尖点着边继续向前行驶边摇晃颤动的列车车壁,往中部车厢的方向搜寻。好消息是被炸的车厢不多,沿途能看到那些幸运的旅客门匆忙逃离的痕迹,活着的人占大多数。然后……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 留着黑到发蓝的头发,用白色的绢花扎成两束垂在两边胸前。穿着橘红色的和服,色彩不能说不艳丽,却总让人感觉掺杂着暗色,全无小女孩应有的轻松烂漫之感。 她正被一个瘦弱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指着脖颈。人类的手当然是无法造成威胁的,但那个少年——鉴于气质打扮,我决定把他当作少年——的手臂从手肘开始异化,到指尖已经是老虎一样的利爪,尖锐的指甲泛着寒光。 他们正在对峙,少年从女孩手里拿过了什么东西,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敲诈勒索的暴行,正要上前,却眼一恍,看到了漂浮在一边的、手持刀剑的素白和服的女性。 夜叉面。净琉璃人偶一样的幼小女孩。 是白兰资料里利用外表迷惑目标实施暗杀的少女杀手,看起来却全无银或者我这种人的肃杀之意,全无地下世界流通的“三十五人斩”的威名。 我站在车门处的暗影里,理智说应该再仔细观察,情感却蠢蠢欲动,催促我向前走哪怕一步,去看看她,去问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真的认不出她吗? 你真的全无感觉吗? 那不是你很喜欢的、很羡慕的、很关心爱护的孩子吗? 【狠心的大人。】 【虽然悲伤的结局很美,但要是我来写的话……】 她羞涩的藏在兔子玩偶后的脸,水光中闪闪发亮的眼睛,遐想着给所有人带来幸福的笑容。 ——小小姐,你不是想成为作家吗? 闪回的画面如此真实,附带着巨大的情感波动与冲击,我一时头晕目眩,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纸折的小东西。伞尖重重支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那少年猛地看过来,女孩身上却已传出急促的滴滴声,因为经过电流有些失真、却依然能从独特音色认出来的芥川龙之介的声音说了些鬼话,要让她认命跟这趟列车同归于尽。 于是她把试图解下炸弹的少年推到一边,自己后退到了侧面破碎的门洞上。列车正经过一座桥,风从海上来,吹得她摇摇欲坠。 “小小姐!” “我已经……” 我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她含泪的琉璃色的双眼向这里看了一眼,含着些诧异,却一点都不曾犹豫地向后倒去: “不想再杀死任何一个人了。”* 她带着炸|弹坠落。我打碎就近的车窗,看到白虎四肢的少年勇猛无畏地冲了下去,撕开炸|弹扔到高空,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我捋了一把纸鹤的头尾,将它变成小飞机,丢出去挡住他们俩。 轰——! 纸鹤:“嘎!!!” 第346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只有纸鹤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找到他们的时候,我看到小女孩衣服头发都湿漉漉的,正一手抓着白虎少年的衣领、一手紧紧捏着已经变成黑灰色的纸鹤在水里沉浮,很努力地想把他们推到岸上。 可能是纸鹤发挥了作用的缘故,少年人虽然在第二层用身体挡住冲击波,但精神还算清醒,正一手拉着女孩的衣袖,一手使劲划拉,咬着牙在水里……狗刨。 这是在干什么.jpg 我努力分辨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是在努力救助对方。只是没有沟通一下,导致你划你的、我推我的,大家一起在水里打转。好在他们看起来都水性不错,就这么放着不管也迟早能游上来,不需要别人操心。 但我还是甩脱大衣和鞋子,跳下去搭了把手。 ——上来吧,从海里。 …… “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她咳出呛进身体的大部分水后的第一句话。 我正在旁边拧干内搭的衣服,闻言抬起头,就看见她深深地跪伏在地上,疲惫又沉重的样子。她的衣服也湿透了,头发贴在脸和脖颈上,这样看来是很小很小的一团,还很瘦,可见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衣服的裁剪和面料倒是颇费心思,但小孩子并不是吃得好穿得好就算过得好的。 因为她低着头,我也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在问谁,只能秉承着尊老爱幼的精神,将眼神投向也在吐水的少年。 他愣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我,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地回答:“啊……没、没有原因可以吗?实在要说的话,因为你的眼睛在求救吧,我没法放着不管……” 他又求助似的看向我:“这位、呃,小朋友,你呢?对了还没谢谢你的纸鹤……” 什么小朋友。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紫金色的大眼睛里看到了同样湿淋淋并不健壮的我自己,顿时:“……” 总感觉我已经很大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小。 “不用谢,这个纸鹤也不是我的,”我把贴在两边脸上的头发拎起来挤水,“救你的原因,从大方向来说,救助小孩子本来就不需要理由,从小的方面来说……” 第315章 我觉得这话说来有点轻浮,但问题如鲠在喉不得不吐。我望着她,语气跟心情一起复杂:“你不记得我吗?” “?”她茫茫然抬头看我。 我试着提示,因为那画面没头没尾,重要信息一概没有,只好捡着可能会让人印象深刻的话来说: “‘还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比较好,要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最好谁也不会死’……小小姐。” 我问她,问了个谁都能看出其中悲伤含义的问题:“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从迷惑到恍然大悟,又到不可思议:“你才是……!” “难道还有人冒充我吗”的念头一闪而过,就像气泡一样破灭了。背负着三十五条性命的少女杀手崩溃地捂住脸,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悲鸣:“我没有……我的名字是泉镜花……” 【你可以叫我镜花。】 “是个孤儿,使用着杀死了爸爸妈妈的夜叉,六个月杀死了三十五人……” 【要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最好谁也不要死,想一起生活的人也不会受到阻拦。】 “最后杀死的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孩子。” 【想要成为作家。】 “是个杀人犯。” 【哥哥。】 她问:“让我死掉,不是更好吗?” “……” 少年人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我们俩,不敢说话。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回忆翻涌,无法自控地笑了一声,半蹲下去平视着她。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轻轻地说,“我叫宫野凉,是个孤儿,当过杀手,害死过很多帮助我的人,用武装直升机当着公|安的面轰炸过东京。现在算是半个黑|手|党,可能还是个逃犯。” 空气凝固了。 镜花的表情,怎么说呢,变成了q版,眼泪还留在脸上,眼睛却已经变成豆豆眼,嘴巴变成x形,连一潭死水的脸都圆润起来,像那个很有名的缝线嘴兔子。 她憋了很久,估计是在找一个礼貌又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说辞,但过去很久也没找到,最后只是把手搭在我的手上,像只试图安慰人类的猫。 我被可爱到了,故意露出点当年跟波本对着干的黑暗气息吓唬她:“你不怕我吗?” 兔子小姐摇头摇头:“其实当时……当时回家以后,妈妈就跟我说过,你很危险,但是对小孩子很好……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好人。” “‘由善良堕落为邪恶,就由美的变成了丑。’”她轻轻念诵,“这是当时你评价夜叉的话。你说的是对的。” 我就笑起来。 尤其是看到旁边还在炸毛、一脸“我不理解但大为震撼”的白虎少年,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就是期期艾艾不好意思插嘴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镜花可怜、而我还救过他们,就在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况下觉得我是个好人,嗯…… 这就是当代年轻人吗?多少有点天真了。 不,直接点说,天真过头了吧。当然我并不讨厌这种人,因为这种人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谁会讨厌好人呢? 我向他道谢,并询问他的名字。 “我叫中岛敦!” 终于有姓名了的少年还赤着脚,半袖袖口破破烂烂的,刘海就算湿透了也能看出来形状奇怪;脸色也不是很好,泛着点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看起来并不是幸福家庭出身的孩子。 有手有脚有异能,却会长期营养不良,甚至被人在脑袋上胡来,心性还这么善良,中岛敦之前生活的地方必定不是以暴力为秩序。有某个人在教育他,而物质条件不是很好。 显而易见,这个时期,这个地方,一个有着强势院长的孤儿院最符合条件。 讲个笑话,在座三个人可能凑不齐一套爸妈。 ——好地狱又好冷的笑话。 我被自己冷到了,恰巧又有风吹过来,被河水浸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又重又冷。我没忍住抖了一下,低头打了个喷嚏。 连锁反应似的,小镜花也低头打了一个,最后是中岛敦。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中岛敦举手提议:“不如……去我那里?虽然只是员工宿舍,但也有热水,楼下洗衣店还有烘干机……” 真体贴啊。 正好我也不想让他们遇到白兰,小镜花又无所谓去哪儿,就跟着小小年纪就买入社畜生涯的中岛走。他边走边自我介绍,说以前生活在孤儿院,最近才被赶出来,快要走投无路饿死街头的时候遇到了好心的前辈,帮他解决了异能的困难,还把他带进了现在的会社…… 小镜花听得呆毛都竖起来,转头看了两圈,又往他手上搭了一下。无口少女的安慰谁都看得出来,中岛敦倒是乐观,反过来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已经没事啦。 “要是镜花也能留在侦探社就好了,”他憧憬地说,“社内的大家都是好人,一定能帮到你的。” 我的脚步微妙地顿了一下。 “侦探社?” “啊……是!全称是武装侦探社,里面有很多好心的前辈,比如非常严格但可靠的国木田先生,非常厉害的与谢野医生、呃……与谢野医生……?” 老虎炸毛到掉色:“救命!我忘了报告与谢野医生!她现在不会在找我吧!” 唔。 “我倒是觉得,你的前辈对你另有安排也说不定。”我安抚地拍了拍他,“毕竟我都找到你们这么久了,她也看到你们跳下来了——对哦,看到了,当时还扒着窗子喊了好大一声呢——到现在既没给你打电话,也没出动来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就算没有安排,也肯定是她很信任你,觉得你肯定能安全回去。” “所以就不用担心啦,这可是前辈们宝贵的信任。” “是、是吗?”他低头思考了一下,很好说话地信了,“对啊,原来是这样啊!” 镜花:“……” 缝合嘴巴的小兔子露出了“你是不是在欺负人”的表情,我竖起食指,悄悄但快乐地向她比了个“嘘”。 欺负老实人,就是这么快乐。 不过我也没说假话。如果中岛敦说的都是实话的话,最合理的推测就是这个。反正真的忘记了是不可能的,横滨的异能力集团,有名的只有三个,森氏和官方机构都可以排除,剩下的就只有据说是森氏死对头的…… 【武装侦探社】 ——他自己不也说出来了嘛。 上飞机前巴吉尔说过的一位很有名的侦探坐镇的组织,白兰的资料里提到的森氏的对头,被晚上遇到的一些小混混深深恐惧着的地方。 最后一点不重要,毕竟我又不与混混共情。在遇到小镜花之前,我只对他们社内的侦探感兴趣,不过听说他最近不在横滨,除此之外,我对一家私人会社完全没兴趣。 遇到小镜花之后,我倒是有一点想法了,毕竟看她的样子,对现在的生活完全适应不来。我的情况又特殊,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法好好的保护她。倒是没有把她推给别人的意思,只是在我自顾不暇的时候,总要让她有地方容身。 我是这样想的。 …… 意外出现在中岛敦的宿舍楼下。 我们顺着楼梯向上,那个人则从楼梯间拐过来,沙色的风衣一角先飘出来,旁边依偎着几个装满零食牛奶的环保袋。 “织田先生!” 这是小老虎活泼开朗的声音,一改之前的强装镇定,不稳重得像个小孩。 “回来了,敦。” 这是那个人的回应。浅色的西装裤向上是简朴至极的衬衣,西装外套里隐约能看出武器的痕迹,我抬起眼睛向上看,入目的是没刮干净的胡茬和很显眼的铁锈般红发。 他也在低头看我,垂着那双在阴影里隐隐发亮的蓝色的眼睛。 “欢迎回来。” 他说。 第347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我裹着那位好心的“织田先生”提供的干净衣服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仰着脸躲鼓风机一边自闭。旁边的坐垫上是同款坐姿的小镜花,前面中间是以“我才是年纪最大的人应该由我来照顾你们”为理由举着两个鼓风机的中岛敦。 感觉我的发际线都要被吹后退了。 小镜花大概也是同感,因为她时不时向后躲。被扎久了辫子的黑发在发尾处有些分岔,发质倒是很顺滑…… 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一定是位很有品味的女性。 “别躲了,不吹干会头疼,会生病的!” 相比之下,中岛君实在很没有生活情趣。 ——当然我也没有,我只是在找借口批判他,借以批评他滥用鼓风机的行为而已。 “谁在躲?” 好心人端着姜汤从厨房走出来了,很夸张地用了小型砂锅,手上是厚厚的隔热手套。这中西合璧的架势着实唬人,汤水里翻滚的暗红和红姜也着实令人望而生畏,我一时陷入沉默。 第316章 我没法不沉默。 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我以前——假如真的有这种以前——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是怎么相处、分别时又做了什么好事,才让我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开始心虚。 心虚得难以抑制无法自控,连人家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就转身试图跑路,非常丢脸。 更丢脸的是,这双腿着实不争气,连跑都没跑出去多远。我当时迈了才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按着肩膀抓住,旱地拔葱一样拔了起来,然后反手扛在肩上。 “跑什么,害羞了吗?” 除去古井无波的语调,这话的内容颇为轻浮。我应该生气的,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嘲笑或者戏弄的意思。 他扛我简直就像建筑工人抗麻袋,或者老父亲抓回自己不省心的小儿子,肩膀邦邦硬硌得我想吐。我按着他的肩膀调整姿势,脸上热一阵涨一阵,被两个小朋友不明觉厉的眼神看得羞愤交加。 ——就连那个白送的姐夫都没这么扛过我! 最离谱的是我还迅速适应了,甚至觉得被人扛着也不错,至少爬楼梯不用腿,高处的视野也很新鲜。 ……羞耻心你坚持一下啊! 事实证明这种呼唤是没有用的,我不仅就这么自然地进了好心人的家门,还在被放进浴室后很自觉地洗了澡换了衣服。 就很熟练。 之所以称呼“织田先生”为好心人,是因为他不仅很主动地贡献出自己的衣服浴室鼓风机,还马不停蹄地钻进厨房,一边嘱咐中岛敦一定要看着我吹干头发穿好衣服,一边翻找材料熬驱寒的汤。 像个操心的保父。 明明第一眼看着还挺冷淡的。 但我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或者说潜意识里非常熟悉,甚至有种回到了自己地盘、做什么都会被包容、绝对安全的信赖感。 ……那我在心虚什么? 我悄悄坐正,挺起背脊。 他把砂锅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又变戏法一样翻出来两个大碗,给我和小镜花一人倒了一碗。 我主动接手,异常恭敬:“谢谢您。”还用了敬语。 他愣了一下,也很谦逊:“不用客气。” 莫名其妙的敬语对话后,他自然地切回正常口语,嘱咐道: “不常在这边住了,材料没那么全,凑合着喝。后面有不舒服立刻说出来,这里的医药箱配置很齐全。” 我一时没动,中岛敦把鼓风机停了,看看我又看看他,非常谨慎地问:“为什么会不舒服,难道有材料过期了吗?” “……” 好心人语调平稳地说:“没有,不是这种不舒服。” “也没有过期,我最迟一个星期回来一次,糖和姜都不至于变质。” “……织田先生,”中岛敦不解又沉痛地说:“其实这是个槽点来着。” 好心人:“这样啊。” 这也是个槽点吧! 感觉更熟悉了! …… 厨房用完要收拾。 就像在水池里洗完碗筷还要擦溅到了水滴的边沿,这是隐形的家务,微不足道,但不做不行。 我怀着满腹心事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他刷碗我就向左转,他摆碟子我就向右转,亦步亦趋地跟着转了好几圈,最后因为走神加上转晕了,一头撞到他背上。 那是围裙系不到的地方,旧衬衫布料又薄又软,但内里肌肉跟肩膀一样梆硬,撞得我吭了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他没立刻转身或让开,背对着我疑惑:“宫野?” “叫我‘凉’就可以,”我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干脆也不动,就这么低着头杵在原地,“你认识我吗?” “认识一半。” “?” 我没出声,只是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他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了我的疑惑,并作出回答:“意思是,我认识你的时候,没见过你的身体,不知道你的外貌。” “……我们在网上聊过天?” 我以前可完全没有奢侈的可以跟人闲聊的时间,也没有结交网友的兴趣,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能让一个人“认识我却不认识我的身体”? 总不会是认识我的灵魂吧?难道要说我失忆的那两年其实是灵魂出窍回到日本,在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跟人交朋友,然后又灵魂回到身体失忆了? 太好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神秘灵异的世界背景……? 不,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科学到哪去啊。 不仅有简直是科幻故事照进现实的平行世界和时光机,还有死气之炎和千奇百怪的异能力,这几天还出现了疑似能自主行动的小纸鹤……就算是科学,也已经不再是我记忆里那种朴实无华的东西了。 时光机和志保的药还能用彭格列的科技来解释,其他的却怎么也不可能在两三年内就突然出现吧?这不仅杀死了牛顿,还否认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啊! 我脑洞大开,又隐隐对自己的推断无比信服。我自认是个谨慎的人,还有点耳濡目染得来的疑心病,遇事非要备好planabc不可,这种自信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值得警惕,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这样的想法。 那么,是什么东西让世界突然“进化”了? 还是说,发生剧变的其实不是全世界,而只是某些人? 我以前,真的没来过横滨吗? …… 有点头痛。 想不起来。 怎么回事,明明想起小镜花的时候很容易的,只见到一个背影就认出来了。 我扶了一把旁边的料理台,恍惚想起今天回来倒头就睡了一天,上飞机之前吃的药效已经过去了,这中间又是动手又是调查又是泡水,刚才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已经要夸堂姐是制药天才了。 好心人迅速转身,稳稳架住我胳膊: “daz、凉?!” 我只是扶了一下,而且:“你刚刚要叫我什么?” 我反手抓住他的衣袖,目光灼灼地抬头看,脑海里盘旋着的问题越转越快,漩涡中却已经有线索的线头冒出来。daz,dazai,太宰,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了,在明知我不是那个人的情况下。 “你不认识我的样子……因为你认识的是太宰,对吧?这两年间的某段时间里,我附在他的身上,混迹过森氏,跟你和小镜花结识……” “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第六个干部,就是我,对吗?” 我对银说得还是有些保守了。 那个人何止是跟我很像,那明明就是披着太宰君皮囊的我自己!也难怪广津先生他们能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侧写出来的特点跟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全都对上了,甚至包括白兰临下飞机前才提供的伞剑和外衣……因为他也是知情者。 “是的,你当时没有记忆,不记得名字,我们都用‘太宰’来称呼你。那个女孩不是,你当时似乎不想对她说假名。”好心人一个一个问题的答,“我不太清楚你在那里面的地位,不过确实不低,出入有专人专车接送。” 他想了想,又说:“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吃了不少苦,那时候我还住宿舍,房子比这里还小,还要你天天陪我出去工作,其他人还以为你是我的儿子或弟弟……” 听起来是个非常温馨的故事。 可我不是听故事的孩子,是曾经切身经历的当事人,他说得越多越详细,我就越能在轻松中察觉出压抑和窒息。 有幼年的经历,不管我还有没有记忆,都一定会对类似的处境和事心怀排斥,在黑|手|党中怎么可能真的过得很好呢? 跟这个人生活的日子,与其说是吃苦,不如说是已经迷失了过去的我,在森氏和这个人之间争取到的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还有其他的吗?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我有没有说过要去欧洲或东京之类的话?” 我有些急切。 我想填补那两年记忆的空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有没有再做坏事。 就这一天在横滨遇到的其他人都含含糊糊欲言又止,只有这个人不是谜语人,我当然要抓紧时间赶紧问个清楚明白! 然后说话很坦荡的好心人说:“你当时什么关于自己的记忆都没有,也没有告诉我更多,只有一点——” 啪嗒一声。 “你一直都坚称自己是异世界来的,在寻找回到另一个世界的途径。” 跟前两只一模一样的纸鹤从窗台上跳起来,人性化地用翅膀拍了拍灰,又探头探脑地贴到玻璃上来看我。 “你说你以前是隶属某个大家族的妖怪。” 灵魂,附身,妖怪,另一个世界。 这一刻,我听到了牛顿和达尔文的悲鸣。 第348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上次听到这么离谱的话,还是在上次, 不同的是上次遭殃的尤尼口中未来毁灭过一次的世界,这次却是我——我穿越了? 第317章 该怎么说,这个词根本从画风上就和我不搭吧? 看看我的过去:在好像所有人都有精神疾病的宅子里挣扎求生,在枪林弹雨的组织艰难求生,在沢田家光手下打工求生,在疗养院和空气斗争求生…… 关键词就是求生。大背景是黑白色调的都市,附加描述是在法律边缘左右横跳,拍成纪录片的话也只会播放在法治频道。突然告诉我曾经穿越过,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某天我好端端的背着吉他包走在路上,突然被波本开着大卡车创进异世界。 ——怎么会是我呢? 这年头的轻小说都不会选除了作恶之外一无是处的主角了,何况我自知并不是个会把日子过得有趣的人,目前看来还到处打工,要素堆叠一下光标题就够离谱—— 《少年杀手成为异世界妖怪员工后又转生成为黑|手|党干部的那些事》 ——哈哈,哪家好文库会出版这种东西啊! 也许是我的想法太一言难尽,最后呈现到脸上的只有一片掩饰性的空白。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终于理解了什么:“你不相信吗?” “这是当然的吧,”虽然很想,但全靠想法行动的人是活不到现在的,“我不可能就这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这话说得有些伤人了。他却没有生气,甚至还很欣慰似的,点头说这是应该的。 “或许你还想多听一些,从我的角度讲述的那段过去?” “这是不保真的意思吗?” “是不强求你相信的意思。” 唔,这不是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吗。 …… “那么首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织田作之助。 曾经在portmafia、也就是现在的森氏打杂,做一些疏通下水道、收保护费、调解高层情感纠纷以及打扫战场的杂事。 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太宰’。” “也就是你,凉。” …… 织田作是大好人。 其实我本来挺抗拒喊他的姓氏的,所以才一直用“好心人”来代替,但他说出了自己的全称之后,我立刻就爱上了“织田作”这个叫法。 他给我讲了很多东西。结合我知道的那点情报和时间线上的分析来看,他何止不当谜语人,他根本就是把自己的记忆都倒给我看了一遍: 从执行任务的途中茫然迷惑的初遇,到赏花会上心照不宣的确认,从三人同行的热闹的夜晚,到小房子里互相(也许这点存疑)照顾的默契,从武装侦探社到mimic,再到最后洋房中的分离。这故事听起来那么短,又因那么多细节而显得那么长。 等他的讲述落入尾声,时间也接近傍晚了。窗外的天空披上层层暮色,黄昏将霞云点燃,光线投过窗户,鲜艳得像将要在地板上燃烧起来。 这场景跟他讲述里的终局微妙的重合了。我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外面,看云,看到了漫天飞旋的米白色的书页。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时沉默。 如果换个人当主角,我一定不会怀疑这故事的真假,甚至会为他们的真挚友情毫不吝惜地鼓掌。可那里面的人是我——虽然是失忆版——那个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无比陌生,陌生得像假的。 还像个幸福的笨蛋。 连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自觉都没有。 “最大的疑点,”我托着脸,一手捏着已经叫不出来的纸鹤,“有利益关系的上司和下属也就算了,身为他的朋友,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上司要利用,下属会恐惧,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只要能起到的价值没有减少,人变没变并不重要。但朋友是不一样的。 “朋友是不一样的。” 当时的我大概没朋友吧,所以没有意识到。 “如果自己的朋友突然遇到危险——更不用说是直接消失、被人取代——那么翻遍整座城市,挖地三尺,都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织田作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点。 他是个很沉着的人,会让人联想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这种句子,古朴点形容就是颇有大将之风,直白点说就是表情好像焊在脸上。如果不是我对他的微表情格外熟悉,可能都看不出来。 “同样,如果我要去做可能会让朋友担心、但不得不做的事,也一定会提前打好招呼,以防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危险。” “你可以稍微解释一下吗?” 织田作沉默了一下。 他缓缓开口:“……就是你说的那样。” “在见到你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lupin酒馆的聚会上,他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喜欢小孩子吗,织田作?’” 你看,我就说他是大好人吧。 对自己认可的人就毫不设防,一点手段都用不上。 对我是*,对那位太宰治也是。 我笑了几声,织田作终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位太宰君才不是我以为的被占了身体的受害者。他知情、预见甚至还在这件事里插了好几手,这才能让一个有点心机但不多的失忆降智患者顺利存活。 他有什么目的? 从结果上看,我达成的最大的一件跟他有关的事,不就是插手了mimic首领和织田作的对决吗?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森氏的boss会让织田作死在那里吧。 只是一个人而已,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收获,这买卖简直赚翻了。而太宰治——太宰治也是棋子之一,身在局中,是对抗不了棋手的。 所以,挽救了自己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不够他出借自己的身体呢? 还有那份莫名其妙出现的书稿……能让太宰治这种干部级别的罪犯都全身而退顺利洗白的东西,对官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首先排除情报,这种东西一旦流出就失效了,把经手的人处理掉还来不及,不可能加以庇护。 应该是武器。 某种可以重复利用的、不会被外人掌控的战略性武器,从这座城市的风俗来看,想必又是异能力造物。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手里? “我”利用它回“家”,是怎么做到的? 织田作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出来,这故事里唯一一个和官方机构有联系的人,是那位“坂口安吾”。 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官方的人暂且接触不到,要解开这些问题,目前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去找太宰治。 那么问题来了。 太宰治在哪里? 哦,他前一天刚被森氏的人抓回去。 虽说已经跑掉了,但现在应该还在最安全的地方隐蔽着,找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我看着织田作,思考要不要直接问他太宰治的踪迹。 织田作平淡回望,头顶呆毛弯成一个问号。 “我……” “你……” “电话——织田作—电话——” 这个铃声来得非常巧妙……我指的当然不是搞怪的来电提示。我把纸鹤塞进兜里,示意织田作先接听。 他打开了免提:“太宰。” “嗨嗨——晚上好织田作,以及宫野君。很遗憾没时间寒暄了,有紧急情况需要你们出面——” 跟我想象中的幕后黑手的声音有点不同,感觉过于活泼了? 我靠近手机:“招呼可以之后再打,直接告诉我们地点,敌人,以及时间的期限吧。” “港之见丘公园,在中华街附近,最少还有五分钟。至于敌人——” “也许不是敌人呢,凉君。”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 …… 且不说外出采买生活物品的中岛敦和小镜花是怎么逛到了中华街附近,又是怎么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现在时间紧迫,最重要的还是赶到现场,织田作的车虽然破,但好歹驾驶员技术在线,硬是把一辆普普通通家用车开出了赛车的既视感。 从副驾驶下来的时候我还能走直线。 这不是因为他开得稳,而是因为我曾经坐过更快更歪甚至更能上下起伏的车——波本,一款开车时谁也不敢得罪他的黑司机。 在波本的后车座上挣扎求生时,我一度严肃认真地考虑过:他连牛郎这种合法职业都做不了,只能来混黑,难道是肇事逃逸的案底太多了吗? 创死的人多到洗不白,这挺符合他的车技的。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我这样说,但我开车的技术也不怎么样……也不坏就是了,毕竟师承波本和黑麦,我学习能力蛮强的,赶时间的话也会握一握方向盘。 这次不是我来开,纯属织田作法律意识较强:无证驾驶犯法。 也好在我没有晕车。 这样才能在下车的瞬间理清楚局势: 中岛敦已经负伤倒地、不能再战斗了,看伤口的位置和出血量,必须尽快送去救治。 小镜花没有外伤,但脸色白惨惨的,身形也摇摇欲坠,大概是遭遇了精神上的打击。暂且没有危险。 第318章 以及……场上唯一一个可能是敌人的,撑着红伞、作艺伎打扮的红衣女人。 红衣,红伞,红发,通身气度颓靡艳丽,握持伞柄的右手是门内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随时可以抽刀的姿势。 女性,很有品味,物质条件优渥,以及这传统的衣着。 “就算是监护人,也不要对孩子的选择干涉太多了。”我对教养保护了小镜花的人还是持一点感谢态度的,不然一个怀有强大异能力的小孩子,会落得的下场远比现在要悲惨得多。 小镜花猛地转头:“你怎么来了?!离开这里!” “别急嘛,小镜花。”女人掩着唇慢慢侧脸看过来,红色的眼影与口脂之下,眼角与唇角几乎是妩媚地勾……额,没弯起来。 她僵住了。带着好像是见了鬼的神情。 可就算是鬼,也一定是她极喜爱的小孩子的鬼魂。我拄着伞剑,隔着仅有几米的距离与她对视,眼看着她欲言又止,连脚尖朝向都不由自主地转了一点。 难怪太宰治要我来。 这又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就静静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后退。 “好久不见。”我只是说。 第349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对女性通常持尊敬但远离的态度。 毕竟从前我接触的那些人都很特殊,脱离正常社会环境,只要还活着,看起来越无害的就越是危险。女性和小孩都属于这一类,后者人数几乎为零,而前者—— 前者跟我接触最多、留下印象也最深刻的,是贝尔摩德。 那当然不是人名,而是一个代号。代号下的女性明面上是享誉世界的大明星,实际上却是借演艺事业进行刺杀和情报窃取活动的杀手。口蜜腹剑,长相美艳,心如蛇蝎,在代号干部里也相当有地位。 这种高级成员,就连普通的代号干部都很难亲自见上一面,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跟我有交集的。但我们之间有一条名为宫野的纽带——雪莉堂姐的父母,曾经在贝尔摩德身上做过实验。 她因此而痛恨那两夫妇的女儿,连带着也痛恨身上流淌着宫野家血脉的我。最开始把我送到琴酒和雪莉面前的就是她。但也是因为这个姓氏,后来她对我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大概可以用怜悯来形容的东西。 同为“宫野”受害者,她有移情是正常的。 当然,这点怜悯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杀手的善心能有多少呢?具体表现,也就是偶尔在琴酒或波本身边见到我的时候问一句“还活着啊真顽强”。偶尔的偶尔,她会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高级糖果,带着“这糖里下毒了你敢不敢吃”的笑容塞进我怀里。 我当然是敢的。但一开始琴酒不允许,还会搬出他们老大的名号来警告她;后来波本倒是允许了,按着我肩膀的手却总悄悄用力。不过他们都是白担心,那些东西,进了嘴的我都吃不出味道,被拿走的,也没有毒死过一条小白鼠。 我就在这样似是而非的恐吓里见了她十九次。最后的第二十次,她撕掉□□,对我笑了一下,不怎么释然但很无奈很平静地走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那不是国际影星的背影。也不是贝尔摩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甚至连她的真容都因为火光太耀眼而没能看清。我想也许她也有属于她的故事,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苦衷。 我不了解她,谁也不了解。了解她的人都已经死了。最后的赴死再平静,也动摇不了她前十九次见面给我留下的恐惧。 ——也许那也是她送给我的礼物。 但这么说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自我安慰,还很自作多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到阴阳两隔后会时不时怀念的地步,只是偶尔想起来,还能作几番评价。 或者看到了类似的人,也会不自觉将这少有的女性的模板从记忆里掏出来,尝试着进行对比。 譬如现在。 高调美艳又杀气腾腾的女性,除了职业是更具有霓虹本地特色的艺伎,其它方面的既视感都很强。 尾崎红叶。 我把森氏的高层人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同类型的女性也只找到这一个。 “要叙叙旧吗?” 为防万一,我的手已经按在伞柄上。动作没有隐藏,她看到了这点,表情却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变化,而是有些欣慰似的笑笑:“跟太宰说得一样。一别多年,你也长进了不少呢。” 所以之前织田作被怀疑,却还欣慰点头,也是因为觉得我“长进”了吗? “谢谢夸奖,但有一点,我有必要说清楚,”我说,“你们之前认识的我只是特殊情况,没有参考价值。从认知的角度上,把我们切割开也可以。” “哦?” 她看起来并不当回事。 或者说,没有记忆的我也失去了攻击性,让他们对我产生了不必要的误解。如果我们是敌人的话,这算是好事,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也没有那么卑劣。 非必要情况下,我还是会讲点武德的。 “我名为宫野凉,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我还是把小镜花护在身后,没让她去任何人身边,“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小镜花一定要带走,这点没得商量。” 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很快又把衣袖抬起来,掩住唇故作哀怨:“真是无情啊,找回了自己的家人,就连大姐都不叫了……” “但是,既然是这样的立场,不就更不应该动手了吗?比起侦探社,我们之间的盟约要更紧密才是,”她张开手,笑眯眯地,“来,一起,回来。” 小镜花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小声但急迫道:“不要!” 她在恐惧。 她听出了我和尾崎红叶的言外之意,害怕我们是一伙的,害怕我把她带回去。 但她还是抓着我,在寻求我的庇护。 我把手伸到背后去,稳稳握住了她的。 “以我目前的立场,的确不应该跟你起冲突,也不该插手你们内部的事,阻止你把她带回去,”我握紧小镜花,“但小镜花不愿意。” 她不愿意,我就不会让她被带回去。 “是吗,你也觉得这样好吗……” 尾崎红叶叹了口气,我默默加强了戒备,听到她沉声质问:“不对,你应该明白这点……生于黑暗的植物,是不会在光明中得到幸福的!曾经的我也是,四年前的你也是,现在的她也是……” “你以为去到侦探社以后镜花会得到什么好结果吗?镜花杀过人,他们会把她交给军警,交给异能特务科,交给会把她处刑的人!” “我不会,”我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也不会。” “我也!”白虎少年跟着织田作插嘴,又被尾崎红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绝对不会的。” 尾崎红叶轻轻地笑了。 “你果然是忘记了,”她轻柔地说,“连这种不自量力的话也说得出口。我给过你一次机会,结果是一次死去、太宰叛逃,我是独断专行吗?我是想掌控你们吗?” “镜花,你叫他哥哥,是对的。你们都一样,被光鲜亮丽的世界迷惑了眼睛,忘了自己本来就属于黑暗……” “不信你就扪心自问,”她绯红色眼尾锋利得像一把刀,眸光刺过来,刺得小镜花打了个寒颤,“你现在想不想杀死我?” “只要杀了我,就没有人能带走你了,你有没有这样想过?!” 女孩像被掐住嗓子一样发出悲哀的气音。 我不想再争论下去了。 “人要追寻光明,追求幸福,是天经地义的。”我看着尾崎红叶,不由得心生悲悯,“你想带走镜花,是为了保护她,这一点所有人都能理解。我们没有误会你的好意。” 尾崎的眼神亮了一点。 “但是,不能因为一次失败,不管这一次输得有多可怜,就放弃与生俱来的权力。” “大姐,”我斟酌着称呼她,“红叶姐。” “人可以躲避痛苦,但不该被失败驯化。” 红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看着她,用微微刺痛的心,和冷酷计算的大脑。她已经被说动了,这时候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将她的观念彻底击溃。 但是—— 但是,你又要欺负她吗? ——因为她的感情最细腻柔软,所以就要被利用攻击,被用来达成你的目的吗? 我顿了顿,还是选择了温柔一点的措辞:“而且仇恨他人总比恨自己轻松得多。如果这次失败了,她可以尽情的去憎恨他人。如果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她会恨谁呢?” “她是善良的孩子,不会只恨你的,还会憎恨自己的弱小——你想让她一辈子都怨恨自己,直到某天承受不了,把自己毁灭吗?” “不!” 被攻击的,被威胁的人,向前走了两步。 第319章 红叶的表情哀哀的。她没有狼狈或扭曲,可能是长久的训练早已经将美丽铭刻到身体上,就连悲哀也含蓄而朦胧。 她分明是艳丽的,明亮的,像开到最盛即将整朵坠落的花。 但我同时听到了她和小镜花两个人的无声痛哭。 “去吧,”我对镜花说,“不跟她回去,但去拥抱她。” 小女孩看了我一眼,踌躇地,缓慢地,但一步也没有后退地向红叶走了过去。 这是很感人的场景,我听到了中岛敦不明所以但是非常投入的吸鼻子的声音,转头一看他连眼眶都红了。 我:“……” 我眼神示意织田作,不然就给他也抱一个吧。 织田作:? 呆毛缓缓变成问号。 错失一个拥抱的中岛敦悄悄问:“我们之后要怎么做?小镜花真的要去武装侦探社吗?” 孩子不聪明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也悄悄地问:“你就这么相信我们吗?我们可是mafia家族盟友哎,万一我是故意骗小镜花去红叶姐那边呢?” 中岛反应了两秒,没反应过来:“……啊?” 哇他是很认真的觉得我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他。 我忍不住笑出声。这个笑声有点突兀,那边还在别别扭扭拥抱的两位女士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些疑惑。 我笑容爽朗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让小镜花被带走的。” “因为今天要被带走的是红叶姐嘛。” 他们都诧异极了。 我从伞柄里抽出刀来,对准了侧面的花丛:“难为你在里面看完了全过程,现在一定很无聊吧?要试试活动一下筋骨吗?” 这种情况下,再比拼耐心试图隐藏,就有点没意思了。 瘦高的青年用老虎的爪牙拂开花枝,从阴影里站了出来。 他神情静静的,穿着这个季节里一看就让人觉得热的黑大衣,领子扣到最顶上,把喉咙都遮住,白发有被斜切了一刀的刘海,白虎的四肢后有黑白花纹的尾巴在摇曳。 明明外形这么显眼,神情和气质却都静静的,潜伏下来就谁都感受不到老虎的威胁,反而像是一尊石头雕塑……或者死去的什么东西。 “你好,”他很有礼貌地打招呼,看不出来一点一惊一乍的样子,“我家首领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你好,”我说,“那你自己要问好吗?” 一惊一乍本乍在织田作的帮助上合上了下巴,手舞足蹈,大为震撼:“不是、你是、啊我其实有兄弟吗?啊???为什么你、我……啊???” 黑衣服的白老虎彬彬有礼地忽视他向我打招呼:“要的,我叫中岛敦,您好。” 中岛敦的“兄弟论”戛然而止。 第350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这当然不会是中岛敦的兄弟。 就算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出场、这个氛围、这个人均智商不会低于90的场景中,就算是被吓得炸毛的小老虎,也没有人会真的以为这位不速之客是来认亲的。 织田作迅速抬手:“别看,是二重身。” 小老虎:“咦咦——?!” ……不,也不是这个吧。 虽然我读书少,但也是知道“二重身”这种设定的。起源于心理学上的名词,死期将至的不祥预兆,acgn用来加时髦值的角色……织田作捂住小老虎眼睛,说明他以为的是第二种,是个幻影。 但是,从这个世界的本质来说——有一个跟白虎少年相对的黑虎,这么大的反差,才更吸引人吧? “只说名字吗?自我介绍是不是该详细一点?” 我从他身上闻到了深入进骨子里的血腥气,并不冰冷,也不恐怖,只是滞涩,像不堪负荷的齿轮卡了血,又偏要用,只好在斑驳锈迹中发霉,等待腐烂。 这是意象化的描述,颇为文艺,可能还掺杂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滤镜,不太像我从前风格。那味道也并不存在于现实,优秀的杀手身上不会有明显的气味。 是的,虽然他被发现了,但他隐匿自己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我并不是靠嗅觉发现他的。 是靠视觉……或者某种特异功能: 我能看到人身上的“光”。 好人是绿色,恶人是红色,作恶越多红芒越重,日光下还好,晚上看简直是行走的红绿灯。 这个功能是在飞机上见到白兰之后出现的,就是我当时以为的幻觉。听起来酷炫,实际也有点不大不小的弊端。我至今还没被白兰或者横滨的晚上闪到眼,全靠这灯光亮度是可以调节的,随着心意开关。 通常情况下,我会把亮度调很低,只在需要的时候调亮,用作摸排或探查。好比刚才:昏暗的薄暮光线里,花木阴影中亮起的荧荧红光,几乎要跟中华街里挂的红灯笼一样了。 黑虎幅度很小的抿了抿嘴,僵硬但流利地张口就来:“我的来历并不重要,您无需为此费心。首领只是让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做什么的意思,也无意与您为敌……” “这也是你的首领教你的回答吗?”我听得头疼,“别这么紧张,你背多了。” “抱歉。请您原谅。” “倒也不到需要道歉的程度……” “抱歉。请您原谅。”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这是他设定的自动回复吗?” “首领说,”他吸了口气,抬手鼓掌,语气与其说坚毅,不如说是一本正经如临大敌,“‘连这都能猜到,太棒啦!不愧是凉君!’” 我:“……” 他缓缓放下手:“……首领是这样说的。” 感觉头更疼了。 这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卡在戏弄和耍赖的边缘,既不让人干脆利落得到答案,又亲昵得让人生不起气来。如果我记忆还在,想必会为这活泼的恶作剧会心一笑。 但我没有印象。现在能知道的,只有他的首领至少不是森首领那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不然那也太吓人了。 “你直接把他允许透露的信息告诉我好了。” 我对能得到多少有价值的回答不抱希望,苏醒以来遇到的谜语人实在太多,我对他们的作风也习惯了,坐下来喝杯茶就能解决的问题,不绕上十个八个圈子是怎么也不可能说清的。 换别人来,可能已经被憋屈得上火了。我还能不紧不慢地跟他们兜圈子玩解密游戏,是因为我不着急。 反正我没有记忆了,除了找到雪莉也没有其他目标。在彭格列表示能保证后者安全的情况下,连速战速决的需要都没有了。 ——不是想玩吗,那就玩好了:) 一身不祥红光的中岛敦果然有现成的答案,他又想了想,忽然转头看了眼什么:“确实有的。首领让我跟您说——” 他短暂而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在这片刻停顿里,有人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小镜花一声惊呼,织田作单手上膛,短刀和枪|口同时对准了这边:“你做了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portmafia欢迎您来做客。” “【夜叉白雪】!” 白色的夜叉凭空出现,骤然一剑当头斩下! 剑风飒飒,非人的异能造物杀气冲天,气劲鼓荡白色衣摆。黑衣的中岛敦没有躲避,他偏头看着剑光,一直空空茫茫的表情终于有所波动,像是幽魂落到实处,露出堪称欣慰的笑容: “小镜花……” 镜花水月一般,他的身影消失了。 从原地,从一动不动的我的眼睛里。剑气吹动头发也拂动,我紧盯着他站立过的那一小块地面,在脑内反复回放他消失的那一瞬间,没有找到任何异常。 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消失。 唯二留下的,是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以及—— 一动不动,昏迷在织田作怀里的中岛敦。 小镜花已经冲过去检查他的脉搏心跳,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收起。织田作应该已经检查过一轮,此刻正扶着少年人躺倒在地,低声安抚着小女孩别太着急,将疑问的眼神投向我。 我摇了摇头,示意没看清任何攻击的动作。 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尾崎红叶,手里依然持着枪:“那么,森氏有什么想说的吗?作为曾经的portmafia?” 红叶还在皱眉凝视黑虎消失的地方。 从表情来看,她应是也有疑惑的地方,听到织田作的话却并没有配合的意思,而是顿了一刹,很有些刻意地偏头看去。 ——非常刻意,肩膀以下纹丝不动,脖颈挺直,下巴微抬,眼角挑出十万分的冰冷不屑。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向织田作……好吧也不是很正眼。这两个人之间有私怨吗? 红叶用与表情眼神相符的语气冷笑着说:“哎呀,区区私人作坊的小职员而已,竟然敢用这等语气质问妾身吗?” 织田作皱眉。 “还是说,”红叶接着说,“你以为区区四年,就能抹消你曾经做下的好事了?” 第320章 气氛凝重得夜叉都要拔刀了。小镜花半抱半扶着中岛敦猛地抬头张嘴欲喊—— “织田作——电话——电话——” ——又是这个奇妙刺耳的电话铃声。 织田作单手接通,一句话后按下公放,很有辨识度的青年声音带着低笑从话筒里流淌出来,带着细微的电流刺啦声: “别这么激动嘛大姐,这种事让当事人亲自解决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你不是都承认,凉君已经长大了嘛。” 她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我手指微微弹动一下,垂下眼睑挡住了视线。 红叶冷笑一声:“你明知他当时自愿得很,让他追究,去侦探社和你们玩过家家吗?” 感觉好像被骂了。 我等着听他们还要说什么离谱的话,但电话那边的太宰治被逗笑似的乐了两声,就突然回转到了正事上来:“敦的情况,大姐你也亲眼看到了。” 小镜花浑身一震,红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哑然:“连同伴都要监视,不愧是你……” 我:“。” 不得不说,红叶姐是有些嘴替的本事在身上的。 我也早就想说了,从在织田家那通时间掐的正正好的来电开始,到俩人根本就没有掩饰也无心解释的杂音,都说明太宰在时时刻刻的关注着织田作这边…… 而织田作习以为常,在别人面前都不加掩饰。 要不是他稳重可靠的气质镇压着,让他看起来真就是个不容置疑的正经人,任谁来都要说一句你们玩得也太花了! 难怪织田作看到中岛敦倒下也不着急,有看起来什么都知道的太宰治时刻关注,如果中岛真的出了事,这边会立刻收到指示的。 太宰治再次笑出声,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我怀疑他在织田作身上装了个针孔摄像头,但是没有证据。 最后他说:“来侦探社吧,大姐。” “你……!”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森先生让你独自前来,甚至连接应的人都没安排,”太宰轻柔地说,“中也都还闲着呢。而且你不是放心不下小镜花吗?可以来看她以后的生活环境哦。怎么样?” “……” “你也来吧,凉君?” “……” “凉君?” “别这么叫我,”我忍不住说,“你这样,让我想到刚才那位中岛敦的首领。” 他哑然,片刻后很伤脑筋似的叹了口气:“这种话,听起来真是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发抖呢。” 我是不当谜语人的,有话就要直接问:“所以你是吗?” 他在那边很欢快、一点都听不出发抖地说:“当然不是啦!我怎么可能当p.m.的首领呢,你要不要问问红叶姐和织田作,当初我可是很果断就跑路了!” “加上织田作,再加上小镜花,如果凉君也能来一起工作的话,这边的调查员可就有超过一半都受过森氏的栽培了呢。” 他吐字清晰,阴阳怪气: “呵呵。” 第351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要去侦探社吗? 我当然是要去的,不说后续展开的支线任务-小镜花,也不说探索发现的记忆碎片-织田作,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刚来横滨的我,也怀抱着委托他们家侦探来寻找堂姐的想法。 红叶也很想我和她一起去。 我的本能在盘算如果侦探社要对她不利,我和彭格列的存在可以给她提供多少帮助。感情却被她朦胧眼神深处的欣悦柔化,设想四年前我与她关系匪浅,要不然就一起去算了…… 但不会是今天。 今天不行。 “坦白说,我不是很信得过你,”我是这样跟太宰治说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仅凭着一个电话就把控了全局,却一句明白话都不肯往外说,这样的人有多可疑吧?” 电话对面的人发出了一声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语气词:“呀……” 光凭语气就可以想象出他在那边讪讪挠脸,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其实好意思得很的生动神情。上一个给我这种感觉的人是黑虎的首领。我怀疑他们俩是同一个人并不是乱说的。 活泼的太宰君好声好气地问:“那到什么时候,凉君才会放心来我们侦探社呢?” 我想了想:“宜早不宜迟,就后天吧。” “后天可不算早啦——” “算的,”我冷酷无情,“今天走了好多路,明天要休息。” 那边沉默了一下:“……好吧,那就说定了?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让织田作和小镜花去接你。” 我给织田作比了个ok,让他们自己去交流了,又跟小镜花说了些话,递了张卡,还跟红叶姐拉扯了一番“她手里有钱你拿回去自己用”“给孩子的让她拿着”“不要不要”“拿着拿着”的拉扯。 最后结果是小镜花在红叶姐的允许下把白兰给我的卡揣进袖子里的兜兜,我把红叶姐给的卡也揣进了白兰给我准备的钱包里。 她们之间还有隔阂,但那已经不是我能去解决的深度了。所幸看起来并没有到不可调节的程度,还是相信她们自己和织田作的专业能力吧。 ——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织田作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也没跟我说从前在森氏打杂的时候做过家庭调解员啊。 不过仔细想想,找猫抓狗通下水道都要管的工作,偶尔会被卷进家长里短也很正常。我发散思维琢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他们道别,送走了一辆车正好装得下的一行人。 ……然后我就就近找了个栏杆坐下了。 白兰的号码被设成了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按下去会自动发送我当前的坐标。我脑子里犹豫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身体却干脆利落地按了下去,还在直白地讽刺自己: 你去哪里被惯了一身毛病?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活着嘛,不丢人。 …… 白兰来得很快。大概是追求速度没有开车,骑着不知道谁的机车来的。车身漆面晶亮,被公园里彩灯一照亮闪闪的,可以看出是主人的心头好。 他来得时候我已经有些眼花了,但嘴还没问题,还能跟他开玩笑: “怎么还穿着这一套?” 穿西装骑机车,真有他的…… 他没说话,罕见地没有发挥长袖善舞的特长,蹲下来往我嘴里颇为粗暴地塞了两粒药片,又从怀里掏出瓶纯净水。 你是小叮当吗? 我试图用眼神传递吐槽,但他显然没接收到,脸黑得不像话。哪有部下给上司脸色看的?我试图支棱起来也给他个脸色看看,转念又想到当初波本的脸色比他更黑…… 对了,我还是个通缉犯来着。 这次回霓虹还要小心别被公|安的人撞上。虽说彭格列肯定已经帮忙掩盖了,但大摇大摆出现在波本面前的话还是会被抓起来的吧…… 波本的真名叫什么来着? 我脑子里一塌糊涂,思维从白叮当迅速辐射到欧洲人和东亚人的饮食文化差异,感觉炸猪排这东西哪里都不如中华街有家可乐饼做得好吃……就被白兰捞着一把塞到机车上。 我缓缓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和白兰上车后特别曲起来的腿。 就算有大衣蒙头盖脸的罩下来,我也能看出来,这车的大小……应该是我骑着正好? “你竟然抢未成年人的车,”我控诉他,“你违法了。” 他还不说话。 我就用头槌制裁他。不听上司话的下属就应该像菲诺一样总是被琴酒骂……奇怪菲诺是谁…… 白兰被制裁怕了,隔着衣服也能*听见他很重很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手还扶在车把上肯定要举起来投降的: “不是抢的。也没有未成年。” 他说:“这车是中原干部的。” “……” 中原。又是。谁来着。 然后我就睡着了。 断片了。后来白兰说我还拉着他讲了好多外星语的演变与人类命运的正反比关系,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跟他说梦里听到有个女人进了房间,还跟另一个人说“闭嘴安静”“不要吵到他”,白兰也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恢复知觉已经是第三天凌晨了。估算的时间很准,中间的一天一夜里我都睡睡醒醒。缓了一会儿后自己坐起来,转头就看见还是白兰守在床边。 他搬了张看起来挺舒服的椅子,睡姿却不是向后靠的,而是对他身高来说挺委屈的半趴。被我动作惊醒后,肩颈之间都能听到骨骼抗议的声音。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别输营养液了,”我很淡定地说,一本正经特别严肃,“我想吃猪排饭。” “还想吃什么?”他脑门上迸起十字,皮笑肉不笑地回,“外星人吃吗?” “……哪来的外星人?” 于是有了关于断片的对话。 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当时情况不合适,他给我吃的不是堂姐留下的apcx097,是编号更靠前一些的,用来做退烧药很好用,但终究不如097版。 第321章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是巴吉尔给收拾的药箱,直接转交到白兰手上。毕竟堂姐不在,暂时属于无法补充的消耗品,所以要妥善保管。 至于我自己出门为什么不随身带药……其实我带了,还用防水的玻璃小瓶装起来了。 “但是在织田作家换了个衣服,出门又有点着急……” 白兰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活吃个人。 我心虚了一下。 我立刻支棱起来,故作恼火:“你这是什么态度?” 早就想说了,下属不可以怼上司! “当然不是下属对上司的态度,”他好像会读心,撑着床沿对我俯身微笑,“都开始光明正大骂我了,怎么还不直接问我们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别胡乱找借口,你知道我不会信。” “……” 我跟他对视。但不说话。 他跟我较劲,也瞪着眼睛不说话。我们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想认输,最后还是我咳嗽了一阵,他才摇着头坐了回去: “真难搞啊……这个时候……” 他把床头托盘里的水递了过来,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里,要不是另一手还拿着体温计,这动作真挺潇洒的。 “如果全盘托出,会被人骂是在偷跑吧。就简单讲点最重要的好了——” 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们可是有无数个平行世界羁绊的、一起打倒了最终大boss的最佳搭档!” 我:“……” 我:“哈哈,好燃啊。” 我:“可你笑得像个反派。” 我:“真的不是一起毁灭世界的关系吗?” 白兰:“……:)” …… 最后还是听了个“靠童话书接头”“瞒着别人搞事”“最后打败boss”的故事。 可我直觉哪里怪怪的,因为裁去了“别人”,整个故事的逻辑性都被减弱了,听起来也不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对此,白兰非常理直气壮地表示了肯定: “是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错觉吗,他好像活泼了不少。 “你又没问我别人的事,当然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他两手比划了个x,笑眯眯道,“我才没有那么好心呢。” “……”活泼也说错了,这家伙幼稚了不是一星半点,比我还像个小孩子。 我不再理他,把整个故事翻来覆去又盘了几遍,慢慢梳理出头绪。被刻意略过的人应该是个雾属性的幻术师,这样就能同时解释故事里的我瞬移一样不科学的出没和雪莉实验室里那个监控摄像头上残留的力量。 而我学习幻术学了很久也没什么进展,应该是因为从前,为了搞掉组织,我不惜透支天赋也要让幻术师出手…… 恢复记忆以后没发现自己多了个技能也是因为这个。当时玛蒙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在幻术上有所造诣了。他是彭格列九代时期暗杀部队varia的雾守,可以说是里世界幻术造诣最深的术士了。 不过我现在嗑着药,就算真的有雾的力量也点不着火,这个消息知道不知道都没差。 至于,白兰会不会骗我—— 首先我透支天赋的事情只有我和几个术士知道,就算他们到现在还没死光,也不至于把这件事到处说。 其次,就算真的是骗子编故事,也该编个像样一点的吧。编造拯救世界的事,中二期还没过吗? 太离谱了以至于一般人编不出来,更不会用这个来骗人.jpg 以及,最后,我觉得被雷劈得灵魂出窍满世界附身这种事,还是我本人更离谱一点。 ——我甚至还穿越了时间!在四年前的横滨和两年前的意大利穿梭呢! …… 不行,不能再想了。 越想越觉得离谱,这个世界大有问题。 白兰嘴上说着生气,实际还是打电话让前台来送餐。我拔了针喝完粥吃完药又是一条好汉,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白兰说之后可以找时间去泡个温泉,霓虹这边的温泉浴池还挺多的,有些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觉得不错。 总统套房的浴池其实也好用,但我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去准备,在霓虹的几年一直都连轴转,也没养成泡澡的习惯。刚去沢田家的时候奈奈妈妈还惊讶过,后来她也习惯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门铃被按响了。 白兰去开门,回来后声音有些微妙:“你欣赏的那位芥川君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银吗? 我披了件外衣走出去,一眼就看到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得晃脚的洋群女孩。她披金发,纤细娇小,红裙又显得皮肤格外白皙,漂亮娇贵得像个洋娃娃。 洋娃娃抬起了眼睛。 蓝眼睛闪闪发亮:“你终于醒啦!” 第352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这疑似外国人的孩子自称爱丽丝,今年十二岁。 “当然啦,这是专供亲近之人的昵称,”她摇晃手中白兰端来的蛋糕叉,郑重其事地拖长声音,“别人都只能叫我森茉莉小姐,森-茉-莉。” 这姓氏很难不让人跟另一个人产生联想。再看看自动自发去她沙发后面站着、以站位来说自动跟白兰对标的芥川,我懒得转动刚被浴室热气蒸熏过的脑子,直言询问: “你是森首领的孩子吗?” 森茉莉眨眨眼睛,唔了一声:“原来如此,你没好好看我啊。” “?”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代表的含义,她已经嬉笑着坐直,周身冒出璨璨荧光,长发无风自动,手指点在下巴上,显出某种诡谲的魅意: “我是异能力啊,林太郎的人形异能。” 我“……”了一下,颇为震撼:“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可是人形的异能力啊。看看她那一身血光,小镜花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纯白无暇的天使。伪装性这么强,杀伤力还那么大,派出去暗杀估计比银都好使,留在身边做安保也相当出其不意,必要时能多好几条命。 而这都建立在没有人知道她底细的情况下。 现在就这么说了,这已经不能用坦诚来形容了吧? 看啊芥川也是这样想的!他都已经用黑漆漆的没有光的大眼睛盯着我了!多么睿智的眼神! “为什么不能?”森茉莉理直气壮,“交朋友不坦诚怎么行!” “你要跟我交朋友?” “怎么你歧视人形异能吗?!”她拍案而起! “我歧视还没见面就要跟未成年交朋友的中年大叔。” “那没事了。”她淡定坐下。 并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我也歧视他。” “……?” 人形异能力有这么智能吗? 我搞不懂,还是说横滨人玩得这么花,喜欢在别人面前自己骂自己…… “怎么这个表情啦!谁听说了林太郎做的蠢事都会歧视他吧!什么费劲心力搞来的人才最后还是没留住啊,把人家的办公室一直保留着睹物思人啊,听说人家回来了也不敢露面啊,让和对方关系很好的萝莉来拉近关系啊……” 森茉莉一根一根地掰手指,说出的话让我微妙的感到后背发凉。她或者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间这么殷切地上门探病,却浪费时间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事——也就是说,那个被盯上还被睹物思人的倒霉蛋,就是我。 具体内容倒不一定是真的,听听就得了。 “听起来有点可怕。”我坦诚直述,“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吗?” 森茉莉微笑不语。 我笃定点头:“所以我们闹掰了。” “是和平散伙,用游戏来形容的话,就是玩家好感度没有刷到位,所以被毫不留情地甩了。” 森茉莉又开始吃蛋糕了。 我发出感叹:“真傲慢啊……自比为游戏玩家吗。” 她淡然反驳:“也不一定,玩家就一定比npc高贵吗?” “我不知道,但你们这次换了攻略,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没有攻略这个说法,你不是这个世界的npc,我们也不是玩家。我今天来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想。” 她问:“如果当时能多一点真诚地对待你,结局会不一样吗?” 蛋糕吃完了。我看着她眼里倒映的晨光和人影,不知道我之前和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苦恼,还有些好笑。 “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反问森茉莉,“人是不会突然改变的,也不会突然后悔。与其在现在的我身上寻求早就已经过期了的答案,还不如真的坦诚一点。” 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对话要进行不下去了,我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究其原因,森茉莉的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好感度没有刷到位,所以感情有但不多,散伙了就是散伙了。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少女娇憨的样子: “我什么也不能说。真可惜,就算没有林太郎,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第322章 我礼貌地笑笑。 “那我就告辞啦!看到你这么快就能好起来,林太郎也会高兴的。再会——” “再会,”我想了想,还是换了要出口的称呼,“爱丽丝。” 她仍在微笑。 …… 又睡了一觉。 这次是从早上睡到中午,醒来后精神状态好了一点,但体力还跟睡觉之前一模一样。堂姐的药就跟她这个人一样,说一不二的。 白兰开车送我去侦探社。 见到了与谢野晶子,他们的社医,据说有着很少见且很强的异能力,只要不是一击必杀,人到了她手里就不会死。 但中岛敦依然没醒。 这说明什么? “说明敦的昏迷不是受伤导致的。也不是生病,昨天我们就把他送去过军警的医院了,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头上戴着金属蝴蝶发夹的与谢野小姐说,她手上本来夹着烟,看到我咳嗽后就放下了,“太宰那家伙又没回来,看不出是否又出现了特殊的异能力……” 还没回来吗? 我想了想,问能确定他的安全吗? 红叶倚着窗台冷笑一声:“此人惯爱自己行动,这两天又能随时跟织田君联系,想来安全方面没有问题。” “喜欢自己行动,是港……森氏的人员调配有问题吧,我们这里可是一直实行搭档制,无论谁失踪了都能很快发现的。”社医小姐也冷笑,看起来对森氏颇有意见,“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在某人眼里,这应该叫做‘最优解’?” 红叶:“区区社医,竟然对我们的首领如此不敬,这就是你们侦探社的态度吗?” “用不着给他们扣帽子,这是个人的积怨,看不出来吗?”社医小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也不用替他说话了,你真的觉得他的教育方式没问题吗?” “……” 红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看看镜花看看我,再看看与谢野小姐,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冷漠离开病房。 ……那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堂堂森氏的首领,坐拥强大的异能力者和膨胀的权力,怎么会这么招自己部下的嫌弃啊!一开始不是很尊敬的吗?! 我想,这真是无法可想。 难怪我一听他名字就觉得有点淡淡的排斥,肯定是以前在他手下打工时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哪怕失忆也还有这个习惯。 这是来到横滨的第四天,我决定遵从(好)本(奇)心,在侦探社过夜。 和社医小姐探讨堂姐留下的药,被社医小姐按到病床上检查,被白兰和太宰的电话如临大敌地救了下来。 我很不解。 第五天,出外勤回来的侦探社员,名为谷崎润一郎的弱气青年,被当着我的面推进了医务室。 然后一蓬血和惨绝人寰的尖叫同时撞上木门,从门缝里咕嘟咕嘟的流了出来。 我:“……” 我看向白兰,白兰故作热情地帮小镜花晾衣服,向这边抛了个wink. 我看向红叶,红叶正在指点小镜花和白兰晾衣服,以袖掩唇移开了视线。 好像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第六天,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对方打得是侦探社接收业务的专用座机,当时我正坐在旁边看报纸,没等铃声响两下就接起来。本以为会和这两天一样,听到男人或女人求助的开场白,但风声呼啸尖锐,又像青年又像少年的声音在一片尖啸中炸响: “你逃走吧!” 他好像在被追逐,引擎声比风声还暴烈:“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方向盘打死!!!” “别沉迷这里了!!!” 第353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你在说谁? 你又是谁? 我被急迫的语气所慑,没能立刻反问回去,再想回答就听到很细微的“哧”的一声。 就响在书桌边上,伴着一闪而过的刀光。我举着听筒抬头,眼角余光掠过被切断的电话线,看到镜花正面无表情收刀回鞘,被振起的衣袖缓缓落下,轻盈得像只蝴蝶。 这一瞬间,我觉得她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不要回答,”她说,眼神坚定,“也不要听。” 我花了点时间理解她的话:“所以你也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 “然后,你也打算瞒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某种小孩子才会出现的被背叛的情绪,“是为了我好吗?”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其他人也就算了,森氏白兰都算了,我说了我对他们没有太多的感情不抱期待,但为什么连小镜花—— ……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把那口气重重的、长长的、很不客气地吐了出来,“我懂了,不错,你们赢了。” 我不应该对小镜花发火的,因为她是我很珍惜的朋友,是第一个完全脱离太宰君的身体与我相交的人,是时隔多年第一次再见就选择相信我的孩子。 我也没有对小镜花发火……因为面前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镜花!平行世界既然有一模一样的中岛敦,怎么就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泉镜花呢? 难怪这两天她都没特别靠近我,一直在围着红叶和中岛敦忙碌。 只是因为中岛的情况比较严重吗?他明明只是在沉睡。 她跟红叶的关系这么快就能和好吗?明明当时连拥抱都很勉强。 答案很简单,因为【中岛敦】不是我认识的中岛敦,而【泉镜花】也不是我的小镜花! 想必就是在我来侦探社“做客”的前一天?那红叶呢,与谢野呢,其他我都不熟悉没见过的侦探社员呢? 莫大的荒诞袭上心头,还有点滑稽。幕后主使能悄无声息地替换这么多人,却还记得安排人盯着我,我值得谁这么煞费苦心?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我的老朋友,这么大的计划就把我排除在外,未免也太见外了吧? 我气笑了,而【泉镜花】还在注视我,一语不发的。褪去朋友滤镜,她的眼睛里确实少了一些东西,跟那个世界的中岛敦一样,寂静得近乎空洞。 “你……”我想问既然你在这里,那小镜花哪里去了?中岛敦已经昏迷不醒了,泉镜花又会怎样? 但一道阴影打了下来,从我背后,从我头顶。我错觉自己将要被笼罩,回头看去,看到了昨天出任务后就没有回来的织田作。 他风尘仆仆,衣服上褶皱凌乱,眼睛里带着红血丝,胡茬都没有刮干净,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我慢慢地说:“织田……作。” 他的表现没有异常,跟我印象中的一样平静安定,甚至还抬起手,非常自然非常顺手地摸了摸我的头。 “不用怕,”他与我对视,淡淡地说,“你只要跟随真实的内心,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好。” “……” 更荒诞了。 他没有叫我【凉】,却说让我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该说果然是织田作还是你们演的还挺像? 需要夸奖吗? …… 我内心的选择是连夜跑路。 开什么玩笑,武装侦探社可是被森氏承认的对手,手握前任mafia干部退休最强杀手霓虹第一侦探和不死社医这等好牌,就这都被平行世界渗透成筛子了。这事件等级是我能解决的吗? 白兰跟我一起跑。他这几天玩得还挺开心的,帮忙照顾委托人、照顾中岛敦、照顾小镜花,脸上表情时常有种童年被弥补了的轻松愉悦……虽然我并不了解童年是什么样的。 这话是白兰自己说的。 “终于要放弃了吗?” 他带着大大的笑容开车。 “你这样让我有种不选他们就得选你的感觉,”我展开地图,实话实说,“有点恶俗。” “所以呢?凉君要选择哪边?” “我都不选。”既不去寻找真正的小镜花织田作,也不跟白兰一起离开横滨。 我丢掉地图,指着横滨最高的五栋建筑,森氏的本部大楼说:“我们直接去踢‘罐子’。” 四处抓人的“鬼”,此刻就待在那里。 …… 要解释吗? 关于我为什么突然锁定了某人……不,以他传闻中的评价来说,这应该算一个前途未卜的【邀请】。 邀请函就是今天下午突然暴露的两位异世界“二重身”。综合来看,他们的出现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会与自己的“本体”共存。镜花和织田作都是找时机顶替,而中岛敦则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 推测得再大胆点,不是“不会”,而是“不能”,就像一张棋盘上不能出现两副棋子,要占据自己的位置,就必须互相蚕食。 这种前提下,还能正常出现的人要么心里没鬼,要么不怕被认出来,而完全不露面的…… 虽然人选有点多,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是不会错也跑不掉的。 第323章 ——森氏的首领,不是至今为止,从没露过面吗? 这个世界的首领是森,平行世界的年轻的首领会是谁?同样没出面,却一直在把持局面的还有谁? …… “太宰治。”我忽然说。 白兰还在不紧不慢地开车,闻言慢悠悠地用升调“嗯”了一声。 “你认识吗?” “不……” 我打断他:“同伴之间是不能互相欺骗的,对吧?” 白兰沉默了一阵。 “哎呀,”他说,还是笑眯眯的,“露出这种表情,真让人伤脑筋。” “那好吧,”他减缓了车速,“后座的背包里,有他的详细资料。我本来不想给你的……” 我没犹豫,解开安全带,曲膝翻到后排。那里确实有一个绿色的包,看起来像是邮差常背的,里面有一摞小书般的纸张。 打开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抬头看了白兰一眼。 他没回头,但我仍在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眼睛。淡淡的紫色在车外路灯的照耀中微微发光,像水晶雕琢而成。 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我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宫野,凉。” 然后,世界,亮了。 …… …… …… 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醒得太突然,我愣了一阵子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里。森氏给安排的酒店套间,采光很好的落地窗前。腿上和地上都散落着一些纸张,毛绒绒的毯子从肩头滑落。 有点冷。我弯腰把纸张捡起来,想起睡前我正在单人沙发上看森氏的资料。 资料……? 不对。 我明明正在白兰的车上。 我明明要去看森氏的首领!白兰说给我一份资料,然后我……就醒了? 我猛地站起来,大概是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下,耳边也响起金属的嗡鸣。我捂着脸扶住沙发,弯腰等这一阵晕眩过去,能感受到四肢无力,状态连在车上的时候都不如。 这究竟…… 敲门声不响了,大概是太久没得到回应,门外的人自己打开了门。我听到刻意的开门声,然后是一阵颇为慌乱的脚步,有个人跑到近前一把把我扶住—— “您还好吗?” “凉、宫野大人,您需要什么?” “要吃药吗?这种情况、这种……” ——听力恢复时,听到的是正在说着这些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一把攥住来人手腕,有些不耐烦:“你在玩什么把戏,白……” 我顿住了。 手腕太细了,能被我一手圈住,根本就不是白兰那种成年男性。我啪的一下拍开陌生人的手:“谁?” “是、是我……” 这一句能完全听清楚了,遮挡在眼前的黑雾也缓缓散去。我警惕着,以为会看到什么怪东西,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个纤细瘦小、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黑西装,右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看表情看气质真的好纯良一女孩子,穿着打扮包括发型却好像什么追求独特的不良。 对,发型。 我盯着她头顶像凤梨叶子一样迎风飘扬的几撮靛蓝色头毛,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跟看到小银的装扮一样的绝望…… 你们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感觉眼前又在发黑了! 好在她本人的品性并没有变得跟发型一样奇怪,很真挚地怀着一副担心紧张的表情紧紧盯着我,确认我没事了才松了口气,细声细气地回答说:“是库洛姆。宫野大人,您忘了吗?是巴吉尔先生找我来辅佐您的。” “……” 哦,库洛姆。 库洛姆又是谁。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无懈可击,甚至在看到我迷茫呆住之后还产生了更多的担忧,自然得让我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可我仔细搜刮,无论怎么想,当初陪我上飞机的都的确是白兰没错。 上飞机,下飞机,到酒店,到森氏,开着机车去接我,坦白,到武装侦探社……一直到最后的车上,后视镜里笑得弯弯的眼。 绝不是我的幻觉。 我一语不发,抬手去摸她的脸,她的下巴耳后和发际线,人类的触感和反应都如此真实。我又摸自己的,还扯了一把头发,在头皮剧痛之前被女孩抱手拦住了。 “您在做什么?”她有着与气质不符的聪颖敏锐,惊疑不定,“您在怀疑这个场景的真实性吗?” 靛青色火焰的虚影一闪而过,她闭眼又睁开,声音果断:“没感受到雾属性的火焰,初步排除有术士入侵的可能,您梦到什么了吗?”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真的是术士作乱,目前嫌疑最大的人不就正站在我面前吗?这是什么教科书级别的贼喊捉贼,但她看起来并不愚蠢,对我的关心也很真。 “只是故人入梦而已,”我笑了笑,弯着眼睛摸她脑袋上的凤梨叶子,故作感慨地说,“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啊,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库洛姆十分惊喜,脱口而出:“您想起来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一点印象,”我信口开河,套到这点信息也够用了,“要恢复记忆,可能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你能讲给我听吗?” “啊……”小女孩露出了完全没有遮掩的、为难至极的表情,眼神也飘忽闪避,“这个、似乎是不被允许的,不可以……” 是吗? 不可以直接告诉我过去的经历,那小镜花织田作红叶白兰怎么就……啊,对,除了白兰以外,他们都被替换了来着。 不,某种意义上,白兰也被“换”下去了。 真是意外之喜。 我对库洛姆的警惕都少了一些,试图得到更多:“谁说的?堂姐和巴吉尔就告诉了我很多。” “mu、不,不是的,那些是不算的,”她使劲摇头,很明显地转移话题,“那个,宴会的时间快到了,森氏的车子已经到楼下了。” “您不舒服吧,还要去吗?” 对了,森氏。 森氏的首领,横滨的谜团,坐在幕后的太宰治。 不管这究竟是什么,只要找到了关键,就都能破解。 “当然要去,”我说,“不仅要去,还要代表彭格列拜访一下他们的首领呢。” 为了两家的友好关系,他一定会满足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的心愿的,对吧? 第354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虽然顺着库洛姆转移了话题,但实际上,我并不觉得这是回到了“过去”。 要说原因,我的身体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几天前刚来横滨的我可没这么虚弱,还能趁着没人自己在外面游荡一整晚,怎么会因为从沙发上起太快就眩晕呢。 库洛姆可完全没提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也不知道,二是她演技高超。 总之这里肯定不是现实。 至于具体是什么,梦境幻境都有可能,异能力也有可能,甚至是我还没有了解到的能力体系——不科学的世界是这样的。 真让人不爽。 而且时间间隔也太短了,一个小时前我还在白兰的车上猜疑他和太宰治的关系,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坐在广津先生的车里,听他跟库洛姆谈话了? 根本就没法相信嘛。 我百无聊赖,怀着“我就看看还有什么名堂”的心情听一老一小讲话。上次——姑且就将我记忆中的经历称为上次——跟老司机谈笑风生的人是白兰,而顶替了他位置的库洛姆则显然没有这份与人交际的才能,只是在强作镇定地答话而已。 差距显著。结合他们的年龄来看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但术士的年龄谁能说得清?库洛姆也只是看起来年纪小而已。 不过,有一说一,这地方的环境做得还是挺不错的。我的记忆力很好,一路上所经过的车窗外的景色,与我之前偶然瞥到的并无大异,没有明显的bug。 在一众人的簇拥中下车、乘坐电梯、到达宴会厅,过程里的一切也很自然,我带着笑意和库洛姆,与森氏的一众中层人士们打招呼,看到有人匆匆而来,和广津先生耳语了几句。 啊,这个环节—— “很抱歉,宫野君,”花白头发的绅士先生以手抚膺,“boss和几位大人有推脱不掉的重要会议,今夜不得不失约了。请务必赏光继续参加宴会,让我们好好招待您,聊表地主之谊。” 上次我根本就不关心森氏的“大人”们能否出席,所以听到这种话也没在意,看广津先生态度诚恳说话又好听,就无所谓的偷懒吃东西去了。但这次…… 对不起了,广津先生。 ——虽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广津柳浪。 “我拒绝。” 我把装了果汁的酒杯放下,毫不客气地冷笑:“我们一来就有大事需要所有高层去开会了?时间选得还挺巧,原来森氏就是这么珍惜和彭格列的友谊的。” 第324章 场面一静。 他们可能也没想到一直表现得很好说话的我会拒绝吧,在这种场景下,其实无异于故意难为人,后面都有人在瞪我了。 我也不慌不忙地看回去:是的,我就是故意的。 广津先生止住了隐隐约约的骚乱,仍然好脾气地询问我:“那么,宫野君的意思是?” 我发出了让我看看的声音:“向我证明他们确实有重要的会议要开。” “你小子……!!”挺暴躁的年轻人甫一冒头就被戴着面罩的黑衣杀手按了回去,银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捂住同僚的嘴只是为了消除噪音。 广津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说:“这需要得到boss的批准,请容许我去通报。” 我当然不会拒绝:“请。” 他离开的时间里会场气氛还算和煦,总有年纪较大的人试图打圆场,我也不是真的不通礼仪。我们互相虚与委蛇了一阵,广津先生面带遗*憾地回来了。 “boss和几位大人已经与会议对象见面了,现在无法脱身。” “总有能接见我的人吧,什么样的会议对象需要所有大人物去接待?如果这时候有人入侵,他们也会说自己无法脱身吗?” 我知道这样不依不饶非常可疑,就算是似乎有旧交情的广津柳浪也没办法再用之前的态度对待我。他眯着眼睛看我,惊疑不定的:“您究竟……” “我就直说了,”这种事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怀疑你们老板已经换人了。” 现在是、彻底的安静了。 甚至可以用寂静来形容。我不是很在乎,这群家伙现在是不是真的活人还不一定呢,但要打起来的话也相当麻烦,所以我还在按部就班地行事,而不是直接杀到顶楼去。 我想了想,补充说明:“也可能还没发生,不过也就这几天了,七天之内吧……哦,现在只剩六天了。” 银都捂不住的吐槽出现了:“不要把别人家老大出事的事说得这么随便啊!” 鼻梁上贴着创口贴的夹克衫青年说完就又被按回去了,广津先生还是假装没听见,只是很严肃地看着我:“您说的话有证据吗?” “从你们的角度来说,应该是没有的,但从我个人来说,我会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证据。”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以及,接下来大概会有一次袭击……” 弹丸破空、箭矢击碎玻璃的声音如约而至,这次我和银没有在那个角落,热衷于吃吃喝喝的人本来也不多,沙发就成了最主要的受害者。 ——不过,那里都没有人,袭击者为什么还要攻击上次的位置?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人群哗然,有人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搞的鬼”,库洛姆手握三叉戟挺身戒备,我心有所感,忽然又想起了白兰。 我记得他当时用白色的火炎焚烧了…… 八首八尾的巨蛇虚影膨胀而起! 一片惊呼声中黑蛇吐信,十六只暗紫色的眼睛来回游移,最终停留在这片人群。经验丰富的前mafia们一边大骂着隐蔽一边掏枪攻击,火力顷刻交织成网,把那个角落所有摆设打得稀碎。 就是没打伤那条蛇。 “不行!子弹全都穿过去了!” “难道是幻象?这玩意也不像真的……!” “幻象不会自带毒气吧!你们看那些被黑气腐蚀了的墙和地面!” “防毒面具!!!” 于是训练有素的前mafia们从各种角落摸出装备扣到脸上,一边谨慎观察一边试图攻击。 就,武德充沛吧,熟练得让人心疼——这句话是不是说过了——不过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怀疑是幻术师搞的鬼,因为横滨这里没出现过术士吗? 我低声问:“库洛姆?” 她也低声答:“不是幻术。” “应该可以用死气之炎烧掉。”我记得上次白兰就是这样做的。 “要出手吗?” 我看着她,笑了笑:“那样会被人说抢风头的,这里又不是无主的地盘。我们作为客人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已经有人开门疏散人群了,我打算带着库洛姆离开,趁乱直上顶楼。虽然这样会显得我确实是跟那条蛇一伙的,但只要能找到躲藏在幕后的鬼,通关这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 我只走了一步。 一步之后,大蛇突然不动了。 我心生不祥预感,刚要回头示意库洛姆戒备,庞大的阴影已经于瞬息中弹射而来,彻底笼罩在我上方。 “……” 这一瞬间很漫长,我仿佛与它对上视线,看出了巨蛇眼神中人性化的纠结,又好像没有,一切只是我惊惧中的幻觉,它只停顿了一刹就裂开嘴猛吞下来! “宫野大人!!!” “宫野君!” 无形刀剑奋力一斩! 熊熊燃烧的靛青色的火,缠绕在我身上手上的雾,冰凉的靛青构筑出趁手的凶器。巨蛇仰天嘶鸣,八尾扭动抽击,我喘了口气不退反进,一刀劈开它另一条脖颈! 劈开脖颈,斩断肚腹,撬开头颅。所谓敌人就是要乘胜追击,要赶尽杀绝,要斩草除根,要它死得不能再死,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 【凉!】 被刺破了的、旧日的幻影。 我回过神来,刀柄灼热,湿滑粘手,从手指关节到发力的腰腹都在叫嚣酸涩,而心肺剧痛,阻断了呼吸。 我拄着刀瘫坐在一地湿滑黏腻的蛇块里,眼前是一片片霉斑似的蔓延开的黑影。 “大人?!宫野……喂!这是怎么回事!” 是听觉受影响了吗,我怎么听到库洛姆发出了男性的声音…… “之前不是很顺利的到了第七天吗?!为什么这次……凉?再坚持一下!” 我好像吐了,又好像被空气呛了一口,喉管黏腻,甜得发腥。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有冰冷又温暖的力量渗透进气管,顺着一路流淌进脆弱的肺部,心脏被刺激跳动,空气逐渐进入身体。 我短暂地清醒了一下,视野被铺天盖地的靛青色充盈。 凤梨叶子发型的……少年?看不清楚,库洛姆长这么大来着吗? 然后我又吐了一口血。 幻术的力量对我并不起作用,不仅是因为当年透支了这具身体的幻术的天赋,还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任库洛姆,更不相信她的幻术。她大概明白了这一点,恍然露出难看至极的表情。 那股力量消散了。她把我挪到膝上抱紧。 视野迅速的暗了。我听到他/她又像是发狠又像是在安慰什么人的低沉的声音: “没关系,还有机会,没关系。” “凉。” “我们……见。” …… …… …… 第三次,我苏醒了。 肺部的疼痛仍在,但总比临死前要好得多。我捂着眼睛感受了几次畅快的呼吸,不知怎的触发了幻痛,扯着毯子倒进沙发中。 敲门声一个停顿,随即被暴力破开。脚步声急迫又沉重。库洛姆的声音难掩忧心:“宫野大人?您还好吗?” …… 女孩几步赶到沙发边,蹲下,伸手试图查看沙发里的人的身体。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了,但这只是暂时的,只是因为对方还没想起来。她并不介意这一点,只是想要维护这具身体。 但手才刚刚伸出去,她的手腕,就被反过来握住了。 跟上次一样——如果那能被称为上次的话——迅速而无法闪避,明明是因为久病而苍白细瘦的手,宫野凉的虚弱无需用语言问询,捏在腕上却重逾千斤。 黑发缠身的少年人缓缓转身,一手还扶在沙发扶手上,眼角眉梢却已流露出得逞的笑意。 “没有换人真是太好了。” “是吧,雾守大人。” …… 这不就——抓到了吗? 第355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说实话,我还挺难过的,毕竟濒死的感觉很不好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有点习惯……区区濒死。 哪有这条主动露面的大鱼重要?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沉不住气多了,”我说,“看来我们以前关系不错。” 站在沙发边半弯着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被我抓住的,是个跟库洛姆一样发型的青少年。明明进门的时候还是瘦弱少女的脚步声,现在从外貌到手里手腕的触感却都已经变成男性了。幻术真神奇。 神奇的幻术师很镇定地看着我,kufu笑了一声:“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什么?” “我说你上次,刚才,不久之前,最好不是为了引目标出来,故意去死的。” 他说得很慢,吐字很清晰——虽然是外国人的脸,但日语很本地——还带着笑意,看起来友善无害得不行,完全可以跟巴吉尔划进同一个类型…… 第325章 但我眼皮突然开始狂跳。 毛骨悚然,大脑发麻,心里沉甸甸,危机感强得手抖,恨不得变成毯子缩进沙发里。 我勇敢地坚持住了:“就算是又怎么样?” 他的脸慢慢、慢慢变成纯黑色,周围环境开始一暗一明高频闪烁,天光明灭的间隙,有女鬼从黑色的莲花里阴森森地爬出来。 “就算不是又怎么样!”我立刻勇敢地选择了放弃,“想试探库洛姆能力的方式有很多,谁会为了这点事情就冒险?!” 黑气女鬼莲花都不见了,他带着面具一样的笑容直起腰,呵呵笑:“那就好。看来即使是你,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可恶的。” 这听上去不像句好话。 “你在骂我?” “嗯?没有啊,”他诧异极了,“你怎么会这样想?” “……” 不对,不对,我明明是要质问他的,在意料之内的变故中抓到了意外之喜,当然要抓住机会合理利用才对,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发自身体本能地叙旧吗? 这算哪门子本能,这是找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爸吧! 再仔细一看我甚至还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之前忽略的触觉像突然烧起来一样,烫得我手一抖,迅速松手后退。 于是他又突然不笑了。 这阴晴不定的凤梨头用那张一没有表情就显得有点可怕的脸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掀掀嘴角,颇为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不是知道吗,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冒险。” “能听出来我在骂你,就想不到长大以后的你比现在讨人厌吗。” “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提前入场呢?” “‘看来我们以前关系不错’~” “啊对了,你猜库洛姆是谁和谁捡回家的小孩?” “你肯定能猜到,毕竟你天生就擅长这个——” “你说话啊,凉。” 他夹着嗓子拿腔拿调:“毕竟我们‘以前关系不错’~” 够了。救命。 “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吗?”我不理解,“还是真的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我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参照物,我着实判断不出来他生气的样子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没有喊打喊杀的,应该不是背叛过他,但看起来我们的关系…… “看起来我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我坦诚地说,“如果你很介意我那句讽刺的话,我不介意收回。” “……” “……” 等下怎么回事他脚下的女鬼突然开始喷发了!!! …… 女鬼们群魔乱舞,满地都是,满墙都是,满天花板都是。 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还会时不时的掉下来一个,阴暗地伸缩翻滚。有一只翻滚到我身边,从我身体里流畅地穿了过去。 啊啊,因为我不信它们嘛,不相信所以不成立,幻术就是这样的东西—— 但是,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甚至是久违了的喜悦。 我一定是疯了。 “我还是更想聊点有用的话题,关于现在的,”我说,“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唤醒我记忆的话,还是放弃吧。” “……” “……” 不是等下为什么女鬼又开始三倍速满地乱爬啊!!! …… 被女鬼幻象爬到脑袋上啃了一脑袋虚拟口水之后,我严重怀疑它们体现的其实是六道骸的精神状态。 不过他的外在表现还蛮镇定的,看起来比他的幻象们端庄优雅多了。他端庄优雅地做完了自我介绍,又说自己现在借用库洛姆的身体出现是有原因的,他俩之间有特殊的契约,而东京那边又实在离不了人。 “战况激烈,”他是这样形容的,“你姐姐也在那里,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被保护得很安全。” 姐姐。 雪莉。 宫野志保。 虽然也没有很久,但来到霓虹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提起她。要不是六道骸,我都快忘记最开始来霓虹的理由了。 “这种话,如果你在七天之前说,我是不会相信的。”我笑了笑,“看来你跟白兰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我大概知道白兰在拯救世界小故事里删掉的是谁了。 那个被他拼着故事出逻辑问题也要删掉、跟我关系非常密切、擅长使用幻术的某个人,现在看来就是六道骸了。 而堂姐…… 一开始我确实是很愤怒的,因为夏马尔的风评。后来巴吉尔发现摄像头上有雾属性的力量却是那样的反应,再加上沢田家光指向明确的让我往霓虹来,我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与彭格列有关系。 只是当时还不确定这个让巴吉尔头疼的“自己人”是谁,直到库洛姆的出现——以她的年龄资历,本不该有资格出任我的副手的,巴吉尔又不敢给我塞关系户,只能说明她的天分在怪胎聚集的彭格列里也属于怪物中的怪物。 提问,彭格列里哪个雾属性的术士地位高到让门外顾问首领的亲传弟子都敢怒不敢言,还有资格持有库洛姆这种天才做亲信? 只有雾之守护者。九代家族的,十代家族的,或者暗杀部队的。九代那群半只脚埋进棺材的老头子,不会给女孩子剪一个这样的发型;暗杀部队的雾守,毒舌玛蒙,某种意义上是我的熟人,我还不至于连他的幻术波动都认不出来。 排除法轻松得出答案,和沢田家光狼狈为奸引诱我来霓虹的,就是纲吉的雾守。 到这里为止,我还只能确定堂姐是被谁带走的,带到了东京,是彭格列默许的安排。 但她在东京会不会遇到危险?我丝毫不怀疑,当然是会的。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彭格列也不会把一个文静的研究人员用那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带离。彭格列是拯救过世界没错,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改变它mafia家族的本质。 所以我刚上飞机的时候很不满,连带着那时的白兰也被迁怒,来了横滨也不想着和森氏交往,而是打探这边的侦探究竟有什么值得沢田家光和巴吉尔重复提示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们的重点并不是侦探,而是武装侦探社。 直到七天之前。 在发现侦探社出的问题不是我能解决的之后,我为什么要坐白兰的车跑路?明明我自己也会开车。 ——笑话,当然是因为我自己根本就走不出横滨。 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那个列车只会从终点站驶入起点站的夜晚,在怎么走也走不到城市尽头的时候,我就知道,横滨一定有我必须去做的事,在完成这件事前,我不需要离开这里。 堂姐根本就不需要我去营救,倒推一下,也就当然不会遇到必死的困境。甚至有可能她现在就在东京某处悠闲地做研究呢,从始至终只是引诱我来到横滨的诱饵。 而我很积极主动地上钩了。 …… “所以,东京发生了什么?” 第356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我本人亲自到东京去一趟。 亲眼看看,亲身经历,亲自跟那些聚集在那里的人们交谈,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大脑得到答案。 但我也说了,从来到横滨的第一天我就尝试过了,怎么也离不开这座城市。电车之外的方法我当然也是试过的,不管是海岸还是铁轨,哪怕用两条腿亲自一步一步走出去,在突然涌现的迷雾里,再出现的依然还是这座城市的入口。 这种情况,与其说有人跟踪我暗中动手脚,不如说是地图没有加载完全……游戏里不是常有这种事吗?等级不够或者超出建模范围的时候,哪怕用卡bug的方式穿模,也依然会白屏,被放回到原先的地图。 我问六道骸:“你有办法让我去东京吗?” 他沉默以对,表情既不得意,也不艰难,由此可知,他对将我困在横滨这件事是知情的,不但知情,而且默许。之所以保持沉默,大概是因为这跟我们的过去有关……? 因为透露“过去”就会被替换,所以不能说。 这点也蛮像游戏的,玩家忽然跟npc说其实你在成为npc之前也有自己的故事的……然后就被管理员封号处理。 那么,“管理员”是谁呢? 还是那位不知道哪个世界的太宰治吗?说真的,综合森氏的体量和彭格列本身正是九代十代过渡的时机,如果太宰治只是个普通的干部,定位也就跟六道骸差不多,根本就不足以让符合雾属性刻板印象的六道骸遵守“规则”。 所以有两个可能,要么太宰治发生了奇遇,掌握了什么厉害的东西,要么连太宰治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有个远比他们强大的人规定了一切。 以白兰六道骸太宰治加起来都抗衡不了的强大。 我盯着六道骸,幽幽的,也不说话。他只从容了一小会儿,就迸起了额头的青筋: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做什么会跟人报备的乖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我不会阻拦你。” 第326章 “真的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嘴上说得那么幽怨,我还以为他会很严厉……原来是嘴硬心软的类型? 还很天真。我当然不会跟一个刚见面的术士报备行程,就算目测我们以前关系不错也不会,刚刚我看着他不说话,是在思考怎么把他放倒。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我现在的状态属于高攻的脆皮,血条很低很容易死,当然只有来阴的,反正他看起来很没防备的样子。暗算一下也不吃亏。 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既然如此,今晚森氏的宴会就交给你去应付了,都是十代的雾守了,变成我的样子应该很简单吧,”得到肯定的点头后,我想了想,补充说,“那条蛇可以用死气之炎烧死,不过我也不确定,是所有属性都可以还是大空属性才有用。” 没把后面这句话告诉库洛姆是为了探查她的底细,只是没想到那条蛇那么强,根本就没有她出手的机会。 六道骸大概也想到了这点,看起来又有点不高兴了:“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这是可以问的吗。 我们的关系……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不耐烦,黑脸,不高兴,其实这些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从褪去虚假的笑容开始,他脸上的肌肉就再没变过,只是我从莫须有的地方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而已。 而现在,他的眼睛在说话了。 “……” “我要去,”我慢慢地说,出口前还在斟酌,“那箭射来的方向。” 我要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那条蛇来自何方,让他来阻击我的人是谁,以及后续他们为什么没有再出现。是的,那条蛇应该是专门来组织我探查森氏首领的,所以第一次见到它时白兰二话没说立刻把它烧死。 最坏的可能是今晚就是太宰治顶替森鸥外成为森氏首领的时机,错过今晚就无力回天,这样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只在今晚出现这一次。 六道骸问:“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不能,”我没有隐瞒,“最坏也就是不能重来了而已,没关系,我不怕死。” 女鬼又来啃我脑袋。 我艰难而疑惑的问他:“难道你怕吗?” 女鬼们边啃边发动头槌攻击,看起来很是抓狂。 六道骸忍无可忍:“你闭嘴吧!” …… 真耳熟。 听起来还有点久违了的亲切——这话也很眼熟,好像说过好几遍了——我以前不会是个变态吧? ……不会吧。 …… 最终还是被六道骸在身边塞了只女鬼随行。 所以说他们雾属性的术士真的很难以琢磨,明明看起来跟刻板印象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却一副嘴硬心软男妈妈的样子,这也是你们雾属性的假面之一吗? 我带着女鬼在横滨的大街上游荡。 天已经黑了,路灯商牌依次点亮,黄昏里微醺般昏沉的城市在一天里第二次苏醒,斑斓的彩光几乎晃得人眼花,但街上的人明显比白天要少很多。 为了防止引人注目,我换上了非常低调的日常装。出门前,在具体要穿什么的问题上,我和六道骸还纠结了一会儿。 他对白兰挑选大衣的品味嗤之以鼻,竖着手指数出了华而不实引人注意还不保暖等一系列缺点,然后转手拿了件差不多的……但你们不都是欧洲人吗?现在还都在意大利工作,衣品有什么不一样啊! “你甚至还是个凤梨头。”我犀利地指出。 他也犀利地回复:“你还是这么没品。” 攻击性比发现我不信任他的时候强多了。 总之最后我穿上身的是更符合年龄的运动服,虽然六道骸说很土,但至少打起来比卫衣牛仔裤更方便活动。女鬼藏在我的影子里,我不知道她是沉进地里还是怎么样,这个隐藏的方式也有点熟悉…… “熟悉”。 这个词我都说厌了。 长得也很有既视感的女鬼从土里探出半个阴森森的头,跟着我的脚步平移着发出了六道骸的声音:【kufu,试音……能听到吗?这里是丑女转播,信号应该还不错……】 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反应,看来是专门响在脑子里的通讯。我目不斜视地把踩到女鬼脑袋的脚抬起来,路人视角大概会有点奇怪。 但是,都说了,人很少嘛。 【……是这样交流吗?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随意建立链接,在别人脑子里说话,你们术士真没礼貌。】 六道骸问:【你不想随时掌握这边的动态吗?】 【想。】 这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回答得很真诚。链接那边传来一声低笑,我又踩了女鬼一脚。 【你为什么喜欢用女鬼的形象?】 【你不喜欢吗?】 这问法很有意大利人的风味,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只是感觉跟你的画风不符,不像是你的喜好。】 他默了默,避而不谈:【这只丑女承载了部分我的有形幻术,必要时刻你可以直接使用它的力量。】 有时沉默也是在表明态度,我点点头,【就算我还不相信幻术,也可以使用吗?】 回答依然是沉默。 【我很喜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最后一个问题,她们的全名?】 【我不能说,唯独这点是怎么也不能说的……不过我建议你叫它丑女。】 这不是什么都说了吗。 还是说,“管理员”虽然力量强大,但对有些信息并不能灵活理解? 对话的最后,六道骸说: 【我知道你现在谁也不会信的,宫野。但是,你一定要遵从内心的决定】 【无论发生什么,凉,相信你自己。】 真奇怪,被替换后的织田作也叮嘱过类似的话。 什么叫相信自己的选择,我的意愿很重要吗?真的重要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被困在横滨了。 我觉得扫兴,没有再回答,溜溜达达接着到处转。这里不得不再提一嘴白兰不搞事的时候是真的很好用……本来还以为他给的森氏周边地图,不说故意给错的,多少会出点纰漏吧。转了几圈下来却发现,可能森氏内部地图都不会有这么精确。 这么敬业这么优秀,为什么偏要搞事呢,白兰? 剔除了几个地方,绕过了几个地方,把一些不知道谁布置的烟雾|弹划掉,再打开红绿灯光探测仪—— 好吧,其实没这么简单,还要结合森氏的人员布防情况分析。 毕竟今晚可是有“上头”和“彭格列”的客人同时到访,外面的安保力量肯定要调回总部大楼一些。在这种情况下,哪里的地方人数不减反增,一定就是有特殊情况。 嗯?很难理解吗? 解释一下就是,当总部最重要、最需要关注的时候,如果手下人突然抓到了曾经兴风作浪、仇家和心眼子一样多的前任干部,高层一定会让更多人去看守他所在的地方吧? 在去森氏赴宴就必死——虽然六道骸还没和那只蛇打过,但怎么说呢,就是有种他打不过的直觉——的情况下,要见首领办公室里的太宰治也太难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转弯。藏得严严实实疑似成为首领的太宰治见不到,不是还有另一个吗? 那个被芥川龙之介抓到,又跟我离开宴会的时间前后脚出逃的太宰君。今晚过后他就要彻底隐藏起来了,对横滨人生地不熟的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个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我要莽了!大不了重来! 【等等?!】六道骸终于发现我是在骗他了,【你在干什么?!高楼射箭你往地下跑什么?!你在……!!!】 我仗着丑女配合一边潜入一边开无双! 能潜就潜,被人发现就打晕。要问为什么,因为波本和黑麦就是这样做的! 【我在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我很冷静地说,【这不是你们对我说的吗。】 【你骗了我,六道骸,】一手刀一个西装墨镜男,我只管大步往里走就好了,监控和其他设备自然有丑女以身遮蔽,她不是人类也不是异能体,除了能与我接触外,外界的一切都对她构不成威胁,【丑女根本就不是你的幻术。】 其它的女鬼可能是,但这只丑女绝对不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六道骸的幻术,却一开始就能触碰到她。我是愿意相信他的,但不会相信连名字都不能说出来的东西。 所以,当时,在酒店里,六道骸应该是把幻术和丑女混在一起,故意用触碰不到我的幻影模糊我的认知。为的就是不让我发现丑女的特别。 为什么?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丑女”的全称是什么?明明不是六道骸的东西,明明这么听我的话,又为什么会被六道骸持有? 【她是我留给你的吗?】我仔细甄别着通讯那头的情绪波动,声音平静,【还是另一个关系跟我密切的人交给你,让你不动声色地塞给我的?】 第327章 对只想把我一个人困在横滨,一旦有人跟我交底就会迅速把人替换的幕后黑手来说,我是不能接受别人帮助的。所以如果是一个无关无辜的人的转交,六道骸应该会在行动上更隐蔽,而语言上暗示一番。 但他恰恰相反。 行动上光明正大,语言上遮遮掩掩。 所以这个人的帮助是幕后黑手允许的,却是我不会接受的。 【他/她是谁?】 我连记忆都没完全恢复,谁能在我这里得到这么拧巴的待遇? 【幕后的……把我困在横滨的人,】我站在地下审讯室的最后一道门前,【甚至可能不是人,对吧?】 【……】 六道骸沉默了很久。 在我拔刀劈开这道门之前,他长出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恭喜你,猜对了。看来□□要提前□□了。】 他的声音开始变化了,在低沉的男声与柔和的女音之间切换,结合他正附身库洛姆的身体来看,大概是要被清出这个地图了。 【出去以后,】他最后说,【记得让我骂你一顿,凉。】 …… 啊? 第357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 微妙的被威胁了。 怎么说呢,我刻意激怒、引导六道骸泄露关键情报,导致他被清理出局,是因为我对他的那阵恐惧。其实说恐惧还算不上,就是有点怕,但这种程度已经超过我现在对琴酒的了——毕竟已经死了嘛,那个白毛——在没有别的参照物作参考的情况下,我还是对他跟我之间的关系存疑。 信任肯定是可以信任的,不然那个跟我关系不错的“管理员”也不会找他来送东西,他能被我成功算计也有他对我不设防的原因。 但信任也分很多种,我没想起来的就都不算。 跟他类似的例子是织田作。区别在于,我对织田作是纯粹的心虚,逃跑一次未果后就没事了。而且织田作能容忍太宰治在他身上放监视器,他人应该还蛮好的……我没有说六道骸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也的确对他感到熟悉和亲近,但我不能放任一个人随时有可能对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所以我把他ban了。 结果他退场之前既没有怨恨也没有可惜,反而很释然很无语似的,用“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语气说了那样一句话……难道我们的关系其实真的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吗? 我经历过的最好的友情就是跟纲吉的,亲情是跟两位堂姐的,他们都是很随和的人,在相处中往往都会迁就我。哪怕白兰喊着“拯救世界的勇者”……这大概可以算战友情?他也对我百依百顺,嗯,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当然,他们的善意在世界上只能算少数,过往遇到的人还是对我充满恶意的居多,比如那谁和那谁,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杀的,或者我找人杀的,直接间接都一样,反正是死光了。 像六道骸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毫无经验,没有头绪,如果他真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我下次见到他,需要向他道歉吗? 我其实,虽然不喜欢,但还挺擅长道歉的。 真令人苦恼。 总之还是先解开谜团,离开横滨吧。 …… 我拔出刀,对准了面前的大门。 门锁是坏的。把沾湿了的手指放在那里,能明显感受到跟刚才不一样的空气流动。有人趁着我在脑子里和六道骸道别的时候,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把*门锁割断了。 看来刚才的潜入并没有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在门那边设下陷阱,静静等着入侵者自己撞入开门杀的人是谁呢? 丑女流着其实没有实体的口涎盘旋在旁边。我总是女鬼女鬼的叫她,其实是不太准确的,因为她长得跟民间传说里怨气冲天、形象各具特色的鬼并不完全相同: 色调是灰扑扑的,很没有辨识度;没有神志,身上盘旋的怨气与其说是在恨着什么,不如说是装的太多溢出来了;脸蛋虽然是漂亮的女人的脸,但张开嘴就会显露出一副野兽作态,跟传说中吃人的人鱼一样。 她还有实体,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某种特殊生物吧,跟妖怪差不多,拥有特殊力量的野兽。如果放在恐怖片里,这也就是背景板的水平…… 但野兽是不会凭空长出一张符合现代人类——尤其是经过贝尔摩德视觉冲击的我——的审美的脸的。我转头看了她几眼,她懵懂但自觉地靠近我,很乖顺地把头靠进我怀里。 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又像是兴之所至,我右手还提着刀,就用左手扳着她下颌转了一圈,又顺手往她脸上揉了两把。奇妙的手感下面孔变形,美艳的脸蛋被扭曲到一起,又随着手指随意曲张,变成烂七八糟的模样。 “真乖。”我赞许地拍了拍这个披头散发五官乱飞脖颈错位的脑袋,丑女依赖地蹭了蹭我的手。 她张开嘴笑,因为嘴被揉得满脸都是,所以满脸都裂开沟壑,露出满嘴细密锋利的口齿。 破碎感十足。怎么不算是符合妖怪审美的美女呢。 “乖孩子,”我向侧面平移了两步,抬手指示方向,“进去吧。” 就跟可以在地里潜行一样,门对她也并非实体,所以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去。丑女摸了摸我的手指,把自己飘成跟地面平行的一个长条,慢悠悠地把脑袋探进了门里。 我听到对面的呼吸声消失了。 一秒,两秒,三秒。 “【罗生门】!!!” 大门原地爆炸!漆黑恶兽横扫千军!铁块乱飞木屑飘扬,到处都是爆炸引起的烟雾! 我站在计算好的攻击死角,默默看着被杀鱼一样刨飞了上半身体的丑女:“……” 下半部分身体晃了两下,坚持不住,啪叽一声摔地上,变成了一滩浑浊的水。黑色恶兽的脑袋又绕回来,闷头往地上一扎,连着地面一起将她尸体吞噬。 我默默转头,看向恶兽的尾部,那个有过两面之缘——当然现在对他来说一次也没有——的苍白少年,穿着黑色长风衣,长着一张堪称秀丽的脸,两鬓发丝灰白。 ——芥川龙之介。 ——当然是他,也只应该是他。 之前被森氏调查跟太宰治的逃跑有没有关系的时候,我以配合调查为条件,要来了他们内部的相关资料。太宰治是由芥川龙之介主持抓捕的,计划执行人是“夜叉白雪”(应该是指小镜花),之后也由芥川龙之介负责审讯关押。 但在芥川回本部报告的时间,被锁得严严实实的人毫无征兆也不留痕迹地跑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最多只有声音出现在织田作的电话里……但现在的形势就很让人怀疑,当时给织田作打电话的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吗? 如果是异世界同位体的话,仅从电流滋滋响的电话听筒,根本就很难分出来吧? 但织田作允许他在自己身上装监控设备的应该是本世界的太宰治,这么私人的东西,如果太宰治不愿意,异世界的太宰首领应该也抢不走…… 所以如果这个可能成真的话,就说明他俩是一伙的。 那这个地牢里面…… 我谨慎地踮脚,试图从烟雾和恶兽的缝隙里先往里看一眼。芥川龙之介顾不上我,他当然是警惕的,眼神凶恶地瞪着我,但不知是呛着了还是被吓得,从门炸开开始就一直在撕心裂肺地咳嗽;恶兽倒是很灵活的样子,试图把我围在中间。 但它刚冲到我面前,刚张开嘴,就一个猛子扎到地上:“yue——” 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浑浊的液体流淌,汇集,塑形,变回那个长了一脸牙的丑女。丑女从地上爬起来,围着我盘旋了几圈,好奇地去戳黑色小怪兽,然后被一口咬掉了半只手。 黑兽又:“yue——” 半只手稀里哗啦的流了出来。 既然已经吐过一次知道不好吃就别再吃第二次了啊!这样真的显得你很不聪明! 丑女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始主动把手往黑兽嘴里塞…… “罗生门!” 芥川紧急喝止了记吃不记吐的黑兽,我也拉回了看起来有点狗里狗气的丑女。他往这边看了一眼,露出微妙的震怒表情,又惊又怒地说:“此等肮脏丑恶之物,就是你的异能体?” “怎么说话呢?”我赶紧捂住丑女的耳朵,别听,恶评!“你的恶兽就很聪明吗?!” “不堪一击的废物怎能与吞噬一切的恶兽相提并论,”他讽刺地咧了咧嘴,“在下的罗生门可是能将无形之物都咬……” 他忽然顿了一下,冷笑:“不死之身吗?如此技能,倒是跟你的弱小很搭。” “。”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手痒……异能力随了原主人吗?怎么感觉芥川现在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现在? “算了,我不太想在这个关头探索这个,毕竟之后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我叹了口气,看在过去可能是旧识的份上,决定给他一个机会,“我要见里面的人。太宰治。” 第328章 毕竟他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最好能不打就不打。 “让开。” 他气笑了,直接开大:“【罗生门】!” 丑女应声而上,尖啸迎战。我不退反进,持刀直冲芥川龙之介。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冷眼看着我逼近: “蠢货。” 这时候他看起来又聪明点了,因为他从风衣里掏出了枪……而我们的距离已经不足五步。 这样就显得不聪明的人其实是我了,毕竟在这么个mafia剧本里,竟然因为特殊力量的存在就忽略了常规武器,现在这个距离下要完全躲开是不可能的,只有先躲开要害。 砰、砰、砰。 铛、铛、铛。 被弹飞的子弹头和弹壳几乎同时落地,近距离的反弹让子弹头势能不减,擦过我俩的头发都擦出一个空洞来。 我俩都愣住了。 他用那种“真是人不可貌相还藏着掖着”的表情看着我,眼里熊熊战意在燃烧。我则完全是惊讶,因为当时是手自己动的,无意识就自动横刀格挡,还连挡了三下。 反正比我从沢田家离开的时候强多了……怎么变成这样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虽然说丑女本身就不科学,但拿刀挡子弹还是五步以内近距离这也太离谱了! 总之我说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芥川说我不,有本事从他身上踩过去。 “退下吧,芥川,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有人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进来,说话的腔调也是,懒洋洋的。 “让我来会会他,看谁想与重力一战……呵。” 第358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芥川安静地退到一边去了,只留罗生门的黑兽还在与丑女纠缠。这让我有点惊讶。 虽然还没想起来,但我直觉,在我们曾经相识的过去里,他应该不是会老老实实听话的类型。现在退得这么干脆,新来的那个人要么地位比他高,要么比他能打……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 我转头向后看去。 【重力】 森氏里最能跟这个词扯上关系的人只有一个——森氏的五大干部之一,被称为重力使的武斗派领头羊,森氏还没洗白时让整个横滨地下谈之色变的暴力分子,深受广津先生爱戴的“中原干部”。 就让我来看看他究竟…… 究竟……? 我皱眉思索了一下,有点犹豫:虽然知道森氏前身是mafia,再怎么洗也白不到哪里去,但是雇佣童工,还让童工当上了干部,是不是太别具一格了一点? 虽然穿着面料版型看起来都很高级的西装三件套,甚至还戴着礼帽,但怎么说,对面这家伙跟我差不多高吧? 我的身量是比同龄人小一圈的。 小时候过得不好,刚进那个组织的时候他们还专门测了骨龄才知道确切年龄;后来跟着黑麦波本他们,我才知道正常家庭一般一天吃三餐的,不过那几年忙着搞事,能安心吃饭的时候是少数;再后来入住沢田家,在奈奈妈妈的投喂下,我才开始拔节长个子。 ……才长了两年,就又被雷劈了,开始当植物人,被护理得再好,当然也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 这都是不可抗力,所以我并不是很在意身高这种东西……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身高啊,站在一起矮一公分都会显得气势不足的身高! 多么深切的痛处,哪怕是我,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也不会主动往人心窝子上捅刀。 所以我没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很礼貌地确认身份:“中原中也?”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不答反问,下巴微微抬起来,眉毛一挑特别高傲,“感觉你小子很没有礼貌啊,喂!” 这是什么街头恶霸寻衅滋事的语气,我有点无语:“没礼貌的是你才对吧?什么小子,对同龄人这么说话也太失礼了。” “……哈,同、龄、人。” 他怒极反笑:“不错,好久没见过你这么会惹怒我的人了。” 然后,地面裂开了。 …… 裂缝从干部先生脚下出现,撒开蛛网般的纹路。我看见猩红的光从伊始,密布了他的全身。不祥的沉重的力量混着迫人的凝实的杀气,逐渐在场中蔓延。 “想好要说什么遗言了吗?” 他一步一步走近,一路留下深深脚印。这时候他确实有点黑色组织干部的恐怖感了,但我还是提不起紧张畏惧的心情。跟身份气势外表都没有关系,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或者说源于灵魂的松弛。 ……甚至还有点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我感到诧异,但内心确实在为他的靠近而雀跃不已。这愉悦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且毫无道理,从前也没有半点可以借鉴的经历。 “怎么不把你的异能生命体召回来?” 他问,但没听回答,话音未落就猛地提气上步一拳挥了过来。我早就在警惕,闪身退避的同时一伞抽了过去。红光里它受到的重力猛增,我握着伞柄借力拔刀,以刀身挡他紧随而来的两记鞭腿,金属应声而断,我撤出两步之外。 “丑女自然有丑女的用途。”我丢掉那半截断刀,慢条斯理地缠起了多余的衣袖。 中原干部的武力值是意料之内的高,一上来就选择贴身格斗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是,我在他眼里是个会召唤的剑士,搞贴身近战才是最优解。 情绪持续膨胀。我以前确实不适合近战,毕竟个子和力气摆在那,所受的教育还是暗杀为主,如无意外以后的职业路线就是供职彭格列的家族式杀手,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我真的只是个会召唤的剑士吗? 我摆好架势,幻术加持,防止身体掉链子:“再来?” 中原中也乐了一下:“你还……” 这次轮到我先手攻击。本能促使我向前,幻术加持下拳头势大力沉,他硬抗了两击,眼神明显亮了很多: “还挺能打的嘛!看不出来啊你这小身板!” 我没说话,这具身体毕竟没经过磨合,空手缠斗了几个回合,我就挑起地上的伞作武器。彭格列准备的武器质量很好,伞中剑会被一脚踢断是因为刀身本身就纤细,受力方向刁钻时就是很容易出现破损。这种情况下里面的刀其实就是普通的可以替换的消耗品,伞身才是材质昂贵的防具,不计较外形的时候当武器也别有一番乐趣。 我们搏斗,我们对抗,我拿半柄雨伞跟森氏的重力使打得有来有往,近距离对峙的时候他带着狂放的笑意,而我在他眼里看到我同样含着热切战意的眼睛。 奇怪,我和他从前有过节吗? ……但确实打得很带劲!而且随着某些东西的苏醒,我感觉越发来劲了! “你……”中原中也的反应没比我正常多少,他打着打着疑惑起来,沉思一会儿,再迷惑一下,最后自己在不知名的思考过程中说服了自己,直接高兴地得出结论: “原来是你小子!!!”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踹来的一脚过于沉重,把我躲避不及紧急横到身前的伞骨都踹弯两根。 我感受到一点冲击。不是身体上的,那是次要原因。主要是这伞确实好用,也确实很贵。 “oi!”没礼貌的重力使看起来超级快乐,这时候他就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黑色人物了,而是个自带柑橘色调的蓝眼睛的快乐小孩,“太宰!不对,萤草?” “我就知道比你和太宰更讨人厌的人不多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捂着伞,本来有点不高兴——你说打就打说停就停,把人的武器都打坏了,现在又跟没事人一样问人的名字了? 但他看起来实在是太高兴了,像一阵从码头呼啸冲来的海风,猛地袭来,能把一切负面情绪都吹走。 ……怎么感觉傻乎乎的。我坚持了一会还是泄了气,挠挠头感觉怪不自在的:“我是宫野凉。你最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宫野……哦,彭格列那边的小鬼!”他稀奇道,“你怎么总是在给厉害的地方打工?看样子现在的东家对你不错嘛!人都精神了,身体也很不错!” 虽然说得很热情,但有个地方理解错了。 “中也,”发出这个音节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流畅,我站在原地,轻轻的、有点愉悦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原本的名字,就是宫野凉——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 中也不明所以:“你不是妖怪吗?” “跟你认识的时候大概是妖怪没错,但诞生之初、诞生之处,我确实是人类,”其实记忆还没恢复的情况下,我是不该以这种口吻说出这种话的,但它就是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流淌在寂静的夜幕里,“现在是什么暂时还没有搞清楚,不过起始不会有错。” “听不懂,什么叫现在是什么还不清楚,”中也果断说,抱着手臂挖苦,“你小子,是人是鬼都不耽误你搞事情好吗?都烦得很。” 第329章 “……这么说也太伤人了吧!” “是吗?”他挑挑眉,“那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精准定位、强闯地牢,我可没听说过彭格列的人跟武装侦探社有牵扯,你——跟太宰一直有联系?” “……” “看起来是没有。那你这是一回横滨就跟他联系上了,”他煞有其事地点头,“该夸一句不愧是你俩吗?当年我就觉得你们会很有默契,现在一看,果然心有灵犀。” 他甚至比了个大拇指:中也の肯定。 我莫名其妙心虚得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毕竟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被误会和太宰治勾结就误会吧,毕竟他也不清白,大家一起背个黑锅挺好的,而且也不一定就冤枉了他…… “不对!”但是中也突然说,“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你怎么不反驳?” “?” “以我对某人的了解,”他突然凑近,钴蓝色眼睛充满怀疑地瞪大,“这时候你应该已经在说些漂亮话狡辩了才对。就算不想狡辩,看到我你就不想捉弄?” 什么叫看到他就想捉弄,不要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么细思极惨的话啊! 我哑口无言,更无话可说了,因为实在不想再忍受几次这样的窘迫,干脆直接反问:“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森氏这边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倒是没惊讶,只是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以你的作风,能把自己搞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不过你就这么跟我说了,看来还是挺相信我的嘛。” “……”我又双叒叕陷入沉默。 这个人也太出人意料了。完全应付不来啊,这种直球选手。 中原中也:“虽然一直都嫌你吵,但话少成这样也够让人头疼的。哎,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对森氏不利吗?” 我摇摇头,犹豫一下,又点点头:“这个说不准,要看现在的森氏究竟是哪个世界……” 电光石火间他骤然出手按着我的脑袋狠狠一压! 森冷杀机擦着我后脑勺过去,直直扎进对面墙壁! 我还在为视角而晕眩的时候,大片红光已经再次蔓延。中也咬牙冷笑,随手轻拍地面,之前打斗中击碎的石子纷纷升空,中也又按了我脑袋一下,以此借力,跳起来一脚踢出恐怖音爆声。 暗箭袭来的方向传来仿佛被枪林弹雨轰炸了的音效。 脑袋嗡嗡作响的我:“……” 好,本周目至今受到的最大伤害诞生了! 我晃晃悠悠爬起来,感觉自己好像要化了。其实也不是我要化,是这具身体……不说中也的野蛮行径给这具本就不牢固的身体雪上加霜了多少,那个红光真的很奇怪,不像是人类的力量,擦脑袋而过的箭上好像也有奇怪的紫黑色…… 对这具,对丑女本应很耐用的身体,造成损耗太大了。 中也手搭凉棚看了一会远处的残相,笑盈盈一转身,被像雪糕一样原地融化的我吓了一跳:“太、萤、凉!!!” 这是什么内涵丰富的新名字吗,还是外号? “我”想吐槽,但嘴已经化掉了,湿淋淋的向下淌着,一张嘴就只能吐出些唔噜唔噜的泡泡来。 中也已经要被吓哭了,半惊悚半着急地挥了两下手,开始捧着“我”流下去的液体往“我”头上浇,就跟堆雪人一样试图让“我”恢复原状。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的…… “又可怜又可爱的,好像那种小狗狗哦,中也。” 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过了。 “就算要比成动物也该是猛兽吧,”我很难不从藏身处出来,把被附身了一段时间意识掉线的丑女召回身边,“能对这么恐怖的物体动手,中也明明很勇猛来着。” ……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倚靠在大门仅剩的门框上,用食指挑着手铐转来转去的青年笑了。他一头蓬乱到像卷毛的短发,脸蛋也称得上文雅,如果不是动作姿势过于吊儿郎当,很难相信刚才那句把中也气得跳脚的话是他说的。 太宰治转向我,笑眯眯的说: “凉君,听话,你去小孩那桌。” …… ? 第359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很微妙。 我其实不认识太宰治,没有对他的记忆,也没见过他的影像资料,刚刚能一下子判断出他的身份,靠的是那把很有辨识度的好嗓子。他声音很独特,几次在手机扬声器里出现的时候,语气都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自由散漫,去掉电流呲呲声也很好辨别。 倒是他的长相,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我想象中的在暗地里搅风搅雨、算无遗策的疑似幕后黑手的人物,别的不说,至少气质是要阴暗一些的,但他并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有些平易近人……这个词用得不怎么准确,我知道。 但有些东西只能意会,很难言传,这词再换也就换成平和、淡然、优雅等一系列跟他的幕后黑手行为搭不上边的形容词。 ……好像有怪东西混进去了。算了,不必在意。 总之这样的恬淡下他外貌上的优越就显得很突出,看上去真的很像大学里那种会在樱花树下捧着本和歌集子含笑吟诵的文学生,能引得学弟学妹驻足围观的那种。 就很小白脸。 “你认识我?” 我没回他的话,而是直接反问。因为我也没听懂太宰治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是小孩在添乱吗? 中也跳脚的动作一停,明显也意识到了不对,调整了一下站位,抬起手臂挡在我面前:“你认识他?” 太宰笑容不变:“这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凉君在里世界也很有名气嘛,警察厅网络里现在还挂着他的通缉令呢。” “少来这一套,”中也冷笑,“混这一行的谁做的好事能大过你?区区通缉犯也配让你太宰治记在心里?” “轰炸过东京的通缉犯也不配吗?” “不就是轰炸过、啊?东京?!”中也猛地扭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你小子……” 我不怎么心虚但气短地看回去:“那时候年轻气盛……” “不愧是你!” 中也啪啪的拍我肩膀,竖起真心实意的大拇指:“我就知道你是能干大事的!”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吧,再说我只是炸了一个游乐园而已!”我被拍得肋骨都在痛,很难不吐槽,吐槽完了中也再吐槽太宰治,“而且我的资料应该都被删除了才对,通缉令上连我的原名都没有,你的理由不成立!” 中也回头,颇为幸灾乐祸:“听见了吗青花鱼?被当场驳回了。” “而且,”他乐,“虽然跟你搭伙的时间不多,但咱俩谁跟谁,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屁还是吐象牙。你对这小子不是一般的熟悉啊?” 太宰治愣愣地看着中也,许久才抹了把脸,又震撼又欣慰的假哭:“啊,中也!几年不见你竟然这么聪明了!都会自己思考了!我好高兴……” 硬了。中也拳头硬了。 我默默拉住已经在蓄力、脚底又踩出肉眼可见的裂纹的重力使。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场景有种习以为常的肉疼,有种“哟,又要挨揍啦!”的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他在拖延时间,”我说,“而且他认识我才是正常的,以时间论的话,甚至要在中也之前。我说的没错吧?” 我看向太宰治,他还倚在那个门口,一动没动。 很微妙。 还是外貌的话题。就算觉得他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任何时候,任何人,见到他以后都会觉得:啊,没错,这就是太宰治。 文雅的学长也好,令人信任的侦探也罢,跟他是幕后黑手有任何矛盾吗? “太宰君,”我看着他,他身后就是芥川龙之介准备囚困住他的地牢,打斗时里面还有昏暗的光,此刻却已是纯黑了,像巨兽张开的口,深不可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四年前你是怎么确定,我能附到你身上,为你所用的?” 中也声音里满是惊疑:“你说什么?!” 而太宰治顿了顿,慢慢放下捂脸的手:“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噗,原来如此!哈哈!原来是这样!” 中也不再讲话了,我不想重复问题,就等着他回答。他自己思量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发笑。笑声不大也不长,听不出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原来如此。”他又重复了一遍,像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凉君,你已经重来几次了?” “三次?四次?”他掐着手指计算,“如果没能一次成功的话,你大概会在第七天重来。以凉君的能力,这个时候应该就盯上我了吧?所以第二次会去森氏,然后是那位邪神……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第三次?你不会在被中也打败后还来硬碰硬的。” “……” 第330章 “那该见的人你已经见过了吧?织田作,阿敦,镜花,红叶姐……连织田作都引不出回忆吗?” 我想,如果我对太宰治一无所知,或者怀有任何的侥幸心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被吓死了。 非人的智慧,对局势的把握,和看透人心的恐怖。 这三个任何一点落在对手身上都够人受的,而我的对手……可能,也许,是两个太宰治。 ——哈哈,遭报应啦! ——不就是炸个游乐园,就算我真的炸了整个东京,也不至于受这种罪吧?就不能让黑麦来制裁我吗?他们看起来很擅长从橘子里捞人…… “凉君。凉君?” ——谁的声音,谁在叫我。 ——说起来,我一定要跟太宰治对上吗?没有好处吧,不就是被利用了吗,反正都过去四年了…… “奇怪,没有斗志吗?应该已经看到阿敦和镜花被取代了才对,说不定还有织田作……” ——什么,啊对,中岛,镜花,织田作…… “其实中也芥川小银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啊,还有森先生和爱丽丝……” ——? 电光石火间,好像一道闪电劈到我天灵盖上,我终于理顺了。 “你……不对,是另一个世界,已经成为森氏首领的太宰治,”我盯着他,从他虚幻的笑容里一瞬看到许多人的影子,“对自己的世界不满意,所以想从人到整个横滨,彻底取代这个被改变过的世界!” 所以那个世界的黑衣中岛敦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小镜花死板呆滞……至于取代,从黑虎敦只是站在那里,受伤的敦就倒了下去看来,应该是利用了平行世界的规则。 世界法则何其严苛,稍有动荡又是何其危险。侦探的世界自然发展,都会因为牵扯到平行世界而走向荒诞的毁灭;尤尼只是回到过去,三百多名研究员只幸免了她和另一个人,而尤尼这些年来毫无变化。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再正常生长? 穿梭世界的人,要受到什么限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平行世界是不能相互贴近的。物品或人,都不可以。】 含着笑意的少年音,很耳熟,含含糊糊的,还很近,好像是托着脸凑到面前近得不能再近的位置说的。 为什么? 【凉君猜猜,代价是谁付出的?】 在不能直接毁灭世界、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前提下,究竟需要谁来付出代价? …… 白兰。 原来你真的只是想帮助我啊。 …… “平行世界是不能互相贴近的,同一个物品或人绝不会同时存在,”我盯着太宰治,“看你还在帮他的份上,这个世界不会毁灭,被替换的人也会到另一个世界生活,只有你……” “坚持留在这里不离开,一定要和那个太宰治共存,最后会死吧。看你现在的衰弱程度,这个时间没有很久了。” 我不觉得一个愿意用性命帮人铺路的人会是个无懈可击的坏人,更何况还有织田作背书,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太宰治轻快地说:“凉君想找到我这样做的理由,进而说服我改换阵营吗?” 我:“……” 都说对手太聪明就是很烦恼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一直挂在脸上的、面具一样的笑容终于发生变化了,眼角向下而眼睑弯曲,眯起的弧线就显得多了那么一两分真情实意,“单纯是某个人太可怜了,连祈求的东西都不敢太多,我看不下去大发善心,想替他实现愿望——” “这个理由不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天使圆梦人太宰治。 你在森氏当干部的时候搞死的那些人听到这些话会不会从水泥里/海底/荒野里爬回来找你? 我想着他最浅显资料里都黑得跟煤球一样的丰功伟绩,大为震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世界上是有好心人存在的,虽然有点少,但好心成这样的,这人还是太宰治,就显得要么我有病要么他有病。 要么是这个世界病了,这也不是没可能。 我没自信说自己没病,遂陷入沉默。中也就自信很多,他从太宰治笑出声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从表情上就能看出他很想思考,就是一直没跟上…… 现在终于跟上了。 中原中也碰碰我肩膀:“你们的意思是,现在有两个青花鱼在一起搞事?” 我点点头。 中原中也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们两个继续待在一起,太宰治会死?” 我点点头。 中原中也眼神发直了:“然后太宰因为爱心爆发了,不走,也不给别人说,就想自己单干然后送死?” 我沉重的,严肃缓慢的,点了点头。 “……啊!!!”中也发出尖锐爆鸣声,“我脑子脏了!!!” 他惶恐抱头把手放下原地转圈一秒十个假动作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宰治:“你他吗的,你终于犯病了???” 太宰治收起了笑容——我指的是他刚刚露出的真实的微笑——又用那副冷冰冰的虚幻的假笑来对付我们。中也不管这些,中也不吃这一套,中也只想骂人,从表情和手部小动作上看他甚至想撬开太宰治的脑壳把脏话灌进去。 “武侦没给你发工资?你还没去看看你那个有病的脑子?!我当年就说你脑子有病你还不信!都把这个傻蛋变成第二个太宰治了还不信!”中也看向太宰治,难以置信,横眉立目,大动肝火,“爱好自砂!跳水!跳楼!炸车!上吊!你就这么讨厌这个世界?!” “还做好人好事给人送命?我看你就是找个借口送死!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当好人就没人能说你了吧?!活够了来跟我说啊我送你!” 他一步冲到太宰治身边,握住对方衣领,拳头都提起来了:“你这个……胆小鬼!蠢货!” 太宰治明明还没挨揍,却已经露出仿佛被迎头痛揍了一拳的表情。 我差点以为这1/*2的boss就这么被拿下了。 但太宰治回过神来,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对,这次是真笑——就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他反握住中也的手,看了我一眼,故作遗憾地叹气道: “虽然中也变聪明了真的很让人感动,但我也不会毫无准备。你们不会以为这样真的能抓到我吧?” “请吧,诸君!” 他突然举起一只手!极尽伸展!伸向天空!气沉丹田! “赐予我力量,将这世上的一切荡涤归零吧!蟹肉之神!现——身——” 中也没按住他更崩溃了:“你还去信蟹教了?!!!” “现——身——!” “混蛋你听人说话啊!!!哪有那种神啊!你到底——” 嘶嘶。 中也僵住了。 嘶嘶嘶。 蛇吐信子声。甲胄摩擦声。金铁交击、重物移动的纷乱嘈杂声。 从太宰治背后出现。黑紫色的巨蛇、披破烂甲胄的骨兵、衔着短刀的骨蛇从黑暗中幽幽浮现,行进时鬼火跳动,几乎将那片黑暗照明。 我突然头痛欲裂。 幽深的水底。嶙峋的骨刺。漂浮的鬼火。 猛地转头看来的—— 我情不自禁按住丑女,她仰头,虚幻人形里刀剑的形状若隐若现。 而在最前面的骨兵手里,芥川被抓着领子,脸朝下生死不知的拎着。 中也逼问:“这就是你的依仗?” 太宰治含笑:“是我们的依仗。那位首领先生可是磨了很久,才说服借用他们之手将世界的障壁撬开的……” ——“【时间溯行军】。” 第360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时间溯行军。 这个名词有种久违了的熟悉感,好像与我纠缠许久,哪怕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稍作接触也能够立刻回想起来。 【是掌握并应用了能够穿梭时空的技术,以此来回到过去、篡改历史的历史修正主义者。】 【飞雷神能让人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确实是成功了的……历史上第一个溯行军。】 【……你在做的,就是历史。】 什么…… “这些怪物?”中也还握着太宰的衣领,崩溃抓狂的样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能更深沉的凝重,“你、你们,跟这些东西勾结到一起了?” “……” “不仅如此吧,”我盯着那些看起来还算安分的骨兵,估算着如果在这里打起来我与中也的胜率,“太宰君说是那位首领‘说服借用了他们之手’将世界的屏障打开,它们的到来,一开始就是二位的手笔,是也不是?” “……” 太宰治当然没有回答我们。他对我的了解深刻得不正常,能把我重来了几次的行动都凭空演算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当然也能猜出我已经理解了一切。 有些答案,直接交由考生作答就可以了。 第331章 我慢慢地说:“东京。” 六道骸不能直接告诉我的,东京发生了什么,现在就可以想象了。 能把纲吉为中心的彭格列十代、武侦的顶级智囊、自称能跟魔王对打的白兰和第一个七天里的中也还有其他我知道不知道的战力都困在那里,不能久离,除了溯行军泛滥——再大胆点想,溯行军围困东京,东京岌岌可危明天完蛋!——我得不出第二个答案。 那么,溯行军为什么会去东京? 某种意义上,太宰治是个挺慷慨的出题人。他说那位当了森氏首领的太宰治——好麻烦,我们直接把他简称为首领太宰好了——跟溯行军的首领磨了很久,光从这句题干里就能得到三条信息: 第一,他们不是一伙的。这意味着他们的目的虽然可能有重合,但归根结底是不一样的。 第二,溯行军的首领可以交流。别小看这条信息,溯行军跟时之政府对抗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高层,也从来没有人能跟他们交流,这至少说明溯行军不是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也就是说,是杀得完的。 第三,首领太宰知道溯行军的存在,而且跟溯行军首领关系不错。霓虹人对社交距离非常看重,如果不是有私交而只是单纯的利益谈判,是怎么也用不上“磨”这个字的。 这就又有新的点可以琢磨了,比如首领太宰为什么会知道会交流会跟它们和平共处……从这方面看首领太宰真是妥妥的反派,被时政抓到要蹲橘子的那种。 ……奇怪,我怎么这么了解时之政府,这也是死而复生的知识吗? 太宰治打了个响指:“bingo!凉君满分~” 中也发出被排挤了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你们就不能多说一点?别再打哑谜了!” “太宰治,说话!” 中也瞪着他:“你背叛我们,背叛港|黑,背叛武侦,背叛横滨!这些还不够,你还要背叛人类吗?!” “……中也,你好像还没明白,”太宰低下头靠近他,声音表情都恹恹的,“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现在——” “是整个世界的叛徒。” 巨蛇虚影开始膨胀,游动时鳞片摩擦声不绝于耳。 “区区人类算什么,神明的力量,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荒霸吐?” 枪林弹雨铺天盖地袭来! 中也钳制住太宰治撤回原地,把太宰治甩给我,下一瞬就掀起一片水泥碎石反击了回去。沙尘在狭小的空间里膨胀,我被呛得连连咳嗽,咳了两声听见太宰治也在咳咳咳咳咳…… 图什么呀。腰都弯了。 我拔出丑女幻化的刀架到太宰治脖子上:“让它们把芥川放下,退走。” 太宰治边咳边给我抛了个wink,像是在说“想什么呢”。 前面中也已经在殴打骨兵,拿在空气里游来游去的骨头小蛇射飞镖玩了。 我想了想,反手拔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我猜那位首领太宰就在森氏的办公室,你不答应,我下次睁开眼就去炸了森氏大楼。” 太宰治:“……” 太宰治闭眼,微笑,深呼吸:“你就这么确信,中也打不过那条蛇吗?” 我稀奇极了:“你就这么确信,我失忆了就认不出来八个脑袋的蛇是大名鼎鼎的邪神吗?”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虽说讨厌这个国家,但还不到连这边的神话传说都不听的地步。 虽然不知道太宰治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提示的,但“神明”在我几次重来的过程中似乎确实非同一般。 激怒了中也的“荒霸吐”我没听说过,结合语境和现实倒也能猜出是跟中也关系匪浅的哪路神明,中也身上的红光对丑女也确实有特殊的伤害。 而八岐大蛇,除了同样压制丑女的紫黑色力量之外,祂这三次的露面也很特殊: 第一次露面,那条小蛇非常脆弱,不排除有白兰力量强大的可能,但被秒杀,怎么看都是邪神毫无防备; 第二次也就是上次,祂还是借助箭矢到场的,却一落地就施施然伸展开庞大蛇躯,直接让我打了个同归于尽; 第三次呢?本该去往森氏大楼的大蛇,在这里出现了,如果太宰治之前的恍然大悟不是装的,祂甚至还等待了许久,才吐着信子大摇大摆地隆重出场…… 祂在一次次展露更多,我有理由相信,这次的巨蛇虚影不是我一个同归于尽就能击溃的,可能还要搭上半个中也? 三次都溃败了,下次,下次祂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虚影已经这么棘手,下次万一出来俩呢?如果蛇神本体下场呢? 所以如果不能威胁太宰治让祂退走,我就只能在重开之后以最快速度冲到森氏擒贼先擒王了。 “可是这样会把其他无辜的人也炸死啊!” “大家都是混黑的就别来珍惜生命那一套了吧!反正溯行军获胜的话不一定谁会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些天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你们不会觉得我这个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吧!”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彻底放开太宰治,两手按着蠢蠢欲动不停挣扎的丑女就往自己脖子上硬抹! 太宰治瞳孔地震:“等等凉君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了一下,脖子上有凉凉的液体往下流,黏糊糊的,流得袖口上一片黑红色。我冷静完了,举刀继续——太宰治一把把刀把住了!但要让他失望了,我这是真的不是幻术! 哈哈,区区重开! 太宰治:“中也!中也!!!” 中也回头:“啊?” 中也崩溃:“你们俩有病吧我就离开了一会啊!!!” …… 最后还是各退一步了。 我方承诺,只要太宰治不放大蛇,我方将不会主动启动重开然后提前炸死所有人的计划。 太宰治:“……” 太宰治虚弱地被中也拷了起来,虚弱地变成软趴趴一坨倚在缩小了的八头蛇身上,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个时候的凉君不好搞,没想到他这么有病这么莽……” 我抬着头让中也包扎,有点不高兴:“你说谁呢?” 中也抬手一个脑瓜崩:“你说谁呢?” 我:“……” 忍气吞声,悻悻闭嘴。 中也戒备着现在缩小到半人高、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大蛇,很迅速地包扎完,将剩下的绷带一抬手丢到太宰治怀里。 我隔着绷带摸了摸伤口,没说现在在apcx的药效下我的身体根本无法自愈。不过身体破破烂烂,幻术缝缝补补,管理员把六道骸送进来的时间刚刚好,我暂时还死不了。 死了也无所谓,毕竟是【代价】嘛,早晚的事。 太宰治的眼神飘过来,眨了眨眼,笑了。 我:“……” 你又知道了。 那刚才还拦我拦得那么起劲,可以死但不能现在死是吧? 太宰治眨了眨眼。 我:“……” 现在再装看不懂就没意思了吧? 太宰治眨了眨眼。 我…… 我还没“……”,中也就一拳捶到空气上。没办法,现在他是能真的一拳把我俩捶死。 中也拎着被亲老师坑成伤患的芥川检查他的情况,对我和太宰治两个自作自受的伤患相当不耐烦:“再挤眉弄眼的背着我搞事我就把你们俩面对面捆在一起,让你们挤个够。” “也不是不行,”太宰治幽幽地向我看过来,笑容很是阴险,“反正还有那个倒霉蛋,我跟凉君一换一不亏……” 我直接闭眼。 耳边响起两个人非常无良的笑声。我悄悄接上丑女的视野,刚适应性的环视一圈,就看到太宰治不动声色看来一眼。 ……他又知道了。 这还怎么打!我狠狠地转开目光,开始无聊地观察沦为靠垫的缩小版大蛇。蛇还是那条蛇,八个脑袋乱晃,不过变小了就显得脑容量也变少了,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丑女跟八个蛇头对视,八个蛇头斗鸡眼:“……” 不是好像,它们就是不聪明,难怪会听太宰治的话。 不过这样也说明它们确实不是神明本体,不然连八岐大蛇都是傻子的话总感觉霓虹要完……虽然它要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真的不能打过吗? 我琢磨了一会,觉得这得从长计议,索性不在这个难得平和的时候伤脑筋,兴致缺缺地转去看中也包扎芥川龙之介。 小朋友一头一身都有尘土,衣服也乱乱的,中也很有耐心的给他拍拍打打,碰到黑兽梦游一样抬头还很自然很熟练的一拳就给捶了回去。 黑兽倒头就睡。年轻就是好。 太宰治不甘寂寞:“哇,几年不见,中也带孩子的本领都变强了!中也好像妈妈哦!” 中也骂他,但瞪的是我:“这都是拜谁所赐啊!” 第332章 我睁开眼睛,试图以眼神传达我的无辜:“?瞪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 二人沉默了一下,太宰治温柔地安慰说:“没关系,我俩也不知道。” “……” 这算哪门子安慰。 中也气笑了,捶黑兽的力气一不小心大了点,黑兽“邦”一下捶到芥川脑门上,捶得他眼睛都睁开了。 中也:“……” 中也把手背起来,试图装作路过:“哦!你醒了!” 我看向太宰治,就是说,这就是他判断的好妈妈吗?但太宰治不看我。 不仅不看我,还以一个拒绝交流的姿势撇过头,一副不甘被俘专心自闭的样子。我还没来得及问,中也的手就已经很自然很习惯地伸过来捂住了我的耳朵…… “太宰先生!!!” 相当深情且格外响亮的呼喊声,在耳边,炸响了。 从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判断,刚才那邦邦作响的一下造成的伤害被完全忽略不计了。芥川小朋友的头时隔多年还是这么铁真是令人欣慰……不过我为什么叫他小朋友? 结结实实跟自己老师打完招呼以后,芥川才把目光转向中也,能看出来他的大脑经过了一番思考,顺利得出正确答案: “中也先生,感谢您的搭救。” 中也摆摆手。 最后芥川把目光转向了我……看看我又看看中也,不知道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脑袋是多么艰难地又进行了一番思考,连那个只见过一次的智慧眼神都出现了,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差点忘了,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个试图强闯地牢的敌人来着,昏了一下醒来就变成他前辈的朋友了…… 我忍住笑,眨眨眼,转头想去跟中也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太宰治。是送回武侦还是利用他直接杀到首领太宰的面前?以及,现在的森氏总部已经被首领太宰占据的话,森鸥外又去哪里了? 最坏也最有可能的下场是死了。 毕竟森首领才到中年,正是一个男人最贪慕权力的时候,肯定不会轻易退位。隔壁世界的太宰治能上位,要么森首领突然横死,要么他不得不横死……或者首领太宰也爱心大爆发一下,让森老板隐姓埋名从此成为别人眼中的死人。 太宰治爱心大爆发的几率是多少?听听中也之前的惨叫就知道了。 我已经做好了按住中也,防止他突然暴起殴打太宰治的准备。 但在我开口之前,中也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奇怪了。 很微妙,很担心,有种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纠结。不知道的还以为森鸥外是我老板呢。我随口问:“怎么了,中也?” 中也压低声音问:“你对芥川……没有一点印象吗?” “……” 我突然僵住了。 我之前跟白兰评价过芥川来着,说他是个挺努力的学生。我对同龄人产生这种评价就挺奇怪的,但如果再加上我跟太宰治的联系呢? 不对。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我意识到了重点,“主导权明明在太宰君手里吧?” 他才是导演! 第361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好险。 差点又要给自己揽事上身。 太宰治和中也还在这里呢,森首领怎么样跟我一个四年前就和平散伙(爱丽丝语)的前员工有什么关系。 至于芥川,确实,从中也和他本人的表现,我大致能推断出当时附身太宰治的我跟他关系不错,而且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太宰老师芯子里曾经换人这件事。 但还是那句话,太宰治本人就在这里,需要我来决定是否与他相认吗?芥川龙之介需要知道这件已经过去四年、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毫无影响的事吗? “仅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在意,”不过看着中也有点怔愣的表情,看在他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朋友的份上,我还是多说了两句,“也不想担负额外的责任。” 万一芥川知道以后发疯难过呢,难道要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安慰他? 而且——再一次而且——我附身太宰治这件事,织田作和太宰治本人都证实过,太宰治本人是知情且受益的,又不是我刻意行骗。 最后总结:“跟我没有关系,你们决定就好。” 中也:“……” 中也露出了相当意外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的脸,我都能从上面读出字幕来,比如说“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这么冷酷”“生病了吗”之类的…… 也不知道当年的我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 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是混|黑的——不会真的有人相信森氏说洗白就真的变成清清白白生意人了吧——重力使也凶名在外,中也本人却总给我一种很天真很好骗的感觉。 相比之下,太宰治就心黑理智得多,特意越过了正不明所以,顶着满脑袋问号听大人讲话的芥川——有一说一,小朋友这样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似笑非笑地揶揄他: “不会吧,中也,邻国每年来访的使者突然换人了,我们那位高塔上的国王就没调查一下?” 中也的表情一下就臭下去了,没什么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凉君什么都没做就能在彭格列混到这个位置吧?他现在可不是你认识的那张谁都能往上乱涂乱画的白纸,看错了这家伙是要吃大亏的,”太宰治抬抬手腕展示那副亮闪闪手铐,以示自己吃的亏有多大,“喏。” “大亏。” 中也:“。” 中也脸上的字幕变成了“活该你有今天”“乐”“你说你惹他干嘛”“算了恶有恶报”“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不是有句看错了。 “所以呢,”他果然不再纠结于我,直接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件事,你们不打算讲了?” 我接替丑女跟大蛇玩瞪眼游戏。 太宰治试图跟丑女玩,看到丑女正脸后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中也:“……行,你们俩,真行。” 丑女的视野里,他用悲悯的眼神看了芥川很久,看得芥川歪头,又露出了那种看起来饱含智慧的眼神:“?” 中也:“……” 他悲悯地扭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最后决定分头行动。 太宰治很配合也很简明扼要的说了些情报,除了我已经知道的那些,最重要的果然还是—— “平行世界的港|黑是关东……不,考虑到他的情报已经连接到了这个世界,我建议你们把他的portmafia当成跟彭格列一个等级的怪物,毕竟那个世界可没有……” 他看我和中也都没反应,干脆自己翻译了一下:“意思就是你们找武装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帮忙都没用。” 我和中也:“……” 他这样显得我俩听不懂话笨笨的,但这也不是我俩的问题。照太宰治的说法,首领太宰对这个世界的侵蚀开始得挺早的,而我来横滨没多久,中也又一直在满世界出差,昨天刚从东京回来修整,睡醒就听说太宰治被抓了来看热闹,横滨的事还等着今晚森氏高层开会跟他分享…… 喔。 我看向中也:“所以今晚那个所有高层都必须推脱不掉的会,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 中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所有高层,boss只说大姐和我去一下……” “……” “啊。”他反应过来了,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平静地点点头,甚至能微笑着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会议时间过了,没有未接来电,看来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是的,假消息传得满森氏都是,连广津先生都没觉出异常,只能说明这通知确实是通过他们的正规途径发的……看来森先生已经被首领太宰控制、或者是直接被替换了。 把所有高层聚集到一起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一次性全都解决。要不是我和溯行军横空杀出来,中也笑话完太宰治就回去,正好能赶上会议。 换言之,我和太宰治搞出来的这一出,既保护了中也不被下场,又让他彻底失去了能够保护同伴的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 “你故意的,太宰,”中也说,“你本来可以直接逃跑的,放任我带凉回本部,但你故意现身,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哦,凉说过这句话,你也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我总感觉这是一句至关重要的质问,直觉在预警,这个时候被认为是太宰的同伙可能会很惨…… “只是猜到一点点,”我谨慎地比划了一下,“没有很多,也没有证据。” 中也点点头。 “那么,太宰,”他一脚踩在太宰治旁边,地面碎裂,显示出重力使真正的心情,“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看到我、不,凉的时候,就决定出卖你的同伙了?为什么?” 太宰治:“……” 第333章 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说:“所以我说,中也现在是真的变聪明了。” “是你搞的幺蛾子太多,我已经习惯了。” “过分——好歹也保护了你吧,怎么能这么说我?” 中也不为所动:“那你后来是怎么回事,垂死挣扎?” “……毕生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就不允许我挣扎一下吗。”太宰嘟嘟囔囔,“我确实从他那里看到了我所渴求的解脱的希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确实会一直帮他。在凉君经历的第一个七天里,没有见过我吧?这就是证明。” 太宰治的目光投向我,鸢色的眼睛暗潮涌动,满溢着我看不懂的某些东西。 “但是中也,你有没有想过,凉君能在那个人的主场,在我和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次重来,意味着什么?” “怎么突然说这个,”中也又露出了跟不上的表情,但还是做出了回应:“……什么?” 对着那双眼睛,我突然心有所感:“横滨是你们封闭的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仍然用那一个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于是我就懂了。 封闭的地图,隐藏的线索,循环的模式。 身边被替换的人,白兰和库洛姆六道骸的退场,出现得恰到好处的丑女和幻术。 神明的特殊,列车上的梦,那一通电话的提醒。 太宰治无望的放弃。 “我……” 【你逃走吧!】 【别沉迷这里了!!!】 冥冥中似有一只手拨开了迷雾,丝线上连接的,是命运和一只巨大的白骨的手。 不能用恍然大悟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因为我早先几次就有所感,有所悟,只是觉得荒诞难以承认。 而爱丽丝也早就暗示过我答案了。 我看向中也和太宰,他们也一直在看着我,莫大的虚无笼罩住我,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 “我在游戏里啊。” 神明的游戏。 ——而你们是npc. 第362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想吐。 说完那句话后,黏腻厚重的悲怆绝望从胃里生出,沉沉下坠又肆意翻涌,坠得我眼前发花,阖眼看到一片分不清是海还是星空的黑幕。 但那痛感和幻视都只出现了几秒钟。 像某种很早被刻到骨骼上的创伤,当时很痛,痛得此生难忘,但后来疗愈了很久,还在那之上长出了厚厚的血肉,所以再遇到了就只剩一阵隐痛,发作也像是幻觉。 按常理来讲这时我该回想起什么了,触类旁通、触景生情,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就这个意思……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能确定的也就只有从前我应该遇到过类似的、又比现在难上许多的困境。至少现在我是不怎么难过的,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是“玩家”有关——反正我是真实的,这样就够了。 我好像说过几次……我并无所谓世界的真假,正相反,如果是小时候的我听说这世界只是个游戏,高兴得会哭出来也说不定。 其实用“游戏”来形容也不全然准确,毕竟也没有出现游戏里常见的系统面板。我会用这个词只是因为,把横滨圈起来让我行动,这样的行为就像在玩什么自由度很高的养成放置类游戏…… 换句话说,横滨就是某个人——结合荒霸吐和八岐大蛇的部分,也就是某位神明——给我圈出来的“游戏场”,而主线内容……主线内容跟太宰治、横滨有没有关系不一定,甚至有没有“主线”都很难说,毕竟谁能揣摩神明的心意? 但我实在想出去。 且不说还有堂姐在东京遭遇了什么。就算没有任何人等我,没有任何事需要去做,我也不喜欢被困住。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会喜欢。 所以没有“主线任务”也不要紧,从最像主线的“首领太宰七天毁灭世界事件”开始做起,总能找到出去的路径的。只要不停在原地,人就一定会前进。 于是我宣布: “我决定单干。” …… 太宰治的反应是疑惑拧眉——思考一下——“嚯”了一声,然后他开始赞叹,甚至还有些期待:“想直接去干掉目标、暴力通关吗?好无情,好高效,好帅气!” “但是凉君,你就没想过我也是boss吗?”他露出豆豆眼三角嘴的憨憨表情,指着自己下巴,“干掉我说不定有同样的效果捏。” 我一点都不惊讶:“你是真的想帮他啊。”这个干掉了另一个不就满状态了吗,我才不会上当。 他假笑,我不想笑,我们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挺平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听到中也发出再不说人话就揍你们的声音。 我:“……对不起。” 太宰治:“……好暴力。” 两秒钟后,我老老实实跪坐在头上多了个包的太宰治旁边,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打算: “平行世界的规则是相互的,太宰君现在很虚弱,首领太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异世界森、港|黑情况复杂,但另一个中也不在;参考之前遇到的中岛敦,其他下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解他计划的人可能只有太宰;你们了解我,我却失忆了,不了解你们……” “综上,不管是武力上还是智计上,他现在都处于最低谷的状态,还没有太大的警惕……” 这只是个简略的分析,理论上是这样不代表首领太宰一定会这么做,万一他最近行为反常,导致他的下属都加强了防备呢? 但事情是永远不会有完全的把握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一切都考虑周全,要达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是不可能的。 但谁在乎?只要有一半的可能性就够了!大不了重开! 哈哈,区区重开! 我看着中也的眼睛,强压兴奋,重重开口: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咚! 我没看清。 我抬手摸了摸头顶,缓缓转头,对太宰治开口:“……真的好暴力。” 太宰治笑眯眯:“我就说吧~” “……” 两秒钟后我捂着脑袋转到中也那边大为震撼与委屈: “干什么打我!难不成你还想两个太宰治都保护吗?!他们只能一个死一个活!他又不可能放弃!我杀了他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过你,”中也很理智地吹了吹拳头,眼神不怎么好看,“但你这么莽撞肯定不对,让太宰跟你说。” 旁边立刻传来一声支持:“我不是说过——” “你好好说。” “……” “你嘴让溯行军堵上了?!” “……” “太宰治!说话!” “中也,”他说了,有求必应,眼神淡漠,“你明知道,这个做法是最好的。” “……” “现在的凉君行事与我印象中的大相径庭,我想不到的他也想不到;传闻中他暗杀现代首领上位,底下人服从性高但真心未必;中也不在,如果现在去他办公室打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就算他有溯行军守护,室内空间也阻挡不了能单杀这条蛇的凉君。” “综上,现在只要你放凉君出去,不出两个小时就解决了,你所熟悉的一切都不会变。”他说,“中也,你就当睡了一觉。” 这句话连我都听懂了。 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醒了谁都不会死。 只除了一个太宰治。 …… 我终究还是自己冲出了那间地牢。 太宰治是什么样的生物?多疑敏锐通晓人心,对自己毫不留情,或者说,格外不留情。 首领太宰也是一样。 所以太宰治出来这么久不回,他就确认了太宰治的背叛,并派出了溯行军。我出来的时候中也还在跟骨兵战斗,虽然异能力优势明显,但敌人无穷无尽,人力总有尽时。 于是中也说: “你去吧。” 他踩在已经破破烂烂的地下室里,满地都是即将消散的碎骨头渣和消散到一半的碎骨头渣,在一片暗沉红色里散发着荧荧白光。骨兵蜂拥在各个方向,像潮水将人淹没,但他仍给我清出了一条通往地上的路。 太宰治说:“不必在意我们的话,凉君。做你想做的就可以。” 就连用黑兽奋力保护着自己和老师的芥川都看了我一眼,意思意思地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就很励志,我跟他又没有和太宰中也那么随意,就又客气又礼貌地回了个大拇指……事情结束以后跟他交个朋友吧? 我还挺喜欢他的。 潜入森氏大楼的过程很简单。 首领太宰不到两个小时前才刚刚把异世界港|黑的高层替换过来,两个世界的差异那么大,光是适应森氏的运作模式就够他们忙一阵子了。我开着幻术,必要的时候让丑女来挡一下红外线和监控,从那些底层成员的眼皮子底下摸进本部一点都不*难。 第334章 比较麻烦的是坐电梯。 没错,电梯。 我又不会飞,森氏大楼七十多层,不坐电梯的话我很难活过爬上去单挑溯行军刺杀太宰治的全过程。他们工作又特殊,电梯严防死守还需要刷权限卡,普通看大门的权限最多也就到五楼,广津先生级别的中层也需要开放临时权限才能到六十层的宴会厅。 为什么我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一周目见过。 好在遇到了小银和广津先生。 我兜兜转转边蹭边控制倒霉蛋上电梯,转了三次才上到四十楼,转头就看到了那群熟悉又陌生的黑蜥蜴的人。算起来也有六天没见了! 我开着幻术无声举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蹭到他们身边。听对话他们在调查“刚来宴会说了没两句话就变身了的宫野君”去哪里了——也就是我使绊子把六道骸坑走,结果他猝不及防暴露出了库洛姆…… 广津先生正在跟人通话,我听了一耳朵,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广津先生告罪说他们没在酒店找到我,酒店的前台也说没看到,调监控都没发现异常。电话里的人就说让他去自己办公室详细汇报。 ……于是我就明白首领太宰已经知道我过来了。 他一周目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我到处乱跑,我到武侦去住的时候他还给白兰塞卡塞车,这个时候又找我了,只能说明他在戒备我。 太宰治和他都很了解中原中也,所以他们都明白自己不会因为中也而动摇,那太宰出来没一会就叛变了的原因是什么?只可能是计划外的人——计划外的我。 我会怎么做? 以太宰治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会直接暗杀才对……但他不仅戒备我,还发出了没必要的“详细汇报”的指令,让广津先生打开了豁口,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陷入思考。 我思考着跟随广津先生,越过持枪的守卫和法式的大门,走进连窗户都没有的巨大的黑漆漆的办公室。 大门关上,下一秒烛台燃起,倚在办公桌上的黑色的人影尚未完全显露面目,桌前的瘦削挺拔的身影已然转过头来,花白头发下单片眼镜的边缘透着烛光,金色的怀表在胸前摇晃。 年轻的、不久前才与我分别的声音含着笑意轻轻地说: “清场。” 我身边的广津先生便悄无声息的倒下了。 他面朝下扑进了地毯中,像无知无觉的被投进了沼泽里,只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我摸了摸毛茸茸还厚实的长毛地毯,除了感觉这个材质很适合坐在地上看书,完全摸不出一点特异。 这不是机关,也没有缝隙。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去知觉失去痕迹,被另一个世界所吞没。 ——就像小镜花,红叶姐,织田作。 “其实本来该让红叶大姐来当这个领路人的,你和她一定都很高兴。只可惜森先生的警惕心还是那么强,中也都回来了,还给她外勤的命令。” 灯光大亮。 “其实不回来也好,我那边的大姐可没有这么温柔,一不小心是真的会骂人的,哎呀哎呀……”办公桌后的首领太宰唱念做打,故作苦恼地扶额,“真是令人苦恼。” 他穿黑衣,头发精心打理过,看上去就比太宰那头蓬乱到打卷的要顺滑很多,与此同时皮肤又也很白,在打光很足的光照下甚至能跟他身后的白色墙面相媲美。这样非黑即白的观感让他跟太宰一模一样的长相都变得魔性起来,在黑漆漆无光的眼睛映衬下显得格外不像好人。 怎么说呢,像个反派,看起来跟其他人画风都不一样,就很符合太宰治说的“身边人服从性有真心却无”的处境。 跟太宰治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桌子前的异世界广津先生也在这个“身边人”的范畴里,虽然看起来很恭敬的样子,但并没有回应他的苦恼。 首领太宰也不丧气,当然也没多高兴,习以为常的摆手让广津出去了。 现在房间里没有人了。 我慢慢地拔出刀来。 “现在房间里没有别人了。” 他慢慢地把灯打开。 突然举起一只手,使劲伸展,伸向天花板,气沉丹田:“现身吧,宫野凉!” 我:“……” 我突然理解了中也当时的崩溃。 不愧是太宰治啊你! 第363章 一个陌生boss的来信 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啊,宫野君1。 请不用在意是谁给你寄送了这封书信,正如标题所写,你我的的确确素昧平生,从未见过,我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下,通过一些手段间接的了解你而已。 正因如此,我无意要求你一定要读完这封信,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写这封信的意义是什么。是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仍然写了。也许正是因为你我从未直接对话,才让我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倾诉欲死而复生,于这夜深人静的死寂中拿出纸笔,写下这些句子。 人是否是不平等的?抛开阶级、智慧、肉|体不谈,人与人还能以什么来作比?我最近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把工作之余的时间几乎全部奉献出来,才得出结论: 人当然是不平等的。阶级靠血缘家世,智慧与肉|体靠造物主设定,以倾注在个人身上的心血计,路人与主角本来就没有可比性。 所以人的价值其实取决于造物主,而人类文明早就发现了这位以一己之力界定我们意义的人,并给他/她冠上了神明的称号。 宫野君,真神奇,你看我一个无神论者,竟然无师自通了宗教的来历。我对信仰某个个体并无兴趣,能领悟全靠我聪明。作者把我设定的太聪明了,又使我善于——说是不得不也可以——思考,集合了他/她那么多的偏爱和恶意,无论谁来到我的位子上,都能做到我所做的一切。 所以不必是我,也不一定是别的哪个人,谁在这个位置上不重要,只要这个人够聪明就好。哪怕是一棵树,只要作者设定得够聪明就好。 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真的是个活着的人吗?我是(一团被仔细涂黑的墨迹,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名),还是【聪明】? 人,个体,以内心中的“我”为意识主体的思想,真的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吗?我幼时思考活着的意义,后来发现活着只是一种状态,除开人类自顾自做的附加题,其实本身什么意义都没有。七年前我开始思考个人存在的意义,这七年中的日日夜夜里我都在思考,直到思绪暴乱。 我知道在作者设定一切的前提下人是没有意义的。但我想追求意义。每个人的。这本来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为什么我们没有。我们是什么,一个标签几个关键词就能批量创造的东西,我们真的是人类吗,人类是什么? 以上帝是创造了全人类的作者的观点来看,“人类”真的存在吗?还是说“人类”都是我们想象出的人类,是我们虚构出的概念,其实并没有这种东西? ……失礼了,上面两段就当作是我工作太久了神志不清楚,对世界抱怨的一些胡话吧。其实我是想划掉的,但那样多少不美观,看起来就会很像草稿纸,显示不出我写这封信的庄重,所以还是请宫野君体谅一下吧。 作为藏头露尾的陌生人来信,一开场就写这些无聊的话,想必你已开始嫌弃了,这非我本意。无论我将来如何抉择,又是否会牵连到你,宫野君,你要相信,我对你永远不会产生恶意。与我相似的那些人也不会。对我们中的某些人来说,你甚至会是他/她渴慕已久的奇迹。 说些你可能有兴趣的吧。 在写下这行字的十几个小时前,尚且还是白天,镜花与敦一起来我面前告罪。如果你有记忆的话,会知道这两个都是你很爱惜的孩子——也可能你只知道其中一个,总不会一个都不记得吧? 少女与虎的搭配。我总是很爱他们,不然以他们的年龄资历能力都不够格站到我面前来。但我跟他们相处得其实不多,也不亲近,我并非发自自己内心的去爱,也有可能他们只是我爱所有人的附属品……算了,这浪费篇幅的纠结没有意义,我们还是接着说少女与虎吧。 他们犯的错是他协助她外逃。具体情况为了不泄露我的名字还是不介绍了,总之按照惯例他们该被带回来重罚,镜花要受刑,敦该受双倍,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跑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被我们抓到,但她还是回来了,在逃离这里三天后。 镜花说回来都是为了敦,组织里因此而产生了些许不动听的流言蜚语,我询问她是否需要处理,她露出了相当茫然的表情。 啊。就是这样,我总是比各人更了解他们自己,这“各人”里当然包括有名有姓的泉镜花。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一直掌握着她的行动轨迹,我知道她每天游荡到了城市的哪里,看到了多少人们发自贫穷与内心的无耻和暴力,又为此感受到了多少绝望痛苦。 第335章 她以为罪恶只存在于这里,可人世间的苦难永无止境。所以她会回来,与敦相依为命。他们是同样的孩子,在人世的大潮中无法独自支撑,哪怕不是敦,不是镜花,他们也一定会显露出对旁人的依赖性。 我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但既然当事人本身不以为意,我就什么都没做。可能在感人的不幸面前,过于镇定就显得冷漠,总有人嗤笑我的旁观,坚信是我一手缔造局面。 ……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我不想提他的名字……总之是我非常讨厌的人就是了。哇说起我对他的讨厌那可是不眠不休的说上几年都说不完,看到这里你会在心里吐槽我的无聊与精神上的贫瘠吧,确实,我的人生中也就剩下这点东西了。 相当无趣。 不过虽然很多有名有姓的幕后反派都因此而黑化了,变成变态以折磨人为乐,但我的的确确是没有的。我成为boss的原因,与其说是作恶太多,不如说是做得太少了。 我早已见过名为【泉镜花】和【中岛敦】的个体的多种命运。无论悲惨或幸福到何种境地,都只是无数种之一,命人追杀与否,都并不会她的命运造成超出预料的影响。这样的情形下,即使被外人恐惧或盛赞如我,也不免思考一个问题: 我做或不做什么,对她,对无数个世界的【泉镜花】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进一步引申,我拥有的一切,现在正坚持着的,所行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我在别人眼里十分割裂,有时未卜先知,有时又什么都不做,也因此招致更多的怨恨。这点是什么时候哪个人跟我说的来着……大概率是【镜花】吧,她向来是个聪慧又敏锐的孩子。 下午的时候,她也仿佛看出了我的游移。 那时我说对他们不做过多的处罚。敦很畏惧我——或者说畏惧着我身后象征的他过去所制造的巨大的悔痛——所以不敢探究,只是诚惶诚恐地道谢,挨骂,要走。但镜花没有走,她站在原地思考,我任由她占据被工作衬托得格外珍贵的时间,所幸她也没思考很久。 我们这位沉默安静得像一朵昙花的少女,实际上行事作风相当骇人。 她问,您对我们不耐烦了吗,【【先生? 我那时的表情想必不太好看,待她想了想换了个更委婉点的句子,问您累了吗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旁人以为我恼羞成怒的程度了。 我无法否认,我当然无法否认。人是不会因为与自己无关的事而改变脸色的,我脸上就写着她说对了。 我确实累了,也确实有些不耐烦,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能在把同一个故事体验无数次后还对这个世界保持活力,而我在她忽如其来的提问中忽然领悟了这个被狗屎作者创作出来的世界的真谛。 他们总要遭逢悲剧,就像织田作之助注定死去(整行涂黑,完全无法辨别) 一个为了悲剧而悲剧的故事本身就毫无意义,怎么能在毫无意义的作品里追求到角色的意义呢?我的作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顺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事,都只是在顺从作者,我们伟大的、创造了整个世界的、以悲剧博人眼球的创世的神明,都走不出他所定的终局。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世界需要【外敌】。 宫野君。我当然知道你的事迹,从因果的逻辑链上,我比所有同位体都更早知道你,作为天然的外来者,你比我这个局内人更有破局之力。但我们不可能永远依赖你。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把还算平稳的泡沫般的世界推上了只有二分之一生机的终局。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此世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唐国的古语,不破不立。 啊,笔要没墨了。这是休息室的缝隙里掏出来的,大概是哪次被押着休息的时候偷偷带进来批改文件的,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可贵。这封信就写到这里。 明天就是计划正式开始的日子——从座钟的报时来看,已过零点,该是今天了——我已许久不见这么轻寥寥的月了,不见天日的日子过得久了,便总觉得昼夜都是暗的。直到今天拉开电幕,才惊觉外面一直都有几分光亮。 太阳升起之后,天会更亮吧。 某年某月某日 太宰治 …… 在他振臂高呼“宫野凉”的时候,我注意到,也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了,他手边扬起了一些细碎的纸灰,有一些还沾到了袖子上。 是刚刚烧毁了什么东西吗,联络的秘信……之类的? 第364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该现身来打boss了。 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接近大结局的时候,主角披荆斩棘、解完谜题,终于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站到了神秘至极的反派面前,这个时候大家说两句互相指责的话,就可以开打了。 如果这个反派再懂点哲学、有点苦衷,打完之后还会有感人至深的谈心环节。运气再好一点,把boss给感化了,说不定还能把之前牺牲的人复活呢。 可见一个光明正大的登场对主角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我又不是主角——谁家主角解决困难的方式是搞暗杀啊?我不想知道首领太宰有什么苦衷,也没兴趣和他讨论哲学,更没有需要他来复活的人。 我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杀死。 …… 确实是太宰治又如何呢?活泼可爱的人,我杀死过很多。活泼可爱的太宰治,只要能救下更多的人,我也能将那点若有若无的亲切感舍弃。 …… 我心平气和地递出了一刺。 没有杀气,也没有声音,哪怕是连小孩子也警惕的同行也察觉不到杀机,进而无法及时作出有效的抵挡。这就是我能在与彭格列搭上线之前一直活着的依仗。在那个组织里,没有自己价值的人,就算在别人庇护下也不可能活得长久。 贝尔摩德曾经说我是天生的杀手。只可惜受年龄限制气力不够,不能一击必杀的话很容易被人反杀。但现在,在幻术的加持下,我最后的短板也被补齐了。 太刀上有鹤纹。刀名鹤丸国永。 刀锋映出太宰含笑的眼睛。 他的眼中空无一物,但仍眼瞳缩紧,眼角僵硬。这是本能在丰富的被暗杀经验下疯狂示警,我曾面对过这样的目标。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我得不了手,之后任务就会被转给黑麦或波本,然后我去领罚。但太宰治跟他某种意义上的前辈们完全不同,明明已经感受到危机了,却仍一动不动。 他十足从容,十足欣悦,神态轻松得好像即将迎来的不是致命的攻击,而是对游子归乡的欢送。 背负着世界的重量的孩子回家了,我以刀扶持他坐回首领的位子。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斜斜垂下脖颈,嘴唇动了动,含笑说了句什么。 我辨认了一下,得到答案: 【耳、机。】 ……出错了。 中原中也还单独跟太宰治待在一起!!! 我骤然转身,又折返回去,太刀散去的同时俯身,想翻过桌子从首领太宰耳边拿走现在能最快联系到中也那边的工具。但我其实不确定还来不来得及——以我对太宰治其人浅薄的了解,他能从容赴死就意味着已经来不及了——但我总不能就这么放弃……! 被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突然伸出,握住了我的。 当然不是诈尸,也并非提前设下埋伏——手的主人是凭空出现的,就跟之前广津先生被“清场”一样,瞬息之间,毫无预兆。 “别动他。”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说。 至此他的身影才完全凝实。站在黑漆漆的首领身边,一身黑的干部画风显得很和谐,如果不看他卷曲着垂下来的橘发的话。他的眼睛跟本世界中也的一样熠熠生辉,只是眉宇更压抑沉静,显得整个人更冷峻。 我缓缓抬起眼睛来看他,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被耍了。 我散去幻术,极度冷静客气有礼貌地问:“要打一架吗?” 中原中也不为所动,只是扫了一眼我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和四溅的鲜血,就低头凝视首领太宰的侧脸。我看着他们,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暴涨的杀意,但之后又什么都没有了,唯余连空气都为之叹息的茫然。 “或者你想谈谈心?” “与你无关。”他倦怠地说,显得十足冷漠,“……他就是这么顽固的渣滓。” 这神态微妙得让人幻视太宰治,只有脏话还证明这是我不认识的中原中也。他又从太宰治耳廓里拿出了什么,端详两眼,伸手递给我:“他留给你的东西。” 银色的耳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是因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所以才能对另一边我和中也的动向了如指掌,连隔空派遣溯行军的时机都那么精准;所以才对明明“想不到”的刺杀都提前准备,甚至故意给我制造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机会;所以…… 第336章 才能在我离开后的短时间内,成功对中也下手,把异世界的中原中也换过来。 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哪怕我确实用得不多,也不该完全忽视了通讯工具的存在吧……当妖怪是去深山老林里当的吗? 但两个太宰治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中原中也绝不会认错。 那有问题的应该是他们的精神了。 我对着沉默的耳机沉默了一会,沉声问:“太宰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 “到底是什么东西——首领太宰拿到了什么东西,让他能看到平行世界,让你也自愿沉迷?” “……” “区分你们两个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不,应该问,你们两个有区别吗?” “还是说,只要看到了某些东西,你们都可以是‘首领太宰’?” “……” “……” “……” “……” 我们相对沉默。他不回答我,我也绝不妥协。被欺骗的是我,为什么要我去妥协?我非得到答案不可。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话了,耳机里传出微弱的声音,虽然清晰,但不足以让桌子那边的中原听到。中原也没有听他鬼扯的意思,甚至连首领太宰的尸体都不看了,只自顾自偏过头去放空。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未通电的帘幕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对这里还挺熟悉的。我忽然想。至少能在这种时候想起那边装了什么玩意儿。 太宰治说:“……不叫我太宰君了啊,宫野君。” 这相当于默认的姿态真是让人生气,我冷笑一声:“那你又在怎么称呼我?” 他有些奇特道:“你在生气吗,因为我欺骗了你?” “被骗的只有我吗?你打算怎么解释这边这位中原干部的出现?” “……真稀奇,原来你们也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啊,”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我疑心他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因为这听起来根本就不是在回答,反而介于讥讽与自言自语之间,“明明已经是……” 什么? 我直觉这很重要,沉声追问:“什么‘我们’,你说明白!” “中也,通电。” 这句音量突然加大,语气也阴冷得不同寻常,中原干部却习以为常,丝毫没思考过似的立刻听从了命令。他拍下红木桌子上的某个按钮,刹那的电流声后,左侧墙壁自下而上缓缓拉开,全都变成了渗着血色的玻璃窗。 不,窗户是透明的,本身没有任何颜色,有颜色的是…… 遮蔽了半边天空的,巨大的,血色的,月亮。 红光妖异,铺天盖地,这样的光芒下我几乎要失去视觉,只能看到影影幢幢鬼影浮动,好像全世界已经被罪孽缠身不可饶恕的恶鬼侵占。我虚掩着被刺出眼泪的眼眶使劲去看,看不到一个人影,更看不到太宰治和中也。 红月还在扩大,我没来由地恐慌,听到太宰治幽幽地问:“还没想起来吗?” “……” “黄泉比良坂的彼端,注满举世之污秽的根坚州国,掌控亡者世界的神明——伊邪那美命,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他低低地笑了,“现在的景色如何?这才是你该存在的真实的世界。” “……” “没错,你早已经死去了——” “宫野凉。”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看不出丝毫异常,我回头看自己的影子,人影正单薄地躺在地上,发丝纤毫毕现,正轻微的随风浮动。 我说:“丑女,出来。” 太刀自行解体了,丑女在半空中游动,带着些不明显的兴奋,试图跟我的手贴贴。我捏着她的脖子,她就自行把蛇一样的身体缠到我手臂上。这外观自然不怎么好看,可我只油然而生怜爱与习惯……虽然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做的——不过我觉得这跟两位中也脱不了干系——但我确实能感受到某种东西在松动。 我的记忆好像要恢复了。 我说:“丑女,出来。” 我的影子缓缓站了起来。 像黑色的幕布被拉开,羞怯的演员从舞台上走了出来。另一只长着一张让我觉得顺眼的面孔的丑女从黑色的人形中游出来,手臂双腿柔弱无骨,长发披散,倚靠过来的时候像极了那种民俗故事里的艳鬼,张嘴却也是细密尖利的好几排牙齿。 我抬起手,她也抬手,我摇摇头,她也摇头。 我就想起她们是什么东西了。 在充满着瘴气和水泊的地下的通道里,她们游动着盘旋着,像被牵了绳子的小狗,挨挨挤挤地呼应在我身边。 是天下最污秽的妖魔,是没有智力的使者,是被死之女神驱使着的仆从,最无知也最忠诚,只听母亲的话。 我没有影子。 这里也没有活人。 我捏着耳机,看着月亮,天上有森森的白骨的手,撕开这个世界的伪装。太宰治正在极尽嘲讽的大笑,不,应该说,是首领太宰正在看我们的笑话。 被撕开的月亮变成书页飞下来了。 我对上了巨大的骷髅的眼部的洞。 【凉,】万万道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全世界的鬼魂都无意识响应,【你选好啦?】 “……” 【没错,没错,为人的弱小、苦闷、迷茫、痛楚,你已经体会到了,你的一生都是这样。你早该放弃人类那边了。】 “……” 【来吧,我的孩子。】 女神说:【我们回家。】 第365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震撼。 太宰在发疯,中也在摆烂,世界在崩溃,只有我的妈一如既往,天真无邪且持之以恒地想把我带走。 我左顾右盼,没看见能帮我分散女神注意力的那个人,只能深吸一口气,勇敢拒绝: “不,我的答案并没有变,我依然站在人类这边。” 太宰治的笑声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突然消失了。 我的拒绝让女神有点不高兴,证据就是身上突然增加的压力。我不觉得有什么,没有伤筋动骨也没被不由分说地抓回去,女神已经很宽容了。 ——我是先认清了她是怎样的神明,后才发自内心地将她视为我的母亲的。在痴狂的渴求着他人陪伴的同时,只要这渴望得到满足,她就是世界上最温柔体贴、最值得信任的母亲。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呢?】 她不解地问:【你还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要摧毁这里,让我降临?】 ……这恐怕得问太宰治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确实是我杀了首领太宰,但太宰治们明显只是拿他当了诱饵。这个世界也不是我摧毁的,而是口口声声要保护世界的他们。 但这等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毕竟在女神心里这就是我们俩的亲子游戏,让别人掺和进来算怎么回事?我肯定是不会因为被骗了就挨罚的,太宰治这个骗我的人却不一定能保全自己。 于是我垂下眼,惭愧道:“因为我梦到了您的影子,觉得很亲切,很想见到您。” 是真的很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对女神说谎呢。 ……惭愧也不影响我说就是了。 “现在恢复记忆,才发现自己违背了与您的约定,万分抱歉。但我还是很高兴,并不后悔。” 【——!】 无法用语言形容、几近于鬼哭狼嚎的声浪过后,她探进了一只白骨莹莹的手。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真的世界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撕开,哪怕是神明也不行——大概是接近阿紫小姐那种书中的异空间,所以我也不担心会造成什么影响,划破面前的玻璃之后,自觉跳到她的掌骨上整整衣摆坐下。 风好大。 有点凉。 我任由她像玩娃娃一样把我捏来捏去,揉来揉去,不,现在这个大小,可能我就是她手心里一粒不圆润的豆子吧。这两者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都是小女孩的玩具,都只是在哄她高兴。 她是很容易高兴的,只要你陪陪她。这让我有些心酸,但还是趁机请求:“这样的话,可以算是游戏到一半中场休息吗?我依然想要站在人类这边,不想看他们毁灭。” 【……】 【去玩吧。】 最终她还是这么说。月亮内外的骨骼都消失,鬼影也被带走抹去了。我松了口气,撑着伞踩着丑女跳回森氏大楼的楼顶,中原干部已经扛着首领太宰的身体等在那里。 他好像有点精神了,又好像没有,也不跟我交流,自顾自站在一边。我俩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这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天台中间猛地一震,与天上裂缝类似、但规模要小很多很多的黑洞旋转着出现,吐出了……蛇魔和趴在蛇魔背上的太宰治。 一人一蛇简直像是被洗衣机狠狠地甩了几百圈,吧唧摔在地上,摔出了一模一样的蚊香眼。 第337章 在黄泉女神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实在太难了,无怪他们这么狼狈。我看了看太宰治,又看了看蛇,还没想好先把谁扶起来,蛇魔已经甩掉那坨太宰治嘶嘶嘶的冒着泪花冲来。 它撞得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倒。我几乎气笑了,心说就这大型犬一样的东西给我平添了那么多麻烦,一时恶向胆边生,攥着它的八个脑袋就开始打结:“就你给我捣乱是吧——” 蛇魔晕头转向嘶嘶嘶。 “少装蒜了!女神走了,说话!” 八岐大蛇的声音立刻响起:【分明是你顽固不化,人类走向何方都已与你无关,还要留在此处……!】 我把他八条尾巴也打结了:“这也不是你来杀我的理由!” 【本就是强行滞留人世之身,苟延残喘也不过徒增苦痛,不要也罢,何不早登极乐,与吾等阴界相伴……】 ……原来如此。 我把蛇魔拴成了球型,往旁边地上一丢,冷哼一声:“这可不归输了三次的蛇神大人说了算。” 他“……”了一下,好像还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闭嘴了。蛇魔吐着信子咕噜噜滚自己玩,让后面的太宰治直面我。 太宰治看起来不情不愿且心虚得很,脑袋都要垂地上去了。我眯着眼睛看他: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撇过头,别别扭扭的不想交流,又碍于我和中原、蛇魔的包围不得不回答,“凉君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对这种虚假的世界、只是为了充当游乐场的世界,还有什么好说的?” “谁管那些啊,我问的是你骗*了我和中也的事,”我冷笑一声,“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明明是你把世界当成赛博游乐场吧!想下线就下线,想删档就删档,你们太宰治多少有点傲慢了,我可是很认真的想要拯救世界的!” “……” “怎么不说话了,之前不是说得很欢吗?”我不惯着他,恢复了记忆的我强得可怕,跟那个看到谁都提防一下的小小杀手完全不一样,直接伸手指戳他肩膀,嚣张地戳戳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说要给首领太宰实现愿望,这种话是骗人的吗?” “……” “太宰治,”站得稍远的中原干部突然幽幽地说,“是你不敢相信我们。” 好的,这句概括杀死了比赛。 气氛都沉重了。 我很会看眼色地收手,把空间让给他们。但他们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各自把头转向一边,都露出又冷又硬的表情,固执得要死。我直视他们,再看看还在哗啦哗啦掉书页的天空,觉得这样不行。 我直视看起来是被牵连进来的中原中也,也幽幽地说:“这股毁灭世界的力量,是中也吧?” 中原干部:“……” 中原干部猛地睁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太宰治,最后看看他半揽半扛的首领太宰的身体,狞笑着捏起拳头:“……原来如此。好,好,你们很好,太宰治——” 我好人做到底:“现实里应该还活着。” 中原干部秒懂:“回去我立刻揍死你。” 太宰治:“等等?不是,那个……” 我直视名为太宰治的所有个体,看透了这个人胆小懦弱、悲观多疑,但没关系,我还敢直视他、信任他。 “太宰君,时间不多了,”猎猎疾风里,我平静地说,“这次就先原谅你了。剩下的话,回到现实再和我们说吧。” 堆叠的书页雪崩般崩塌。 这个世界,毁灭了。 …… 黑暗里,一只纸鹤飞过。 它亮闪闪的,拍打着轻巧的翅膀,灵巧地从我眼前绕到身后,又从另一侧飞回到我面前,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那些聪明了不知多少。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幼稚。 “就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看着很可爱嘛。” 从黑暗里走出来、只有一点冷白的侧脸被纸鹤的灵光照亮的家伙如是说。他拖着黑色的宽大衣摆,黑色长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身后,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可算作我的主场,让我能在黑暗中视物,换做别的任何人来,都会以为自己这是活见了鬼。 不,仅从我们现在的存在形式来看,真正见鬼的是他才对。 “也很可贵。只是一点灵力制作的小东西,竟然就能拥有自己的意识,从无到有成为生命。好珍贵,好顽强,就像你一样……” 他抬手供纸鹤停留小憩,很是怜爱地摸摸头。 下一秒纸鹤的光熄灭,一整只往下一栽,er的一声死掉了。 我:“……” 我半冷不冷地讲笑话:“现在更像了。” 他:“……” 他脸都垮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用自己讲地狱笑话的爱好?” 这句话才是年度最好笑的笑话,比我讲的好笑百倍千倍,只是我懒得笑,扯扯嘴角礼貌一下就够了。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之间连这点礼貌都不必有: “毕竟我们,”我皮笑肉不笑,觉得这句话都要说累了,“是同一个人嘛。” ——毕竟人这一辈子遇到的能给自己添堵的人着实有限,当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时候,就很难再产生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我当然不觉得开心,但也不觉得痛苦,甚至没有厌烦。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一点“又是这样啊”的麻木和习惯。如果我的一生跟纲吉、太宰他们一样都只是一部作品的话,我的创作者一定是个无聊又爱好自我折磨的人,不然不会执著于让我与自己对立,又让我们中的某一个牺牲自己。 ——我是以“我”为养分生长的角色啊。世界已不足为惧。 而这个人——面前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仿佛正常人、我目前见过的年龄最大的自己——就是这次事故的起源、以为尘埃落定后又砸破水面的巨大的石块、都快结局了突然杀出来的我的命定の敌。 ——此称号来自黄泉女神钦定。 “这对我们毫无影响吧,你又不会手下留情。” 敌人这么说,眼睛笑眯眯。 我觉得他脑子有病,还是跟以前遇到的【我】症状不一样的类型:“那你倒是认输啊?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么多个世界的融合,还有其他世界即将合并,就算没有我,你也不可能赢。” “……”他微妙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去摸已经不亮了的纸鹤的小小身体,“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吗?‘对抗’什么,这明明是你最常做的事。不过也不能怪你,你已走完了命定的路,会成为它的维护者也不足为奇……” 他把自己的力量注入纸鹤里,纸鹤上开始闪烁黑色的光。 瘴气肆意流淌,纤细的刺在纸张里生长,细微的心跳声一起一伏,它空腔里跳动起小小的“心脏”。 黑纸鹤翻身坐起。 黑纸鹤展开双翅。 黑纸鹤黑得可怕,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呱!” 黑纸鹤自闭了。 我:“……” 我有始有终,言简意赅:“现在像你。” 他:“……都说了别再讲笑话了!” 好吧。我在嘴上比划一下,示意不再讲话了。但他又不满意了,瞪着眼睛看了我很久,忍无可忍道:“你说话。” 好难伺候。 我叹了口气。 我还是试图和他讲一次道理,毕竟他比我大只是视觉效果上的,仅从这次交谈来看,更该包容对方的是我才对: “既然你也是我,就该知道我们做决定之后会有多顽固,不会被任何人说动。你想改变历史是你的想法,我要保护历史也是为了我的私心,这跟认不认命没有关系,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那些世界本来就是假的,但刀剑们是真的。只是让书中人回归无知无觉的书中世界而已,这样也算毁灭吗?”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这是值得的。” 真伤脑筋。 我想起女神指着他兴致勃勃给我介绍“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原本模样的凉君”的样子。 我在什么时期才能称得上“原本”?只有童年。我的童年在哪里度过?在不见天日的宅院和不见天日的那个组织。就算再往后顺延一点,到被雷劈之前,那些时候的我的心理都相当阴暗且固执。 我是失去记忆之后才慢慢开朗起来的,这里面有很多人功不可没,当然也有很多人在拖后腿,但总得来说利大于弊。如果一直带着童年时期的阴影成长,我不能保证自己现在还是个身心健全的人。而这家伙…… 很有可能是带着记忆掉进了没有光彩的地方,才长成这幅看着就让人头痛的样子的。 命中注定的敌人,放在我和他完全相反的命运中来看,这个形容很有意思,母亲是会起名字的。 第338章 我摇摇头:“你的理由在我这里不成立。无论是为了什么人,要把我亲历过的世界、交往过的朋友打回任由他人摆布的处境,我都不可能允许。”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最先找到这条路的、最先通过改变历史为某些人改变命运的人,不就是你吗?”他极尽嘲讽地质问,“只有你可以做第一个溯行军,就不许别人也这样做吗?!” “对啊,所以我并没从正义角度来阻止你啊,”我说,“我都说了,只为私心。” 他不看我:“真傲慢啊,把那些世界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吗?” 我看着他:“真失礼啊,把别人的宝贵之物贬成那样可不行。” 良久,他深吸口气,缓缓呼出:“你是对的,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我们不可能谈拢。” 我微笑不语。 他说:“那么,私下的见面也省了吧。东京都已然沦为战场,我会在那里等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微笑不语。 在他身后,我幽幽地现出身形,丑女幻化的鹤丸国永也同样,在黑暗中褪去幻术遮掩,反射出凌厉的光。 我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不需要下次,”我直接说,“在这里把你擒住就很好。希望你能识相一点乖乖配合,毕竟我虽然做过几次了,但实在没培养出自己杀自己的爱好。” 他顿了顿,举起双手,慢慢回身,又稀奇又幽怨似的抱怨:“你竟然让丑女来敷衍自己……” 我不为所动,刀尖向前一递,蹭出几滴血点:“我要你退兵。” “……” 他不作声了,只缓缓发笑,嘴角拉出微妙的笑意。在他身后,丑女的视角,有稀薄的黑气缓缓凝实,从他后颈里、脊骨里攀出森白的狰狞的骨兵。 鬼火浮动,那骷髅不能完全挣脱出来,只是眼眶里荧光跳动,肖似眼神流转,定定地落在我和我手中的刀上。它发出森冷的尖啸,啸声夹杂着千百重嗡鸣,我的刀便重重落地。 “这种东西,也配做你的‘鹤丸国永’吗?” 丑女化回原形,在地上痉挛抽动。 我死死盯着那具骷髅,那个溯行军里常见的太刀的骨兵,明明不该有任何印象,却还是联想到了什么。 “退兵是不可能的,溯行军不在任何人掌控中,我也称不上他们的主人,”骷髅垂首,青年回头,他爱怜地抚摸它森森骨刺,把自己的血抹在骨兵大约是心口处的肋骨上,“一定要说的话……” “我是他们的孩子吧。” “对不对啊,鹤丸?” 无人应答。 回应他笑眯眯询问的,只有我的沉默,和无尽的黑暗。 …… 第2205章 年,夏。 我从黑暗中醒来。 入眼是淡色的液体,倒映着我影子的玻璃,和这之外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高的那个一身黑西装,戴着遮着上半张脸的礼帽,耳边鬓发卷卷;矮的那个刺猬头、狗狗眼,就算不笑也看起来憨憨的,不过确实比小时候瘦了好多—— 我下意识张嘴,还没出声就意识到有个东西扣在脸上,在输送着气体。虽然扣得很贴合不必担心呛水,但要说话是很难了。 于是我什么也不说了。 只向纲吉弯了弯眼睛。 第366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书中世界,溯行之军,另一个我。这些事情混在一起像错综复杂的谜题,要梳理起来很不容易。 不过再乱的毛线团也有一个开端,顺着线头向下总能捋清。此番经历曲折坎坷,开端就是两年前我的苏醒。 和我的死去。 …… 两年前,绣球花开满庭院的夏季,我在雪莉和夏马尔共同驻守的研究院苏醒。 跟书里世界相似又不同的是,我的身体本来就只是靠着堂姐和彭格列的黑科技勉强续命,苟延残喘,就算醒了也无法承载我已经跟人类相差甚远的灵魂,于是后面的很长时间,我都缠绵病榻,在生与死间昏昏沉沉。此时最好的应对当然就是拿出幻术来重构身体机能,但我早年为了求生过度压榨雾属性的潜力,已经把那部分力量透支掉了。 从前附在别人身上时可以用幻术,是因为真正的施术者是我的灵魂,身体也不是同一具。但现在不行,现在哪怕我的灵魂只是稍微活跃一点,都会让身体多崩溃一点,更别提动用灵魂里的力量……那我的身体会立刻被同化成类似于侵蚀者的东西吧。 最主要的是,为了不烧坏才十六岁的稚嫩的脑袋,我把自己的记忆也打包丢给侵蚀,让他带着出去玩了。 ——好吧,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侵蚀者刚接到我记忆的时候还很迷惑,但我们毕竟共生了这么多年,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根本就不打算长留。】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我低头看着自己张握的手掌,有些惋惜,但还能释怀,现在的我已经能看到某些东西了:“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线里本来就没有我,甚至我的生身父亲也不该存在。我大概不是作者剧情里的角色,哪怕女神也做不到无中生有,能改变过去让我出生的……是时间溯行军吧。” 严格说来是时之政府,是斑哥和扉间他们。 所以早亡也是命中注定。 【既然如此,】侵蚀者慢慢地说,好像在字斟句酌,【干脆离开不好吗?还是你热爱自讨苦吃的癖好又犯了?】 “怎么说话呢,”谁会有那种爱好,“我只是……” 不管怎么说,反正也不会有危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而已,失去了肉身牵挂的我,应该会完全脱离人类范畴,直接魂归黄泉陪女神一起宅家吧?鉴于侵蚀者吞噬的各个世界的力量,说不定我还能随时出门去以前的世界游逛,和那些亲朋们小聚一番。 但是,也不知是我无所谓的想法影响了身体,还是记忆停留在与纲吉冷战期间的我本身就没多少求生欲……抑或病床上辗转的体验着实太差劲了,偶尔,只是偶尔,在雪莉从百忙中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会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我活下来呢? 记忆没了眼界还在,我能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烧钱机器,也深觉这样活着只是徒增痛苦:“我是不可能好转了……死亡只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呢?” 更何况,从前的我与雪莉有交情但不多,虽是血亲,感情也没有多深厚……我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她天生就这么善良了。只是她那时大概很痛苦,本来就很忙,又忙着开发新药,日日夜夜心力交瘁之下,还要时不时遭受我的诛心之语,即使是骨肉至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 我就憋住了没说。她也没放弃我,一直在埋头研发各种各样的药剂,试图与死神抢夺我的所属。 而死神也并非只是个空洞的形容词……在恢复记忆后,我终于明白,那时夜里常常见到的、在我床前徘徊的鬼影是谁了。 长发的。伶仃的。森森女子骨架,絮絮轻柔叹息。母亲那时大概感应了到我的死志,却怎么也等不到我回去,所以顶着规则的桎梏降临人间,降临到我的面前。但我那时还不是完全的死人,也没恢复力量,所以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幻影,并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更想不起来这是我亲爱的妈妈。 唯独最后一次,我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眼睑冷意,睁眼一看,漫漫长发堆在我的脸边,骷髅上有虫豸攀爬。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细碎缥缈: 【原来……自己……?】 【回来吧……母亲身边……】 我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有过这么平和安静的呼唤,所以即使推论那是我已经死去两年的母亲的鬼魂来接引,也不愿确认那个女人恨我至此,所以一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最后没忍住先睡着了。第二天一醒来就是尤尼登门,用她的权限带进来一位客人,我见到了明美堂姐,然后当夜大病,几乎立时就要死掉了。 呼吸断绝之际,堂姐冲进来给我塞了一嘴药,把我丢进了培养仓。 ——也就是我在书里世界吃的apcx系列。书里有时间让她把这药研发到097版本,现实里却没有,只能以量补齐,且副作用是把正常活动需要的身体机能也一起停止了…… 后续的一切都在这里不同了。我的本体状态被固定,几乎与死去无异,我的意识被转移,在新的身体苏醒——彭格列用别的势力提供的新材料做的,批量克隆出的新身体。虽然技术都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这样培养出来的身体也不如原装的耐用,但好歹数量多,多更换几次也没什么要紧。我才终于从病床上解放出来,开始正常活动。 终于讲到这里了,这个世界的巨变。 就在我因为死之女神的眷顾而重病时,也就是我醒来的一年后,今时今日的一年之前—— 时间溯行军,出现了。 第339章 一年是比较笼统的说法,因为世界在融合。不同的世界时间流速也不同,所以有些地方时间过得忽快忽慢,有些地方总在同一天里循环,而东京——东京的时间几乎完全脱离自然规律了。纲吉说彭格列的人马到东京的第一任务就是研究独立而稳定的计时系统,不然连十年后火箭炮都走不出这里的时间黑洞。 最开始也没人知道这些神出鬼没、鬼气森森的骷髅兵是什么,盖因它们动机不明,出现的时间和动机都难以捉摸,袭击对象也毫无规律,世界各地都颇为头疼。最后还是远东这边的异能者管理组织异能特务科上报,称这些怪物与多年前一家空壳公司出品的游戏里的反派角色颇为相似,才清楚了它们的底细。 游戏名为《刀剑乱舞》,敌人名为【时间溯行军】 当然了,异能特务科是霓虹的官方组织,上报也不会上报给其它国家,不如说趁此机会拿腔拿调一番、把这信息卖出个好价钱才是正常流程。但众所周知,霓虹的官方自主权也没那么自主…… 所以全世界都知道了时间溯行军。 与之对应的,那些被袭击的人自然就是会对历史造成转折级影响的重要人物。虽然还不清楚这群大部分是青少年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可是影响历史,各国都已经以对待战略资源的态度将他们尽力保护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测算的,总之重新换算统计后,政府将溯行军最初出现的那年定为西历2204年。同时,这也是各个世界观测到不同力量体系开始互相融合的时间。为了便于对抗时间溯行军,各地统一改换新时。以此为基准,我真正在彭格列门外顾问麾下的研究院醒来的时间应该是2203年。 按照游戏设定,有【时间溯行军】自然就该有【时之政府】。可惜溯行军虽然提前出现了,抗击敌人的主力军却一直没有露面,到今年正好是2205年,官方那边早就在讨论这个时之政府是不是他们自己成立的了…… 是也好不是也罢,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毕竟那游戏虽然来路不明——横滨那边的代表主张这就是未来的时之政府偷偷回到现在,给人类留下的希望——但确实没有出错,里面刻画的溯行军的部署和战斗方式都很直白明了,让难以维持瞬移、机动性相比而言过于差劲的人类也有了喘息之力。 同时,从某几位异能力者的能力中得到启发,对抗溯行军的联盟也发现了一种可以通过人为制造小世界,来迷惑智力不是很高的溯行军、继而为现实世界分担压力的方法。制造方式就是写书……这对某些拖稿大手来说真是个灾难,但有能让时间减缓、甚至是停止的异能力者在,时间并不是问题。 创作内容也不是问题,因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多么完善的情节和人物,地图也不用很大,只要逻辑通顺、能够自行运转一段时间、骗过溯行军就好了。地图设计的小一点,还有助于堵到被骗进去的溯行军。然后编织队伍定时潜入书里巡逻,也即【潜书】,能清理多少溯行军就清理多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杀死的溯行军甚至比现实世界里杀死的还多,已然成为在时之政府出现前对抗溯行军的有效手段。 就好像在海里放下被绳子系住的空瓦罐,以后自然能收获章鱼一样。那些书形成的小世界就是天然具有吸引力的罐子,收完了还能再放回去循环使用。 这本来跟我一个刚刚活下来的大病初愈人士没有关系,但溯行军杀到意大利了。 纲吉手里喷着火从天而降的时候,我正挡在堂姐面前,挥刀振去上面逐渐消散的黑雾。此前病重体弱,别人来探望时我总是在昏睡,少有几次清醒的时候,又总是对不上他的行程,所以这还是我醒来后第一次跟他对话。 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一句“你没事吧”,好像我们从来没冷战过一样。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很难不心生感慨。即使成了彭格列那个庞然大物的首领,纲吉也还是这个样子,那我以前纠结的理解与否的问题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不相信他能理解我的黑暗,因此与他生了嫌隙,但其实他连整个彭格列都能适应好。 ——这还不好笑吗? 总之,溯行军盯上了我和堂姐,我又好像挺擅长对付它们,干脆就跟着纲吉一起行动了。虽然堂姐不太情愿,但我们还是把她转到了幕后,隐藏与保护起来。有十代目首领作为自己最大的靠山后面,我在彭格列的那段时间过得其实挺顺心的,鉴于我对总部那边没多少印象,通过复健训练完全适应新身体之后,他还把我一同带到了霓虹分部。 对,这也是我跟书里经历不一样的地方,我根本就没亲自到过横滨,与横滨地区的组织成员的交集,也只停留在在东京这边基地见过几面而已。虽说他们的眼神确实经常怪怪的…… 我也问过纲吉,我跟他们有交集吗?我自己怎么不记得。纲吉的眼神有些难过,但很快又好了: “你应该有自己的安排,时间到了自然会想起来的。现在阿凉只要知道,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就好了。” 什么谜语人,我战术后仰了一下,随口问,“就像你也改口叫我阿凉,而不是宫野同学一样?” “……”他目光飘忽,战术挠脸。 好吧,好吧,孩子大了,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还是联合外人一起,只瞒着我的小秘密。我有点忧郁的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低落地说:“我的记忆明明没有中断啊……” 纲吉刚要干笑着说什么,我就继续低落叹气:“看来我昏迷那两年也不只是单纯的昏迷了……” 小狮子吓得头毛都竖起来了!——哦他本来就是刺猬头——但我并没有乘胜追击,想太多了脑袋会疼,纲吉又不会害我,还是按照他说的,顺其自然等时间到了就好。 ……然后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编号第035号小世界,明明是诞生较早、比较牢固的书中世界了,还是在某人和我的共同作用下破碎了。 至于,明明是非常简单简陋的人造书中世界,怎么会困住我,还牵扯到平行世界这种宏大命题…… 只能说太宰治这种生物实在太擅长搞事了,而给他们递梯子的,就是我的妈,伊邪那美女神。 …… 第2205章 年夏季,我从培养仓里走出来。 为了减少巡逻员受伤,现在的潜书都是把人的意识导入书里,身体保存在有着特殊液体的培养仓里。我的身体情况特殊,还需要定期保养,待在罐子里的时间比普通队员长很多。但是果然。 无论过多久都适应不了培养仓这种地方。 从里面迈出来的时候头发都被吹得乱糟糟的,我一边搓脸试图搓掉那些营养液残留的奇怪味道,一边吐槽彭格列那群越来越奇思妙想的研究员:“怎么想到在里面装烘干系统……好大的风。” 都给我吹成背头了。 纲吉抱着厚实点的外套迎上来,闻言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旁边操纵仪器的白大褂一通抢白:“这都是为了你现在的身体着想啊!你知道这么高契合度的身体培养成本有多高吗?如果因为这点液体着凉生病再浪费资金,财务那边会拿着冲锋|枪来扫射我们的!我说你们啊!你们这些一点都不珍惜别人劳动成果的家伙……!” 戴着口罩没露脸的小哥越说越激动,旁若无人,指手画脚,手舞足蹈,逐渐逼近。如果不是有口罩隔着,恐怕唾沫星子都能飞到人脸上。我想跑,但毕竟我确实麻烦了他们许多,哪怕刚刚在里面被吹得脑袋轰轰响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不,还不到逃跑或者老老实实挨训的地步! 这里!不是!还有彭格列十代目吗! 我转身面对纲吉,纲吉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我把纲吉推到身前,纲吉发出茫然无辜的声音。我给纲吉加油打气: “上啊十代目,保护弱小的时候到了!” 纲吉:“……” 纲吉义无反顾张开双手,视死如归挡在中间:“好!我来保护你!” 研究员勃然大怒:“你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以为你是首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以为——” 他顿住了。 一只变色龙。一只扁扁嘴,大眼睛,外形称得上可爱的绿色变色龙突然出现在纲吉肩膀上,静静地盯着白大褂。白大褂整个人就像被按住暂停键一样,不止声音,连动作都静止了,只在安静的空间里留下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 一直站在原地的高个子成年人终于动了。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状似悠哉地卷了卷自己耳边打着卷的鬓角,很轻松、愉悦、毫无、杀气地说:“很抱歉打断你们的精彩演出,但是先生们,指挥中心一干人士还在等着呢。”甚至很好心的帮忙想办法,“你们可以在会后大家紧张的时候再演这出戏码,有助于所有人放松精神,也发泄一下你们旺盛的精力。” 第340章 “这谁啊,”我说,“长得好像里包恩啊。” 纲吉的惊恐目光中,高个子优雅一笑,扶着帽檐摆了个神秘莫测的pose,当风而立,隔空一指,薄唇微启,大提琴般悠扬动听的嗓音在室内响起: “再搞笑我就揍死蠢纲。” “……” 纲吉:“……啊?” …… 年轻的彭格列十世,崩溃声传出很远: “为什么啊?!!!!” …… 总之,在里包恩的威慑下,研究员知情识趣地迅速走掉了。虽然碍于大魔王的压迫感,他没敢再说什么,但从露在外面的眼神看来,内心话很不好听。 我理解。 我很理解。毕竟这次的情况确实比较凶险,我对己身生死、这具身体又确实不够在意,不很爱惜别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换换立场,如果是我在这里看着自己没办法的人好多天,一结束还要听那个人抱怨的话…… 应该会直接亲自上手,教教他什么叫尊重别人吧。 ……这样一想突然有点心虚。 哈哈。 我目送比我善良太多的好心人离开,回头看纲吉。醒来以后光顾着讲笑话(?),还没好好看看他呢。看看发型(还是那么刺),笑容(还是那么蠢),眼睛(还是那么亮),太神奇了,跟几天前完全一模一样! 我感慨地对纲吉说:“你一点都没变,真是让人安心啊。” 里包恩声音淡淡:“那是当然的,你这次潜书虽然超出了正常时间,但只多了两天。一共不到十天的时间。蠢纲换个发型都来不及。” “九天零四个小时,”纲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够啊,只是没有时间去而已……哦,确实不够。” 我看了看他跟小时候相似、但显然在细节处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对彭格列的造型师团队深表理解,对纲吉本人也深表同情。明明小时候只要随便削削就好,变成大家族的首领了却连发型都不能随便换,这大概也是一种甜蜜的重担吧。 我们动身前往会议室。以彭格列的基建能力和超然地位,在与盟友沟通时,把会议室放在自家基地里是很正常的;每次潜入“书”里的人都会带回一定的信息,所以在潜书归来后立刻开会讨论情报也是很正常的。虽然没有休息时间听起来不太人道,但现在情况特殊,某种意义上几乎与战时无异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这么做的。 纲吉边走边问:“正常潜书的时间都在一个周以内,只参与重点剧情的话甚至可以把时间缩减到更短,阿凉你遇到了什么,是被困住了吗?” 里包恩虽然没搭话,但也明显在听。我有点难以形容:“怎么说呢……” 事情复杂到那种程度,我的妈想把我困死在里面其实已经是送分题了,哄一哄就行,难以概括的是太宰治那种生物,两个太宰两套说辞,遇到我之后变成四套,世界毁灭以后又换一套,中间还夹杂着白兰大蛇六道骸…… “差点就出不来了。” “这么凶险吗?!”纲吉大惊,看来骸是完全没跟他联系过,混进那本书里纯属个人单独行动。 “也不能说是凶险吧,毕竟我又不会死,大不了输给母亲,以后探望你们就从黄泉导航出发,”我说,“主要是妈妈为了更有真实感,让我在里面停留更长时间,是真的截取了世界的片段融合在里面——也就是说,有很多人,在某个瞬间被借走了一部分灵魂到书里生活……书的世界崩溃以后才还回来。” “从他们自身的角度看来像是集体做了一个梦,只不过在梦里他们都觉得自己是真实的,现在梦醒了,有些人会渐渐忘掉,有的人却不会。” 然而世界却是虚假的。 太宰治从我的几次重开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会果断毁灭那个虚假的世界。我算诱因。 前期首领太宰本来就有点对世界动手动脚的宏大计划,我算是被卷进去的倒霉路人。 不过有心算无心之下,我扰乱了首领太宰的计划,太宰则*直接开了条让我能暴力通关的捷径……怎么不算一种有因必有果呢? 纲吉还在思考,里包恩已经很快速的分析完了信息,向我确认:“你的意思是,会有一部分人,突然拥有在你这次潜书的世界中的记忆吗?” 已经走到门口了,我落后纲吉一步,让他去给两边站着的看守刷脸开门。 趁着还没进去,我侧头跟里包恩说最后一句悄悄话:“主要是横滨,意大利那边主要就是与我熟识的人,不多,应该没有影响。” “呦,凉君。” 然而门里传来我听着就觉得脑子被灼烧的声音,刚刚分别没多久的好皮囊黑心鬼托着腮坐在正对门口的位子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久不见啊。” 我眼前一黑:“……” 怎么哪都有太宰治啊! 第367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闭上眼。我睁开眼。 他还在那,不是幻觉。 就这个犹豫的时间里,对面已经有人向纲吉里包恩打招呼了。赤铜色短发的男人按着太宰治的脖子起身,一板一眼地问好:“下午好,沢田君、里包恩先生,这次会议情况特殊,社长特派我们前来。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 “已经见过这么多次了,不用每次都这么客气啦。”纲吉笑得滴水不漏,“织田先生。” 织田先……织田作没什么反应的点点头,既没说好,也没有反驳,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他就用这么一副表情转脸来看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登出还顺利吗,凉?” “……有劳费心,非常顺利,”我装了一下严肃,想给他个惊喜,但只客气一下就装不下去了,猛扑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利到已经把你想起来了织田作!哈哈哈哈!” “!”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反手把我抱住,虽然没跟我一样放声笑,但也抱得很紧,比拍背的力道重得多,“太好了……太好了。”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梦到你回横滨找不到路了,还生了病,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好像爸爸啊,织田作!” “你不是一直这么说?”他松开我,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本子,翻开来,里面夹着一把钥匙,“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我买了新的房子,给你留了房间,虽然没有很好……” 我一下想起之前少有的几次见面。 不是之前在书里的,而是现实中,因为没有记忆全不在乎,所以对擦肩而过的疑似同行总是敷衍掠过。其实这也跟那时候大家太忙了有关——彭格列刚拿出潜书这套章程的时候被好多人反对呢,说什么调度不开调度不够溯行军也没那么傻,要不是家大业大底气足,换个人来真就老老实实放弃了。 即便这样那时候大家也面对人手不足、支持不够还要顶着压力的困境,从上到下都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出了书就来去匆匆,哪有时间和心情去深交? 我觉得这不能怪我。而且我之前已经心虚过了,现在就不用了。我大大方方的哇哇叫着收了钥匙,顺手把小册子也翻了两下,看到了很有个人特色的……类似于“织田家发展记录”的随笔。 笔迹多变,但都工整,大概是忧虑于纸张的余量有限,字都小小的、密密的,用词简略。唯一占用空间超过三行的还是最开头,一看就是织田作颇具个人特色的钢笔字: 【好友离去第二个星期,我的生活就已发生很大变化——例如地址和家庭成员。重逢之日不定,但已觉长远,特此将一应变故记下,以便友人归来查阅】 往后就是何年何月买了新房、何月何日谁谁上学的织田家大事纪,我很想现在看,但毕竟正事在前,只能略作翻阅便意犹未尽地收起来。我跟织田作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原来织田作这么想我啊!” “那是自然,毕竟是【织田家长子】嘛——”让人浑身发痒的声音又来了,阴森黑毛男软趴趴伏在织田作背后,像暗中窥伺的幽灵一样探出乱蓬蓬头发和闪着诡异的光的眼睛,“怎么不理理我,我也很想你啊,凉君——” 我往织田作左边躲,他从织田作背后右边探头。 我往织田作右边躲,他从织田作背后左边探头。 我往哪闪,他从哪冒,阴魂不散,如影随形,宛若跗骨之俎,又好似那老鹰抓小鸡,还带着矫揉造作的叹息:“凉——君——” 我战术后仰:“离远点,我现在对宰科生物过敏。” 老长一条成年人露出了浮夸到不走心的蛋花眼,捂着胸口往织田作怀里倒,活像个失恋了也不想活了的怀春少年:“怎么这样……嘤!” ——好字正腔圆的假哭! 我冷笑一声:“既然太宰君这么有干劲,不如就让他来给大家讲讲,他是怎么殚精竭虑神机妙算舍身就义勇当双面卧底来拯救世界的吧?” 第341章 大家指纲吉里包恩和一应彭格列麾下作战参谋。侦探社常来的一位女高中生和福泽社长的秘书小姐都没来,估计跟太宰这厮脱不了干系。我和织田作其实都不是会在意他人想法的人,而太宰治—— 太宰治这家伙,看起来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其实有时候形象包袱重得要死,等闲是不会给别人机会了解他的。 我跟织田作演家庭亲子剧的时候他们都没做声,现在看到我和太宰治玩捉迷藏也保持礼貌的安静。由此可见彭格列的老大虽然平易近人,但大家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不过八卦一点也是人之常情,有几双眼睛悄悄亮起来了,这是能说的吗? “哎呀,”他果然难为情了,举起手干笑以示投降,“毕竟事关那位女神……还是凉君来吧?” 咚咚。里包恩适时敲了两下桌子,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界扛把子对刚刚的无聊小剧场视若无睹,听到正事才冒出来,某种意义上还挺有人情味的:“别贫嘴了,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听起来太宰君知道的更多。太宰君?” “……” 他沉默的时间里,纲吉给周遭人士打了个眼色。纲吉是个温和体贴的首领,有时候还会被属下欺负(?),外人看到总以为他好欺负,却不知道他在正事上是很有威望的。 参谋们起身行礼,悄无声息地抱着纸笔出去了。纲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太宰,太宰撇开视线叹了口气: “我先说好……我并没有拯救世界的想法,从头到尾。” …… 太宰治知道的确实比没有记忆的野凉要多一点。 究其原因,【书】真是个好东西,而太宰其人,别的本领没有,唯独心眼比旁人多。无论哪个“太宰治”。根据彭格列传出的“平行世界有八兆个”的定律,要让这八兆个太宰治都老老实实不搞点大事出来是不可能的。 首领太宰,这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坐上港口mafia首领之位的大权在握的太宰,是太宰治中的太宰治。 他本人是【书】内外逻辑闭环达成的产物;他手握【书】连通所有同位体构筑莫比乌斯环,是早些年野凉误打误撞造就的bug;现在世界融合了——他不知怎么被黄泉女神选中,截取了灵魂片段送进野凉将要潜书的世界,还和溯行军悄无声息搭上了手。 天时地利人和全齐,用一句“应运而生”来形容都毫不为过:这么脆弱的人造世界,这么配合的溯行军,这么小心翼翼谨慎过头的野凉——还有比这更得天独厚的搞事条件吗?优势在我! 所以首领太宰,即使只是灵魂的一小部分,也当机立断地开启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要把自己那脆弱的夹缝世界彻底脱离【书】的控制,现下捷径就在面前摆着呢!只要引入溯行军转移那些无形中注视着潜书世界的目光——比如黄泉女神、【书】的惯性和(划掉)某朝雾式(划掉)…… 再将自己那易碎得像肥皂泡一样的世界替换过来,只要做到这个地步,他的世界就至少有一个媒介,不会再轻易破灭了。 【然后呢?】 在被唤醒在那位溯行军首领和首领太宰面前后,听完了首领太宰的计划,太宰治立时就发觉了他们计划最站不住脚的一点—— 动机。 【如果只是为了让你的世界独立出来,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虽然平行世界成真的进程会有点缓慢,但你应该不是这么心急的人。】 太宰治最了解太宰治,他只是扫了倚靠在圆桌对面给骨兵喂奶油的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一眼,就讥笑出声:【究竟是为了你的世界,还是为了把凉君踢出与溯行军的战斗,这点你自己心里清楚。】 【……】 彼时首领太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姿端庄得像一具被钉在老板椅上的尸体。他也在看青年喂骨兵,看着那团奶油被抹在鬼火四溢的牙齿上,随着咔哒咔哒的声音被烧化,顺着下颌骨滴到肋骨处更多的火苗里,啪嗒啪嗒炸开花。 骨兵:咔哒咔哒。 青年不知道怎么听懂的,也说不好是听出了什么,很好心情地把剩下的蛋糕自己三两口吃了,随手就拿自己的袖子给骨兵擦擦,擦完下巴擦肋骨,动作娴熟轻柔,表情淡定耐心,放到养老院里想必都是个金牌护工,会在喂饭之前先给老头围上口水巾的那种。 这温柔得都不像宫野凉了,世界融合成这样,太宰治们也多少了解了彭格列麾下那位……不管是当杀手还是被通缉,怎么说呢,凶猛过头了。就算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还在以双黑的名号霸|凌横滨地下世界的十几岁的年纪,也不会像野生动物一样搞出这么没有后路——说得难听一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事后会怎么样,是抱着纯粹过了头的执拗和恶意来做——的事情来。 首领太宰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不用试着激怒我,你我都知道这招不好用。】 太宰治:【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配合你?】 首领太宰:【因为你我都不会相信任何人。】 首领太宰终于端正视线去看太宰治了,暗影里他的眼瞳古井无波,在比墙还白的脸上简直就像两个空洞,很难说太宰治看到这张出演鬼娃娃、哦,鬼青年都不出戏的脸是什么心情,总之他笑了。 太宰治问,饶有兴趣地:【你的计划,最大的成果就是会把凉君送回黄泉女神的世界,你以为谁都给你一样宁愿与溯行军合作、背叛这世上的所有人吗?】 【从来没有相信过,背叛又从何谈起。】首领太宰不为所动。 太宰治顿住:【……】 ——这意思是首领太宰也随时会背刺溯行军?你们不是好伙伴吗?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不会配合我,你只会怀疑野凉,然后选择与他相反的道路。】 太宰治冷笑:【你疯了。】 【你不也同样吗?】首领太宰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露出太宰治见到的唯一一个笑容,【或者,你可以先借这个不会对现实造成危害的世界观察一下,历经这么多年,凉君是否还会如你所想的那样,把区区人类放在心上?】 他们同时收敛了所有动作和表情。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这身份说起来固然亲切,交锋时却也很成阻碍。他们对视,在一片沉默和黑暗里,几息后结束交流。 达成的共识与野凉在书里所见、所经历的一致,有人端坐幕后之位,有人在两边反复横跳,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有对首领太宰,只有对他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行动。 成功就是成功,他不仅能把自己那纸一样浅薄的小世界一秒成真,还能以此为桥梁,让横滨与彭格列的主世界融合进度加快,再带动着其他世界也加快…… 不,不是都说了吗,其人是没有救世的意愿的。如果别人问起来,太宰治只会说什么“巧合而已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只是厌烦了按部就班的程序想要刺激一下”“这不是很有趣吗”之类惹人恼怒的话。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说法来表明自己的恶劣性情,绝不会给别人一点机会来夸奖他。他把自己搞得像个反派,就是因为被人恐惧、愤恨、仇视、忌惮,远比被人喜爱、尊敬、感激、怜爱要好应付得多。 就算是在那封斟酌反复写了一夜、最终也没送出去的信里,他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把信笺送到当事人的面前,里面也没有一句夸耀他自己、或是倾诉他辛苦的句子。 凉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激进一点,但也算在情理之中——好吧,小心谨慎但敢想敢做,毕竟是那个凉君嘛——从猜出首领太宰是幕后主使开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其他人就不用再说了,就算太宰治突然反水,首领太宰也不能算输。 ——他就连死掉都只是做了个早就习以为常的梦而已,甚至连噩梦都算不上。 输家只会另有其人。如果连一个人类都搞不定,甚至被拖在人造世界里衰弱至死,凉就会被黄泉女神直接接走,变成死之国主人的一部分。这当然不是指他死了、失去意识、或者其他什么不利的描述,事实上,同另一个词来形容这过程更直观些——成神。 这也是首领太宰能得到八岐大蛇支持的原因。八岐大蛇也支持野凉赶紧丢掉脆弱的人类身体。人类的力量太有限了,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了,当个人类有什么好?去当神明吧,当无忧无虑的神明。 但太宰治不支持。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支持。他不在乎人和神哪个好哪个坏,甚至也不怎么在乎溯行军,只会尊重野凉的选择。好吧他确实怀疑过野凉的立场,不怪首领太宰挑拨离间,他们都很清楚,离间计对太宰治是不管用的,根因还在于他其实不相信任何人…… 哪怕自己,遑论野凉。 但他偶尔也是会被王道热血漫一样的行为感动的。 所以说反水不像反水,说背刺双向背刺,主打一个灵活随心,事后又怂。混乱得像一锅粥的书中世界,就连向来混乱邪恶的森鸥外都站定立场了——这可能跟首领太宰篡位夺权的震撼有关——只有他太宰治举起勺子,趁热喝了一大口。 第342章 然后就拉上织田作之助来道歉了:) …… “总之……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把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删掉、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把所有人都讲得稀里糊涂之后,太宰治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坐姿板正,表情淡定,如果不是织田作衣角都皱出桌面了,我都要以为太宰其实一点都不脸红了。 纲吉眼睛里在画圈圈,织田作在没有表情地发呆,里包恩斟酌很久,还是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们在书里玩大逃杀?” “……这么说也行,”我点点头,“不过太宰君也没像他说得那样没用……其实他帮了不少忙,隔空给我递了不少线索来着。没有他一直暗度陈仓和最后的神来一笔,我真的会被母亲带走的。” 要怪只能怪局势太乱了,以及太宰治心眼子太多。 “还有那些人的捣乱……”说捣乱也不准确,从白兰骸库洛姆的角度来说,是很严肃的把我留在人间的行动吧,就是库洛姆以外的俩人言行着实偏激了一点,导致我觉得他俩不像好人,白白防备了不少,“还有八岐大蛇也添乱……” 这都不是一锅普通的粥。 这是加料又加价的腊八粥啊……! 除了太宰治已经趴在桌子上看不出生死,只有里包恩还在顽强地理解一切。其实说真的,纲吉和织田作的反应才是正常人听完太宰治那一长串之后的正常反应,那么曲折离奇一团糟的剧情,就算让我或者首领太宰本人再经历一次,都不一定能打出一模一样的结局。 那是由众多乐子人、阴谋家、无辜者、溯行军、神明还有两个我加上一点运气打造出来的乱局,这辈子都组不出这种局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真的。1 ——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恶寒,错觉吗? “那么最后,”我接替了太宰的位置,“该进入我们的重头戏了——时间溯行军。” …… 失忆之后,我并不是和母亲毫无交流的。 我指的不是在意大利疗养院里的夜半鬼影。 来到霓虹,参与到对溯行军的战斗中后,我平均两个月三次的更换身体。意思是,差不多死掉。每当那时我都会梦到昏暗的地穴、洒着金粉的屏风、积水的地面和骷髅模样的伊邪那美命。 是的,在恢复记忆之前,即使我的学历只停留在和纲吉一起上的国中,我也知道伊邪那美这种常识级别的神话人物。 我还以为是自己这样偷生有违天命、要被黄泉女神亲自制裁了呢,但女神没有发怒和问责,还总是很和蔼地敲敲缀着长长流苏的烟斗锅,让我坐到她身边去。 也许是在梦里人胆大,也许是我对死亡并无畏惧之心,总之我第一次就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了,一屁股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很自然地就开始剥坚果。 她没跟我说过什么,只是总雷打不动地问同一个问题: 【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 我通常回答【还好】,偶尔会说【开心】,但更多就说不出来了。杀溯行军的日子过一天就是一天,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说法呢?更何况来这里的前提是差不多又要死了——谁能开心起来呢? 我沉默,她就也跟着沉默,开始抽烟斗、吃坚果。咔咔的声音从骨骼的关节里传出,我好吃她不会把坚果碎从肋骨里漏出来吗?又觉得神明的神奇之处岂是我一个小小活死人能管的。 我就没看,安分守己地低头当一个剥壳机器。 偶尔的偶尔,她会说“你的礼物最近有点没精神,你看看是不是坏了”然后端上来不同样式的花瓶。瓶身做工一般,粗糙得像是小孩子的手工,如果用这当礼物的话属实有点过于礼轻情意重了……如果不看花瓶里的花的话—— 芙蓉面,宝石眼,锐利的犬齿,像盘踞在花丛里的野兽睁开眼睛,奇珍异宝般的刺人的美丽 ——花里摆着好一颗漂亮得让人失语的人头。 我:【……】我靠。 人头说话了:【干嘛啊我还没睡醒……好饿啊哎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 十六岁的我整个人都僵硬了。我看看她——现在我已经想起来这就是堕姬了,花瓶也是我做的,把她做成漂亮景观送给母亲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下,她拧眉大骂: 【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啊!】 我:【……】 我恶向胆边生,一把坚果壳塞她嘴里:【没见过。】 她勃然大怒,怒了一秒又收回,用一种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瞪我。而女神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那个丑兮兮的男鬼脑袋:【垃圾桶在那里。】 男鬼半死不活。 女神淡淡地说他们是作恶多端的鬼,生前善良的部分已经转世去了,恶的部分被切下来赎罪,因为智能语音花瓶的形式比较轻松,所以要留下好多好多好多年。 ……现在想想我十六岁的胆子其实蛮大的,就这样了也没觉得恐怖,就是有点猎奇,但在见识过童磨牌制冰机之后也就习惯了。 失忆的我去黄泉的次数有限,但有限的次数内就是这种东西,按理来说该印象深刻,只可惜,活人是不会记得黄泉内的景象的……唐国的志怪小说里,不是也记载过这样的故事吗?濒死的人被错拘到阎罗地府,游历一番就被释放,复活后已然忘记了死后的世界。 生与死的界限就是这么分明,当我将自己认作活人时,死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有在脱离了躯壳的书中世界,我才能想起并使用那些力量——正常使用,而不是用多了就死,详情请参考我跟大蛇同归于尽.jpg 说远了。 回到正题,我想说的是,作为溯行军首领的【我】,就是在那种时候、那样的梦里,由黄泉女神介绍给我的。那会我还没恢复记忆,照常地差点死掉更换身体,照常地来到醒了就会忘记的梦境。 他就坐在平时我坐的位置的对面,中间隔着女神,用着平时我用的一样的茶杯,剥着平时我剥的坚果。 要不是他头发比我长衣服比我长个子也比我长,看起来就是我的一个翻版。我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了。默不作声但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女神在主位上拍手,用我给你抱回来一只小狗的语气笑着说:【你来了,凉,快来看,我给你找了一个好东西。】 这本该是挺侮辱人的语气,正如我打的比方,好像在描述一只小狗。但对方丝毫不以为侮,反而还毫无脾气似的,眯着眼睛笑盈盈地跟我打招呼。我还是觉得眼熟,这股皮笑肉不笑的劲儿又够刺眼的,实在没忍住,跟女神搭话询问了: 【这是我的……哥哥吗,还是别的亲戚?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怎么会是那种简单的东西?】女神兴致勃勃的,用购物网站上常见的模特展示商品的动作,推出展示了笑眯眯的另一个我,【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能找到的最接近原本模样的凉君——】 【哦,他还是你在打的时间溯行军的首领呢,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你的宿敌了——这样就不会无趣了吧,凉?】 【现在,你开心了吗?】 第368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现在,你开心了吗?】 我凛然看向还在安然微笑的“人”。 比照镜子更恐怖的,比看到的倒影更接近我心中的模样,比我自己都更像“宫野凉”。 【……就是时间溯行军的首领哦。】 那天是怎么回答的,我完全没印象了。 想不起来。只记得头晕目眩令人作呕,离开黄泉就是新身体,新身体用了不到一天就是一场大病,把堂姐和纲吉都吓得百忙之中赶回来,生怕我一个没注意就死了。 听起来好柔弱,是吧,但是—— 哈哈,现在可以说了吗?那其实是我在本能地从侵蚀者那里汲取力量,想把那个溯行军头子干掉。 什么黄泉女神什么人头花瓶,书中世界是假的,做的梦却如假包换,都是真的。“菲诺”是真的从小到大都在走对抗路,当初在直升机上也是他先枪口追着琴酒扫了一梭子,一点都不在乎如果琴酒活下来了会不会第二天就暗杀他报复回来,主打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等狠人乍一见到让自己和自己信赖的人忙里忙外拼死拼活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把他干掉,第二反应才是开始琢磨“自己”这个沉重的话题。 但很可惜,在听说过白兰的丰功伟绩之后,他对“平行世界”的理论已经很熟悉了,对一失足成大|boss的自己毫无怜悯之心。所以脑筋只是短暂地短路了一小会儿,接着就立刻回到了怎么高效利落把人一刀攮死的路线上。 这路线的难点有二,第一是要怎么在打不过的情况下干掉那个溯行军头子,第二是如果黄泉女神不允许,要怎么在谁也打不过的情况下干掉那个溯行军头子。他认知很清楚,目标很明确,并为此付出了努力—— 第343章 当然是,都没有成功的。 彼时还身为人类的我既无法挑战女神,也打不过那个一看就绝不是好人的那家伙,只好忍气吞声。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女神给我找来的玩具,不合格就随时换掉,所以还算老实,不会把我干掉。我俩各看各不顺眼,但无奈形势比人强,竟然也算是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 《和平》 指的是最多打打嘴仗,他口头上恶心我,我口头上挖苦并试图在行为上偷偷打他……直到这一次,玩具抓住机会上场了。我也恢复记忆,搞清了他的真正意图。 所以我才说要感谢太宰治。他起到的作用,比他以为的要大得多……得多。 …… “溯行军的首领,”我冷静地抛出了这条信息,“是我自己。” 说话的同时我注意了一下各人的反应。太宰治在低头玩手指,闻言嘴角翘了翘,但看起来并不高兴;织田作表情淡定,只能凭直觉判断眉毛好像皱了一点点,又好像没有;里包恩把玩着列恩,从鼻孔出了道气,说不上是嘲笑还是什么;只有纲吉,纲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震惊。 “……要来打,当上了溯行军首领的凉君吗?” “啊……?”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指着自己一脸呆滞,“我打阿凉?真的假的?” 太宰治不知为何发出了非常古怪的笑声。 “听起来你们在书里发生了交锋,”织田作面不改色地捂住了听起来非常失礼的太宰治的嘴,面不改色地说,“连太宰都不知道的话,是比较隐秘的事情吧,这么说出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安抚了一下猛地看过来的纲吉,非常淡定,“只是一些关于个人理念的对话,真论起来还是我占上风,要不是对他的背景估计错误,导致了一点小小的偏差,现在他已经被绑在这里接受三堂会审了。” 里包恩语气微妙:“小小的偏差?” “很小的一点点,差点被缴械而已,”我捏起食指拇指,“不过我又不靠武器,本身力量差摆在那里,他怎么也赢不了我的。” 最多就是让他拍着纸鹤屁股……快鹤加抽地逃走这样子。 “倒是对其他角色的影响挺大的,比如,我现在知道时间溯行军的敌人——时之政府,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了。”我没卖关子,因为里包恩已经在擦枪了,“那家伙身边的骨兵似乎不是普通的刀剑复制品,我怀疑它们与高天原上的刀剑付丧神本尊有关。” 我把当时骨兵一声长啸,就让化形为鹤丸国永的丑女变回原形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最不乐观的推测是,它们对所有刀帐内所属刀剑的形制的武器,都有克制乃至号令的作用。” 这样的话,时之政府靠批量复制刀剑男士的作战方法就很有可能受到影响,甚至是完全的克制,也难怪他们迟迟不现身。是不想还是无法?暂时都只能揣测。 会议室一时陷入沉默。游戏里透露的时之政府成立时间是2205年,但今年已经过去一半还多了,各国政府为了“时之政府到底是他们自己成立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的问题吵了这么久,如果是因为刀剑付丧神的问题才导致时之政府不能按照原定的历史现身…… “不对,历史是有惯性的,”纲吉突然出声,“时之政府所在的未来一定是所有时间线中他们坚持时间最久的,换言之,一定是他们占据上风,甚至完全成功的时间线。不然的话,这样给过去留下信息、帮助自己取得胜利的行为,一定会被溯行军检测到,然后进行破坏吧?但事实是溯行军没有。” “所以时之政府留下的,能成功被我们接收到的信息,一定是正确的,只是时机不到或者我们没有正确的领会……”他顿了顿,补充说,“我的超直感也是这样说的。” 太宰治终于掰开了织田作的手,有点好奇地把手压在腿底下然后前倾了身体抻着脖颈来看纲吉。这动作俏皮得简直像个女子高中生,搭配上恶意卖萌的星星眼效果更佳。但在座的没人在乎这个,里包恩自己还大爷似的叉着腿翘二郎腿呢,见识过首领太宰端庄优雅得像个活人模具一样的坐姿的我当然宁愿“太宰治”这样俏皮活泼一点…… “那么,沢田君觉得,我们遗漏了时政想要传达的什么信息呢?” 这个人又偷看剧本了。 我也看向纲吉,恢复记忆以后的我大概也猜到了时政会怎么应对这次危机,不过这毕竟算提前看了题,纲吉要是能在什么提示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出时政的动向,就说明这几年来他也进步不少,没白白经受磨练。 里包恩也投去视线,纲吉沉默几秒,双手交握—— “《源氏物语阴阳师》。” 溯行军的事让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到《刀剑乱舞》上,却忘记了游戏的本体并非夺人眼球的刀剑付丧神,而是巫女和阴阳师,以及一整本友人帐的、来自平安京的妖魔鬼怪。 也许是彭格列家祖传的超直感。 也许是我的表情给出了某种提示。 总之他笃定道:“时之政府的建立者,其实不是我们猜想的人类政府。就像游戏外真的有时之政府和溯行军,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应当也真的存在一个跟平安京类似的地方,阴阳师们和妖怪们组成了*时之政府的首批成员。” “这也能解释人类是怎么在遭遇溯行军攻击的短短时间内就联系上了那么多刀剑付丧神的。” 他越说越顺畅,分析得头头是道,旁若无人:“科技方面也同样,拥有那么灵活的时间转换技术和克隆付丧神的程序,即使是举西欧各国之力,也不可能在一年内将科技推进到这个程度。但是,如果是像游戏剧情里那样,从千年前的时间就开始与溯行军斗争,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做实验的话……” 啪啪啪啪啪。 太宰治卖力鼓掌,非常捧场:“真不愧是彭格列冕下!在现有情报的基础上,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只是超直感的程度了,能有这样的盟友真是太让人放心了……!” 真是太阴阳怪气了。 我都能想象出来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了。 【所以凉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所以凉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 …… 气质真的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少年成名的杀手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一板一眼,沉默又克制,经过时间打磨,倒也有了一种“收刀入鞘”的暗藏锋锐的感觉。但现在他只是微微松动了筋骨,改变了手的位置,就不再是个随时准备动手的杀手了。 他坐在与其它并无不同的椅子上,却像坐在石阶上,低头注视着人间。 太宰治发出振振有词的抱怨:“真该让你照镜子看一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怀疑你究竟还是不是凉君嘛!” 野凉露出了非常无语和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然后他轻轻伸手,像是在从虚空中接一朵花,或者拢住一只路过的鸟,姿态非常轻柔动作非常优美地…… 掏出了一条蛇。 “八岐,”他说,“你都听见了吧?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们还不出现?” 第369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毫不意外八岐大蛇会在此时现身。 ——喔,倒也不算主动出现,只是梦境刚刚结束,我才恢复灵魂没多久,他就已经定位到这里了,我脖子上那一圈烙印功不可没。 “你还是那么爱看热闹。”很难不发出这样的感慨,我攥着小蛇的脖子晃了晃手。蛇魔吐信子,一边yue一边发出神明有点不满的声音:“本神是专门来找你的。” ……好吧。 好吧,可能这就是邪神的情谊,交道打到今天,我也拥有了八岐大人不是为了看热闹、只是为了这个人而行动的待遇。这么一想他每次都会第一个找到我,原来…… “原来你朋友这么少啊。” 我怜悯地幽幽感叹。 蛇魔头上迸出了一个井字,开始噼里啪啦的拿尾巴尖抽我,但是只能抽到手腕。蛇魔又不敢用力,小东西一边谨遵蛇神的命令一边蛋花眼哭哭,看起来就又可怜又可爱的,毫无威慑力。我伸手揉搓它脑袋,鳞片手感一如既往,让我忍不住又多盘了它几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露出了“……”的表情。 …… 太恐怖了,沢田纲吉想。 他当然不怕蛇,或者说以前很怕,但自从经过里包恩的折磨,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比这位写作家庭教师读作斯巴达教官的杀手头子更让他害怕了。 他也不怕野凉。好兄弟嘛,以前带着一群满地乱爬的妖魔鬼怪的鬼气森森的样子他都见过,现在盘一条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凉甚至还人模人样的! 问题是这条蛇是正常的蛇吗?谁家好蛇血呼啦差一身长毛的?!不,那到底是绒毛还是冒出来的毒气啊?它真的好像是从美式丧尸电影里跑出来的,而你,凉君,阿凉,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第344章 沢田纲吉,睁着眼睛,在内心狠狠闭眼。 ——是怎么对这种东西露出怜爱之情的啊! 不管是小镇少年的淳朴观念还是意大利老绅士们培养出来的品味常识都遭到了狠狠的冲击! …… 太恐怖了,里包恩想。 老派的意大利绅士发出了深沉的感慨。 盟友是个审美完蛋了的瞎子。 …… 太恐怖了,太宰治想。 我竟然跟这东西一个声优。 搞得听起来像是他被拿捏着。 …… 太可爱了,织田作之助想。 他还是那么喜欢小动物。 …… 蛇神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哄舒服了——明明摸的是蛇魔但也能把蛇神大人哄高兴了,这一点有点细思不能,不过总有种说破了以后会被他赖上的感觉,所以还是不要把这层遮羞布扯下来了——就能好好说话,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习惯性的吓唬人。总之他操纵蛇魔盘旋着仰起头来,很平和地说: “阴界之门打不开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意外,但也不多。刀剑受到压制,能想到的第一个对策当然就是让妖怪们出动。但妖怪出动也有限制,就是当年晴明他们废寝忘食搞出来的阴阳分离之阵效果太好,阴阳两界想要互通,只能从阴界之门进出。其它裂缝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不然在我进入无一郎世界的时候,侵蚀者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分割出来。 不过阴界之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一个阵法预留的豁口,可以控制进出的那种,并没有门板和门锁那种东西,也不会轻易坏掉,怎么就打不开了? “源赖光说要怪你。”蛇神继续说。 我:“?” 我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我一共就走了一次,坏了要怪到我头上?” “一共就走了一次,然后就被诸神之母发现了,”他嘶嘶吐信子,像是在嘲笑,“为了不让他人干扰你的游戏场,祂将门从内侧上了锁……” “阴界之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锁这种东西。”我试图指出漏洞。 “世事无常……”蛇魔眼珠子从下面转到上面,又从左边转到右边,故作无事道,“是门就总会有锁……” “让我猜猜,”我猜到了,皮笑肉不笑地捏他,“那道锁,不会就是某个好吃的触手形怪物变成的吧?不会还有个名字,叫鬼舞辻无惨吧?” “。”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巧,近千年都相安无事,怎么偏偏我走了一次就锁上了,归根到底那道锁都是这家伙嘴馋吃进去的啊!什么“把他吸收了和门一起永生”,他就是嘴馋想把无惨抓起来拴在门上每次经过偷偷吃一点吃一点再吃一点! 如果没有我和母亲的这回事,以鬼舞辻无惨的再生能力和活下去的执念,这位大神的自助零食偷吃活动估计能持续很久很久,直到鬼舞辻无惨崩溃的那天。但一个爱好把鬼当小点心的蛇神偏偏遇到了一个爱好把鬼当家具的女神…… 我想到了黄泉现在的堕姬花瓶、妓夫垃圾桶和童磨制冰机,觉得鬼舞辻门把手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前面几个都是我搞出来的,女神充其量是出于好奇或者随手而为…… “所以现在,你来找我,应该是源赖光想出了把门打开的方法了?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好……什么?”我都打算找纲吉配合了,这一句话让我以为大蛇又要搞事了,但看看大蛇的表情、哦蛇魔没有表情,完完全全的没有,显得像一条真正的冷血的蛇。 我后知后觉场上并不止一个人拥有八岐大蛇的这把又阴柔又低哑的嗓子,迷惑且有些震撼地看向正托腮微笑的太宰治,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开腔截蛇神的话。 他俩之前还合作过来着,以太宰治其人的口条和坏心眼,想跟八岐大蛇维持一点表面上的和平可太容易了,所以我倒不担心八岐会感觉被冒犯然后一个猛子把太宰治搞死……但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礼貌了,一点都不油滑,一点都不“太宰治”。 太宰治看了我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说:“凉君还不想现在就去另一个世界吧?既然如此,最好就不要做太多超出身体技能限制的活动。以那位源氏族长的眼界,不应该想不到这点。说起来,既然世界已经被那位女神冕下封锁,为什么您就可以这么迅速地找到凉君呢?” “……” 我现在开始担心了——就是前面说过的,八岐不会把太宰治一个猛子搞死的事…… 太宰治又下一剂猛料:“凉君是怎么想的?对两位神明都无比了解的你,真的猜不到这位客人的来意吗?还是不愿相信?” 我看到织田作在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戒备了。 我也看到纲吉身体前倾试图说什么话,但是被里包恩眼神都没给一个地按住了,只好憋憋屈屈万分紧张地闭嘴。 太宰治会在这里把“八岐大蛇跟女神站在一边都希望我成神”这件事撕开来说,坦白说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他似乎误解了什么,我没有直白地拒绝或者提防八岐大蛇,不是因为我想不到或者太重感情……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确切的说法,是【不在意】。 我早知道八岐大蛇是跟女神一伙的了,太直白了,在白兰骸甚至乱步君都在帮我脱离书中世界的时候,只有八岐每次都下死手,想让我直接死在书中世界里,好摆脱这幅人类身体的壳子。他想直接把我带走的心思根本就没伪装过,我也非常适应这家伙的脑回路,习以为常,就不再特别对待。 有什么好警惕的,反正他也做不到。本体还在阴界之门的那边、在源赖光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再怎么搞事也不过就是分一点自己的力量给蛇魔,然后让它们来这边蛊惑我……甚至还不如书中世界呢,至少在书里他还能多分点力量把我搞死,但回到现实了,我就不再是之前那个孤立无援的状态,他连武力手段都用不了了。 所以……太宰治不是对我非常怀疑吗,“是否还抱有人性”这种问题,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高估我的道德水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宰治一定在搞什么阴谋。 我看向他,他交叠双手,微弯眼睛,向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又虚无缥缈的微笑……我就突然懂了。 没错,我就是这么重感情的人设! “这件事跟太宰君没有关系吧?”为表立场,我还把蛇魔攥着脖子绕到自己手腕上了,这种亲昵行为打藤袭山一别后就不再有了,八岐大概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就从善如流地盘了上去,甚至还嘶嘶吐了吐信子试探性的往脖子上爬,又被我捏着脑袋赶回去。 “怎么没有呢,毕竟现在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盟友,我当然不希望队友是个太重感情的笨蛋,为了自己人连自身立场和原则都能弃之不顾的话,岂不是随时都有被背叛的风险?” 纲吉皱眉制止:“太宰君,慎言。” 太宰治雾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又看了我一眼,终于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 最后八岐大蛇承认,源赖光的嘱托和太宰治的想法一样,都是让我什么都不要做。现阶段保持人类之身、先在外活动着,吸引一下女神的注意力就好,只要没有女神的压力,他们自然能慢慢把门攻破。 武装侦探社与彭格列称得上一句不欢而散,因为太宰治说完那些话后又紧接着邀请我去武侦作客……坦白说就连织田作都有点搞不明白,对我确实有点过度紧张的纲吉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委婉但坚定地拒绝了。 “连织田作的家都不回去了,可见人类之间短暂的感情确实比不上长生的神明,彭格列,你别也被抛弃了。”太宰治最后留下了这样一句冷笑,带着一头雾水的织田作大踏步离开。 总之这一天的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该传达的信息我已都交代清楚,接下来就是彭格列庞大的参谋团开始向四方发送情报,递交会议书,准备开启下一阶段计划,而非我范围内的工作了。 …… ……如果被太宰导演突然加戏不算加班的话。 第370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和太宰治的配合就像从前跟其他任何人的任何一次配合一样,流畅丝滑,自然而然,甚至做完之后我才意识到又跟他组了一局。但是,但是—— 都说了不要再跟太宰治组局了啊!救救,我才刚从堂堂横滨大密室里逃脱出来! 怎么会有太宰治这样的贼人,眼珠子一转就能想出谍中谍这种计划,又嘴皮子一掀就直接拉人进组,模仿首领太宰还模仿得那么像,天生的演员吗他? 我很理解,但不甘心,再三挣扎,晚上睡觉前还是偷偷把窗户关紧了,并在床铺周围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隔绝结界。结果半夜还是被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那声音有点脆,有点沙,还有一点尖锐,听得人牙根连着耳朵一起发酸,天灵盖都发麻,就很像当初纲吉被留下来打扫教室,擦黑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指甲在黑板上狠狠擦过的动静…… 第345章 非常惊悚。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双手交叠在一起,闭眼前就是这个姿势,睁眼后还是这样,睡着的前半夜一动也没动,安详得像个死人:“蛇神大人,吃什么呢?” 很突兀地,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真是太久之前了,当时讲话的人的脸孔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应该是家里负责管家做饭的一个婆婆,她在昏暗的西窗前给讲的一个灵异故事……说是一只怪物伪装成老人进入小孩屋子里,晚上把姐弟中的弟弟给咯吱咯吱吃了。姐姐听到声音被吵醒,问奶奶你吃什么呢?怪物说在吃萝卜干。 姐姐说:“我也想吃。” 于是她就得到了一节弟弟的手指,细细小小,长条形状,像萝卜干。 我可能没睡醒,或者是被吵醒导致情绪不太好,静静听了一会,幽幽开口:“我也想吃。” 就看看他会丢过来什么。我很阴暗地盘算,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丢出去了。不过这可能性不大,太宰治不是会拿活人当祭品来取信邪神的人,更不会拿死人的,应该也不会拿他自己的,八岐让蛇魔在这咯吱咯吱吃的,很有可能…… “喏。”咚。一块东西飞来撞在结界上,又沿着无形的屏障滑落到枕边,在月光下发着白惨惨的光,我侧头看了一会,认出这果然是那种蛇形溯行军的一块脊椎骨,上面还带着蛇魔的一不小心就看不见了的牙印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蛇才能做出大半夜到别人床头用骨头磨牙这种事。 真没素质。只能这么感慨。 又一阵沉默,我问:“怎么不直接吞下去?” “同属蛇形,蛇魔也许能在吞噬与补全中得到另一种形式的进阶,只是刀剑锐气太重,硬吞容易划破它们的肚子漏出来,采用这种方式进食也是无奈之举。”蛇神说话慢条斯理。 “太宰治就用这来打发你?” “说话这么不好听,怎么,吵到你了?” 只抬杠反问,而对他深更半夜去了哪里、是不是和太宰治见过面的怀疑半点不提,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回应。 意料之中,太宰治那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卖关子的说,太宰治在会议上假作首领太宰的模样,所明示的就是我、太宰、首领太宰三人(或者两人?)齐聚时所上演的反反反间计。放在八岐大蛇与母亲组的局里,那就是“我想去对面混一会,带点情报来给你”; 但普通的“混”显然是不会为见过他左右横跳的八岐所相信的,所以又要先演一出“试图挑拨我和蛇神不成反被讨厌,因爱生恨步入神明阵营”的戏码;但是这样也不一定有用,所以还要再演出来一点“其实投奔你们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你们后腿!千万不要按我说的做!来怀疑我!”的刻意;不过这样也多少有点夸张了,所以还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太宰治在演八岐大蛇,诱导对于阴谋诡计绝对没有太宰治那么擅长的神明们按照他说的做。 ——何等傲慢。 何等傲慢啊,太宰治。 这个人对神明毫无敬畏之心,对我也没什么特殊的看法,似乎对他来说全世界都是一样的。结合首领太宰一口气就要吞噬一个世界的宏愿,我深觉此人一点都不把别人的身份看在眼里。但他对自己又格外冷酷不留情,于是我又不由得怀疑,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所谓神明所谓首领也不过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角色而已,无论外在表现如何,本质上大家都是一样的。 如此,他的一切行为跟看似癫狂神经质的逻辑,就都能够理解了。 太宰治想达成的目的也很简单,说来说去,他倒腾的也不过是攻心之计:暗示神明我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想让我到那边去还得靠过去老朋友的吸引,所以还是把门打开吧——让妖魔鬼怪都进来,然后把我推向那一边。时间溯行军有什么要紧的呢?比起敌人的逼迫,还是来自重要之人的引诱更有用不是吗? 我猜今晚八岐大蛇就是去试探他突然跟我离心、不再信任我的原因去了。我还能猜出来,太宰治一定会表现出一点人类对神明、对天命的不满,用略带一丝愤世嫉俗和痛彻心扉的语气反问八岐“阁下何必明知故问”“将凉君变成现在这样非人之物的不就是你们吗”之类的话。态度一定要恶劣,表情一定要隐忍,越是显得不平与强硬,八岐就越不会怀疑。 蛇神是有一点吃硬不吃软在身上的。此处要实名感激源氏代代相传的祭祀,恭恭敬敬好声好气地把神明哄骗了这么多年,八岐大蛇反而开始对反抗他的人另眼相待…… 值得一提的是,我跟太宰治没有任何计划上的交流,我之所以做出这么笃定的推测,是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那样做。 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对宰科生物过敏,但白兰说得对,我跟会被我附身的人,确实是有共同点的。 …… 现在,八岐大蛇大半夜来试探我的想法了。 女神向来说到做到,说是我的游戏就一定不会再出面暴力压制我,这种半夜扰民的行为应该是八岐大蛇自己的意思。不过想想以前我常常和八岐大蛇通过蛇魔在大半夜里干坏事,估计蛇神也不是故意的……问题是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以前我又当妖怪又当刀剑付丧神,精力条再红再见底那也是非人类的水平,而现在,现在我只是个柔弱的人类啊! 甚至用的都是可以替换的临时身体!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坐起来捏住那块骨头嘿咻一声丢到蛇魔头上:“太吵了!” 骨头把蛇魔砸得像小狗一样“吭”了一声,又弹出去,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蛇神有一瞬间冒出了森森的阴气,但蛇魔一回头,看到的是被吵得耳朵边头发都飘起来的我:“……” 它不动了,蛇神也沉默了一下:“你很困吗?” “很不明显吗?” “成为神就不会困了。” “要你管,”我不耐烦,但还是拍了拍手边枕头,“要么老实睡觉,要么别吵出去玩,我明天还要早起出门呢。” 蛇神顿了一下,慢慢游动过来,非常高冷、故作不在意地说:“本神不在乎,不过蛇魔大概累了,可以让它休息一下……你要去哪里?” 他攀附上我的手腕,我自然地躺回去盖上被子。 呼吸一下两下三下,我合上眼睛,忘掉似曾相识的天花板:“东京。” …… ——谁管你们啊!太宰治和神明哪边我都懒得站! 我要去东京打溯行军! 第371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其实说“去东京”不太准确,我已经在东京了。 ——彭格列意大利起家,十代目的老家却是在霓虹的东京都,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在东京拓展地盘?反正前面几十年,为了十代目亲爸亲妈的生活都已经在并盛町小小发展过了,现在再大规模搞一下基础建设怎么了?政府还要感谢他们这些【合法】社团维持了一块区域的和平呢。 ——说得好像东京就没有其他法外狂徒搞地下建设一样,别人可以彭格列也可以! 不过我说的“东京”是更狭义上的,各种意义上的中心23区,离我现在所在的并盛町大概二十公里1……坐电车不超过半小时,是的霓虹的城市就是这样小小的,不然我是怎么用一晚上把横滨转上好几遍的?事实上横滨到东京坐jr也就这点时间,这么近的距离,我却花了一个又一个七天。 好在我成功逃出来了——虽然没走正常流程。 那么我就不该再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捆住手脚。 归根到底,成神或者一直当人都是别人的愿望吧?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我会站在人类这边,但这不意味着我会为此而一直妥协;我迟早会死到黄泉,但我不愿以这样的形式,就这么被动地离开人世。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 “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前线……不,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担心……”纲吉在我告知他要离开时提出了小小的异议,但小心翼翼。 他对我的态度变了,我很难不意识到这一点。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对我总有种过度的保护欲,我猜是那几年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给他留下的脆弱印象,让他连对我大声说话都不愿意。老实说我挺吃这套的,亲密的柔软的妥协的关系,他像努力用翅膀盖住雏鸟的鸟妈妈,虽然亲密,但亲密过头了,超过了我从前遇到的包括亲姐亲妈在内的所有人,就让我有种不知道该怎样对待的混乱。 现在就不了。现在他对我还是亲密的,信任的,但保护欲已经变成了一种在看煤气罐子到处乱跑的头痛,他怕我随时随地就炸了,杀伤力还不小。 太正常了,想想当初跟我一起搞事的白兰现在是什么待遇,我知足了。 “我不是要去前线,”我对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小狮子说,“是要去溯行军会出现最多的地方。” 第346章 “有什么区别吗?”纲吉很坦然,“我不明白。” 他当然不明白了,主阵地不在东京的人根本就不懂【宿敌】这个词的含金量,看看黑麦和琴酒,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就是要一对一,下了战书就绝不退缩,咬住了对方的弱点就再也不会松口,打人专挑痛处下手,纠缠不清不死不休——这才是宿敌啊! “我们已经宣战了!”我热烈地看着纲吉的眼睛,向他解释,“溯行军要毁了我至今为止所做到的一切,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拯救自己的家人,而我要阻止他,但这样会让他的家人不治身亡——谁都没有退路,这是一场战争!” 怎么,我没说过吗?我的宿敌君,是带着记忆被雷劈进了一座完蛋了的本丸的我,不管过程怎样,总之现在那些刀剑彻底暗堕了,为了救他们,我这位从里到外黑透了的同位体,要从这些世界的历史下手,要把【世界成真】的事实抹消掉。 从这不顾别人死活、执拗又狠辣的作风来看,那个组织在他身上的烙印并没有消去,怎么不算一种后继有人呢?琴酒要欣慰哭了。 我说:“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我得亲手杀了他。” 纲吉的表情好像看到煤气罐在倒计时点火。 …… 一个十几岁的沢田纲吉如何能阻挡已经有几百年搞事经验的我。 我终究还是得到了彭格列的支持——这是当然的,只要他们还要对抗溯行军——坐着老熟人巴吉尔的车出发了。防弹,防窥,其貌不扬的普通改装私家车,不是所有违法分子出门都喜欢搞一辆万古不变还吸睛的老爷车的,彭格列的常识健全到不合群,低调才能干大事。 说得就是他g某人。 也不知道宿敌君会不会看中琴酒的战力把他从地狱里拖出来,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样做,利用一切死于我手之人的力量。但以宿敌的精神状态,说不定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溯行军以外的人呢? 很难推测,疯子的想法是推不出来的,没有逻辑全是感情,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这种时候就得用非常的手段了。我摸了摸手腕上盘着的蛇魔,对小蛇本身有些歉意,但也不多,谁让它是八岐大蛇的造物呢。小蛇磨牙磨了一晚上,磨得头昏脑涨的,被摸了也没有动作,豆豆眼眯成一条缝,头顶毛毛盘成蚊香形状,也不知道是不是吃撑了晕车了…… 我就说它们从上到下都爱吃垃圾食品吧。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大蛇的声音响在虚空里,同样带着一股餍足的调调。我颇为悠闲地捏着蛇魔脑袋哼哼,为了不吓到巴吉尔而选择在意识里对话:‘你一定会喜欢的好主意。’ 【?】蛇蛇不懂,但蛇蛇优雅,【哼?】 ‘为此,尊贵的蛇神大人一定不介意赐予一点小小的力量,比如一条已经送到我手里的蛇魔,对吧?’ 蛇蛇不说,但蛇蛇答应:【哼↘】 于是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他的问题甚至还没得到答案。可以说八岐大蛇是真的非常好哄,也是真的爱看热闹,但一想到现在正充当另一个热闹吸引他注意力的诱饵是某太宰氏……那也没什么,对这两个祸害,我的良心半点都不痛。 至于我究竟要做什么……不是说过了吗。 在摸不清对手出招的时候,在不知道溯行军首领究竟想改变什么样的历史、换句话说就是我找不到他的情况下,只要我先下手为强,先给他制造一个不得不出现的、成功的收益大到能让他把所有筹码推上牌桌的局面,他不就出现了吗! 顺着这个思路思考,对于溯行军来说,现在的世界,什么样的事能成为可以一劳永逸、一举决定双方生死的大事件呢? ……时之政府。 当然只有时之政府。 就像我们俩互为宿敌一样,溯行军和时之政府的宿敌也只有彼此。正好至今为止时之政府还没有正式出现,也就是说,完全可以理解为还没有成立——鉴于世界至今还没有毁灭,我们可以知道,时之政府是一定成功成立了的,现在还没成立,那当然就是以后——那么能吸引溯行军的大事,不就是时之政府的成立吗。 又及,我当然听懂了昨天八岐大蛇说的,源氏和那些妖魔鬼怪们所在的阴界,被黄泉女神用鬼舞辻无惨所化的门锁关在外面了,一时半刻进不来……但是这跟时政有什么关系? 嗯,是的,对,时政是源氏建立的,纲吉的确提出了这样的推论,太宰也表示不愧是超直感,但无论是我还是太宰治,都没有说过“纲吉说得对”这种话。 太宰治还特意问了我有没有要说的,因为他知道在场的人里,我才是对时之政府最了解的那个嘛。具体怎么知道的不提,反正我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引导的角色,神通广大到能给我留下些精神上的暗示,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想必也不是难题。 聪明人要把话说清楚太简单了,所以我们当然是故意隐瞒的。太宰治什么心理姑且不提,只说我的话,因为这个利用时政成立的时机抓住溯行军首领的计划,从我和溯行军首领在书中世界交手、他利用刀剑的声音逃脱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在构思和完善了。 感应到八岐大蛇的出现则是意外之喜。太宰治说得不对,八岐大蛇不是叛徒,因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达成共识过,他一开始就摆明了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也不该知道太宰治为什么会觉得我俩是一伙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骗蛇的。 这么一说好像不是太宰导演先递出剧本的……但是骗局和又演一局总是不一样的,对吧?退一步来讲,我的剧本能和太宰治比吗?我有他那么纠结吗?我简单得很! 再退一步讲,其实我也没骗人啊! 阴界确实是时之政府的发源地之一,当初脱离了时政独立的几家本丸都被一起迁移到阴界去了,加上狐之助所掌握的时政的资料,足够源赖光这个野心家偷偷摸摸捣鼓出点“初代时之政府”之类的名头来了。再加上晴明……我默契的好兄弟晴明!还有我们的好孩子白槿!他们都不是安于平淡的妖,一定会搞点事出来的。 这也是八岐大蛇身在阴界却会被我骗过去的原因,我们都没有说假话呀!谁都没有。 但就算是把历史折成一个环形,也总是要有一个真正的起源的,不然狐之助的那些资料是从谁开始积累的?时空转换器的原型是什么?本丸的空间独立技术又是从谁哪里来的? 好巧不巧,这些问题的答案我都有。 ——千手扉间。 万能的千手扉间,万能的忍者世界,万能的外星人,万能的星球能量,万能到几乎可以说是唯心主义;最初的时之政府,最初的时间溯行军——而我正是在实验由飞雷神衍化而来的时空穿越技术的时候一不小心断联的。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联系不上源氏那边就不联系,直*接把千手扉间搞过来。不知道他那边进展怎么样了,要是还没建立成功,就现场来个嘴遁说服他现场成立!这样溯行军肯定要出来,就算不会当场出来,之后千手扉间也一定会遭遇溯行军的截杀……我就可以拿千手扉间当诱饵,反向截杀。 千手扉间是不会不同意的。 让我们说谢谢千手扉间! 至于,怎么联系上忍者,把千手扉间搞过来,这个问题…… 侵蚀者不是被分出去了,现在还在此世之外盘旋吗?只要从外部传递信号——侵蚀者,从内部打个标记——有能量的飞雷神术式,和我一起搞事多年的千手扉间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再往前推,怎么做到这两步? 尤尼已经讲过了,无数个平行世界,曾经以一个人为中心扭曲过。 世界的主角,东京的侦探,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曾经成为堂姐出品的药剂aptx系列的实验体,够有能量够扭曲了吧?有彭格列和尤尼的关系,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非常简单—— 就是你了,工藤新一! 第372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东京是个好地方。 这点体现在强大的包容性和自洽力上。整座城市邪恶组织与激情杀人齐飞,闹市飞车与炸|弹拆迁一色,但竟然还能保持良好的经济增长趋势,甚至让整个警视厅显得很没公信力的怪盗基德都被打成了一张活招牌,吸引全世界有胆量有自信的资本家来投资。 然后资本家们就会用生命来测试自己毕生的人际关系……然后测试失败人生毕业。 这种情况其实就很离谱,但混乱的舞台中心米花町就是有一种让人习以为常的魔力。当年我给邪恶组织卖命的时候最喜欢接到这边的任务,因为经常有任务目标自己莫名其妙的死掉,这感觉比亲手杀人要好很多。就是过于莫名其妙了,搭配周围土生土长东京人习以为常的眼神,就显得有点不可名状…… 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原因,这些混乱和离谱的情况都是因为“米花町”是某知名侦探作品的背景,侦探当然要破凶杀案,就跟异能力者当然要战斗一样。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世界成真前谁来阻止都不好使。 第347章 世界成真后就好很多了,毕竟纸片人想杀人就可以去做,而真人的一大优点就是格外能忍!不用管为了什么,总之连辞职都不敢说辞就辞的可悲社畜,怎么可能有决心说杀人就杀人呢? ——好像讲了个地狱笑……地狱冷笑话。 但现实真的是这样的。抛开所有真真假假的哲学问题,我倚在车窗上向外看,路过的人群都无比真实且平凡……啊是的,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怪,但我是知道平凡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是奈奈妈妈精打细算地把所有开支都记在纲吉风格的小本子上,是从没参与过学校里风云人物风云事件的戴着眼镜忧心成绩的同学,是在基地食堂里见到了也会飞快溜走的不认识的同事,偶尔还能听到他们激情四射地讨论食堂菜色没科技含量……最后这个好像不能算正常。 但世间真实的孩子和大人大抵都是相似的。 或是生计,或是未来,都在为了一个切实存在的明天而努力着……平凡的人,真实的人,世界一定围着主角而旋转吗?想好好活着的人有这么多,谁才是世界无法忽视的大部分? 没有被“作者”看到的时候,谁还不是个普通人了? 我思考了一会。 我对巴吉尔说:“我们绕道。” 开车是我和纲吉最快达成一致的决定——为了防止溯行军在车站甚至是电车里出现进行刺杀,一旦对路人产生影响造成骚乱就不好了——虽然比公共交通需要的时间多了,但自由度也大大提高。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去跟前线部分的负责人先汇合,然后再慢慢了解情况的,但是,但是—— 我忽然就不想这样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的巴吉尔叹了口气,但后视镜里的眼睛还是那么平静,有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既不惊讶,也不为难。 他从容地手动换挡:“绕去哪里?” 一看就是被那群长大了的煤气罐们折腾习惯了,熟练得让人心疼。 “我们去接堂姐放学,”我扒着椅背靠前,“纲吉不是说,她为了减少溯行军的注意力,正潜伏在米花的主角身边走剧情吗?”是这么说的来着吧? 很好理解,溯行军正在试图袭击那些违背剧情导致世界成真的主角们,那么只要反过来,让主角再找个剧情走走,溯行军就注意不到他们了。当然,这个计划也是侦探身边案件发生得太邪门、官方人员没法兼顾主角和案件的情况下实现的,不然堂堂东京都再怎么窝囊,至少明面上,也不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接受一个意大利家族的帮助。 “我记得工藤新一是个国中生侦探,现在应该上高中了……我还没见过正常的高中呢,正常高中生也没有,我们去接堂姐放学,顺便看看那是什么样子的。” 我有点好奇,还有点期待,很想看看堂姐穿着制服提着书包像个正常十几岁小女孩一样青春洋溢的样子。她长得漂亮,气质也好,就算有点冷冰冰的,对正追求个性的高中生来说也不是缺点,相反,会是相当受欢迎的特质才对。她心底又其实很柔软,说不定就能交上几个好朋友呢? 虽然在组织里的时候没有很亲密,但我也知道,少年天才一直处于组织管控之下,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权利去交朋友的,所以现在正是青春无敌美少女收获纯真友谊的好时候……除非这破故事的主角是个轻小说特供万人迷男主,出身不是很光明的漂亮女配角只能围着一个死宅味浓厚的路人男打转。 不过我对工藤新一有印象,小小年纪风头无二占据报纸头条,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啦,那种。 “呃……”巴吉尔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磕巴。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够严肃,还是觉得堂堂雪莉去当青春女高不是很自然? 总之我催了他一句:“开快点。” …… 这就是我们——主要是我坚持要求——鸽了东京官方和彭格列23区分部的接待员,开车开了快一个小时,带着两种各不相同的沉默把车停在了……帝丹,小学校,门口的原因。 帝丹小学校。 我看着高高兴兴背着小书包从大门出来顺着大马路奔跑的小豆丁们,再三确认不是我突然不认识字了,也不是巴吉尔开车开累了要在这里停车歇歇,整个人都有点茫然有点迷惑。 我问巴吉尔:“有些高中会有来小学当保姆的社团活动,对吧?” “……” 我问巴吉尔:“小学也不会发生案件,不会成为侦探主场,对吧?” “……” 我问巴吉尔:“那个豆丁不是我姐,对吧?” “……” 巴吉尔还在沉默,于是我看着从校门口结伴出来的又一个小学生团体里长相表情高冷气质都格外有辨识度的小小雪莉:“……” 怎么回事啊!怎么做到的啊!现在的世界就连里包恩都变回大人了!怎么我好端端一个大好年纪的堂姐就变成了小学生?谁干的啊!那旁边那个一本正经的西装眼镜是谁啊!那个圆圆的耳朵,抱头的姿势,熟悉的蓝西装……工藤新一吗?! 不是,什么样的作者会让自己的主角从高中生变成小学生啊!好吧就算返老还童这个挺有趣的,那么谁家好人会让小学生去当侦探啊!破的什么案,猫咪失踪事件吗?! 我听尤尼的说法,平行世界叠加起来以后东京可是一片尸山,殡仪馆的焚烧炉24小时连轴转都忙不过来,很多人被送回乡下老家进行土葬,冷链运输的车供不应求,甚至开通了拼车服务……结果要亲眼看凶杀现场的人只是个小学生吗!侦探不是还要看尸体吗?到底是什么样的警察和嫌疑人会眼看着一个小学生去看尸体啊! (73:你就说时髦不时髦吧。) 我不理解,我很震撼,我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堂姐主角和一众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一起走了过来。虽然我想象中的高中生雪莉也是这么个架势出来的,但一群小豆丁真的好像一群小鸡崽,里面两个假小孩巍然不动,就好似那沉稳抱窝的鸡妈妈…… 巴吉尔贴心地沉默着,毫不意外,看来是早就知道。 我眼看着鸡妈妈们带着小鸡们越走越近,又越走越远,消失在拐角……并没有,堂姐停下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又慢悠悠溜达回来了。 “……” 隔着防窥车窗,我跟她对视了一会,看到她突然扯出一个很从容的笑,伸手挽了一下头发,慢悠悠做口型:“不下来吗?” 我僵着脸拉开车门:“谁……” “灰原同学!”工藤新一突然跳了起来!他喊着作业啊卷子啊就冲过来了,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声势浩大,一路引起无数人注意,这才带着过分可爱的笑脸把一张数学满分试卷递给堂姐,“差点忘了,借你的卷子还没还耶!” 他还说“耶”!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这个满脸写着“我好可爱哦”的臭屁侦探,有种被噎到了的无力感。臭屁侦探状似随意地转过头来,一边拉住堂姐一边问:“这是你认识的人吗灰原同……学?” 他肉眼可见地愣住了:“你……?” 哇。 演技真差,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认识我吗?真了不起,不管是从主角还是少年侦探的角度来说,生活都相当丰富,能从那么多丰富多彩的冒险里记住我,这记忆力,难怪能成为警察的救世主呢。 我想吓唬他一下,臭屁的人陷入卖萌窘境就是很让人有捉弄的想法,就当是时隔许久的见面礼好了。 …… 小学生江户川柯南,aka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从小父母双全青梅相伴自己聪明,顺风顺水过了十几年,从国中生侦探变成高中生侦探的第二年,在和青梅竹马的毛利兰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看到了两个黑衣……且其中一个头上会冒火的人? 非常鬼鬼祟祟,非常动摇三观,他跟了上去,从此痛失姓名和青梅,变成了需要躲避“不知名穿黑衣但头上会冒火的组织”追杀的小学生。 曾经认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杀手是意外。 当你数次在破案现场看到同一个同龄人被卷入嫌疑人当中要进行三选一,但最后发现条件和工具他都有,只有作案时间凑不上,然后就在你对他的怀疑忽上忽下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看起来像是路人一样的角色认罪…… 你也会对他留有印象,并且怀疑他是个杀手的。 后来不着痕迹的接触了两次,工藤新一发现…… 他还真是啊! 爸!杀手!活的! 他爸工藤优作:“……” 工藤优做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一段时间变得非常忙碌……后来好像有一个很大很坏的组织被打倒了,那个杀手就再没见过了。 工藤新一继续自己顺风顺水的人生,直到今天。 今天。 那个疑似是一个很大很坏组织的残党、工藤新一想报警抓起来但没来得及、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年的杀手,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第348章 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暴|露在阳光下,还拿捏了新伙伴的把柄,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坐在车上,翘着腿,用一种漩涡般深沉黑暗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非常冷酷居高临下地说: “好久不见啊,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第373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工藤新一的表情让我非常满意。 这不是看到熟悉的朋友出糗了的善意的喜悦,而是看到小时候自己阴暗爬行但对方闪闪发光的人终于出丑的“你也有今天”的嘲讽,非常阴暗。 因为我小时候真的非常嫉妒。那几年常在东京转悠的杀人犯或者预备杀人犯都知道,几乎每个案子都会遇到他们工藤父子的身影,每次计划都要单独做个预案名为《被意外谋杀案困在原地遇到侦探的应对方案123》。在父子档本人还不知道的地方,杀手事业就已经被攻击过数次了。 ——什么叫工藤的时代啊。战术后仰。 理性地说,我小时候真的对他纯恶意,每次见到都在心里阴暗地骂一句“你也就是有对好爹妈”,但每次他一脸怀疑却只能目送我离开,又感到一种不是很正面的由衷的快乐。 太快乐了,所以记忆深刻。 他瞪着眼睛不甘心,但又实在忍不住,故作不经意地跑过来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怎么这么倒霉,总被卷进这种事”的样子;他自称是个侦探,没有别的大人肩膀高就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样子;他被父母照顾很好的天真锐气,和那双还没有被眼镜遮住的蓝色眼睛。 那时候他看起来什么都懂,好像什么都能解决,无所不能的天真幻想让他看起来着实过于臭屁,于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我就直接说了。 “我是来杀人的,”我冷冷地看着他,试图让他被我的目光刺中,刺死倒没必要,但要是能让他有种被空气打了一拳的感觉就更好了,“你不是看出来了吗,大侦探?” 大侦探.exe未响应。 于是直到今天,我才看见他恐惧忌惮深深变色的表情。 …… 我坐在皮质座椅的一边,假装无聊地撑着脑袋看窗外。 工藤一屁股坐在我和堂姐中间,还把堂姐挤挤挤挤到最那边,自己隔开我们,悄悄地小声调整呼吸。巴吉尔已经接受现实了,满脸安详地把着方向盘在大街上飞速乱开……也不算乱开吧,自从我当着他的面把堂姐和工藤新一“请”上车,他的心就已经死了,只有躯体还记得最初的梦想,要把我送到23区的基地去。 我透过玻璃反光看工藤新一,工藤新一冒着冷汗盯着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 直白的问题。 我有点好奇,慢悠悠地吓他:“怎么不问点别的,万一我这就被你激怒,要杀了你呢?那你们岂不是很亏?” “因为你好像从来没负责过绑架人的业务吧?”小侦探的眼镜上闪过一道反光,“而且你之前明明也看见我了,却没有在意,还是等我回来以后才把我拉上车……很明显你的目标并不是我,带上我只是临时起意。” “而且,看你现在的待遇,”他意有所指地上下颠了颠屁股,车外表一般,但内里配置还是挺舒服的,座椅柔软有弹性,把他像个小皮球一样弹了弹,“应该比当年升职了吧?怎么,要拿我去换新的试验成果,帮助你们组织死而复生吗?但你明明抓到了我们,却没有任何上报的动作,难道说……” 他自信地歪嘴一笑:“你有不能被别人知道的想法?” 这臭屁程度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好直白又好有效的挑拨离间。确实,以我展现出来的人力物力,背后肯定是有人支持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家大业大彭格列嘛——加上组织覆灭剩余残党的已知条件,推出“我们”要复兴组织很简单,栽赃我有背叛组织单干的想法也就是顺嘴的事。如果我确实是那个组织的残党,以当时他们的作风来说,现在我肯定要跟“背后联系的人”说点什么自证清白。 就算我不用向别人解释,能被他激怒泄露点信息,对他来说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有点意外,鉴于他能这么自然地玩弄阴谋诡计——工藤优作也不是走这路子的啊,他这是跟谁学的? 但是。 但是—— “你想听到我跟谁解释?我记得当初组织覆灭的时候,你并没有跟他们正面打过交道,不可能认识任何一个代号成员……”我逼近大侦探,真情实意地咧嘴微笑,为年轻人还把我当成一个安静直率的杀手。 “还是说,在你背后指导的人对组织内部很熟悉?” ——玩弄阴谋诡计的时候,还是要考虑一下对手才行啊。 一瞬间的凝滞。 极近的距离下,我能清楚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而后车窗外摩擦声大作!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车身巨震,猛烈的撞击感里巴吉尔猛打方向盘,车头避开人群一头撞上绿化花坛,然后把花坛撅碎!巨大的惯性不仅让整辆车都平移,还把我推向那两只小学生,我把他们按在怀里护住,震荡平息后回头一看,跟我们撞上的是一辆……一辆,呃,坦克。 坦克。围观群众都尖叫了,然后稀里哗啦连滚带爬地跑走,清场效果好得有点出乎意料,想来这就是经历过那么多大场面的东京吧,某种意义上也是训练有素…… 但是坦克? 霓虹政府出动了?但这不对吧,就算看这大概也就是坦克里的轻小型……也不对吧?我还是通缉犯的那些年要抓我也不至于出动这种武器,更何况现在我已经通过彭格列在官方这边挂过名了。还是说霓虹政府觉得现在情况比较稳定,想要打击彭格列了? 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小得讲出来都算是个笑话,但霓虹人的精神状态真的挺癫的,莫名其妙背刺盟友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我在尽力说服我自己,但我知道这其实是在自欺欺人——不然呢?这坦克如果不是霓虹官方的手笔,坐在里面握着把舵的可就是时间溯行军了! 这不是更离谱了吗!大家都是刀剑付丧神,最多出门带点刀装,这坦克又算什么……铳兵还是炮兵啊! 坦克慢慢后退,在车窗里露出全貌,顶部比车高一些,骨兵当风而立,轻盈得像一朵花,立在……立在坦克的炮筒上。 “……” 无法用语言描述,不管刀剑付丧神暗堕陈事件溯行军后画风变了多少,总体来说还是挺精致的,有种诡谲阴森的日系男鬼风,搭配上坦克这种东西,就好比源赖光变成加特林菩萨,鬼杀队开上了eva,鬼舞辻无惨坐火箭炮上天,留下遗言大喊我不做人啦! “……” 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跟谁吐槽比较好。要不然还是笑一笑吧,时之政府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这么离谱的活,大概率是另一个我整出来的——没法说“不愧是我”了,说不出来啊,奇妙的羞耻感增加了! 于是我大喝一声巴吉尔! 巴吉尔也大喝一声,然后一拳捶到方向盘下面的一个红色按钮上! 防误触外层破碎,按钮带动流光散出,车内一闪而过精密复杂的纹路,彭格列出品的防弹装甲移动防暴车一阵咔咔作响,车头打开两翼展开车尾升起地盘加固,变成堂堂五米高的钢铁堡垒!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枪口炮口自动校准,对着那个不到三米高的履带车露出了瞄准的红光。 “想不到吧!”我把遭此偷袭也只在玻璃上裂了几条小缝的车窗落下去,跟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太刀骨兵居高临下爽朗一笑,“炮兵,我们也有!” 时代变了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了,摸爬滚打这么些年,mafia都在努力卷科研,忍者大陆都在搞时间机器,黄泉都要拉网线上网,谁还在用传统方式打架? 好活我当然也要整啦! 虽然是在市区不能火力全开,但打蚊子毕竟也用不上高射炮,巴吉尔会意地操纵按键,两根最细小的炮管出列,前伸,顶在坦克的“脑门”上。 红光嗡嗡嗡,时间也嗡嗡嗡,我揽紧怀里已经傻眼了的小侦探和一语不发的堂姐,手已经放在刀柄上。 ——时间溯行军能这么快追过来,不管是追着我来的还是早就盯上了工藤新一,只要我们见过面,工藤新一的处境就很危险了。这也是雪莉来他身边的原因。现在周围没人,我和巴吉尔身边也没有别的支援,如果是我来制定计划的话…… 就会突然闪现在车里,直取工藤新一项上人头。 毕竟我现在身体不算百分百好用,书中世界能跟他直接对峙,是因为那是我的精神体,强度自然是够的,现在的身体确实能让我自由活动了,但也等同于拖累,咬咬牙拼一把,说不定能给我来两下呢? 拿不到工藤新一的,能拿到我的也不错。 但是外面马上就要开炮了耶(无辜语气),如果要来搞斩首行动的话,外面的时间溯行军就会被直接轰死哦?不知道那是谁,但如果能够资格参与这种活动,应该不只是个无限供应的复制体吧? 第349章 是硬下心来险中取胜,还是硬不下心,为了救同伴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所谓完全沉浸在黑暗中的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 江户川柯南aka工藤新一,感觉自己有点不行了。 好可怕,好可怕啊! 虽然这个人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而灰原也毫不挣扎地给他保护这点值得思考,但是不管怎么说,什么人会被坦克在闹市区撞啊!外面的骷髅倒是有点眼熟,很像最近流行的什么“不好好上学去搞副业的中学生就会被骷髅抓走”的都市传说,但这种水猴子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会是真的,为什么会站在坦克上啊! 而且,而且。 最可怕的是—— 怎么会有人的表情这么恐怖,这么邪恶,这么阴险,相比起来外面的骷髅架子都称得上颇有武士之风了。到底谁才是抓小孩的人,谁才是那个水猴子啊……! …… 金光一闪。 溯行军连刀带车消失了。 我定定地看了因为失去目标而定在原地的武器,感觉心里的恶意又有点上涌了。 说什么彻底黑暗,什么另一个我,这不还是很软弱吗?也就仗着实力比我强而哄哄没有记忆的我了。 太好了,溯行军的首领。 太好了,另一个我。 我慢慢贴近不知道为什么面色发白——难道是刚才磕碰到了?不应该啊,我护得好好的呢——的大侦探,在他衣领上点了点,牵着丝线拉出一个小巧隐蔽的发信器。 “波本,还是说,要叫你的假名,安室透先生?” 我说:“别玩过家家小游戏了,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第374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波本。 安室透。 上次见到时已经被身边跟着的眼镜小哥敬称为“安室警视”的降谷零。 这都是同一个人。 ——当然,这里提到的“上次”是我还在失忆的时候,在彭格列23区基地和霓虹官方负责人的会议上发生的会面。虽然在几年前剿灭超大型国际恐怖组织的案件里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搜查官先生看起来依然没有走到台前。他出示的证件上显示这只是一位普普通通年少有为的警视,自我介绍的笑容里甚至带着些浑然天成的青涩和腼腆。 但地位是藏不住的。在实际对接中,他能越过同行者直接对接彭格列,共同制定东京地区对溯行军的决策,这就足够说明他比看起来要更加、更加、更加有能力。 这样的人才,档案会出现在彭格列十代目的桌上,从真名到资历都清清楚楚,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是说了吗,霓虹政府的人就是脑子有点问题,会背刺盟友不稀奇,资料库窟窿多得像筛子更不稀奇。 技术部只花了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就攻破防火墙找到了“波本”的资料,还有些其他化名的犯罪记录,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人生前二十几年的资料全都被抹除,毫无痕迹,结合他的职业和在那之前此世界的电子信息发展程度,这倒很正常。纲吉拿着资料啧啧称奇的时候,我正好端着咖啡杯路过,顺眼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原来他是霓虹公安啊”。 纲吉问我认识吗,我就点点头: “我之前没说过吗?……可能是忘了。他带过我。” 我就把当年是怎么以“训狗”的说法被琴酒丢给波本、后面又是怎么差点把波本坑死、然后就被波本和黑麦带了一段时间的经历讲了讲,此男脸黑手黑心脏嘴毒,对别人都称得上巧言令色,唯独对我堪称刻薄——哦,不能说唯独,后面他对黑麦也是越来越刻薄的——让小时候的我讨厌极了。 ——菲诺的梦里讲过,那时候我可喜欢姐夫威士忌了。 所以我搞事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波本,不管是仗着翻车了也有人捞就故意乱来还是一直到最后搞出在直升机上扫射琴酒这种事——就是通缉令上说的轰炸东京,因为琴酒真的很能打很会躲,当时游乐园里又没有别人,伤害溅射的范围略大一点也不要紧,所以我就邦邦邦扫射加开炮了——我都没有想过波本会不会被害死。 事实上,在彭格列暗暗下手的痕迹暴露、干脆掀起大决战之前,我就听说了波本“在盘山公路上开着车和任务搭档打起来结果车冲出栏杆死无全尸”的传言。怎么打起来的不知道,尸体在哪里也不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开车把自己开死不算奇怪,被那个叫苏格兰的狙击手激怒干脆同归于尽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波本平时的作风就是挺不当人的,而大家见过的千奇百怪的死因又实在很多…… 此处没有在内涵米花町。 但也有很多人觉得那个波本不可能就这么死掉,也有可能是疑心病还是什么的犯了,提前从组织的大船上跳下去跑路了。毕竟是那个祸害遗千年的波本,如果他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从前那些被他坑死的人算什么,蠢货吗? 琴酒说他们确实挺蠢的,那个金毛耗子肯定是跑了,就指派黑麦带着人去现场勘察。 ——然后黑麦和那一群人就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敏锐的琴酒立刻提升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想亲自出马,但愚蠢的朗姆抢了这个活,抢在贝尔摩德前面领命调查失踪的人们的下落,然后他身上藏着的炸|弹被狙击手点射,不愿意被抓的贝尔摩德走进了那场大火。 说得简略,但这过程其实持续了个把月,中间牵扯的其他人也死的死、死的死和死的死,所有调查波本的人都会卷入不幸,简直像恐怖片里开头出现的恐怖传说,很符合此男一贯的神秘又恶劣的作风。 贝尔摩德死后,组织的老板终于下命令让琴酒放弃追查——不放弃也不行了,当时黑白两边都在对他们发起围剿,黑吃黑白吃白,被传进抓进局子的人进进出出,或者也跑的死死的死,肉眼可见的大厦将倾,琴酒就算请神上身也救不回来。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再不甘心也该逃跑,丧家犬就要有丧家犬的样子。 琴酒倒是能屈能伸,行动也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果决。如果这边的人真的按照各国情报组织和霓虹公安制定的计划进行,琴酒可能真的能带着老头子乔装打扮离开围剿圈,混进人群——他只能混进人群,因为附近的山头布满了雷达和红外线探测设备——逃出生天。 但很可惜。 围剿圈外,人最多的游乐园里,也被我和彭格列雾部的人早早清空了。转移群众当然是会泄露风声的,以琴酒的敏锐当然会发现,所以我们没有把人转移——我们直接把所有人抓走了,关进了地下现挖出来的地牢里。 没有任何人出去,留下的人影都是术士的幻术,琴酒拎着那个老头翻墙从鬼屋附近进入,一抬眼就是齐刷刷回头看他的“人群”。 装神弄鬼是术士共有的兴趣,也是这次行动里唯一的败笔。 ——因为琴酒当机立断就开枪把他老板崩了。 崩完了就用军火开路轰轰烈烈的逃跑,他甚至谨慎地没从原路再翻出去,大概是笃定后路已经被有备而来的术士封死,所以干脆挑了个方向就往前冲。没了老头当累赘琴酒简直能原地起飞,一路上人挡杀人车挡炸车,要不是留在这里的都是远程攻击的术士,谁来都得被他开个大窟窿。偏偏在场唯一一个可以说需要近身打斗的只有我,我还在直升飞机上。 所以琴酒是被耗死的,我赢得很不光彩。 我承认,且不在乎。 组织怪谈波本君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我和琴酒的对话里。 我那时候比较自闭,非必要不说话,但看到昔日强大得丧失人性的人陷入这种困境,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扩音器:“当丧家犬的感觉怎么样?” 与我相反的是,琴酒其实还挺从容的,是那种一贯的、不变的、该死的从容,就好像那些坏事都不是他做的,现在那些围剿也不是冲他来的。伏特加死了,没人鞍前马后侍奉他,他只好屈尊纡贵自己点烟,烟头在旁边烧得正旺的火上一甩,一点点橙光就被掠夺到他手里。 他呼出一口白烟,我恶意骂他真装。 他就咬着烟嘴笑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他骂得非常脏,“我们都死了,你就是组织的延续。” 我破防大骂说你放屁! “早知道你能变成这样,我就直接杀了你,不给波本了,”笑得更嚣张了的白毛说,“他都教*了你什么东西?没用的垃圾。” 我更破防了,为了他说的波本的“教育”,也为他竟然说想提前杀了我。我想杀他想得不得了,今天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在我,他眼看着马上就要被乱炮轰死了竟然还敢说要杀了我?他有没有一点自己就要死了的自觉?有没有失败者的觉悟?!他输了!是他输了! 极端愤怒和仇恨下,我破防破到失去理智,一气开了很多枪轰了很多炮,把他站的那块地面都犁平好几米,确保此人死得不能再死。 第350章 然后我就气昏了,被同行的彭格列成员带走之后,直到接下沢田家光的任务,再也没回过霓虹。 …… “他死了吗?”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跑题了的彭格列十代目听得非常入迷,下巴搭在手上,手搭在椅背上,就这样歪歪扭扭地坐着看我。我把他的咖啡偷偷喝光,非常淡定地去摸里包恩面前的点心,被打了一下手背。 我淡定地转而去摸纲吉面前的。 “死了,”我说,“死得不能再死,死得到处都是。” 纲吉想了想:“如果琴酒再次出现,阿凉,你会害怕他吗?” 我有点惊讶:“这是超直感给的警示吗?” 他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很虚浮……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现在消失了。” 也就是琴酒有过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可能,但想做这件事的人内心摇摆了一会,最终决定不改变琴酒死掉的历史。 ……为什么? 我们面面相觑,很不理解。 …… 现在我理解了。 ——哈哈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溯行军头子是刷完那个组织走完并盛一周目只是被雷劈的目的地不同的另一个我啊! 只要是【我】,就没有不恨组织的,偏偏琴酒又是最初、也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动物界里有雏鸟情结这种说法,说小鸟破壳以后会把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物认作是妈妈,那琴酒也算是我在组织破壳的“妈妈”了! 只不过是纯恨版,欸。 …… 想起这些事让我对波本的态度平静了不少,知道他是霓虹公安之后,我对之前跟他喊打喊杀的事其实是有点尴尬的……但不多,要怪就怪他演技太好了,看起来真的不像什么好东西。当然我也不会埋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其实是个好人呢”,我能苟活到最后还多亏堂姐们当时没有别的亲人了,这中间我所亲眼见到的、因为不小心泄露了一点信息就被杀死的人,有多少我数都数不清。 我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样子。波本能把我和他同时保管得全胳膊全腿,靠的就是他的谨慎,已经非常厉害了。 这样想来就油然而生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啊! 因为这份亲切,我对他说话可谓非常客气,对比跟其他人沟通的语气,简直称得上温柔可亲。就是小侦探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贴得太近了看不到表情,只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好僵硬又好抗拒的一个激灵,那手就搭在我胳膊上想推又不敢推…… 工藤新一。好可怜。我又想笑了。 安室透——鉴于那份微妙的经历和共同对抗溯行军的情面,现在也差不多该改口了——一时间没有回应。这是正常的,就算记忆里一大半都是“古代”生活我也知道,发信器这东西只是个能持续发送定位的东西,真要通讯还得靠别的。但这可是主角身上的装备,说不定就能让他听到这边的声音,不然小侦探一路套什么话呢。 我安静地等了两秒,嗡嗡的震动声从堂姐那边传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接通,电话里是波本……安室透很有辨识度的嗓音:“可以。” 很严肃很凝重的语气,这样他又不像那个腼腆温和的安室警视了,更不是那个油嘴滑舌一眼坏蛋的波本。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实,也或许这只是他的又一重假面,谁知道呢? 安室透说:“向外看。” 我依言转头,向外看,透过车身还没收回的武器的缝隙看到街道另一边,路口处,停得不拘小节的白车和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人影。听筒里还能听到微微的气喘,人影头发也有点乱,看起来是一路飙车来的。我示意巴吉尔解除武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不算完全的单独,毕竟我这边还有司机和人质,他那边还有一个戴眼镜正在吐的下属,但对比恢复记忆前纲吉走到哪把我带到哪的情况,确实算是我们能面对面说话的第一次。 “……”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不要先出声,这是我从“波本”身上学到的,现在久违的和他面对面,不自觉就开始沉默。 “你想谈什么,”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语气有些微妙的尖锐,“我记得你在彭格列现任首领的身边活动比较多,有什么情报是你们得不到的,需要来问我?” “很多,反正我手里有人质,”我理不直气也壮,很邪恶地把鬼鬼祟祟扒车门想偷听的小侦探抓过来,抓着小孩俩耳朵进行了一个“人质の展示”,警告安室警视好好说话,“以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我讨厌波本,你是知道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能很了解当年那些犯罪分子了。”此人进行了一番波本味十足的阴阳怪气,“也不对,现在还算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是吧?” “……”我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看到此人的阴险脸都摆不下去了,才又揪了工藤新一耳朵一下,“原来你是在生气这个,觉得我‘学坏了’,没有顺你的意离开这些地下组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认清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此人的嘴确实歹毒过头了,但只要我不听,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很认真地点点头:“非常感谢你,在当年那种时候还想着拉我一把,现在也想让我当个好人。不过我确实是好人来着,纲吉也是怀抱着‘一旦发烂就把家族炸掉’的想法在当首领,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接受孩子们有自己的命运……” …… 降谷零闭上了眼睛。 啊。他想。又来了。 好熟悉的赤井秀一的风味。带点恶心,带点升华,带点让人无法反驳的正直。这就是他讨厌这小孩和赤井秀一的原因。明明是他先来的,捡孩子也好,认识明美也好,和赤井秀一搭档也好。 但是为什么,凑齐了这三个要素养出来的小孩,会一骑绝尘往讨人厌的方向去呢?明明自己和明美都是正直的人,赤井秀一勉强也算是个好东西,但是…… 他睁开眼,看着身上打着厚厚“国际犯罪组织”“通缉犯”“另一个国际犯罪组织”的标签且从来没有摘下来的野凉,熟练且绝望地妥协。算了,无所谓了,就算这小鬼再能造作,难道还能有比当年火箭炮扫射更大的篓子吗?通缉令他都签过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倒了! 哈哈,难不成还能把天捅破? “好了,闭嘴吧。想说什么就说。”他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养儿不淑,现在也是遭到报应了,而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是谁呢? 好难猜啊!赤井秀一你说是吧! …… 我对安室透说:“是这样的,我想把世界捅个窟窿。” 安室透:“……” 工藤新一发出尖锐爆鸣:“安室先生!安室先生——安室先生褪色了!” 第375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西历2205年,时之政府成立。 ——这是现在已经被公认是“来自未来的提示”的《刀剑乱舞》游戏里最最最、最基础的背景设定。就算有人仍对此持谨慎的观望态度,时之政府早日成立总是没有害处的。 但今年就是世界融合后各国官方统一出来的“新历2205年”了,还有几个月就到年底,所谓的“时之政府”却一点影子都没有。所以支持“时政救世说”的人们又分成了两派:一是以科技发展程度为依据的保守派,觉得人类自己不行的大家还是再等等;二是觉得不能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激进派,主张不如自己创造一个“时之政府”出来。 保守派掏出种种科学技术来证明,现在的人类社会根本就实现不了诸如“时空转换”“批量制造付丧神”“开辟异空间本丸”等神奇设定,所以时之政府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古往今来不都有神明拯救世界的神话故事吗?现在人类也看不见神明,但你能说神明还没有出现吗?同理可得,时之政府其实早就存在了,只是一直处于一个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平行世界宇宙深处异空间之类的。现在还没出现也不要紧,不是还没到年底吗?说不定只是有事绊住了,还是等等奇迹发生吧! 从他们举的例子不难看出,这一派以科学技术说话,但占主力位的其实都是相信神明存在的阴阳道神道人士。 激进派则表示非常赞同保守派的观点,现在的人类科技尖端也就是彭格列的水平了,勉强能拿出来个十年后火箭筒(这玩意还不能量产)要达到和溯行军对标的程度,一年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更不用说其他的。但是——震撼人心的但是来了——谁说这些东西只能用科技来达成了? ——世界上不是有很多超能力者吗?! 看看那些头上冒火的mafia成员,看看那些神通广大的异能力者,看看那些神神叨叨的神职人员,多少科学所不能及的神奇力量!涉及时间、空间、世界甚至灵魂的领域,如果再狠狠心,举各国之力激发这些人的潜能,再把这些力量剥离出来……那人类政府,与神奇的时之政府,有什么区别? 第351章 至于被剥离了力量的人会怎么样,据传说是会死的,但是也没有人敢验证,所以在彭格列的报告里标的是存疑。 “虽然那些神奇的异能力者不确定,但死气之炎流失过度的结局是肯定的,”当时里包恩也在看这些资料,随口给我和纲吉上课,“死气之炎的实质就是生命能量、生命力,有盈余的时候使用没有问题,偶尔透支一下也能救回,但过度的‘榨取’,”他用了这个词,意在强调,“下场只有死而已。” 纲吉:“那,那些巫女和阴阳师呢?他们的灵力是从外界修炼来的,用多了也会波及生命吗?” “蠢纲,”成年人声音慢吞吞的,好像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咬字咬得极具嘲讽意味,“你以为,为什么神道阴阳道的人,总是需要师承,总是要群居在一起?” “他们的对手是会吃人的妖怪、恶魔、鬼,无孔不入,穷凶极恶,灵力不仅用来保护他人,更用来保护他们自己。把昔日强大的灵能力者剥除力量,就算当时没死,你猜他们还能再活几天?” 纲吉的圆脸线条都绷紧了,看起来颇有些震撼:“这么说来,激进派的观点不就是要让强大的超能力者牺牲?我记得他们是公开讲话的,现在……” “死了。”里包恩言简意赅,为本次话题作结,“公开演讲的第二天,领头人被发现淹死在鱼缸里。” 脸朝上,尸体被搬起来的时候,嘴里还游出来一条小鱼。 挺活泼的。 ——我是说那条鱼。 世界第一杀手没详细描述,我也什么都没说。只有纲吉坚定了要保护好同伴的心思,转头就联合了超能力者表示了对激进派“不人道”“有歧视”的反对,但也没支持保守派坐等从天而降的救兵,而是拉上白兰开始大搞特搞黑科技。 “潜书”就是之后搞出来的。 截至我与安室透会面的今日,白兰已经传回消息说,能够尝试着通过追踪溯行军出现时的波动来解析时间了,这样就可以再结合十年后火|箭|炮的研究来进行时间跳跃,时空转换器很快就可以问世了! 所以他才一直奔波在前线,和骸领导的雾部一起。 肉眼可见的希望凝聚,触手可及的大团圆结局——如果没有八岐大蛇,没有伊邪那美,没有那个在背后图谋一切的我,未来就会是这样的。但很可惜,有了以上三者,时间是绝对、绝对,绝对来不及的。 刚才这直接对上工藤新一的攻击就是证据: 吃了那种药的工藤新一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支柱之一,一旦他死去,这个世界就会脆弱很多;横滨那边有太宰治在和八岐大蛇纠缠,勉强维持稳定,不能顾及别处;纲吉身边有里包恩贴身保护,其他重要人士也已经保护起来。综上所述,把矛头对准工藤新一是效率最高、也最容易出效果的战术。 我不在意“把雪莉放到世界主角身边”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也不在意这么做有没有“不确定野凉的立场所以把他在意的人牵扯进来”的意图,以书中世界的投射来看这似乎是夏马尔做的,但有资格调动雪莉的又似乎是纲吉……或者他背后的里包恩。 又或者是堂姐自己。我知道她向来是很善良的,又对我有点不放心。 总之我确实出现在这里了。见到安室透是意外,我本来以为会见到别的官方成员,比如一直跟在安室警视身边的眼镜小哥……好像是姓风见的,但能认出甚至称得上是了解我的,霓虹官方也只有安室透一个。 看来他们关系很好,我只能这样说。工藤新一又天生就很容易被人喜欢,照顾他的感觉大概会比照顾我好很多。我捏小侦探脸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他甚至还有婴儿肥口牙! …… “安室先生褪色了!” 安室透的表情让我非常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从前从来没见过波本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连琴酒都不能让他吃瘪,现在我简简单单就做到了,有种赢了好多人的感觉。 我毫不客气,放声大笑,笑得安室透一脸莫名,堂姐在背后拽我衣角。我这才收敛,好声好气地提醒道:“其实我可以不找你,直接这样做的。” 安室透:“这是威胁?” “这是解释,”我耐心纠正,“我对这几个世界的感情要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也不允许我的朋友被杀死,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世界受到一点损伤。但想把溯行军彻底消灭,就要做他想不到我竟然会做的事。” “……”他有些惊疑,是神秘主义特意摆在脸上给我看的表情,我也不吝于为他解释。 “刚才的溯行军,如果只是用来吸引我攻击的诱饵,而在暗处还安排了真正的刺客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来暗杀工藤,你觉得我们的小主角能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大?” “溯行军里骨兵本体有一百多振,从数量上说,用区区一两个来拖住我换取主角的性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我说,“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样做。我相信你也同样,安室警视。那为什么溯行军没这样做呢?” “……因为他,很珍视它们?” “答对了,”我不吝于给予他肯定,“他对这些刀剑的珍视的心情,就像我对这个世界一样,这两样东西在我们的心里是等价的,是放在天平上保持平衡的砝码。所以在他的视角,一定想不到我会主动把这个世界撕开一道裂口。” “……” 安室透的表情在说他有点想法,但是难以置信,还有点听不懂。倒是被我架着的工藤新一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疯狂挣扎! “安室先生!救命、他想……!” 砰!砰!砰! 三枪齐发!就在小侦探的救命刚出口的瞬间我已经夹着两个小孩跳开两步,两枪来自附近高楼,一枪来自一直在吐的风见裕也。如果不是顾忌两位人质,估计弹痕就不只是出现在我脚下了。 我有点伤脑筋,还有点豁然开朗:“这个感觉……原来苏格兰也是你的同伴,你们当年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啊。” “怎么了,安室警视,”我明知故问,“不相信我吗?” 工藤新一还要挣扎,堂姐一手刀把他劈晕。她扯着小侦探的衣领爬到我背上,扯扯头发低声说别玩了,黑麦也在附近。 ……我姐夫,不对,我堂姐的表哥…… 安室透枪口对着我。 “你走不了,”他说,表情沉重,“你也从来没有得到我的信任……我不会后悔当年保护你,因为当时的你是孩子,是公民,是需要保护的人之一……但你现在是什么?你为什么把自己和溯行军的首领相提并论?” 他几乎要咬牙了:“也不要说你的行为是彭格列的意思,对主角君下手的行为连彭格列也负不了责!你根本就不是……!” 砰。第四枪。 我毫不闪躲,引颈就戮,耳边同时呼啸着子弹出膛的爆裂声和风被刺破的尖鸣。咧开嘴角的同时,紫色虚影一闪,蛇魔弹身而起,子弹打在鳞片发出铿锵金属嗡鸣! 八岐大蛇发出极恶极怒的嘶鸣! 我还在笑,转动眼睛,特意放慢语速。 “好久不见啊。”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恨我。 我也确实总是做出最能恶心我的事情。 他终究还是那么做了,为了那些暗堕的刀剑,放弃了宫野凉的仇恨,放弃了我们共享的唯一一段人生。 “gin.” 第376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你在做什么? 我想问八岐大蛇,问另一个我,问琴酒。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做出了各自的行动,但他们不应该这样做。我确实是怀着“不舍得消耗刀剑那肯定会派些不心疼的材料来吧最坏不就是琴酒诈尸吗”的想法在这里——这个已经暴露在溯行军视野里的地方——逗留的,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 八岐大蛇不救我,就可以直接实现目的让我回黄泉当神了。 另一个我明明一直没去救琴酒,现在却还是把他拿了出来。 而琴酒,琴酒刚才那一枪如果打在工藤新一身上,说不定溯行军就能直接打出胜利结局,直接全员通关了。 他们全都没选择更契合自己目的的做法。全部。都。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吗?这话虚伪得有点好笑,我当然是知道的。因为他们都感情用事了。 感情用事。八岐大蛇太想保护我,甚至成了催动蛇魔的本能;另一个我太想救那些刀剑,甚至压倒了对琴酒的恨;而琴酒,琴酒又太恨我,不惜无视另一个我的要求——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任务失败后他对琴酒的处理,一定不会像他在女神面前表现得一样无害又温柔。 太荒谬了。多么好笑。 感情。感情。感情。大局面前最应该舍弃的东西,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被这个东西驱使,让暗杀变成泄愤,钻营成为笑话。我好端端站在这里,本来应该为了又一个我的“堕落”而低落几分的,现在却一点其它的心情都生不出来。 第352章 “……”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吧,不是刚刚对琴酒打了招呼吗?隔着这么远,他是在丢掉所有累赘跑路,还是在蛰伏着想找机会打第二枪? 说点什么吧。难得他这么恨我,这不是我当初破防也没有得到的东西吗?仇人的仇恨,滋味该多么美妙。 可我活得太久了。 那些事在我记忆里已经是上上上上……上辈子的事情了,我记得清楚是因为刚在潜书时被女神抓着回忆过,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当初的黑暗已经在更多的坎坷里淡化,就连这个本该成为我长久噩梦的男人,也已经成为过去了。 所以我…… 【你不会又在安慰自己吧?】 背后阴影陡然出声,我手比心快一刀拔出,黑的白的刀光在堂姐脊背上方碰撞!蛇魔的存在淡化了本来就浅淡的影子,我们气息又几乎一致,所以八岐大蛇都没能及时作出防御,现在才悚然而立。 传来的手感比想象中坚实。我眼角余光瞥见那是一柄极短极短的断刀,刀尖形状如孩童使用的裁纸刀,甚至连刀纹都突兀如杂质斑点般可笑。这样的长短和形状本来该是失败作的,新手新作,但他握在手里,甚至能和有神明加身的我对抗! 一击不中他作势脱手,短刀被震得滞空,下一秒他接刀、我转身,我们对上视线,他又对着昏死过去的工藤新一毫不留情当脸扎下!这一击狠辣且歹毒,因为一般人杀人很少会正面捅脸,大都会扎向脖颈心窝等地方,再不济再不济,也是拿砍刀从上往下劈砍在头骨上,这是因为同样属于致命点但一般人也做不到一刀把脑袋扎透…… 但另一个我是真的能扎透脑袋的! 这样我防守就偏了几分,护住了脖颈,却没能护住脸面。工藤新一的脑袋像面团一样被捅穿飞溅,四散的碎片反射每一片亮晶晶的刀身和黑不见底的目光,每一个碎片都锋利异常,每一个眼睛都猝然睁大,我散去幻术欺身而上,又在另一个我眼睛里看到这具身体开始崩解渗血的模样——在不适合雾属性的躯体里压榨自己使用幻术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这模样在我们的过去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想必他也会觉得眼熟? 但是谁在乎,他已经不在乎了,我也是! ——猜猜刀在哪里? 我对他微笑,他咬牙后仰,我没有偏转身体,伸手抓握,幻术将蛇魔的躯体凝结成刀剑,獠牙刀锋不偏不倚从他胸口划过——说时迟那时快又一枪击中这具躯体!我们一起重重摔在大蛇溃散的虚影里! “……”当啷一声长刀落地。 他看着天空,我看着他的头发。 很黑,很长,带着一点混在血腥里的沉郁的香气。 让我想起三日月宗近,或者鹤丸国永。从匣子里取出的很有年岁的老刀,平时看起来再嘻嘻哈哈,熏香时也总是偏爱余韵悠长的木香。被他们养在身边的小动物,不管是狐狸还是小老虎,也都会染上类似的味道。 “你果然是被他们养大的孩子啊。” 我感慨一声,一口血咳在他衣服上,好在他根本没往这看,这点血混在他胸前的口子上,也根本就分不出来。血泊逐渐汇聚,蛇魔凝结的刀剑在地上鼓动,想靠近那洼鲜血,被我随手拨远。 “我有没有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他说,动也不动,“你什么都料到了。” “只是临场反应而已。毕竟你爱他们,琴酒又有私心,最合适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也最出人意料的刺客,不就是你了吗?”我抚摸一缕黑发,根据他的状态判断那些刀剑变成溯行军骨兵的时间,“说什么要把整个东京变成战场,狠不下心牺牲什么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显得像个笑话。” 判断不出来。能看出他这几年里被养得挺好的,鉴于从前也没有条件让我们有余力去照料头发。现在的话,有点毛躁,还有些过长,这可能是因为有段时间没好好料理,也有可能是故意留长的,为了在头发里积蓄灵力。 一直没听到回答,我顺手又扯了一下,示意他说话。 “……别乱动,”他不耐烦地被激活了,把我手拍开,拍完拉扯到伤口,痛得吸了一口气,“幸运儿……” 天上聚积起大片乌云。空气流动回旋,风声带着远方的雷鸣,重重逼近翻涌。他看着这些,嘲讽地笑: “你已经走太远了,拥有的也太多,所以瞧不上别人能付出的代价。我倒也想要些能抛掉的东西……这不是已经在你眼前了吗?” 这具身体捂着右胸慢慢倒下的时候,他冷漠地坐起来,抬手将我揽着抱住,我听到第三道来自琴酒的枪声,然后是第四道第五道,泄愤似的在这具身体后背打出剧烈的震荡。 琴酒恨我,恨我们,恨宫野凉。所以第一枪的偏转也是有所图谋,第二枪是杀哪个都好,第三枪属于补刀,后面都是发脾气。他大概没想到我们明明已经你死我活了,还会挨一起随时聊两句,也没想到我能成功用另一个自己给自己挡枪。 “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这话说得好可怜,我就是因为这点无伤大雅的怜悯才做这些的。 枪声停了,我在他耳边问,“琴酒会死在谁的手里?” “你的,”他说,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得意,“我从爆炸现场把他捞过来的,只说给他最后一个复仇的机会,根本没给他治疗。” “真阴险啊……” 其实我还想多夸他两句,至少说一句我挺喜欢的,但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这具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我用幻术屏蔽了痛觉,虽然这样会加剧这具身体的崩溃,但到了现在这步,消耗品已经没有爱惜的必要了。 我只好节省力气,酝酿又酝酿,留下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 …… 他死了。 溯行军首领冷漠地把身上血流淌得比他多多了的人造躯体放下。 其实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从被伊邪那美抓住开始,从被安排给一个失去记忆的傻子当玩具开始,从知道对方就是让时之政府设定成真、让溯行军也成为真实的人开始,他就一直寄希望于打败野凉,把世界拨乱反正,让溯行军成为无稽之谈——让一切从未开始就好,同时也再不会结束,哪怕代价是所有人都要永生活在虚假的世界,他也认了。 和首领太宰治、八岐大蛇合谋,都只是为了这个简单的目的。他知道这两个人对野凉各有各的想法,但他不在乎,他从始至终目标明确,明确且专一。 但是战斗很痛。 太痛了。他远离这样的痛苦很久了,刀剑付丧神把他保护得太好,他们变成溯行军之前是,变成溯行军之后更是。说实话,他上次跟人这样近距离战斗,还是上次潜书世界破裂后,他第一次打实战就被在脖子上割了一道口子。 上上次呢?除去刀剑们都会让着他的练习,再除去并盛町里和委员长的搏斗,上上次真刀真枪,还是在敲开沢田纲吉的家门之前。 他倒也不是不能忍痛,其实他忍痛的能力是很强的,毕竟童年的基础打得太好了,但被按倒在地的瞬间他想……他想太痛了。 太痛了,刀剑中哪怕是训练最严厉的大俱利伽罗,都不会这样给他当胸一刀,要不是蛇神有意收敛,这一刀估计能直接把他劈成两截。他是难得有机会近身暗杀不假,但对另一个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同样的难得? ……那枪伤呢? 他一直走得就是这样的路吗?这就是他们中的“最幸运”? ……绝对不能失败。 绝对。一定要成功。付出什么都无所谓。付出自己也无所谓,付出另一个自己更无所谓,他也可以踩着自己的尸体实现目的,他踩着谁都无所畏惧! 现在第一回合已经结束了,他们在暗杀和幻术里达成了一点共识,现在在世界的感知中,“工藤新一”已经被琴酒数枪击杀,世界壁垒动荡,接下来就看他们谁的动作更快—— “八岐大蛇!!!” …… 千里之外,我在冷冰冰的封闭仓里睁开眼睛。 这是我真正的身体,处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所以呼吸不畅,血流不通,器官衰竭,简而言之就是体感很差。但这是我真正的身体。我无视旁边一脸茫然的夏马尔,拽掉身上贴着的所有东西,低声喊: 【侵蚀。】 …… ——只要让主要人物的命运变回原来的样子,这些世界就会分崩离析重新成为冷冰冰的图文作品!那些暗堕的刀剑就不会走向结局,就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打开阴界之门、放出被源氏围困了多少年的妖魔鬼怪,放回人间,哪怕只是单纯的存在,也足够那些一直处于安定中的【灵异作品】开启,到时候溯行军全力暗杀主要角色,仅凭人心不齐的人类政府怎么可能阻止! …… ——必须让千手扉间和他的研究空间早于阴界之门开启,必须让我为首、而不是以源赖光和白槿为首的阴界里发展起来的时政提前降临。要问为什么,可以说现在已经有两套时溯系统:剧情里的,和历史上的。 第353章 剧情里的时间溯行军,就是另一个我所带领的暗堕的刀剑,显而易见,这套系统里的时之政府,就是一直被锁在阴界大门里的那些人;而在剧情之外,真正的历史轨迹,其实是让世界打破剧情、以此成真,所以顺应剧情,就是溯行历史,打破剧情,就是时之政府—— 所以我和千手扉间组成的才是真正历史上的、完完全全真实而非顺着作者规定走的,真正的时之政府。一切阻碍我们的人事物,包括八岐大蛇甚至阴界众人在内的,都是溯行军! 所以—— …… ——八岐大蛇必须抢先开门! ——千手扉间必须抢先降临! …… 电闪雷鸣天幕开裂,放眼望去有遮天蔽日的大门显现,其上妖魔肆虐百鬼横行,狰狞扭曲的巨婴触手被镇压在最底下,似地基又似门闩,嘶哑啼哭响彻天地。骨兵默然浮现,森白骨骼披挂旧人铠甲,一队队一列列带着金色浮光传送消失,迸射如流星飞逝。 蛇影在半*空中游动,八岐大蛇享受着数千万年前所未有的自由畅快,享受着黄泉拂来的死者瘴气。溯行军首领站在乌压压天幕的最下方,身后站着白衣金饰的太刀骨兵,发上还黏连浓稠的血迹。 他仰着头看天上,看淡淡虚影逐渐浮现,人事物具一一凝视,从未见过的山川草木压上城市压垮建筑。没有哀嚎,因为时间已经静止,两套剧情两套历史互相冲突,即使是世界的概念也要为此让步。 只有他们分出胜负,世界才能做出选择,让其中一个走向成真,再把另一个未来抹除。 ——然后,【世界】裂开了。 比所有颜色都要浓稠都要混沌的黑色,像顺着被从顶部磕破的蛋壳侵染晕开,把太阳都吞噬殆尽。黑色的太阳成了黑色的洞口,似液体又似固体的粘稠物质流动进来,凝固苍白将死的人形。 溯行军首领的平静表情裂开了。 他几乎暴怒,明知自己毫无立场,但依然要为这长久的愚弄而质问而崩溃:“你不是不想离开人世吗?口口声声说不想死、不想成神!怎么现在又为他们去死了?!你明明……你……” “你骗我……!骗了我们所有人!!!” 人影只是微笑。 身体和灵魂正在融合,一个人的融合速度远远快于被分成两半的阴阳两界,有侵蚀者加持的速度更是快上加快,这也是他能从千里之外瞬间移动到这里的原因。世界的障壁被打破,被阻隔了许久的信号终于能发出,肉眼可见的已经有淡淡金光涌现,而后是盘虬交错的虚影。 这是……一棵树。 一棵树,巨大,澄澈淡金,脉络与根茎在世界的障壁上成型,又把内外的空洞扯开更多。黑泥浇灌做地面,人影踩上银石板。无数代表命运与世界的交错的线条从外面涌入、涌入、涌入,环绕在人与树周身,细得如同发丝,又庞大如同天河,浓如金线淡如云雾,煌煌辉光将一方世界都照亮。 也确实是一方世界降临了。 以延续至今的生命为代价。 …… 我说:“对。就是骗你了。” “毕竟这里是我的世界……我爱我有幸遇到的所有人。” 第377章 终结 死。 冰冷的,空虚的,熟悉的。 像沉入浑噩水下,只有波纹和气泡,其它什么都听不清说不出看不见做不到。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但我相信他们,正如他们相信我。沉到深处时我听到模模糊糊的呼唤,熟悉的声音在召唤我,等待我回应。 【凉。】有人期待。 【凉君?】有人欣喜。 【宫野凉!】有人怨愤。 我依然沉默,直到…… 【野凉!!!】 ……有人携风雷万钧狂怒呼唤我真名! 我猛睁开眼,入目是光华流转难以视物的璀璨,一只手拽住我肩膀,一把把我提出流光! 我落到银白色的石板上,触感沉重钝痛,于是立刻意识到这是用白绝制作的身体,比以前的体感更如臂使指更轻松,那么把我带回人间的是谁也很明确了。 我抬头,果然看到久违了的白毛红眼,没忍住笑起来:“千手扉间!” “……”千手扉间抱手站在我面前,头发长长了些,全副武装带毛领,表情漆黑拧着眉,“我就知道,你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也不会想起来找我。” 真稀奇,看神态我都以为他要破口大骂了,结果只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那我可就不把这当批评了。 “多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就真死了。”我摸摸脑门爬起来,转身看旁边,“石板、神树、飞雷神,你真把时空转换中枢做出来了啊。” “在你上次失踪的时候就好了,那之后我们一直在找你,只是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隔,今天感应到你的力量爆发了,这才顺利突破屏障。”他随口说,又转身偏头,示意我向下看,“所以,这就是困住你这么久的东西?” 我说:“对。” 我没过去,也没看,不用看我都知道下面溯行军首领估计气得头发衣服都飘起来了,只是伸手摩挲着树下那块跟白槿本丸樱树下的转换器很相似的大型罗盘,笑着说:“跟你介绍一下,下面这位就是我的过去,我的歧途,我的……宿命之敌?我妈是这么说的。” “你还有妈妈?”千手扉间说了好冒昧的话,我大惊失色,转头一看他竟然是认真的! “什么话啊向我道歉!” “对不起。” “原谅你。” 大度跳过,我接着说,“他就是平行世界的我,一不小心成了时间溯行军的首领,跟我是完全的敌对关系。现在我们第二回合也赢了,我估计他会走极端,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神树还在继续生长,我向上看,枝干已经完全成型,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已经很深了。等到树冠也全都露出来,想必斑哥泉奈和千手柱间就也能过来了。阴界之门的轮廓已经被神树吞噬一些,除了八岐大蛇和门上用来封印的妖魔鬼怪在躁动,门后一点其他的动静都没有。 这很正常,想想门后面都有谁吧,源赖光就不说了,白槿和三日月他们也都很了解我,更不用说还有晴明……每一个都是聪明人,早在八岐大蛇还没暴露的时候就光明正大地让蛇神传过消息了。 【什么都不做。】虽然当时是太宰治抢答,但这都是不必多说的默契。 但门锁,也就是鬼舞辻无惨已经被八岐大蛇吞噬不少了,在母亲放开控制和八岐大蛇执意破坏的情况下,就算晴明他们什么都不做,阴界之门也支撑不了多久。 由此看来,八岐大蛇不是最近遇到女神才打起背叛的主意的,早在鬼舞辻无惨被打败之前……不,仔细想想,在我做梦梦到女神要跟网友见面、八岐大蛇察觉到我身上有女神的力量的那天,他的反应就很微妙不是吗。 千手扉间没有追问更多,只是握紧刀柄,干脆利落直入主题:“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 我沉默了一下,抬手指天,“我要去打附加战,你要拦住祂。” 祂——正在空中游动盘旋的八首八尾的大蛇虚影,因为过于庞大,遮天蔽日,几乎让人以为是漆黑的天幕的一部分,神树降临后,在金色的时空华光下,这庞然大物总算露出了一些行迹。祂也注意到了这里,我和树,门和锁,巨大的身躯正往这里移动,十六只紫金竖瞳森森,杀气腾腾! “那是什么?” “此世神明八岐大蛇的幻化之身,不是本体,力量大概在半只九尾,”我估算了一下,“最高不到一只。麻烦的是祂能牵动那扇门的力量,好消息是祂顾不上你,大概会先把神树绞断。” 千手扉间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有石板的力量加持在,守住神树没有问题。你呢?你的胜率有几成?” “十成。” 我歪头看向下方,隔着数千米与我对上视线。两次已知可以公平竞争的机会都输了,另一个我就会老老实实认栽吗?不,我才不是那么容易认命的东西,赌上了全部还败北于自己的话,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很有趣的点在于,在那盘霓虹政府流出来的游戏《刀剑乱舞》里面,时间溯行军的力量堪称世界历史的bug,霓虹历史上千年,往神代数更是让人眼花,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溯行军就像蟑螂一样到处钻营。 历史岌岌可危,全靠时政穷追不舍才保持世界和平。但现在的时间溯行军,为什么没有去往古代,去往神代,去改变那些事,而是只袭击现世的“主角”呢? ——多么可悲,多么庆幸,因为现在的世界还半真半假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过去啊!作者描绘过的剧情才能发生,所以其实在历史书外,传说以外,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工藤新一出生之前的日子。 这也是另一个我的悲惨之处了,他要阻碍世界成真,所以带领时间溯行军,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让历史不能出现,让溯行军的杀伤力大打折扣……要不然怎么潜书的时候一钓一个准呢。 第354章 所以现在,在有限的选择,在紧迫的时间里,他能做出的拼死一搏,就只有一个了。 我盯着他,看着他默默下定决心,转头将身边骨兵封进那柄裁纸刀似的残次品。 金光一点,他踏进光影悄然消失的时候,我也按下了手里调整了半天的时空转换器。 这玩意的光影特效就比便携版的要大多啦,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八岐大蛇的注意。蛇鸣嘶嘶,八颗小山般的头颅呈围攻之势一下撞了过来,又被石板大作的银光隔绝在外! 我和眼睛对视,隔着操纵石板的千手扉间。 “叛徒。”我说。 祂没辩解。我转身离开。 …… 新历2187年,夏季,东京。 大雨。 落点在小巷子里,不是很好,一下就把我淋成了落汤鸡。幸好白绝体防水又防电,甚至不需要呼吸,除了衣服都湿淋淋贴在身上,对我没有造成更多困扰。 地上积水到脚踝,流过垃圾桶外的人体,又冲出一层红色。我看着脸朝下倒在地上的男人,素未谋面,认不认识当然也无从谈起,但我知道他是谁。 旁边还有一口气,正在急促呼吸的人,我就熟悉得多了。 “……” 转开视线,我看向落点在更远些的另一个我,“意外吗?我没有去2201年,而是直接来到十八年前。” “……” 丧家之犬已经不想说话了,看得出来。节节败退之后才发现连自己的心理都被我摸得一清二楚,在成功搞了几次事之后就飘起来的小孩子的心里,打击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我承认我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我轻轻地说,音调控制不住,像是飘在梦里,“但这次绝对不是。” “我只是……很了解你。” 了解我的十四岁。 了解我经历过失败之后。 了解我才发现过,自己就是一切的元凶。 那时候我想的不是改变,不是挽救,更不是依靠别的什么人,而是……能毁灭这一切就好了。 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不用经历这些就好了。 ……没生下来就好了。 被痛苦吞噬的日日夜夜,每次累到极点,或者受伤了动不了,半梦半醒,午夜梦回,很多次我都一闪而过了这个念头,甚至怨恨已经没有瓜葛的母亲,亲生母亲,想着:没有我就好了。 这想法纠缠我很多年,直到经历更多,时间更久,遇到了更有趣、更志趣相投的朋友,当然也遇到了更无耻更邪恶的敌人,而过去的影像已被模糊,成为我漫长人生里的蒙尘旧物。 我并不比年少时的我更聪明,更狡猾,更敏捷。 我只是比他活得更久,所以就好像拥有了比他更多的智慧,拥有了更多的力量。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良久,他终于调转了一直握在手里的刀,将刀柄递向我,很释然地闭上眼睛:“我输了。” “动手吧。” 我没接。 我也没动,甚至没有给地上濒死的女人——快要死去的、怀着孩子的、本该在这里悄无声息消失,所以在剧情里毫无音讯的,我的亲生母亲——治疗。 “最后这一局,我们打个赌吧。”我说。 “……什么?” “溯行军是不会消失的,因为对过去怀有遗憾的人不止你我,而决心正视遗憾、并为此努力挽回的人,也不只有你我。” “所以……?” “所以等着吧,看看在最后的时间,有没有人来拯救世界,拯救我们。” 另一个我目瞪口呆,形象都顾不上了,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你疯了吧?!你这不就是在等死?!那个叫千手扉间的跟你有仇吗?!” “……”我没说话,只是冲他微笑。 雨势滂沱。 水花碰撞的白色水幕里,视野被黑暗天色削减。我们垂手而立,固执地谁也没动,谁也不避雨,谁也不说话,只是听着被雨随着血腥气一起被冲淡的微弱呼吸声。 越来越弱,直到消…… “小兔崽子你又搞什么?!” “大哥你怎么又一声不响做大事啊!” “吓死咱了!吓死咱了!大人们先别骂了!快救人!还有救!” ……没消失。 ——但是我好像要挨揍了。没关系,会有办法让他们心软,我经验丰富。 与此同时,我看向另一边。 “怎么把刀这样拿着!这时候负责教主上剑术的是哪个刀派啊回去罚他们倒马粪!” “大将怎么不打伞,快用斗篷遮一遮!” “怎么不说话,累了吗?我们回家吧。” 乱七八糟的,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人很多,长骨刺的很多,没有骨刺了的也很多。热热闹闹乱哄哄的,有人撑伞有人收刀有人还要趁乱给同伴上眼药,活脱脱一副爷爷奶奶齐聚一堂溺爱孙孙的场景。 也许以后的溯行军,目的就是想尽办法阻止刀剑暗堕吧。 总之—— “已经结束了。” 有人对我伸手:“我们回家吧。” 我没问“回家挨揍吗”这个煞风景的问题,而是也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们的。 “好耶!回家!” ……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这就是我漫长过头的,独一无二的,happyending.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